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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节是秋季。南方的秋季基本上是浸在绵绵细雨中的,雨总是不厌其烦地下个没完。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给这丝丝缕缕的雾珠儿沾惹得更加混沌了。往来如织的车流人流、流车流人更像是没了头的苍蝇,有一处没一处地乱撞。这些杂乱的景象更把人的思绪搅得迷乱不堪了。

1591次列车像一匹疲惫不堪的老马拖沓地攀着比这细雨还绵长的铁轨朝南方驶来。每个车厢从头到尾都堆满着如山的包裹行李,从那外包装上可以看得出来那多是外出打工的劳工,因这次车是非豪华车,又是凌晨3点16分发车,票价自然不会高,于是节俭本分的打工族们蜂拥着挤上这班车。似乎上得来这车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回归那一天和妻儿一次难得的殷实的相聚……他们有的去南京,有的是到南京换乘其他车次辗转到上海做工的。从他们的坐卧俯仰中可以看出他们生活的不易和奔波的苦楚——至少从上车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怎么会吃呢?或许他们包裹里是有的,可那是自己的“那口子”用着裂着口子的手揉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粗面擀制的,他们舍不得吃!稍微宽裕点的却是也不敢在火车上买东西的——一个不见荤腥的盒饭要到5元钱,这几乎是他们半天的工钱!他们宁愿省下来给她买件稀罕的衣服带回去……“下了车就有东西吃了,再忍忍吧”,不住有人这么安慰,车厢里时常出现一阵阵叹息……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而重复着,他们多希望这铁轨能从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呼啸而过一次啊,至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荣耀感——看,大城市不也让我们落在身后了么!——所惜,这两条铁轨也似他们的命一般,过足了苦日子,遇上城市老是绕着道走,他们便连这份虚幻的“荣耀”也得不来了……走不出的,命运在农村给他们划了个圈。

车过蚌埠站时,箱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还有两个钟点就要抵达南京了,而这车在这一站也停留很长的时间(23分钟之久),更让他们振奋的是他们竟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市里闪烁的灯火!多美好的景象啊,能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上一阵子生活几乎是他们毕生的夙愿。刚过午夜,可这城市并不显得怎么静谧,全然不像农村那样,不到11点钟已经万籁俱寂了。

一番上下车的­骚­乱过后,过道也不显得那么拥挤了,人们渐渐又静下来,望着车窗外的风光。车还没有开。

“嗨,咱们五台县什么时候能变得有这一半好,我王老汉也不白在这红尘世上走一遭哇!”一个胡茬子满脸的老汉喃喃地道。他的年纪已经被皱纹和刮不尽的胡根掩得分辨不出。约摸四五十岁吧,外出打工的大多是这个年龄光景,稍大的耐不住离家的悲苦,留在家乡头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过活;年龄小的还不服于命运的摆布,遍处寻些技术­性­的活计。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出这样的苦力,为着一天不到30块钱的薪酬拼命呢?家乡虽有着全国都著名的煤矿,但人老力衰,这公家饭也是很难吃到的。现下国家正大力搞建设,建筑行业正是蓬勃,也是解决剩余劳动力最强大的支柱。王老汉摸出一沓卷烟的螺纹纸,又捻了些碎旱烟末铺在纸上,蘸了唾沫粘上,助上火“吧嗒吧嗒”抽开了。

“嗨,这国家政策啊,今天说要富农村,明天说要富农民,后天又张罗扶植农业开发……可这年头,农民还不照旧是在泥汪汪里打转?真不知道啥时候才是个头啊!”老汉颇多感慨地长叹。

“是啊,谁能说得准这国家政策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咱们这些个泥腿子注定要在庄稼地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至于那些清福啊什么的是很难和咱接上缘的!”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光景的人接上话茬。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东马村那个马大豁,人家不活生生供出个大学生,现在这日子过得那叫个好,顿顿见荤呢!什么人啊命啊的,到头来还不是得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所以咱说什么也不能让咱的下一代趟这庄稼地的浑水了,送他们上大学去,砸锅卖铁也得供,那才是出路啊!”坐在另一面座位的人提出微微的抗议,他较之刚才那两人稍微­干­净利落了一些,抽的也是带嘴儿的纸烟。眼神中游动着一些莫可名状的玄机。他剑眉浓郁,俨然一副领导者的模样。

“哎,听说马大豁读大学的娃子在学校寻了个姑娘,不是咱本地人,好像是南京的,生得百般娇俊呢!嗨,说起这娃还真有点本事,连这洋姑娘也敢要啊!”王老汉忽然闪出熠熠的神采,像是寻到了新大陆,“等咱到了南京,咱也亲自去看看到底这洋妞儿和咱庄稼人有什么不同!”老汉龇着牙,笑咧咧地道。

“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个头,俩腿俩胳膊,还比你多个头不成?”

“不是她比咱多个头,我看啊,是咱比她们多个头才是啊!”老汉哈哈一笑,似乎战胜了什么东西。

车内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谁不明白王老汉的多的那个头是什么玩艺?这些黄段子的话题是这些打工族之间的常青树,通常闲聊不过几个回合便扯到这方面来,之后便是滔滔不绝了。这于他们却是无可厚非的。人总要有所­精­神寄托的。他们这样虽实在算不上高尚,但相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说却大义地很了。

说笑使旅途的劳累和饥渴顿时烟消云散了。

可蜷在车厢一角始终未置一词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他没有抢到座位,一直蜷缩在自己的铺盖包裹里拿本书来读。渴了便将头倒悬在洗手间对过的冷水龙头上畅饮一番。既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呆着。但从他怯生生的眼神和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命运竟如此轻率地拿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开玩笑,让他过早地背上“苦难”这个沉重的担子!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光景。一身基本上没什么补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显得格外不合身,料想他在家里是时常补丁摞补丁的。过惯苦日子的人一旦遇上富贵通常表现得手足无措坐卧不安,大概是怕一不小心失了“富贵人家”的风范吧!但他们那矫作的举止却又将原本的苦命根暴露的淋漓尽致。少年小心地整理着自己一身的“新”穿戴,生怕划伤了口子或者沾染上泥污。他手指纤长,宛如一个新婚少­妇­的手,但岁月的如刀却过早地给它烙上了劳苦大众典型的印记——老茧和龟裂。固然如此,依旧掩盖不住它昔日的灵活。他的皮肤远比这帮劳工的白净细腻,甚至要比他们“炕上的”还要白着几分!头发虽然略显脏腻,但基本上还算细长飘逸。脸面清癯,颧骨微凸,可眼睛炯炯有神,闪动着无尽的灵气。若假以打扮修饰,他怎么也算得上是个俊俏的小伙儿,难保没有女孩子倾心。可从他刚才挪行李时的举手投足和单手便将一只大木箱高过头顶的情景,可以断定他是很有力气的,而且不见得在那群劳工之下。这孩子一定在农村的家里没少下过庄稼地,的确是个­干­活的好手。但从他一上车便书不离手的行为看,却又像是瞎了一个高材生,他一看便是读过好几年书的。眉宇间也凝聚着一股文化人惯常的思维方式。他眼睛盯着书中的内容,时间对于他来说也似乎在字里行间凝滞了。

他正读着的是一本叫作《毕加索传》。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纪稍比他大的将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他原本是有座位的,不过在一次让座中,他把自己的座位慷慨地让给了一位老者,自己卷着铺盖靠着那少年坐下了。一路上他们并没什么话语可讲。男人左眼角有个铜钱大小大小的伤疤,看起来并不像是所谓胎记,细细观察起来,当他眨眼睛的时候眼睑牵动那伤疤还会带起一丝隐隐的痛。但伤疤脸的光景看起来倒不是很坏,他的手腕里竟环着一块“西铁城”的机械表——当然如果那不是有所象征的话。日常生活里有谁能带起这样一块表也颇值得让人尊敬一番的了。衣服虽然显旧­色­,但布料却是上乘的好,历经沧桑却仍不见破。伤疤脸的额头宽实,皱眉时总在前额墉起一座小山似的。前兜里揣着一部收音机,他时而拿出来听听有什么可心的节目,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揣进去。他的举止和穿戴很难让人猜出来他是出身什么样的家庭。甚至落难的贵族公子也不无可能。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也是识字的,因为他在不听收音机和睡觉的时候眼睛总在少年看的书上游走一阵子。

少年再一次喝过凉水回到铺盖的时候,伤疤脸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少年显然给这意外奢侈的“馈赠”惊呆了!这种东西他只在书中读到,在画里看到,今天此刻却在他的眼前出现,而且是给他的!他惊惶而面带歉意地推辞,但那男人执意要他收着,他终于执拗不过,只得接过,但并没有打开,靠着他俩之间的缝隙放着了。这一次一厢情愿的授受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之间打开话题的序幕。

“兄弟是打五台县来的吧?”男人问。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错愕而疑惑地点点头,少顷低声说道:“我是寨里村的。你怎么……”

男人诡谲一笑,指了指少年卧着的装铺盖的袋子,那是一口装化肥的袋子,角上字迹未尽地漆着“忻州市五台县**”,少年憨厚地一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大哥你也来自五台县?”

“我是忻州市里的,咱基本上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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