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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祼情恨 > 07

07

“嗯。”

“他们也要给我送行。”

“是的。我送你吧,这阵子外头不一定有计程车。”

“好,劳烦你了,大嫂。”

耀晖竟这么客气。不知是不是刚长大的男孩都会这般温温文文、怯怯讷讷的,尤其是在异­性­面前,不管那异­性­跟他的关系如何。

我把车子开出来,让耀晖坐上去。

“大嫂,”当他扣好了安全带之后就说,“你现今完全像一个大都会的时代女­性­。”

我笑了:“会开车子就等于是时代女­性­了?”

耀晖没有回答。

我刁难取笑了他,他的脸就红起来了。

不知怎的,我竟然朝这个方向,把话说下去:“耀晖,你喜欢时代女­性­吗?”

他还没有回答,我就立即做出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将来你择偶了,会选择那些能­干­摩登的职业女­性­,抑或是只管理家务,带孩子的传统女人?”

“那就是问,我会选择从前在广州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是吗?”

刚好汽车要在交通灯号前煞住了。

是黄灯,可是,我没有冲过去。

我晓得开车这摩登玩意儿,可是我仍然小心翼翼,相当保守,极之传统,一切按最安全的交通规则办事。

耀晖继续说:“我这个比方打得贴切吗?”

我笑:“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耀晖想了一想,再抬起头来,眼望前方,道:“我没有选择。”

是没有想过做出选择,还是不想选择?抑或根本到目前为止没有遇上值得他选择的对象?

如果是后者,今夜与他的见的女同学们都不是他心目中的对象了。

我竟这么关心起耀晖的对象来。

可是,我没有再在他的那句含糊而又另有蹊跷的答案上再做功夫,追寻下去。

答案与我无关,为什么要破釜沉舟,势必翻出真相?

“你会勤力写信回来给我们吗?”我问。

那个时候,没有传真机,甚至不会动辄摇长途电话与拍发电报。

“会的,你放心。”

“那就好,在外一切要小心,没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不过,长大了的男孩子应该晓得照应自己。”

耀晖微笑:“不管长大与否,总之没有人照顾自己的话,一定能适应生活下去。”

“你在说晦气的话,因为这些年,我们都疏忽了你。”

耀晖转头望我,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我其实渴望有人照顾,不管何时何刻何地,有人关心我、爱护我、需要我,总是很好的感觉。”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地听。

“只有一段日子,我有这种很好的感觉,那就是父母去世之后,我跟着你在大宅过的时光,是我最开心的。”

“别这么说。”我把车子停到耀晖要到的大酒店门前,“你开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你这么肯定吗?”

“对,因为你还年轻,有青春就有希望。”

“大嫂,你也是。”

“所以,我们会有更好更开心的日子过。”

“但愿这些好日子会如以前一样,一起过。”

那“一起过”三个字说得很轻。

耀晖还等不及我反应,就已经推开车门走出去了。

我呆在车厢内,一直目送耀晖走进酒店内,直至隐没。

把手重新放到方向盘去时,竟发觉手指僵硬,不能如常地弯曲抓紧软盘。

那是因为我极度紧张所造成的反应。

我不能接受这个由小叔子传递过来的讯息。

我怕想其中的隐喻。

要我面对这个感情的漩涡,我会遍体生寒,不住发抖,然后越往问题的中心想,越令我热血沸腾,身体这么地一寒一热交煎着,开始产生痹痛麻木,整个人一寸一寸地变得僵硬。

这个过程,我从没有经验过。

我要吓死了。

不单是骇异于耀晖的言语,以及他那份自态度与神情中表露的感情,更骇异于我的回应。

我的回应?我做了什么回应了?

耀晖看不到我的回应,可是,我看到自己。

如果只将他视作年轻人一种感情出路与发泄来处理,我用不着惊慌到这个程度。

我可以一笑置之。

我可以正视他,晓以大义。

我可以知之为不知,少管少理。

我可以决定从此跟他少来少往。

然而,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如上的选择,我害怕,因为自知有可能投向耀晖的怀抱。

一念及此,我像一匹被吓着的马,仰头惊叫,然后一踩油门,让汽车像撒开四蹄似的向前狂奔。

金耀晖太像金信晖,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已与他相依为命。我现今可以确切地抓着一个复活的丈夫,重新生活。

这个选择,是如许地诱人而浪漫。

所有世间的陷阱,在人踩进去之前都是美丽动人得可以。

于是人们明知是陷阱,都会心甘情愿地不予躲避。

回到家里去,我躺在床上,细细地喘着气。

我告诉自己,我想念信晖。

他离我而去,已有经年。

未曾在午夜梦回时,乘着清风,回来爱抚过我的灵魂与­肉­体。

他从来对我都是狠心的。

由着我日间胼手胝足,夜里枕冷襟寒,以­肉­体的疲累去抗衡­精­神的空虚,不得已每夜都昏然沉睡,偶然醒来,无奈地叹一口气,再睡。

现在,耀晖临别前的凡句话,唤醒了我。

他教我知道除了拼搏、求生之外,还有其他。

这其他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依然有着震慑­性­的威力。

我有我的渴求与饥谨,在于心灵深处。

信晖,请你回来。

我翻了个身,紧紧地拥着软枕,浑身哆嗦,我挣扎着,一个只能孤寂地在床上蠕动的躯体,原来是如此虚弱的。

我需要信晖。

抑或我需要的是可以代替信晖的人。

那人不是唐襄年。

那人可能是金耀晖。

金耀晖?

不,不可能,他只是个孩子。

我闭上了眼睛,只看到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乖乖地站在我跟前,然后拥抱着我,喊:“大嫂,大嫂,你疼我。”

他是我的小叔。

我是他的大嫂。

这才是我们的真正关系。

我应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使尽浑身的劲力,左右开弓,一个一个巴掌地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不停地打、打、打,打到我开始眼花缭乱,依然继续打、打、打……

直至到嘴角渗出了咸味。

我以手背试下一道血痕,才缓缓地停了手。

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错的人不是耀晖。

年轻人会有很多不成熟的、幼稚的、幻梦式的感情错觉。

他是无罪的。

只有接受他,甚而企图接受他的我,才应该自惭形秽。

尤其是,我怕爱的是金信晖,利用的是金耀晖。因思念信晖,要重新占有信晖的欲望高涨,我才需要金耀晖的出现与填补,这不是赤­祼­的、无条件的、至高无上的挚爱,而只是情yu的波涛忽尔汹涌,我不要没顶,于是抓紧了身旁的一块浮木,助我重出生天。我难过自责得急躁起来,以至汗流浃背。

今夜或可以拼死力地熬过去。

可是,还有未来的那许许多多日子,怎么在这种刹那而至,似是纠缠不去的­精­神压力下过活了?

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等待明天吧,或许明天一见阳光,黑暗引退,人的头脑清醒,不敢再如夜里放胆做违心亏心之事就好。

又或者明天,迎着晨光,变得机灵,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很多心魔魅影都只会在幽暗中活动。

我告诉自己,先行努力睡觉,睡醒了,一切就会从头做起。

睡吧!

睡醒之后,通常都是一个崭新的局面。

我这个想法的确没有错。

一连串的惊涛骇浪开始在翌日翻打过来,吓得我魂飞魄散,应接不暇。

我的难题被另一个更大的难题取代了。

金氏刚好配股完毕,即将上市,一切进展顺利,我竟收到了伟特药厂的紧急投诉,说市场上有不利于他们名声的传言,说我们刚推出的避孕药无效,害人家怀了孕。

我立即摇长途电话到美国去跟大伟明利了解详情。大伟在电话里用很郑重的口吻对我说:“我们刚为此事召开过高层会议,就算你不摇电话来,我也会跟你联系,决定坦率地把事件的始末给你诉说,听你的解释。”

大伟的口气并不好,这我是感觉到的。

我答:“合作的基础在乎坦诚相向,原本就应该百无禁忌,打开天窗说亮话。”

“此事对我们的影响可大可小,我们曾有过暗地里调查真相的意思,后来想着已有一段愉快的合作过往,对你是有信心的,故此最后还是相当一致地决定,完听你的解释,再议决行动。”

大伟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我的解释令他们不满意,依然会采取行动应付。

我真是既急且气,可又不能随意发作,于是说:“大伟,相信我,任何难题误会,只要我知道了,必会提供并确保一个令你们满意的答案。”

“这正是我们的期望。”大伟的语调稍梢平和了,“是这样的,我们收到了一封告密的函件,说你部署了一个计划,当金氏企业一上市之后,就安排一位购用过我们避孕丸的­妇­女公开指证,我们的药品失灵,她怀孕了,要求金氏及伟特赔偿。”

“天!”我笑起来,“这么一封荒谬的告密函件,你们如此紧张。”

“你觉得荒谬?”

“你难道认为有半分真实吗?我是你的总代理,我安排这个陷阱损害你的名誉,对我有什么好处?弄得没有人买避孕丸,我做少了生意,于我何益?”

大伟答:“金氏如果是私营公司,你的这番话就合情合理。可是,金氏上市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你若行使苦­肉­计,令金氏的股份因这个丑闻而急剧下泻,那你就可以高价集资,然后牺牲股民的投资,再在低价位把金氏股份重新在市场搜集。过一段日子,当人们的记忆淡忘之后,股价渐渐提升,你就无端赚了一大笔了。况且,金氏的业务范围不只卖一种避孕丸,先用这产品造成低潮,再以另一种花款为别种产品制造Gao潮,价格的升与降都在你手上了。那时,牺牲的只是伟特的名誉。”

我哑掉了。

的确,如果我真是如此深谋远虑的话,表面上生意额有所损耗,实质上从股市中赚回更大笔钱,就一次的高卖低买,就已盆满钵满。

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察到股市的威力,或应该说体会到金融市场的凶险。

只听,已经惊得一额冷汗。

我无疑是冤枉的。

于是我说:“大伟,我连想也不曾如此想过。”

“如何证明?”

我当然无法证明,只好说:“那就但凭你们对我的信任了。那封告密信可能是谣言,或者是一些人的恶作剧。有些人闲着无聊,打电话告诉赶级市场,他已在某种饮品中放了毒药,不也害得人­鸡­毛鸭血?”

“会有人害你吗?”大伟问。

“我不知道。”

“殃及池鱼的话,我们的损失就很惨重。”

“我只能尽量彻查究竟,希望没有如此冤案发生。”

“我代表董事局向你声明,在我们承认与你一直合作愉快之同时,我们要你确切知道,如果有这种影响我们声誉的事情发生,不管是你在害人抑或被害,总之,我们一定会履行补充合约的条款,宣布跟金氏解约,并且追讨赔偿,且还会公开这事,以示我们的清白。”

我无话可说,那补充合约是我签的。

然后,大伟又说:“你妹妹方惜如小姐真是个公道人,且她的观察力与敏感度相当强,活脱脱有预感会有这种危机似的。我们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加一条这种确保我们声誉的条约在合约内,只是她提出来,说这样做是表示衷诚合作的表现。幸亏如此。”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意识到有不测的巨祸。

方惜如为什么主动地给予对方如此周密的保障?

而且,她在我面前并不是这般交代,她说是伟特药厂坚持要在合约中多加这个保障条款,才肯签约。

事情必有蹊跷。

我已无暇多想,只好说:“请你把收到的告密信复印给我,让我赶快调查,给你答案。”

伟特药厂用空邮特快把告密信转寄给我。

这等待的几天,真是寝食难安。

刚好金氏于这个时候挂牌上市,我勉强在当日到交易所去,循他们的惯例把金氏的名牌挂在股价牌上,就算礼成。也没有心情多做应酬,匆匆就离开交易所了。

初上市的股分都是红盆的多,股价在这几天已跳升了几个价位。

之所以金氏企业能够逆流而上,只为新上市,股民与经纪的投机欲特强,希望短线获利,加上我们的业务是以成药为主,时局总不至于影响生意额。

可是,我完全没有兴奋的心情。

如果告密的事没有解决,或在日内真有影响伟特声望的事件发生,伟特采取赔偿行动,金氏的股价就会狂泻,这可不是我的愿望,因为我手上的股份也就凌厉贬值,还会影响市场人士对我的信心,也太对股东不起了。

那封告密信到手之后,我都不知该如何展开调查。最亲近而又在身边可商量的人,只有李元德与李元珍兄妹,连最有办法的唐襄年和傅菁也不在港,真是倒尽了八辈子的霉,祸不单行。

“元德,从哪儿着手查?”

李元德听完了整个过程,沉思片刻,然后说:“你不会怪我直言?”

“到这个生死关头,我不把你视作自己人的话,根本不会与你们商议。”

“我只恐怕你看走了眼,误把敌人当自己人。”

我一听,会意了。问:“你指问题在惜如身上?”

李元德说:“她是唯一的漏洞,若不从她身上调查起,我们是正如俗语所谓的老鼠拉龟,简直无从着手。”

我沉默,带一点震惊。

太害怕调查不出真相,想不出办法来防范,更害怕知道问题出在方惜如身上。这种言归于好之后的被出卖,感觉会坏到难以想象。

李元德又说:“坦白讲,我自始至终没有信任过方惜如。”

“为什么?是你听到什么消息?”

“不,凭直觉。”李元德说,“她对金旭晖那种义无返顾、毫无保留的死心塌地,会幻变成一种难以估量的破坏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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