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原在密林深处,不知有了多少年光景,潭水寒彻,化水为冰。他日日在其中修炼,尚且觉得冰寒刺骨,更何况她当下功力大失,必更加难以抵挡。他一路疾行,只恨不能翼生双肋,却远远听得歌声清澈,唱道:“冷云间,夕阳楼外数峰闲。等闲不许俗人看。雨髻烟鬟,倚西风十二阑。休长叹,不多时暮霭风吹散。西山看我,我看西山。”曲调与众各异,极是动人,只是声音不时颤抖一下,到后来瑟缩不能成句,想来是冻得狠了。他愈加心急,将身法运到极致,倏地没入了林中,跃到最大的一棵槐树高枝上,探头往下看去,只见她整个人在潭水中哆嗦成一团,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平日里晶光闪烁的眸子迷迷蒙蒙的,竟是快冻晕了。
他五内如焚,刚要解衣跳入,她适才不屑眼神却突地闪现心头,当下倒踌躇了:此人打定主意,要跟他撇得干干净净,绝不会领他半分情意,这般跳将进去,只怕又要给她痛骂;还不若等她再迷糊些进去,或能减少她几分嫌弃。只是若是如此,就怕耽搁了她身体。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横下心来,才将外衫除了,却听她振作了下,自言自语道:“呸!你就这般无用,这点阵仗就将你困成这样!说将出去,岂不是丢光了脸面。”叹了口气道:“芙蓉晓凝霜,木犀晚飘香。野水双鸥靓,西风一雁翎。立斜阳,江山如画,倦游非故乡。”
他在旁听得真切,知道这是思家之句,举目向下望去,果见她凝目望远,目中无限依依。他心念方是一动,却听她又唱道:“恨程途渺茫,更风波零瀼。我这里千回百转自徬徨,撇不下多情数桩、半真半假乔模样,宜嗔宜喜娇情况,知疼知热俏心肠。但提来暗伤。”
此句浅显易懂,说的是相思难抑。却不知她想念何人,到了这种境地?他正心下酸楚难挡,她却低低笑了几声,声音欢畅了许多,复歌道:“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逄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他低低跟着吟了一句“情短藕丝长”,突然明白过来,这句乃是以莲花自比,藕短丝连,指的是情如藕丝,永不断绝。很显然,她非但是在牵挂某人,而且早与之情定三生。这句明明白白,说自己情比金坚,绝无更改。怪不得她如此厌恶那人下的同心蛊,原来是前缘已定,早被人捷足先登。显而易见,无论有没有那晚,对她来说,他都不过是个比陌生人略强一点的过客而已。他突发奇想,心想要是此生能得她这么一瞬,已足够心满意足。只可惜,人生际遇,总是无常,求之不得,也是枉然。也许,古墓萋萋,方是他的归宿。一念至此,更觉自己实在多余,心下黯然已极,连外衣都忘了要取,足下一点,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才刚跃出一丈多远,突听她声音渐低,模糊着说了两个字:“好冷!”身后扑通一声,随即声响全无。
这瞬时他只觉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得了,力道失控,喀嚓一声,脚下枝条连枝断了下来。他稳了稳身形,来不及解内衫,噗地一声,重重投入潭中。好在潭水不深,地方又浅窄,很快让他找到了她慢慢下沉的身体,双眸将闭未闭,果然已半昏迷。他一把将她从后环紧,又慢慢将她松开,如是重复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厌烦了自己,最后不管不顾,将她狠狠抱紧,摸索到了她唇边,深深吻了下去。她还有些知觉,摇着头抗拒着他接近,微微眯起眼,模模糊糊将他一看,伸手来推他,有气无力,尤在叱道:“不用你多事!”
果然跟自己想得一模一样。他不知道在跟谁赌气,赣头赣脑道:“我就要多事!”横竖她眼下手脚无力,正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掰转过来,死死抱紧。她声音孱弱,指责他道:“你轻薄良家女子!”
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他面上倒红了又红,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般道:“是!”再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碾过她柔唇软舌,犹如索取空气般,索取她的气息,然后记在心头。
是,也许只能记忆-然而这样,她还不肯让他如愿偷得这瞬间的运气,挣扎着断断续续道:“不会有结果的-”他豁出去了,应道:“我认了!”狠狠咬住她伤人的檀口。
冰泉幽寒,打在身上犹如利刃,他的心却仿佛置在炉上翻烤,炙热得像要燃烧飞窜起来,这样居然也从最初的扰攘起伏中慢慢平息了下来。陌生又熟悉的芬芳气息缓缓萦绕过来,甜蜜而又苦涩,眼前也渐渐模糊,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容。对了,这张脸也是假的。相逢总如在梦中,是可以伸手便拉下她的人皮面具,然而如果她的心都在推拒他的接近,是否知道得再多,不过更增烦恼?
那多忒费功夫--一半是因为她皎美的躯体冻得如冰,再下去只怕要经受不住,另一半是这时节何其难得,是否从此就如隔青天?总之无论如何,此时此地,谁都不能让他放开手中人,良缘或是孽缘,百年之后,再来分说罢。
他的手指远比他镇静,娴熟地安抚那挣扎闪躲的躯体。连他自己都未知自己原来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一切做来如此自然,仿佛已发生了千万遍。他先轻轻搓揉她小巧的耳垂,再慢慢抚摩她光洁的背部。胸前柔软是她最敏感的部位,他用最好的耐心,一遍遍将那峰峦起伏描摹完全,感觉她在他嵌制中喘息不已,声音听来犹如天籁,是上天赐予他最优美的琴曲。她的身体终于柔软犹如丝带,任由他恣意取舞。
这些年来,他都一直认为自己罪孽深重,不可救药,幸亏佛祖庇佑,才使他慢慢得回了平静。结果,原来,他一直都不过是在临渊兴叹,直到今日没入其中,才知何谓苦海无边,莫说回头,早已不能。可偏偏明知是条不归路,还是自己自愿踏上去的,真不由人不信命。她是谁,谁又是她的良人,他不敢问,生怕问了更让自己伤心。
他居然就这样,一手挡着她樱花般艳丽的双唇,任由她恼羞且怒地啃咬他的手掌,即便鲜血淋漓,不觉其痛,也不肯放手。而另一面,他紧紧攀住了她玲珑的躯体,宛如对着自己最心爱的七弦,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撮、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滚拂、拨刺,搓揉复挑,百般都是心事,却犹不知,即便如此,可能唤醒她的琴心?
他咬着牙,看她最后放弃了抵挡,修长的双腿早被他环在了其腰上,蛇一般蜷曲着。她为难又无奈,不甘又无力,看着自己与他同在欲望中沉沦。身体极度的快感,与心中极度的酸楚,来回牵引着他,再下去只怕会疯掉。居然在这种情形下,猛让他想起一个佛偈,说的是某人去求菩萨,结果发现菩萨与他同在跪求,诧异相问,菩萨曰:我当然求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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