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掐得钟长平很疼,非常疼。只觉得胳膊上像是被拧掉块肉,一下疼到心里头。
他抬眼看了看林芳,又看了看马遇春。这一刻他突然清醒了,原来他一直沉浸在这两三年闯出的那点成绩中,很多人巴结他,很多人跟他称兄道弟。他辛辛苦苦维系的,也只不过千八百万的身价。维系着像纸一样薄的关系,随时一阵风都可能吹没的东西。在康梓烨眼中,即便马遇春也是一样,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生意人,像他钟长平这样的生意人,在汕江又何止百万。
不过,像他钟长平这样杀过人的生意人却只有一个。
他明白了,他现在没本事,也没胆子去动康梓烨。康梓烨不是谨小慎微的金万利,更不是康城外流连忘返的小青年,不是找两个警察吓唬吓唬,派几个兄弟三拳两脚就能摆平的人。
此刻,就在汕江鹿院这间精致的包房内,钟长平在一瞬间下了一个决定。他要让所有人都怕他,他要超过康梓烨。他总有一天不用再向汕江这些头头脑脑鞠躬哈腰,不用再被他们指来喝去。
“哈哈,哪能啊。”钟长平呵呵一乐,不再去看李凤仙,说道“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不知康副司令员是不是赏个脸,大家一起吃顿饭。”他目光望向马遇春,询问道“您说怎么样马书记。”
“呵呵,梓烨,怎么样,留下来陪我喝两杯。”马遇春听后,脸色方才见缓。
“你说呢凤仙?”康梓烨牵起凤仙小手,仰脸望去。李凤仙那一刻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只是撤出了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钟长平不会再在乎她了,她和谁在一起他都已经无所谓了。她感觉出他的平淡,在他眼中她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十几年的感情,却依旧抵不过钟长平的利益熏心,抵不过他的野心勃勃。
李凤仙不愿再留下,一刻都不愿了。他们的感情也从这晚开始,无法挽回。
“不好意思马书记,打扰了,我先告辞了。”康梓烨不再理会众人,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良久,马遇春不以为然的哼出一声。
“呵呵。”林芳掩嘴一乐,在马遇春身旁位子坐下,笑道“这位康副司令员我还真没听说过,连马书记的帐都不买,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是咱汕江的?”
这也是钟长平想知道的,一旁拉出椅子坐下了。半分薄面不给,一个借口就走了,压根儿就没把马遇春放眼里。他可是一省书记,封疆大吏。
“汕江的?”马遇春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抬眼瞄一下林芳,道“就知道个汕江,外面天大着呢。他是康家的老二,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就当上了汕江省军区的副司令,你见过这个年纪的副司令吗?”
“康家这哥俩都不简单哎,他哥哥康梓祺,将来就是你们汕江市的新市长。”马遇春径自说教,这声音也听不出点风向。钟长平听闻,心里一紧,急忙确认道“康梓祺市长?今天一早才到的康市长?”
马遇春撩眼望去,不禁指了指钟长平,似笑非笑道“你小子,消息还挺灵的……”
“呵呵,我也是听朋友说的。”钟长平察觉自己失态,端杯子喝茶掩盖。
马遇春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又道“朋友?我到真想听听,你这朋友位朋友是谁?”
钟长平拿着茶杯刚送到嘴边,闻之不觉一顿。马遇春随即拍案,斥道“东打听西打听,都打听到市政府来了,这你都能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他拿着杯子,一口险些没呛到肺里,林芳见状急忙圆场,笑道“马书记,您先喝口茶,特意给您要的八宝茶,这的八宝茶可是咱汕江最好的。”
她想马遇春吃了当兵的哑巴亏,心底肯定还不痛快,不然不至于对还不太熟悉的钟长平耳提面命。她直给钟长平使眼色,让他先出去。
“嗯,我去看看菜上了没有,马书记,芳姐,你们先坐会儿——”钟长平见状起身,刚到门口,不禁惊道“苏市长?您怎么来了?您快里面请,我去厨房催催——”
钟长平直招呼,可苏庆山站在门口也不动弹,蓬头垢面连胡子都没剃,看起来有些憔悴。他僵僵的杵在门口,哑声悔道“老师——”
老师?钟长平和林芳惊闻,不禁同时望了望二人,这层关系他们还真不知道。钟长平将苏庆山请进来,随手将门掩上,沉声安抚道“苏市长,有什么话,咱先进屋慢慢说……”
“你让他进来干什么!他愿意站,就让他在外面站着好了!”马遇春厉声,实际苏庆山已经站在他楼下两天了,今日他特别找个借口出来,也是不想再看他。
“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庆山别无他求,只希望老师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苏庆山殷殷期盼,望向马遇春,扑嗵一声竟然当众跪下了。
“嗳嗳嗳,苏市长,您这是干什么。”钟长平惊见,连忙上去拉,只觉得当下夹在这二人中间倒霉死了。落井下石不行,保不准苏庆山哪天会再翻身。劝马遇春不敢,他分量还不够又怕哪句说不中听惹到马遇春。
“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马遇春仍旧冷着脸,但这一跪确实受用。他训斥道“遭劫的在叫,在劫的难逃,你做事就不想想后果。社保金是老百姓的养命钱,那是打死也不能动的一分——”他不耻的瞪了眼苏庆山,恨道“掐的鸡毛狗毛满天飞,你和那个吕宝辉,一个市长,一个市委书记,自从到了汕江市一天没停就在斗法,现在斗出祸了,什么也不用干了!”
“马书记您消消气,苏市长也是为咱汕江的百姓谋福利嘛。”钟长平眼珠一转,知道应该是汕江市的高架桥工程出了问题,这项目他私下了解资金一直不到位,所以没去碰,想必苏庆山挪动了别处的款子贴补上去,而现在工程质量出现大问题已经停下了。他连忙上前,将苏庆山搀扶起来。
“哼!”马遇春沉声哼道“给你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把那四亿多社保金一分不少的给我追回来。”他看了看苏庆山不禁叹道“或许我还能保住你……”他顿了顿声,思索道“你先到基层,踏踏实实给我做工作,做实事做好事,做些为老百姓有利的事,别整日惦记着留什么政绩,好高骛远你还没那能力——”
“学生给您丢脸了。”苏庆山一直垂着目光聆听教诲。
林芳见马遇春终于松了口,急忙起身吩咐道“平子你先送苏市长回去,我陪马书记坐一会儿。”
钟长平送苏庆山出去,可苏庆山这几日受尽冷嘲热讽,小心做人半分不敢张扬。适才他已经很感激钟长平了,拉着他的手有些激动,却只是频频感慨,眸光湿润说不一个字。他差点就阴沟里翻船,还好马遇春早先一步,半虚半实将他的事情报了上去,主动要求撤下,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待着呢。所以他来求马遇春,只要马遇春应承了他就还有希望翻身。
“马书记不是说了嘛,先调基层干两年,等这事淡了再回来,那是早晚的。”钟长平握着苏庆山的手耐着性子安抚着。
“哎,是我鬼迷了心窍,鬼迷心窍哎——”苏庆山摇首长叹。
“您也别太难受苏市长,还要注意身体。”钟长平蹙眉,轻道“我拖朋友找了两棵长白山老山参,改日我亲自登门给您送去,您就当歇两年长假,好好在家养养,等回来咱再大干一场——”
“长平啊”他从来没把他当个人物,说实话就是看不上眼。没想到以前那些摇尾乞怜的现在落井下石,而眼前这个他不以为然的却雪中送炭。苏庆山说的挺认真,道“如果我苏庆山还有翻身的一天,你就是我唯一的兄弟——”
“嗳,苏市长,您这是说哪的话。”实际钟长平压根儿就没想过他还能翻身,但他狡猾就在只要是关系就先维系着。
一顿饭吃的挺压抑,金万利送来的一万美金,他窝在口袋里都没敢拿出来。他一时觉得买通马遇春不像是几张钞票这么轻易的事情了,也不知从哪下手更恰当。何况他的心比这要大得多,他已经渐渐把自己从普通的生意人中分裂出来了。
“以后汕江的市长,可就不是庆山了。”马遇春这句无限感慨,随即教训道“你们做事做人都要小心,谁要捅了漏子我第一个不答应,康市长更不会手软。”
这一句林芳就听出味道了,不愧是久经官场,原来还以为马遇春不满的是康梓烨的态度。现在看看,他真正不满是针对撤下苏庆山的决定心有不甘,毕竟栽了个跟头,丢了面子。
林芳笑了笑,轻声回道“马书记您放心,咱做什么都是按规矩办事,就是康市长也说不出个不是。”
待马遇春送走后,钟长平脸色随即冷了下来,他这么阴鸷的神色林芳是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