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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衣衾单薄的文强终于感到一丝凉意。他四下里没了主意,因为对他来说这毕竟是个全新的城市,不仅是生地方,对于那些一辈子窝在庄稼地的农村人来说能进这样的大城市,那几乎是到了天堂一般!和那群劳工不一样的是,人家是随着包工头一块来的,一来到便有了驻脚地,而他是只身闯江湖,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几乎是个睁眼瞎。别的不说,就连眼下找个住的地儿就是万难。他颇是忧心忡忡了一阵。忽然闻着了水声。他知道那是扬子江(长江)。站得稍高一些是可以看到她的蜿蜒的。文强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李白杜牧似的冲动,发足朝着江水流的方向奔去。他久居老山里面,虽也有不少水在,但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滩滩死水。早对这江南的山水心仪已久的他,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所惜从车站到长江并不是小距离,他兴奋了一阵,折身向南取向玄武湖。

玄武湖是个颇大的湖,沿湖一周要20多里地。湖中央有许多小岛,由人工修建的环湖路把湖畔和小岛连成一体,看上去玲珑别致。桥回路转,似乎总有看不完的风景。

湖边有个沿湖修建的公园,基本没什么人管。文强兴奋地游走了一番,纵情于山水霓虹,本来想抒怀壮志的勇气也被这灵气冲得无影无踪,他像一只饿狼忽见了猎食,只顾贪婪地享受了,别他事情哪里还有闲暇去过问?

到底受不住两天的旅途辛劳和饥困,他竟倚着石亭的长凳睡去了。盖在身上的自然只有那团铺盖。

可没一会儿便醒来了,他睡不着:一来为着天明后的活计,再者就是实在太饿了。他这年纪正是一刻也缺不得粮的。他解开那尼龙的化肥袋子,压了压被褥,伸进手去掏摸了一阵,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这一段诸位不感兴趣的话可以跳过,介绍一下陈文强的家乡五台县)文强所在的县叫五台县,是忻州市最大的县。因五台山坐落于此而得名。五台山便是当初鲁智深投奔入尘的那座山。五台县是国家级扶贫开发县,其境内山峦重叠,地形复杂。五台山主峰雄峙东北,斜跨西南,势如台阶,帽东北向西南逐级下降,由东、西、中、南、北五台组成,其中最低南台海拔2485米,最高北台顶,又称叶斗峰,海拔3058米,素有“华北屋脊”之称。五台山为群山鼻祖,由北台向西南延伸,形成许多高大的山峰。据1980年地名普查资料,县境内有较大的山峰140座。这些大山,峰起峦连,重迭萦环,构成了五台地形的基本格局。清水河等河流纵贯全县,使五台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地形。本县拥有丰富的水资源,平均每人每年拥有水量1270立方米;按耕地计算,每亩平均占有水量700立方米,清水河、泗阳河、滤泗河、小银河、滹沱河是全县较大的五条河流,五台地下水丰富,山山有泉、沟沟有水,而且水质优良,大部分为重碳酸盐型,矿化程度每升在1克以下,可供灌溉和饮用。县内大小寺庙数十座,多为古老建筑,是佛教发展兴盛的主要栖息地。我国现存最古老的木构建筑南禅寺便是其中一座。

文强的家在寨里村,是个出名的穷村。早年虽有一些人主张卖水挣钱,可由于县内交通极为不便,所入难敷所出也就作罢。老山的崎岖和狰狞打消了一切积极的想法,外面的新政策和思想也飞不进来。无米之炊长久统治着这块地方。村里每有人进城,回来总被村民供为活佛,问这问那,期待着哪一天会突然有什么领导可以把这里开发一下。文强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饥荒年代,所以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老是自己进山找吃的。

有一天,他忽然在山脚发现一片长得葱郁的萝卜地。于是迫不及待地拔开来。好一会儿,忽然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个须发如雪的老和尚。文强刚想发足奔命,谁知那老和尚开口了:“阿弥陀佛,小儿莫怕,随我来。”文强知道他并无恶意,至少不会打自己,看样子也不会告诉爸妈自己的偷盗行为,于是不假思索地跟着他去了。

老和尚把他引进一个寺庙,虽然破败但依然古­色­古香,檀香萦绕下显出一种庄严通邃的氛围。坐立的老佛像目光如炬栩栩如生,眉宇间仍凝着几分玄机,让人一看便肃然起敬。佛龛两侧的壁上书写了一副对联:

广纳吾民济散四方

几个字笔力遒劲,刚中济柔,既有种济纳感又透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力。书生看后,会觉有几分己气,将统观之,也颇感如遇知己。总之刚柔并济,不是凡夫俗子能为之的。

这便是广济寺。虽距离寨里村仅一里步程,但文强到这里来却还是第一次。以前寺里做法是的钟鼓声时常传到他的家里。村里的人也经常来这里焚香祈福。文强早就听说这里的老住持宽厚仁爱泽遇来人,难怪他非但不抓他偷萝卜,还很和蔼地带他来这里。老住持法号智聪,据说在民国时期是个很有名的将领,可到了蒋介石统治时期,因蒋介石的政策不仁,他颇受排挤,便毅然辞官,在广济寺出家。当时正赶上原任住持圆寂,众僧侣便推举他为新住持,掌寺至今。

文强呆了一会儿便放肆起来,这儿瞧瞧那里看看,也不怕冲撞了佛祖——小孩子懂什么呢?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满是书卷的屋子里。里面一股陈旧的书味,三面墙上都倚着很高的大书架,书卷一册册排整放齐,虽旧但很是洁净。文强固然年幼可对这东西却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感。西面墙上的书卷最为破旧,甚至一翻便会扯坏,他不敢大作造次,瞻仰了一会儿作罢。东面墙上的书较新,他拿过一本来看——其实连汉字他也认不得几个的,当时还在上小学——书皮上竖着写着“叔本华哲学论”几个字,他不认识“哲”、“论”二字,翻开书更是半点不懂了,里面是一些他从没见过的像是他们学的拼音的文字,自己颇费了几分力,却一个字也拼不出来。他怎么也搞不明白“philosophy”中p和h怎么能在一起拼呢?更不用提“Schopenhauerian”了。他顿时感到这老和尚果然高深莫测。南面墙上全是汉字,至少他看着还舒服,由于自己识字有限,他只能念出“红楼梦”“三国□义”“水□□”等字,其他全是不懂的。但他打小聪明伶俐,常听大人讲起中国有个四大名著,便机灵地想到了,可奇怪的是怎么没有《西游记》呢?在下层的书架上,他还发现几本书,有兵法啊什么的,还有几本书名怪怪的叫什么《堂吉诃德》《浮士德》之类。

这里是本寺的藏经阁。本来里面全是放的经书梵卷之类,可这智聪和尚来了之后,把里面的书大加遴选,不入他法眼的统统被他烧掉了。空出来的地方便排满了他的“嫁妆”——包括叔本华、堂吉诃德之类。他分门别类地选好,排放在不同的书架上。他的这种行为在寺里上下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历来焚经弃卷之事须得经过一番商议的,可现在他是住持,别个再有疑义也是徒费口舌的。《西游记》是讲玄奘西游取经故事的,于是他把它挑出来作为梵卷放在西面墙了。老和尚在民国当将帅时期,文韬武略,博览群书,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所以读的书也是林林总总,广有涉猎。所以人家背地里常说古代的鲁智深在酒­肉­的吃食上是个花和尚,而千年后的智聪禅师也­精­神上也是个花和尚。可他的教义和典章在众僧侣之间却被奉为圭臬,具言禅师不是凡人。

文强正看得出奇时,智聪端一盘点心挪步进来。他一面招呼文强去吃点心,一面上下打量这孩子。眉头微蹙后又渐渐舒展开,继而又慢慢浮现出笑意。佛祖的笑通常是暗含玄妙的,正如盛传的达摩祖师拈花微笑云云。

文强顾不得禅师的表情——即便顾得也是猜不懂的——如狼似虎地吃完那盘点心,心中暗自欢喜竟有如此的殊遇!用毕后,他满意而得意地看着禅师。眼睛忽闪一下,问道:“老师傅,您这里这么多书啊!都是讲些什么的呢?”

禅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问道:“你叫什么啊?”

“陈文强。”

“文强?嗯——”禅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转头向书架,把刚才文强动过的书整理好,悠悠转过身道,“这些字你都识得么?”

文强诚实地笑了笑:“就认识其中几个,连书名也认不全的!”

老禅师又迟疑了片刻,走近文强,抚着他的头说,“我教你认字你愿意么?”

文强如蒙大恩,使劲点点头,其实他一进屋看到这么多书的时候就在心里说了,如果自己能读得这么多书,那才叫不白活呢!他的爸爸和爷爷都不大认字,但对于读书人却格外尊敬,认为他们是圣人。文强打小就想做一次圣人了。可是自己读的那小学教的东西反反复复就那么多,今天教会了的,明天后天还不厌其烦地重复,他快烦透了。其实这倒怪不得人家学校,教学当然是循序渐进加不断重复么!只是这个家伙学东西太快,反而觉得是老师慢了。今天听老禅师这么说,自然喜不自胜。在这里学字当然不用受学校的戒条限制了,想学什么便学什么,想学多少就学多少。

二人对笑了一阵便缓缓坐下来。

“你想看什么书呢?”禅师问道。

文强挨着几个书架走了一遭,抽了几本心仪的书出来,然后拿到刚才吃点心的桌上,放在禅师面前。

老禅师接过来一看,五本书分别是《红楼梦》、《岳飞传》、《培根论说集》、《汉姆莱特》和一本《般若波罗密心经》。

这年他9岁,读小学二年级。

此后的日子里,文强总是如约而至来智聪这里习字。禅师不仅仔细给他讲解课文里讲的东西和其蕴含的深层含义,闲暇之余还给他讲好多典故、故事,当然还有许多科学知识,天文地理,地方习俗。文强把禅师奉若神明,认为他就是个无所不知的鸿儒。他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是学校教授的功课远所不及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小脑瓜里装的东西几乎赶上一个中年人了。他不仅读完了四大名著还把古代近代的书籍读了个遍(禅师这里有的),外国文学也涉及了不少。

等到他升到初中,要到镇里去读书。镇中离家较远,不能天天回家来,广济寺自然也不能天天去了。但他每到周末还是要到寺里接受智聪禅师的谆谆教诲。

可是有一天,他再到寺里的时候,智聪禅师并不在,寺里人告诉他说禅师到20里地外的南禅寺授法去了。文强正有些问题急着问他,于是不顾一切朝南禅寺徒步而去。

从广济寺到南禅寺要翻过两架山,其中一段还相当峻险,一般人都是宁愿绕山路过去。可是他并没有绕路。一路攀爬而行。不幸的是在快到南禅寺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在一个不算浅的小山沟里。脚踝扭伤了,自己再没气力爬起来。待到傍晚的时候也不见好转,他期望地往上看着,希望有个过路人能把自己救起来。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人声!来人是个女孩,看上去年纪和自己相仿,生得却是很俊俏:眼睛大得泛着灵气,鼻尖高挑,下巴细腻而小巧顺着脸颊画出一道标致的曲线,脸型漂亮得简直让人百看不厌,几丝碎发垂在眉间,宛如画中人一般。但仍脱不了农村的土气,穿着的衣服显然是家里的大人穿旧的衣物改作的,大小极不合身,上衣宽松得如唱大戏般,裤子则又肥又短。文强只顾痴痴看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落难。

“你怎么了?”女孩问道,声音娇柔微微,倒像受着很大委屈。

“我——我不小心崴脚了——”他此刻才想到了痛。

女孩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扯他一只臂膀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文强顿时感到一股暖流和激流在身体里奔腾——这女孩不仅相貌出奇俊美,浑身还散发着幽幽体香!或许是看书的缘故,13岁的他对男女之事深谙如故了。所以也本能地对男女的交往敏感起来。他故意把痛装得重了几分,女孩果然搂他也紧了几分。

“你家在附近么?”女孩边扶他走边问。

“不,在广济寺旁边,得——得翻过几架山去才能到——”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他说好今天回家的,可是——好在他的父母已经习惯了他在外面过宿,只不过他们所谓的外面只是指广济寺罢了。他们早和他一样把广济寺当成家了。

女孩犹豫着作难了,“天已经黑了啊,恐怕到不了广济寺了……”她几乎有点气喘,文强比她高着半个头。

“你会接踝么?帮我接上我自己走回去罢!”文强抱着一丝希望问。

“我不会,大人们也不一定会呢!得敷药的。”不知道为什么,文强几乎迷上了她说话。“你在广济寺,那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啊?”女孩接着问。

“我来南禅寺找一位住持,他教过我识字的。本来在广济寺,可最近来南禅寺了,所以我就到这里来找他。不小心滑倒在这山沟里了。”说着,面带愧­色­。

“哦,那你怎么不绕道走山路呢!这条路是很难走的。”女孩略带责怪地说。

“我也是心切,想尽早见到他,然后奔回去准备明天上学要带的­干­粮。”文强感到一丝愧疚。他显然耽误了女孩的事,人家又总不能见死不救。

女孩迟疑了一会儿,咬了一下下嘴­唇­说:“那你就跟我到我家去吧,就在附近。”

文强稍有难­色­,但也只好如此。可内心里又闪过几丝得意,那岂不是说他可以和女孩多带一段时间?想着,笑竟从心底泛到了脸上来。女孩并没有觉察到,文强也就及时克制住了。一想到要去一个陌生人家过夜——自己对人家还多少带点邪念——他不禁拘谨起来。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文强反过来问女孩。

“我?我——没事儿,出来瞎逛……”女孩有点忐忑地说。可文强分明知道她是在撒谎,但无论如何自己是耽误人家了,他想找几句道歉的话来说,到底没找到合适的,也就作罢。

“你明天要去上学?在哪个学校啊?”女孩问。

“在镇中。上初一。你呢?”

“我不上学了——”女孩脸上划过一丝悲戚,这个年龄谁不想去上学啊,可地方太穷了,供不起啊。何况是个女孩?农村人的观念叫养女为他人,他们舍不得赔了女儿又折财,宁愿让她们早点工作,早点嫁人,还能挣点彩礼钱。

文强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可想到自己也即将面临失学的灾难,哪还有资格去安慰人家呢!他舒展了一下身子,让女孩的压力减轻一些。可女孩以为他的疼痛又加重了,便把手又往紧处拢了拢。文强顿感受用无穷。

默默地走了一段儿路,他俩忽然同时问对方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脉脉地相视一笑,文强说:“我叫陈文强。”

“我叫王秀。”

这突来的小Сhā曲倒是打破了彼此的拘束,谈话也自然了许多。王秀告诉他她是来山上挖菜的,菜没找到却遇见了他。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山坳的一座房子前。房子看起来挺气派,至少比自己家的好去很多,或者说跟这相比自家的那三间破草房简直不算是房子。这也许就是学校里所谓“阔户”家里的房子了。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自己的同学?可以带这个美丽的女孩进去瞧瞧,顺便沾点同学的光向女孩夸耀一下?他刚想对女孩说出自己的想法,女孩却也停住了脚步,把他扶着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然后对他说:

“你坐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给爸妈说一句,以免他们误会。”王秀声音略微颤抖地说。

文强大吃了一惊,差点儿找个地缝钻进去!亏得自己刚才那番非非之想,原来这就是王秀的家!羞恨之余他心下也犯起了嘀咕:既然她家境如此富裕,为何不被送去上学?还傍晚的时候出去挖野菜?

正思考间,房内传出一阵恶骂:“臭丫头!回来这么晚一无所得不说,还领个闲饭罐子回来!他是你相好啊!人家死活由着你什么了!别人都不管就你*能,有种跟他睡去,再别进我王家的家门!败家的小*种!——”

文强从耳到头几乎炸裂了,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种父母!别说是自己的孩子,就是陌生的小孩也不能这么刻薄恶毒地唾骂啊!他感到自己给王秀带来的不仅仅是耽误工夫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事态要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王秀被那恶女人推搡着出了屋门;然后咣当一声紧闭了门。剩秀一人立在门外,双眼噙泪,可始终不发一言。待她回转身走到文强身边时,二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等得屋内再没有断续的叫骂后,秀连忙从口袋摸出一帖膏药——这东西在他们那可算是奢侈品呢——拿袖口给他轻轻拂拭了一下患处,然后灵巧地撕开那层粘膜,把膏药小心地敷在他已经肿起来的脚踝上,接着轻轻揉了揉,最后撸下裤腿遮风。文强被她的细心感动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其实即使没有刚才的发生,这番照料也足以让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铭记一生的。更何况这女孩还因为自己蒙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激动地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秀却先向他道起歉来:“实在对不起,我妈她——你没生气吧?”

“怎么会!感激还来不及呢!可是,为什么……”

“你介不介意跟我到一个地方?”王秀没回答他的话,转话题问道。

文强点点头,王秀笑了。扶他小心地翻过一个小山丘来到一个小河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屋状的“建筑”。她扶他径直朝它走过去。

垒石为墙,上面搭几根腕粗的木杆作为椽子,铺张油布和几重稻草,仅可算上“暂避风雨”,这就是那个小屋。床当然是没有的,只有用草层层铺起来的垫子。不过躺上去却格外舒服。有一张废弃但还算­干­净的薄衾,那不消说便是被子了。这大概是王秀挤时间偷空堆造起来的“私人居所”吧。

“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一受委屈便来到这里把一肚子的苦痛说给它听,然后从它这里得到鼓励,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决不向命运屈服。”

原来,王秀是个很苦命的孩子。她原本有个和美的家庭。一家三口,爸爸、妈妈还有她。爸爸经常去外地打工,几年下来攒了不算少的钱,一家人日子挺滋润。可天有不仁,灾祸不期而至地摧残了这个和谐的音符。三年前,秀的妈妈在山上劳作的时候一不小心栽进山崖伤重不治,永远离开了她。爸爸续弦娶了现在的这个恶­妇­后妈。自打她进门起,秀的命运急转直下:天天吃不好,吃不饱,甚至有时候根本没有吃的!每天继母都要逼迫她上山挖菜或者拾柴火,收获小了必然拳脚相加。好衣服自然想都不用想,权可遮羞避体的是后母扔掉不要的衣服扯上几扯做成的。学当然也是上不成的了。之前她可是家里的骄傲呢!妈妈盼着自己的女儿考上大学,改变自己一辈子当农民的命运。可如今却沦落到这种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悲惨结局!秀本来想一死了之,但到底是个有血气的孩子,她这样死去只能说明她向命运屈服了。她不相信命运会击倒她,她相信自己会有出头的那一天!于是自己偷偷在这建了个“私人居所”作为自己的藏身之所和­精­神寄托。她时常来这里诉苦和自我激励。

文强边听边和她一起落泪。但同时又很钦佩秀的勇气和毅力,深深为她不服输的­精­神所动。换作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天渐渐晚下来。膏药的药力也奏了效,文强可以自己走动了。

王秀让他慢慢四处走走,顺便拣些­干­柴过来。她自己拿了张小网在河沟里拢了拢,很轻易地捉到几条寸把长的鱼儿。她捞了几网,约摸够他俩吃的了,便收网回来。

文强早料知她的想法,于是帮她搭好了支架,准备烤鱼吃。王秀笑了笑,脸却红红的。

篝火渐渐映红了两张天真烂漫的脸,夜­色­也变得融融起来。

文强给她讲起他看的许许多多的书,给她讲着各自主人公的遭遇,当然也包括罗密欧和朱丽叶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秀听得神魂颠倒,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子头脑里竟然有着这么多新奇古怪的东西!如果他的心是一个地方的话,她宁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进去看看的。

月­色­朦胧,水声潺潺,这一切便如同一首泛着淡淡忧伤的轻音乐轻绕着两颗萌动而炽热的心。

篝火剥剥地跳跃着,红红的火焰给人一种无限的遐想,那多像他们的心啊!看着两串火苗渐渐地融合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秀已然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了。文强的心起初怦怦跳个不停,但随着火苗的闪动和清风的抚绕,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回想着她给自己诉说的不幸遭遇。她太像一只受伤的羔羊,太需要温情的关怀与帮助了。现在她就在自己的怀里,可自己有能力给她关怀,帮助她、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伤害么?毕竟自己还小啊!但13岁的他发誓一定不会让她再受委屈了!出于一种纯真的正义还是年幼的爱情?他说不清,都有的罢!他有点体味到了书中所说的爱情的微妙了。

“文强,我相信你会给我幸福的……”秀轻轻地嘘道,文强的耳朵像是给绒毛撩了一下,痒痒的。这句话不知是呓语还是认真话,但话说完,文强感到一股强大的臂力纵过自己的前胸后背跟自己内心里一种不安分的东西遥相呼应。他也用力地抱紧了她。火光和月光映照的她娇翠欲滴的脸颊泛出一圈幸福的红晕。剔透的双­唇­闪耀着晶莹的油光,月光下如同软玉般诱人,文强终于忍不住吻上去……

许久,文强撤回,向着夜空舒了口气,确定了她之前的那句不是请求的请求:“我一定会的!”秀又冲他脸颊深深亲了一口。

秀真的很美。

文强对秀说等自己将来混出了名头,一定会娶秀过门的。秀说“我会等到那一天的,哪怕是死……”

第二天,秀换了一身自己修改的还算得体的衣服送文强去到镇中,分开前她还送给他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里面夹了张秀的照片,那还是她不是继女时的,秀笑得很幸福。穿一袭白裙,像出水芙蓉,谁看了都会误以为是天仙下凡的。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小心翼翼拿出来观摩一番才会安心睡去。

那时以后,秀就搬出了家,文强征得智聪老禅师的同意,让秀在广济寺安了家,他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她。秀有时候也会跑去镇中,给文强送些自己做的好吃的去。那段岁月里,虽然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苦,但于秀于强都好似天堂般的快活。文强的爸妈也很中意自己这个准儿媳­妇­,经常把她叫到家里拉家常儿。秀帮着料理了不少家务。但她始终不敢搬到文强家里去住,一来怕闲言碎语让文强家人不好对付,再则是怕一些不必要的灾殃降临到他们家头上。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高中即将毕业的光景。每个人都谈论着考大学的事。文强早就把自己的大学生活憧憬了几千几万遍,那可是他魂萦梦绕的人间福地啊!上得大学他便会大大发展自己,释放自己的才华,不消说光耀门楣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兑现她给秀的诺言:混出了名头,娶秀过门。

出榜的那天,他和秀一起去看的。他的名字被列在了最前面!他以全县最高的成绩录取到了南京大学中文系!

他激动地和秀相拥良久。

当晚,为了庆祝,秀提出要重温一下几年前的烤鱼生活,于是他们再一次来到小河边,小屋还在。秀一直舍不得抛弃它,因为它对她有太重大的意义。那可是她和文强爱情的第一见证啊!

他们一直说唱狂欢到深夜。

那一夜,秀无所保留……文强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女人全部的柔情,而且是一个天资玉质的女人!

可天不遂人愿,通知书到家的那一天也向文强宣读了结命书——学费要到3000元!这慢说对他家他村,就是拿整个县来说,出得起这天文数字的能有几家?更何况这并不是一劳永逸只交一次就算完的——每年都要被这天文数字砸一下,整个寨里村也会被砸扁的。再三考虑之下,他最后还是忍痛放弃了上大学,打算出去打几年工,然后供弟弟文亮上学,完成自己达不成的愿望。

秀深知他的难处,也很理解他,安慰说:“一个人最后的成功并不是看他得到了什么或者成为了什么,而是他怎么得到,怎么成为的。大学虽然上不成,但这并不是说你没考上,没有能力去上,而是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啊!不要灰心,我会永远支持你鼓励你的!”秀这几年在广济寺看来也跟智聪大师学了不少禅理。

秀的话让文强更加确定了必胜的决心。他要去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临行前智聪大师一直嘱咐他不要忘记读书,而且把自己认为很有帮助的书都赠给了他。

去南京的那张车票便是爸妈、秀和智聪大师合伙凑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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