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伟找了两张旧报纸,铺好,让我坐到老杜的新椅子上,向我讲述了他“交好运”的故事——
我出狱后,父母亲头都白了,也都从单位退下来了。***家里仍是穷得叮当响。父母又无权无势,不能给我这个劳改犯儿子找个什么工作。我也怕跟父母住在一块。一是怕给他们带来负担,二来也怕丢人。我家住的是建筑公司家属院。我对父母说:我自己找地方住,自己养活自己。放心,我饿死也不再干给你们丢脸的事了。我妈听这话哭成泪人了。我在南郊一个村子里租了间民房,除了一张床啥也没有。干啥呀?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收拾了辆旧三轮车,在马路旁钓活。好歹能混个肚儿圆吧!晚上无聊时,我就在村口的小摊上喝个啤酒什么的。想想自己快三十的人了,孤苦伶仃,前途渺茫,也觉得挺苦闷、挺无聊。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路边喝酒,一个身上背着个大帆布口袋的人手里拿个条子向我问路。我一看那条子上写的人名,正是我爸他单位的,我平时还把人家叫老叔哩。我问那个挎包的人:“你找他干啥?”
那人四十来岁,农村人打扮,一口的山东口音。ww他说:“我是从山东老家来的,刚下火车。俺是木匠。俺的一个远房侄子在西安也干的是木匠活,装修房子。他说现在主家很挑剔,他那点手艺跟不上社会了,让俺赶快来。这上面就是他最近正干活的那家的主人。这不,还有电话哩。”
我也是闲得无聊,要找个事岔心慌哩,便说:“我先帮你打个电话问问,这人我认识。”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我却被那位老叔臭骂了一顿:“你找那几个贼木匠?你小子是不是和他们有勾搭?我还正找他们呢。早上把工钱给了他们,说好的留下两个人帮我再检查检查,一扭脸都跑光了。我仔细一看,到处是毛病。我告诉你小子,出来了就要走正道,别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混了……”说着,“啪”地挂了电话。
我苦笑着把这番话给那人学了一遍。那人搓着手说:“咋能这样!咋能这样……”
我说:“咋不能这样?这世道就是人日弄人,只要把钱掖到自己腰里,谁管你是哭是笑呢!”那人一脸严肃地说:“那不管!那样可不管!”(鲁南、苏北一带方,管即行,可以;不管即不行,不能那样)那人沉思了半晌,恳切地对我说:“大兄弟,不瞒你说,俺那侄是我的徒弟,手艺是差点。可咋说也不能做对不起主家的事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帮俺找个地方住一宿,乡下人,好凑合。明天一早你领俺到那家去。俺带的有工具,俺帮他收拾收拾。俺不要工钱,权当给俺山东的匠人拾回个面子。”
我看这人也挺像个老实人,这番话说得也挺仁义的。我又是一个人独住,有个人做伴也可以打无聊,就帮他这一回吧。我说:“你要不嫌弃,就跟我凑合一晚上。放心,我也不收你的店钱。”
那人连声说谢谢,跟着我到了我租住的那间“狗窝”一样的小房子。晚上闲扯了半夜,才知道这人还是个复转军人,**员哩!在部队上就干木工活。
第二天我就领他到我那个老叔家去了。
那木匠——当晚我就知道他叫林玉锁,一进门就说:“大叔,对不住你老人家了。我那侄儿手艺不到家……这样吧,你说哪有毛病,俺一准儿给你修好!修不好你就把俺送到派出所去。”
其实那大叔家的活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就是毛糙了些。林玉锁一件一件地仔细检查,有一点毛糙的遗漏的地方都要仔细地打磨、修补。从上午8点直干到天黑。那个认真,那个卖力,不要说主家,连我都被感动了。直到我老叔说:行啦,这就挺好。玉锁才收拾工具。老叔硬要塞给他50块钱,他说:“那不管,不管!工钱你都给俺侄了嘛!中午那顿饭我还没给你饭钱哩!”说着,掏出5块钱,扔到桌子上就下楼去了……
“徐记者,说良心话,我本质上不是个孬种。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假,但光恨不成,我还得跟着好人学好人才行啊!这一天一夜的接触,我认定了木匠林玉锁是个好人,忠诚,厚道,又有手艺。就在他下楼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跟这人交个朋友或者当个徒弟……于是我追下去,喊住了林玉锁。我说,老哥,我也不瞒你说,我是个劳改释放犯。我想学好,可没本事,你能收我当个徒弟吗?说着我的眼泪便憋不住了,差一点给师傅跪下来……”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