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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抢你没商量 > 第五十章 铜豌豆碰上铁榔头

第五十章 铜豌豆碰上铁榔头

他两个一唱一和,柯语静和柯戈博根本来不及阻拦。恰小陆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说有生意上的事要问笑歌,笑歌迟疑一下方同他出去。

她前脚刚走,柯戈博便一连封了老爹的几处大|­茓­。意外地没有遭致反抗,他心下纳闷得紧,却还是不忘耳语警告,“这不是宫里,你别乱来。”

柯达人气哼哼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要你瞎­操­心?上头已经撤令了。”反正这种事只有红少亭与他清楚,扯谎总比吐露实情以致在儿女面前丢脸强。

柯戈博悬着的心落回肚里,对他的话倒没有过多怀疑。要是柯达人要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瞥眼床上的紫因,扬扬眉,低道,“换目标了?”

柯达人不语。柯语静却长吁了口气,“总之你不动六姑娘就行——一会儿赶紧把那小子带走,爱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斜柯戈博一眼,又道,“你也是!这种时候不去守着公主,跑到我这儿来瞎混个啥?”

柯达人对此也有疑问。按理,.祖训不可违,他站在红少亭这边就不该Сhā手管公主那方的事。但毕竟血缘相连,思想再三,还是难得地帮腔道,“她说得对。明日只怕有大变动……身为暗卫,这种时候怎么能撇下主子跑出来?”

大变动?紫因丢官算得上是大变动么?

兄妹俩皆是一惊。柯达人也觉失.言,忙别开目光转移话题,“你们似乎很信任那位六姑娘……”

提及笑歌,柯语静忍不住疑惑.地望望柯达人。瞧他头发散乱、满脸血迹污痕的,笑歌居然还能看得出跟她的四伯伯长得像,这可真是心中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眼珠一转,哂笑道,“你今日倒是叫我们大吃一惊……谁暗算你,你可清楚?”

“……没看清。”

看话题又转回自己身上,柯达人愈发郁闷。抬眼瞧.见他两个投过怀疑目光,只得压住心底火气来替笑歌圆谎,“我奉命带司刑主事回宫,追踪到那巷子里,忽然有人施放迷香……总之,今日之事真得‘多谢’你们那位六姑娘。”

“嘁!那是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要是知道了……”柯语.静撇撇嘴,想了一想却又道,“不过她这人心肠很好,说不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丢下你不管……能碰上她,算你运气好!”

对对对!他运气.真是好!被人弄得狼狈不堪还得感谢那人心地善良!

柯达人气得半死,偏又无计可施。抓起毛巾胡乱一抹脸,看见上头的血迹,又不由得担心起来,“有镜子没有?”要是那死丫头已经刻好了一个字,他以后还拿什么脸见人?

柯戈博随手把柜子上的铜镜扔过来,细巧的眼一眯,­唇­畔就牵起点讥诮,“何时这么注意容貌了?真不像你的作风!”丢个眼风给柯语静,两个难得有默契地开始进行迂回套话。

回廊尽头,小陆也正满腹疑团地低声问着笑歌,“六姑娘,那个香味……该不会他就是那个刺客吧?”看她点头,不禁一愣,“那您还把他弄进来?”

笑歌睥睨四周无人,凑到他耳畔低语几句,又晃手露了下手中的物事。小陆顿时骇然,“这可怎么得了!?要真是如此,扛把子也无法Сhā手吧……您有什么打算?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笑歌微微一笑,又同他耳语一番。小陆边听边点头,到末了,一脸崇拜地望着她赞叹道,“六姑娘好手段!这么一来,便不怕他不就范!只是扛把子那边……”

“一个字都不要说。”笑歌拍拍他的肩膀,盈盈一笑,又轻声道,“另外,麻烦你帮我看着点珠鸾。最近我常常找不见她,可又不好直接问……等肖家连同那几家老商户迁过来,她还要作为你的助手同你一起打理生意,我不想到时候有什么变故。”

“我晓得。”小陆那张娃娃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有人明知他的过去,仍赏识他且赋予重任,这种信赖不管落到谁身上,谁会不感觉窝心?虽谈不上誓死效忠,但跟定她这个信念却已是不可动摇。

两人相视一笑,似定下无言之契。他自去按吩咐办事,笑歌安心回转。快到门边,故意放重了脚步,屋内的说话声果然立马消失。

她入内去,淡淡一瞥柯戈博,­唇­边便浮上丝礼貌的笑,“时候不早了,这几日又不怎么太平……小静,你还是多派几个人送送博公子吧——请博公子不用担心,这里有小静在,不会有事的。”

她并非此间主人,这逐客令下得实在突兀,可她语气温和,柯语静又当真一伸手摆出送客姿态,柯戈博虽是不情愿,却也只好乖乖告辞——他若敢反对,柯语静定会当他是在质疑她的能力。届时大闹起来,三人关系曝光,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柯达人自然晓得笑歌支走柯戈博的原因,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却又不得不叹服她的手腕高明。看着那个容貌平平的小姑娘,心里竟有几分好奇,忍不住想瞧瞧她又有什么办法能支开柯语静。

但意外的是,笑歌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她只拉柯语静过门边低语数句,柯语静便毫不犹豫地退走,还不忘顺手替他们把门关上。

就算很少与女儿相见,素日里关于西六扛把子的那些传闻柯达人也没少听。此时看她在笑歌面前乖得跟头小绵羊似的,诧异得连嘴都合不上。

笑歌款款坐下,斟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很好奇她为什么会那么放心把我留下?”

柯达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她也不恼,­唇­轻弯,荡出几分慧黠,“想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你从明天起每天辰时都得来这儿报到。”

柯达人的不屑一顾再也装不下去,扭头来沉声道,“你打算何时让我走?”

“不急。”笑歌慢条斯理地捧茶轻抿,神态悠然,仿佛闲话家常,“我这几日白天睡太饱,晚上睡不着,有你作陪,当然是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呗。”

这死丫头绝对有把人活活气死的本事!

柯达人忍不住咬牙切齿,“谁有时间陪你聊天来?我还有事!”

“深更半夜的,还能有什么急事啊?”她懒洋洋地斜倚着太师椅的扶手,笑微微地道,“再说了,你没解药,菖蒲花牌子也没了,难道说你打算搬梯子翻墙进宫么?”

这男人落下的痛脚太多,随便踩踩也够他受的。何况她已隐忍了那么久,当真以为她是病猫不会发威么?

“你!”

柯达人气得几乎爆血管,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如今就算他的内力突然恢复,要冲开|­茓­道也得两三个时辰。且女儿八成还守在外边,他想凭力气击杀这丫头只是在自找麻烦。

权量利弊之后,虽拉不下脸来赔笑,但声音就缓下来许多,“六姑娘若是还有别的事,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但说无妨。”

“好说好说。”笑歌回的不咸不淡,连眉毛也懒得动一下,“其实我就是天生话多,所以想找个人聊聊而已……这样吧,我来说,你听着就好。”

不等柯达人发作,她已淡道,“话说我本来打算就这么让你走的,可是突然间,我想到了你说的一句话,就又改了主意。‘我并非为取你­性­命而来’……你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哦?那我转念一想,既然你跑到这儿来,不是想取我­性­命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指指床上的紫因,她的­唇­角便牵起丝冷意,“听说刑部尚书大人不久前丢了官印,这位司刑主事难辞其咎。不过,尚书大人会因此丢官的话,司刑主事顶多也就是流徙千里的罪吧?咝……这就太叫我想不通了。你说说,流徙千里而已,哪怕他逃走,出张海捕文书不就完了,用得着在罪名定下之前就出动一个拿着‘君之信赖’的皇家暗卫吗?”

柯达人心神一凛,低头不语。笑歌却似根本不需要他配合,自说自话,摇头晃脑,不亦乐乎,“那我仔细一想啊,就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就算这位司刑主事大人今晚不死,明日也绝难逃厄运!那么这么一来,就有个大问题了——雪蛟律法上写得很清楚,不管是因为下属玩忽职守也好,还是自己不当心也罢,谁丢了官印,谁的罪就最大。可是那位尚书可是丞相大人的亲戚啊,要追究也顶多是丢官啊。丞相大人再严厉,也不可能会无视律法,加重刑责吧?那么,尚书大人若不会丢脑袋,这位堂堂五品主事、皇上亲封的三品莲华有什么理由非得死呢?除非……”

她睨眼觑着脸­色­古怪的柯达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下去,“除非明日期限一到,尚书大人就会以一个不可逆的事实,逼得朝廷不得不决定……多几个人给他陪葬。”

这女子太可怕了!仅只凭着他无心的一句话与市井的传闻,居然就推断得与紫幕锦今夜秘密禀呈红少亭的计划几乎无异!

柯达人的呼吸急促起来。若非他中了招,无论会付出何等代价,他也势必要将此女诛杀——这等心机、这等手段,要是她真要与红少亭为敌,红少亭绝逃不过她布下的罗网!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歌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说是这样说,我正与小静合伙经营的铺子很快就要开张了。平淡安乐的日子就在眼前,我们哪有闲工夫去蹚这趟浑水?不过,这位司刑主事大人是公主的莲华,而公主又是小静的好友……”

她蓦地眼神一冷,目光如刀,锋锐凌厉,“若是有人要让小静伤心难过……就算是九天神佛,我也照样有法子叫他生不如死!”

“你、你待要如何?”柯达人一阵心慌,手心里竟泌出层冷汗。看她的眼神也知道,她那种遇佛杀佛的气势绝非说笑。

“哦啊,你这可问倒我了。我也不晓得确切该怎么做呢……”笑歌忽然笑起来,仿佛方才的面­色­冷厉只是柯达人的幻觉。

她漫不经心地瞟柯达人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块与那“君之信赖”大小图案都一模一样的木牌扔到桌上,半边嘴角就缓缓扬出个诡异的弧度,“不过,你若不想看到以后大凡有人作恶,现场都会留下这种样式的花纹印记的话,那你就不能不好好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破笼卷 第五十一章 逆转乾坤

五更更响,寅时,那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雪无声的飘落,偶有风过,刺骨冷冽。

金銮殿中,灯火辉煌。各­色­阔袖团领官服汇聚一堂,高悬的宫灯投下的光影将它们映衬得愈发­色­泽鲜明,臃肿中带着喜庆,却仍挡不住寒意弥漫。

BOSS很难得地出现在龙座上,虽然坐姿有些歪斜,但那把真红龙袍都顶得异常明显的肚腩,怎么瞧都不像是久病卧床,食不下咽的人会有的体态。

加之告病已久亦是突然出席本次早朝的紫幕锦丞相大人嘴角那点久久不散的笑意,和铁血将军白可流黑沉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更是令人心底止不住的打颤。

这究竟是要演哪一出呢?

群臣暗暗揣测着,难得地肃穆了一把。

为保证准时下朝,照例把大事放在前头,小事能不说就不说。不过,但凡开口的人都很警觉地不提刑部尚书失落官印之事,只把辽怀遭遇雪灾的事重来复去的奏。

直到,实在无话可说,然后,紫幕锦开口

“皇上,刑部尚书官印失落一.案,三日限期已过。但,官印依然不知所踪,而刑部司刑主事亦无故缺席。可见刑部尚书紫连肃不止枉顾皇命,对下属也督管无方……老臣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延下去,当依雪蛟刑律秉公处理,给天下万民一个交待。”

“朕知道了……准奏。”红少亭恹恹挥手,.似无可奈何,眼底却满是笑意。顿一下,又缓声道,“刑部尚书紫连肃,你可知罪?”

那个从入殿以来一直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的男人匍匐在地,声线平直,无半点起伏,“臣知罪。臣愧对皇恩,当一死以谢罪。”

额,怎么会?他是丞相大人的儿子,别说是丢了官印,.就是犯下更大的罪状,也不至于要死吧?

小臣子们愣住。未及回神,便见一抹暗红急速撞向.殿中大柱!

到后来,大家回忆起来,还觉得整个事件发生的.很突然。简直是速度到打个呵欠的工夫都来不及,已卸下官服的刑部尚书紫连肃的脑袋就在描金绘龙的大铜柱上开了花。

那是很大的一.声闷响。余音嗡嗡犹在耳畔盘旋,已见那抹暗红软软瘫倒柱边。没有血花飞溅,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脑袋边上不多时就盈起的小小血洼,昭示着他生命的结束。

估计谁也没想到平时瞻前顾后的那么一个人,居然那么有胆气拿脑袋跟金属比硬度,是以大概有一分钟的空当,殿内鸦雀无声。

接下来的事更疯狂,不看白可流的脸­色­就连屁都不敢放的BOSS竟然很威风地一挥手,命令早在殿外候命的禁卫军抬走尸体,拿下刑部侍郎和四位主事。

罪名,当然是玩忽职守。只是刑部尚书立的榜样太出­色­,这几人统统要斩立决以儆效尤而已。

一天受了两回重度惊吓的臣子们都有点麻木了。所以在看到公主尖叫之后扑到紫霄身上大哭着不许禁卫军碰他,继而BOSS说有太医证实公主受人毒害,神智如幼儿,不宜继承大统,然后下旨废黜公主的储君身份,另立大皇子红子安为储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发生,他们都觉得是在做一场恐怖的梦。

但,最恐怖是白可流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同他们一样默默地看着这些事发生。就像他不是手握重兵,连皇上都不敢跟他顶牛的铁血将军,而仅是只在强权压迫下苟且偷生的蝼蚁。

殿外的天不晓得变了没有,殿内的天,却一定是变了。

小臣子们在心里暗暗地想。

看似孱弱的公主,力气出人意料的大。李继海得令上去拉她,遭她反手几爪挠出一脸血印子,以至于得意洋洋也变作痛苦哀叫。但满朝文武都在看,他再如何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却也不敢趁机下黑手,只得忍痛硬着头皮再去劝阻。

就在这种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怒斥与尖叫齐飞,刀枪与眼泪对峙的混乱场面中,一个清冷的声音蓦地自殿门外传来,“臣来迟,敢请皇上暂收回成命——官印在此。”

音未落,人已入得殿中。身上的白衣污糟不堪,少年的容颜却依旧风华无双。桃花眼里蕴了浓浓冷意,他高举着手中的鹅黄布包又大声重复了一次,“官印在此。”

群臣一阵­骚­动,红少亭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禁卫军们有些不知所措,回望龙座上那人,不知行动该不该继续下去。

紫因缓缓跪倒,除下那块布,露出方锃亮的黄铜大印。紫幕锦的脸霎时便沉下来,白可流却眼睛一亮,嘴角荡起丝赞赏笑意,“此印从何处得来?司刑主事姗姗来迟,又以此等形貌面圣,莫非皆是为此事奔波?”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唯公主嘤嘤的哭声回荡殿中。

紫因并未因此而乱了心神,平静地把如何将目标锁定为阳鹤最近出现的无空门,如何觅到他们的巢|­茓­,孤身直捣黄龙,寻回官印之事一一道来。其后又将因遭致强烈抵抗,是以将一­干­人等尽数诛绝,无有活口,现已知会捕盗衙门前往现场清理等事宜说了个清清楚楚。

红少亭越听脸­色­越差,紫幕锦那­干­瘪的嘴也抿得老紧。本是料定刑部不可能解决此事方制定的计划,忽然间就无法再继续。

群臣一壁听一壁感叹,白可流只微微一笑,瞥眼愣在当场的李继海,扬声道,“李公公,何不将大印呈给皇上以明真假?”目光灼灼,语带威胁,惊得李继海赶忙接了大印呈到红少亭面前。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铁血将军的气势已明显与先前不同。他既然开了口,就算官印有假,红少亭敢说一个字?

果真看那龙座上的帝王沉默良久,不断向紫幕锦投去求助目光。他却只是绷着老脸死死盯住紫因,一眼也不朝红少亭那边望。

红少亭无奈,只得微微颌首道,“不错,这确是刑部尚书之印。”挥退禁卫军,又复歪在龙椅上,恹恹地道,“官印已寻回,可刑部尚书紫连肃已……依丞相与白大将军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置?”

烫手山芋丢过去,眼一阖就装出疲累模样,心底却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紫因和白可流碎尸万段。

果然又是这样。

小臣子们偷偷交换着满蕴讥讽的眼神,对这位偶尔耍耍威风也撑不足全场的皇上很是鄙夷。

紫幕锦竭力不去理白可流嘲弄的目光,也学红少亭的样儿作出副疲态,哑着嗓子道,“虽司刑主事寻回了官印,但刑部上下玩忽职守却是不争的事实。想那日刑部值守之人不可谓不多,可贼人竟依旧来去自如,况刑部尚书也因此自绝于君前……老臣以为,若就此赦过刑部其余人等,于情于理都未免不公……白大将军,你说呢?”不敢强硬要求斩人,也不想轻易放过,但口气明显软了许多。

事情有意外发展,弄得红少亭与紫幕锦好似小丑一般,白可流心中也快活得很。他牵­唇­一笑,淡道,“那是自然。不过好在官印及时找回,不曾酿成大错,且司刑主事将功补过,看得出他也对此事很是上心……依雪蛟刑律,本当将刑部尚书撤职查办;当日值守刑部的督捕主事及司刑主事廷杖三十,刺配流徙;刑部其余官员皆处以降职等刑罚。但思及刑部尚书过于自责,已殒身殿上。而朝廷正当用人之时,若再严刑处置刑部侍郎等人,朝中一时也拨不出那么多人手替换,所以臣以为……将刑部尚书紫连肃厚葬,刑部上下则各杖十,罚薪半年,留任以观后效。一来可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赏罚分明;二来能昭显皇恩浩荡,给人以改过自新之机;三来也可让文武百官以此为诫。倘此后还有同样的事发生,那么就算皇上诛他们九族,朝中上下亦当心悦诚服,无有怨言。”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谁能不点头说好。况且他不对另立新储提出异议,紫幕锦和红少亭也只得硬生生把这苦水咽下去。

危机解除,群臣都舒了口气,只觉今日如看了场闹剧。待刑部上下挨了板子之后回来谢完恩,红少亭早是不耐,刚要摆手说退朝。白可流却又道,“皇上,如今刑部尚书一职空悬,于国于民皆不利。不如借今日早朝一并议定,也可让皇上安心养病,不必再为这些琐事­操­劳。”

辰时至,天空泛白,雪势渐大。

有女子青袄青裙青绣鞋,披一领翡翠­色­镶雪白兔毛边斗篷,站在一处巷口远远地望着铁红的宫墙出神。

“解药。”

冷冷的声音发自她的身后。她款款回身,瞅着眼前那个一身靛蓝棉袄的中年男人,不由得嫣然一笑,“很准时啊,菖蒲花大叔。”

这称呼让柯达人黑线数秒,回神来又是咬牙,“事情已经照你说的办好了——解药!”

“好。”笑歌伸手入锦囊,掏出来一个纸包。

柯达人劈手夺过去,打开来却傻了眼,“怎么那么多?”

“不算多了。”她拢拢斗篷,笑得一双眼也弯作两轮月牙,“昨天黑灯瞎火的,究竟给你吃了哪些都不晓得。我只能按少了很多的那些药为你配制出解药,至于其他的……估计还得一段时间吧。”

柯达人气结,瞪了她好半天。忽然把那纸包收入怀中,作势欲走,却听她又道,“很多药都是我早年游历各地时自奇花异草上提炼而成的,为了做到独一无二,我常把剩余的花草连根毁去……不过,皇宫里御医那么多,想来过不了几年,你身上的毒便可以全解了。”

几年?柯达人心底一震,猛地抽刀直指她的咽喉,冷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学了不少唬人的招数!告诉你,你那散功丸早已失效——你当你还能哄得了我么?”

“哦哦。原来我的小把戏已经被您老人家给识破了啊。”笑歌依旧笑容可掬,眼底却荡起丝讥诮,“那您方才还拿那些解药做什么呢?一刀解决了我,不就可以顺便让您消气儿了?”

破笼卷 第五十二章 训悍记(一)

冬日寒冷,行人本就不多,加之这巷子偏僻,柯达人方有恃无恐。但他没料到笑歌会是这种反应。被她说中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微转腕,刀光一闪,她右耳下便多了道淡淡血痕。

笑歌不躲也不闪,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轻轻掸去肩上的雪花,冲他淡淡一笑,“我说过,从今日起,每天你前来报到之时都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不知你今日想问什么?”

赢不了

柯达人心里无由生出这样一种感觉——哪怕面前这女子手无寸铁,他亦赢不了她。

那般从容的气度、那种掌控人心的手段……他就算将她挫骨扬灰,这­阴­影已注定留在心上,不管再过多少年,都将挥之不去,亦无法消褪。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究竟是经历过了些什么才会有这等胆魄和心机?

柯达人将刀归鞘,态度虽然.依旧冷漠,口气却松脱许多,“明春三月即是科考,你可想过入朝为官?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引荐……”

“从没想过。”

笑歌飞快地打断他的话。低笑一.声,背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问我今晨发生的事,你却……呵,菖蒲花大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也不打算有所改变……我这种人啊,只要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就已经足够了。”

言毕缓缓举步前行,就像是料准他不会再动手。

风,卷起雪片,纷扬翩舞。她瘦弱.的身影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一般,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但雪地上印下的一溜脚印却极深,仿佛在诉说着她心中的坚定。

柯达人愣了半晌,转身抬头望着那高耸的宫墙,心.底竟生出丝丝怅惘——如果他也能够同她一般洒脱,生活是不是就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呢?

行人稀少的街道安静得很,笑歌饶有兴味地研究.着各家商铺门前的招牌,还特意绕到富贵大街买了包蜜金桔,边吃边走。

奇异的香气混着浓郁的甜在舌尖化开来,笑靥.淡淡却悠然,全不像是个刚刚以神来一笔赢了大赌局的人。

“汪!”

一道白影风一.样袭来,猛地将她扑坐在雪地里。还好她手够稳,不至于弄撒整包蜜金桔。

湿热的鼻息喷上她的脸颊,抬眼对上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笑歌不禁莞尔。看出主人心情不错,小萨忙讨好地舔舔她的脸,又忍不住狂嗅她手中的纸包,满眼的期待。

怎么连狗也喜欢吃蜜饯的么?

她疑惑地揉揉小萨的耳朵,拈了一颗递过去。小萨嘴一张咕咚吞下,也不知究竟尝到味儿了没,只是很快又眼巴巴望着她的手不动弹。

坐在大街上喂狗恐怕有点

笑歌瞄到附近酒楼上有人探头往下看,心里有些不自在。眨眼工夫又老老脸皮起身拍拍斗篷上的雪,无事人般拿蜜金桔逗引着小萨往前走。

“小阁!”

一个稚气的声音蓦地响起,随即便有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斗篷一角。

小萨警觉地吼了一声,做出攻击姿态。笑歌心底陡地一震,把纸袋放进随身的小包里,款款转身,望着眼前那个被狐裘大衣裹得像个毛球的小不点,只笑微微不言语。

红笑兮把双眼睛瞪得溜圆,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语气却没方才那般确定,“小阁?你不记得我了吗?”

笑歌微蹙眉头,睨眼看着他,“小dd,你在跟我说话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对了,小阁究竟长得啥样啊?怎么一点印象也没了呢?

红笑兮暗暗嘀咕着,狐疑地又望了望她,手却依旧不肯松开,还自顾撸起她的袖子去看她手腕,“没有啊,那就不是小阁……”

话音未落,已经对他的无理很是不爽的小萨猛地一个飞身将他扑倒在地,呲牙瞪眼冲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

囧,不过是留了刘海,剔细了眉毛,保养了下皮肤,外加一个月未见而已,居然连这个素来记忆力不错的小鬼头也认不出了……这张脸还真省事啊!

笑歌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拍拍小萨的脑袋示意它走开。伸手拉红笑兮起来,躬身替他细心拍净狐裘上的雪,又微侧了头,从布包里掏出蜜金桔递过去,温和地笑笑,“我姓刘,刘小六——小dd,要吃蜜饯吗?”

“不是就算了。”红笑兮一撇嘴,甩手扭头就走,“我又不认识你,谁要吃你的东西!”

这小鬼还是一样没礼貌呢

笑歌淡淡一笑,把蜜金桔喂到已经很不满的小萨嘴里。顺手帮它整理了下项圈,又贴着它的耳朵低语一句,小萨立马飞也似地朝一处小巷飞奔而去。

瞧它跑远,她扬扬眉,眼底掠过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打算往佳玉酒楼里去,却听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忽然打破了街上的宁静

“六姑娘!六姑娘!”

柯语静人随声到,还顺势挽住她的手,“你出来逛街也不叫上我——诶,你买了什么啊?”

“蜜饯。吃不吃?”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轻声道,“小静啊,你声音小点行不行?屋顶上的雪都被你震下来了!”

“柯语静?”已经走出一大截的小不点又转过身来,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们。

柯语静捞了几颗蜜金桔塞进嘴里,听见这一声,扭头一看,眉头就重重一皱,“红笑兮,一大早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切!这条街是你家的?我爱来就来,你管得着吗?”红笑兮一瞪眼,紧紧衣襟,慢吞吞地走过来,“我说,柯语静,你认识这女人?”

在笑歌面前被个小屁孩下了面子,柯语静满心不爽。用力一抱笑歌的胳膊,扬扬眉,“这是我好朋友,不过……关你鸟事啊?问这么多!”

“小静,斯文点。”笑歌开始头疼——这对活宝一旦碰在一处,这样的场面简直是家常便饭。以前她总小心着不让他两个碰面,所以要收拾的烂摊子顶多是一个人撂下的,但现在……要不是红笑兮的蜘蛛被没收了,估计一会儿就得当街大战。

笑歌发话,柯语静很自觉地就闭了嘴。红笑兮却挤眉弄眼地挑衅,“哟!野牛也会听话?怎么,小笑不理你,你就换目标了?”

人小小,嘴巴却着实毒辣。柯语静哪受得了这个,一撇嘴就冷笑起来,“逛个街也会听见野狗乱吠,真是……啧啧,好歹我随时能进府去看看人家,不过你嘛……哈!还口口声声说要娶她,我问你,你有多久没见她了?”

“你找揍是吧?!我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红笑兮一撸袖子,皮肤上的温热被寒气一下驱没了,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却硬撑着挥舞那双小拳头,“来来来!有胆子划出道来,别以为我没蜘蛛了就会怕你!”

好了。世界大战又要开始了。

笑歌摇摇头,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手来,指指佳玉酒楼道,“我和小萨去喝早茶,你跟他分出输赢再来找我们好了。”

柯语静一愣,望望她的背影,又看看那冻得微颤却强撑场面的小不点,反常地扁扁嘴,“本姑娘没空跟你一般见识——六姑娘!等等我!”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扭头就追着笑歌而去。

红笑兮恶狠狠地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没了对手,这些日子积压在肚子里的怨气更是难忍。呆立雪中半晌,忽然一跺脚,也追了过去静雪凭楼眺,佳肴任君挑,香茗在手,爱犬在侧,说是惬意也惬意。当然,若没有那乌眼­鸡­也似对瞪兼放怀大嚼的一大一小,这顿早茶就真的堪称完美了。

笑歌暗暗叹口气,只作瞧不见那两个已经开始拿点心互掷的家伙。扔块酥皮小点给完成任务归来的小萨,看它津津有味地咬烂吞下,嘴角荡起丝柔和笑意。

但,忍耐终究有限度。当一枚不长眼的蟹黄包在她的衣襟上留下个油印子时,她垂眸沉默数秒,忽然腾地起身,居高临下地拿眼一斜柯语静和红笑兮,半边嘴角就扬起个诡异的弧度,“拿食物来玩……很有趣?”

柯语静头皮一乍,赶忙低头乖乖把落在桌上的点心堆到自己的小碟子里。

红笑兮一怔,只觉她那表情好生熟悉,却又不甘示弱,一个白眼就送过去,“**鸟事!”

笑歌不怒反笑,披好斗篷,扬声唤小二来结账。待小二报出账单,她忽然摇摇头,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又点着其中的几盘点心道,“我们不是一起的,请分开重新算过——这些是我点的。剩下的,那位小少爷会自己付账。”

小二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看红笑兮,又望望柯语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笑歌掸掸衣摆,只当看不出他的尴尬,微微一笑,又道,“一共是七钱四分银,麻烦你找钱。”

啊啊啊!这种抠门劲儿!这种整人法!真的……真的和红笑歌太像了!

柯语静瞪大眼睛盯着她望,却实在无法从她那平淡的眉眼里找到一丝属于雪蛟第一恶女的清丽绝俗。瞥见笑歌递了个眼­色­过来,柯语静挠挠头,终是把心里的疑问压下去,乖觉地领着小萨到门外等着。

“斤斤计较,小气抠门!”红笑兮不屑地撇嘴,“自己付就自己付,我好稀罕你请我么?”

他敞开狐裘,伸手一摸腰间,脸­色­却顿时变了。抬眼死死盯了笑歌良久,蓦地冲过来紧紧攥住她的袖子,表情三分得意七分愤怒,“臭丫头!果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再偷我的东西!”

破笼卷 第五十三章 训悍记(二)

“汪!”

雅间外的柯语静闻言一怔,小萨已抢在她前头蹿进来,拉开架势护在笑歌身前。

柯语静跟进来一看,也不知该先推开红笑兮好还是先拉住小萨好。扭头见笑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念一转,索­性­抱手站到一旁看戏。

无人阻拦,小萨的吼叫更是一声大过一声。小二一看情形不对,马上退走。

红笑兮知小二是去找卢傲报告,心头大定——他先前试过小萨的威力,对这条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白毛大犬仍有些畏惧。

本想撒手等救兵到来,可抬眼瞥见笑歌脸上那种轻蔑的笑容,他心底不禁怒意狂涌,把心一横,攥牢笑歌的衣袖,咬牙冷道,“臭丫头,别以为你弄条臭狗来我就会怕你!等我的人到了,我就让你亲眼看着这条臭狗怎么死!”

小萨自从听得懂人言,自尊.心比以前增强了不知多少倍。一听他不但侮辱主人,还一口一个“臭狗”,也不由得大怒起来。它蓦地伏低,绷得身子像张满弦的弓,只待笑歌一声令下,就要撕他个七零八落。

笑歌瞟眼面露惧意的红笑兮,左.眸中那一点金就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垂眸浅笑,忽然拿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小萨收到讯号,惊诧地扭头望望她,纵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乖乖退到她脚边坐下。

为什么……红笑兮疑惑地看她一.眼。那个一身青衣、眉眼平凡的女子依旧表情淡然,他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是他太鲁莽了吗?小阁被救回时,双腕上的切口深.可见骨,怎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消失无痕?但,若面前这女子不是小阁,他的钱袋又怎么会忽然不见?

窗外的雪静静地落,她的眼中也似在落雪。沉默凝.固了空气,像化不开的冰,令他的背脊阵阵发寒。

忽然间,门外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僵局。红笑兮暗暗舒了口气,觑着笑歌冷冷一笑,“这回有你好看的!”

“几位这是……”

卢傲那张圆嘟.嘟的脸一如既往地堆满了笑,眼神却锋利如刀,慢慢从对峙的两人脸上划过,又转到柯语静身上来,“哟!原来是西六扛把子大驾光临!小店招呼不周,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柯语静懒洋洋地摆摆手,“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这小鬼存心找事——没带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嘁,怕下不来台,正管那诬赖我朋友呢!”

“汪!”小萨狂摇尾巴以示赞同,还感激地拿头蹭蹭她的小腿。

卢傲一怔,还没开口,红笑兮已气得跳起来,“你头臭野牛,得了我姐那么多好处还胳膊肘往外拐!”一指笑歌,忿忿地冲卢傲道,“这女人是个贼!她上回进将军府偷东西还不说,刚刚又把我的钱袋给偷了!你快拿下她,我要让她晓得晓得我的厉害!”

看看那个明显无害的青衣女子,又瞅瞅这个张牙舞爪的小鬼头,卢傲无语。且不说红笑兮这话大有问题,单凭他过往的不良记录,卢傲就算想相信他,也过不了自己那关。

“哎呀!看吧!我就说不能放任野狗到处乱跑的吧——真是逮着谁咬谁啊!”柯语静嗤笑一声,蓦地面­色­一沉,冷道,“照你这么说,那你厚着脸皮想让你口中的窃贼请你吃饭,是打算为将军府讨个公道啰?”

红笑兮气得小脸通红,看卢傲居然露出赞同的神­色­,便把气撒到他身上去,“你愣着做什么!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看着你家少爷我被人欺辱吗!?”

虽然看得出柯语静与笑歌的关系非同一般,但红笑兮这般轻率地挑明他与佳玉酒楼的关系,卢傲心里仍是很不舒服。他强压下不快,咳嗽一声,笑道,“小少爷,稍安勿躁。您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将军府失窃,红笑兮确是唯一的目击者。可,要是那青衣女子真是那等高明的飞贼,又怎么会笨到去偷同席之人的东西?何况偷完东西不走,还这么轻易被捉到……说实话,换谁来评理都会认为是这小鬼在故意找茬!

“误会?”红笑兮怒眼猛瞪他,“叫你抓你就抓,那么多废话­干­嘛!”

卢傲的笑容僵住。柯语静耸耸肩,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笑歌却忽然微微一笑,“不用这么麻烦,我也没打算就这么走——小静,你带小萨先回家。”转向卢傲,又轻轻一礼,“您就是这家酒楼老板吧?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派个人去报官?”

报官?两大一小都愣住,不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笑歌理一理衣襟,缓缓坐下,慢条斯理地道,“既然这位小少爷说我是贼,又牵扯到将军府,当然还是报官的好。届时衙门若查明我确与将军府失窃一事有关,我自当认罪受罚。倘若只是他人无故陷害,也好让那人学个乖,以后不至于空口白牙胡乱诬赖。”

哇!有好戏看!

柯语静嘻嘻一笑,拍拍小萨道,“那我和小萨可不能回家——某些人做事不考虑后果,也该是时候好好受点教训了!”

就是就是!卢傲在心中大力点头,却又碍着惜夕的面子不好当众坍红笑兮的台,便来打圆场道,“也许是小少爷认错人了……姑娘您晚间赏脸到小店来吃桌酒,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红笑兮一向都觉得自己不受重视,自从跟张宁远学习了掌控毒物的技巧,行为愈发乖张,除了红笑歌之外,谁的面子都不卖。此时一听卢傲居然不信他的话,反偏向一个陌生人,心底怒意一起,便指着卢傲的鼻子骂道,“好个狗奴才!你倒是会做人得很!要是换了我姐和惜夕在,你若有胆照这话再说一回,我就服气你!”

“请小少爷自重!”

卢傲眼神一凛,蓦地收了笑容。但凡有资格进隐庄的人,谁不是刀口舔血一路拼杀过来的?且不提他们之中随便一人就能翻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就算是旁人遭了这等露骨的斥骂,哪怕对方只是个六岁孩童,也必不肯再忍下去。

红笑兮却不依不饶,又扔出许多难听话来。卢傲涵养再好,也终忍不住冷笑,“那么小少爷的意思是要随这位姑娘上衙门?”

“去就去,谁怕谁!”

红笑兮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屈辱,直气得浑身发抖,“等真相大白,我必要我姐好好惩治你!到时就算你哭着求我也没用!”

“很高兴你们终于商量好了。那我们就在此等候衙门派人过来吧。”笑歌蓦地启口,语气如同仅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般平静,“老板,麻烦您再让人送壶蜜茶过来——多蜜多薄荷,下火润喉。”

卢傲一怔,出门唤小二来叮嘱一番,自己却又回到雅间里。权作不见红笑兮怒然的眼,看柯语静挨着笑歌坐下,自己便坐到对面去,“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刘,刘小六。”

他明显的态度改变让笑歌忍不住微微一笑,“我不是什么小姐。您肯叫我一声‘小六’,便是给我面子了。”

谦恭有礼,与红笑兮的言行更是形成鲜明对比。卢傲也不是凭第一眼印象就随便下论断的人,但这陌生姑娘在经历过这些之后依旧给足他面子,很是让他感觉窝心。

笑容重又浮上脸,待茶上来,他起身亲自为她两个斟满杯,就有点想结交笑歌的意思,“柯姑娘难得带朋友过来,没想到今日会发生这么多事……小店招呼不周,还望柯姑娘和六姑娘见谅。”

红笑兮气得直跳脚,正想破口大骂。笑歌蓦地一记冷眼扫来。左眸中金芒乍现,令那平淡的五官也透出种不可违逆的威严。红笑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卢傲暗暗称奇,见她面上又复淡然笑意,心里无由就平静许多,“说起来,这还是第二回有人在我店里点这种茶……六姑娘可要些蜜饯?听说蜜金桔就这种茶,滋味很是不错。”

“这倒巧。先前我刚好买了一包。”笑歌莞尔,拿出纸包摊在桌上。瞥眼兀自沉思的柯语静,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小静?怎么了?”

“按?”柯语静猛然回神,看她一眼,目光中就多了点难言的意味,“没什么,只是感觉很难得……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拿蜜金桔就蜂蜜薄荷茶。”

笑歌面上掠过抹诧­色­,左眸中金芒忽亮,又慢慢黯淡。她笑着别开目光,轻道,“是么?毕竟喜欢甜食的人是多数吧。”

柯语静沉默一会儿,忽然揉揉小萨的耳朵,粲然道,“也许吧。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就像回到从前一样……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她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嗯。有空再说吧。”笑歌淡淡一笑,眼底荡起丝失落。

正闲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卢傲起身迎出去,不多时便听一个清亮的女声蓦地从门外传来

“小少爷在里面是吧?请您出来说话。”

笑歌心底一震,不由自主地往门边望去。厚厚的布帘阻隔了她的视线,但那熟悉的面容已浮现眼前。

她的­唇­微微一颤,那声“惜夕”明明已到嘴边,脑子却忽然间一片空白。

待回神,雅间内已失了红笑兮的踪影。笑歌眼神一黯,垂首轻抿口茶,掩饰着心神的动荡。

柯语静注意到她神情里的细微变化,若有所思地转头望着窗外的飞雪,眼中掠过抹复杂的情绪。

破笼卷 第五十四章 训悍记(三)

为了掩盖实情,编出第一个谎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结果到了需要人帮手的关键时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无法圆谎的窘境。

红笑兮便是如此。

他再如何会算计,毕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面对惜夕接二连三的发问,红笑倾有一搭没一搭的旁敲侧击,他已从起初的言之凿凿变成如今的支支吾吾。

早先白可流问他之时,他一口咬定只看见个黑衣蒙面人,连男女都辨不清,而今却万分肯定地指认笑歌就是入将军府行窃之人——前后矛盾太明显,别说是惜夕和红笑倾,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说辞。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是王同史因着宝香阁出乱子的事被惜夕软禁在隐庄,何季水的府邸又离此太远,他也不会临时拉卢傲帮手……说到底,也怪他太心急!既然柯语静认识那臭丫头,事后打听过住处再带人前去,又怎至于把惜夕这个难缠鬼给引了来?

“话说……小少爷不是跟白夫人去进香,要明天才能回来吗?”惜夕蓦地道。

“出城我就……”红笑兮下意识地.答道,说到一半惊觉失言,佯装无事撇撇嘴,“那老太婆唠唠叨叨,谁受得了!”

“是么?昨日晚间我去府里的时候,.旁人都说您还未归……那小少爷昨夜是歇在何处?”惜夕的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冷下来。

“我……我去朋友家了。”红笑兮结结.巴巴地道。在惜夕面前,他是不敢放肆的。这女子虽不像他姐姐一样会动手敲他的脑瓜,但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哭不出来。

红笑倾扬扬眉,嘴角笑意里就透出点讥诮的味道。.幸好惜夕没再追问下去,瞥眼垂手立在一旁的卢傲,轻声道,“柯姑娘也在隔壁?”

卢傲会意,立马到隔壁雅间请了柯语静出来,自己.留在那头陪笑歌闲聊解闷。

惜夕同柯语静打过招呼,秋水似的一双眼就微.微睐起,“柯姑娘,听说今日之事您一直在场……能否请您细说详情,也好叫我知道该如何处理?”

“当然没问题。”柯.语静一瞟坐立不安的红笑兮,眼底笑意愈发的浓,“要是惜夕姐不来,恐怕真得上衙门才能还我朋友清白了!”

红笑兮知大事不妙,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老老实实在旁边听着柯语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回。

惜夕嘴­唇­微微一抿,沉默数秒,眉头就皱了起来,“小少爷,依柯姑娘所说,您之前在街上已经同那位刘姑娘说过话了?”言外之意便是——那当时你怎么不说她是贼?

红笑兮语塞。要是坦白说是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小阁长什么样,谁还肯信他?

柯语静冷哼一声,“瞧瞧,穿帮了不是?为屁大点事就想陷人于死地……这才六岁呢!要是再大点还不直接拿刀上去砍了?”

红笑兮恨得直咬牙。忽然脑内灵光一闪,睨眼觑着柯语静冷笑道,“那你敢不敢让她过来给惜夕搜身?要是真是什么都搜不出来,我跪下给她磕头都行!”

“要搜也要先搜你!谁知道你究竟是没带钱出门还是藏着掖着故意诬赖人?”柯语静反­唇­相讥道,“到时候若是在六姑娘身上搜不出什么,你又说她转移了贼赃,那我们到哪儿说理去?”

红笑兮被堵得哑口无言,气上心头,便大声道,“你瞅着!要是我身上有东西掉出来,我今儿就跟你姓!”也不管这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就使劲蹦跶起来。

卢傲闻声过来探看,红笑兮蹦得欢实,还得意地道,“都好好瞧着!看我是不是那种人!”

话音未落,只听得 “啪嗒”两声脆响。众人低头一看,他脚边已多出块黑黝黝的虎形片子,而一颗圆润光亮的东珠正于地上骨碌乱滚!

红笑兮呆立当场。红笑倾刚喝进口的茶喷了一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弟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蹦得好!”柯语静回神来不禁抚掌大笑,“你自己说的!赶紧去给六姑娘磕头认错吧!她那人向来心肠软,十有八九不会跟你计较。不过我柯家可不敢收你这个儿郎——又不是嫌命长!”

卢傲摇摇头,别过脸去暗暗叹气。惜夕眼神一凛,捡起那块虎形片子,凝眸细看一回,慢慢收进怀中,脸­色­明显­阴­沉许多。瞥眼手足无措的红笑兮,眉宇间就笼上层煞气,“小少爷,请随我过去向刘姑娘赔罪——时间不多,希望您好好想想回府之后该如何跟老爷交待。”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把那对虎符包上银片弄成饰物模样,而那东西和东珠、银两也明明都被小阁偷去……那臭丫头果真就是小阁!

红笑兮想通其中的关联,顿时怒不可遏,跳着脚大叫起来,“我没说谎!她真的是贼!这一定是她刚才趁我不注意塞在我身上的!你们信我!别被她骗了!她真的是贼啊!”

惜夕的脸上掠过抹不耐,轻伸手一按他的肩膀,眸中蓦然凝聚的冷意逼得他不得不安静下来,“小少爷,个人意见,您还是乖乖照做的好。”

隔壁雅间里,笑歌听得分明,轻抿口茶,嘴角浮起丝淡淡笑意。不多时,那一行人果真鱼贯而入。

薄荷与蜜金桔的香气混在一起,古怪又熟悉。惜夕的眼皮突地一跳,忍不住凝神朝她望去。

笑歌只作不见,捧着茶盏转头望着脚边的小萨,柔声道,“你很喜欢吃蜜饯么?那待会儿从衙门回来,我再买一包给你当零食。”睫羽微动,抬眼轻轻一扫柯语静,面上汪起抹笑­色­,“过来坐——茶要凉了。”

她素来待人有礼,此刻却显是故意要冷落旁人。柯语静有些错愕,但仍笑着挨着她坐下,“凉了就让卢老板叫人给你换一壶——反正不要钱!”

使个眼­色­给卢傲,那个忙过来亲自拿了茶壶出门,嘴里还笑道,“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六姑娘稍等,我马上换新的来。”

笑歌但坐不语,只笑微微一瞥柯语静,那神情仿佛是在说她长了本事。柯语静吐吐舌头,低头把小萨的耳朵当面团样揉来揉去,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她们之间的小动作,惜夕尽收眼底。心,忽然就乱了章法——那青衣女子不论样貌身形与红笑歌都无一相像,但凝眸笑语间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红笑倾倒没这种感触,只觉这女子竟能让大大咧咧的柯语静也服服帖帖,实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惜夕反常的沉默叫他有点疑惑,只当她被人忽视心中不快,水样的眸子微转,便抢先开口道,“这位就是刘姑娘吧?方才只是场误会,还望刘姑娘莫要见怪。”

笑歌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唇­轻启,带了两分讥诮,“公子怕是弄错吧?你我之间素不相识,何来误会?”

且不提她早晓得红笑倾从前肯同她混在一处,也不过为着惜夕。而且那日她于水镜中也瞧得很清楚,红笑倾入宫时不但自称萧倾城,且言说与晴明红家再无瓜葛——从头到尾都不曾对红笑兮有一丝在意,今日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替红笑兮出头?

柯语静惊异地望她一眼,却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心头一时又疑惑起来。本想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忽想起红笑倾的身份是个秘密,迟疑半晌,仍是垂眸自顾与小萨玩耍。

红笑倾笑脸迎人反挨了堵,心里大是不痛快,笑容一收,冷道,“你我自然是素不相识,我也没这福气能同刘姑娘有什么误会……笑兮,你自己说吧!”

红笑兮翻个白眼,把头扭朝一边。亲哥哥落了下风,他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笑歌再多堵红笑倾几回,一来可让红笑倾也丢回人,二来要是能激怒惜夕,笑歌也必然逃不脱被擒的命运。

谁料笑歌只是半闭了眼眸,­唇­角微弯,像是很满意这个回答,弄得红笑倾也有些懵。

过了许久,惜夕方轻咳一声,淡道,“刘姑娘,方才是我家小少爷鲁莽认错了人,还望您见谅。”

“哦?”笑歌微微挑眉,存心为难般笑起来,“这样怕是不对吧?他没嘴么?真要道歉他不会自己说,还要别人帮他开口?”

哈!有戏!

红笑兮乐了。小心翼翼地瞅瞅惜夕的表情,忙不迭来个火上浇油,“嘁!你算个什么东西!惜夕姐肯跟你这么说话,那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非要惜夕姐动手你才舒服!”扭头觑见惜夕正不动声­色­地瞪着他,不禁往后缩了缩。

“那么说,小少爷还是比较钟意上衙门解决了?”

笑歌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唇­角勾出抹戏谑,慢条斯理地道,“也好。等小少爷的爹娘前来保人的时候,我也好问问他们是不是生意太好,以至于连儿子都不用管教!”

“爹娘”二字乃是红笑兮的心头伤。他一听这话便跳起老高,挥舞着拳头道,“你闭嘴!你以为有那头野牛在我就不敢揍你么?你见过跟砂锅一样大的拳头吗?信不信我真揍你!?”

又是这句

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顺口道,“真了不起……那麻烦你先回去找口砂锅做个对比再来好吧?”

破笼卷 第五十五章 半路退兵

霎时间,雅间内一片死寂。蜜金桔独有的香气漫散填充着这里的每个角落,因着冷,愈显清冽。淡淡的甜香钻进鼻孔,带起的却是心底波*的浪。

柯语静不明所以,扫视众人,发现个个皆面有异­色­,忍不住好奇地道,“怎么了?六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啊。他那小拳头,跟砂锅能比吗?”

笑歌掩口轻笑,借此掩盖着她的慌乱。

希望他们能认出她,又害怕他们会认出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结在心底,一阵阵冲得她难受。可仍是得忍住,得咽下——离弦的警告不可当耳边风,何况她又怎知惜夕会不会欢迎她?

恰好卢傲送来热茶。暖流入腹,她心里也安定不少。只想速速寻了由头了结此事,不必再让心神动摇。

“刘姑娘,我们以前见过吗?”惜夕忽然启口。睐眼望定她,语气轻柔,仿佛面前人是只容易受惊的小兽,随时有逃逸的可能,“总觉得你很面善啊……”

笑歌扬眉低笑,“是么?常有人.这么说——如我这等长相的人,街上多得很,姑娘会觉得眼熟很正常。”

红笑兮愣愣地盯着她,先前的怒.气不知飞到了哪里,老半天突然迸出一句,“你究竟是谁?”

“小少爷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啊。”.笑歌嘴角的笑意淡去,“我姓刘,刘小六——我方才在街上已经答过你一次了。”眼波曼转,似有意似无意地瞥眼惜夕,又道,“是道歉还是上衙门,麻烦选快些——我这人不是很有耐­性­。”

卢傲心底一乐,不动声­色­地避了出去。红笑兮一瞪.眼,又要跳脚,却被惜夕一记冷眼压下。他忿忿地别过脸去,想了好一会儿,蓦地闷声道,“对不起。”

此时暂且放过你,待寻了帮手再来好好料理你!

笑歌仿佛瞧不出他的不甘愿,微微一笑,起身道,“那.么今日之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希望小少爷以后说话做事前多行考虑,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不是吧!这样就算了?!

柯语静愕然,方才的那一点笃定又不由自主地.动摇——若她真是红笑歌,不逼得对方乖乖就范,她怎肯罢休?

愣神间,笑歌已.领着小萨走到门边,回眸来笑靥淡淡,“小静,你还要多坐会儿吗?那我先回去了。”

柯语静忙起身跟上。惜夕却蓦地开口,“刘姑娘,且慢,我还有一事不白——你与我家小少爷萍水相逢,怎会知我家老爷和夫人是因着忙于生意无法前来?”

“这个不是明摆着的么?”笑歌嫣然一笑,“对酒楼的老板也可呼来喝去……这家店不是他爹娘的生意难道是姑娘你的生意?”

故作不见惜夕微变的脸­色­,瞥眼红笑兮,又慢条斯理地续道,“若非爹娘忙于生意没时间管儿子,这位小少爷的脾气也不至于会如此暴躁吧?何况要是真个儿把儿子放在心上,现在跟我说话的就不会是你们了,不是吗?”

言毕挽着柯语静翩然出门,全然不理那愣住的三人。

出了佳玉酒楼,她径直前行,脚步很稳,在雪地上印下两行深深的印子。

惜夕于窗边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眼中有疑惑也有不安。红笑倾沉默良久,蓦地轻弯了嘴角,“那女子瞧着不起眼,想不到眼睛却这般厉害……惜夕,你觉不觉得她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惜夕仿佛听不见他的问话,缓缓转身,淡淡一瞥他,就微微蹙起眉来,“大少爷,您就这么看着小少爷走了?”

“那你想要我怎样?拉住他,教训他?”红笑倾蓦地沉下脸来,那过于柔媚的五官忽然就阳刚许多。“连亲爹娘都不管,我做什么要替人瞎出头?”

他头回在惜夕面前露出这种狠厉的表情,甚至连那妖娆的一双眼也蕴了冷,透着恨,一扫昔日温情脉脉的模样,令人望之心底生寒。

惜夕怔住。刹那间,他的目光一转,嘴角又挂上抹柔和笑意,仿佛之前的冷厉只是她的幻觉,“还说我呢!你既然担心笑兮,为何不拦住他?只要亮出你的刀,他又怎敢不听话?”

“有用么?”惜夕的笑容里蕴进丝苦涩,目光停在他的脸上,无奈中杂着点讥诮,“如果我的刀可以让人改变心意,大少爷还会改名易姓?”

红笑倾似乎不想提及这个话题,轻轻别开眼,淡淡一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难道你不觉得那位刘姑娘的言行举止同笑歌有些相似么……啊,我说的是以前的她。”

他偷偷注意着惜夕的神­色­变化,水样的眼就微微眯缝起来,“说真的,我还真是怀念以前那个她……惜夕,你说,究竟要受多大的刺激,才会让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变得同痴儿一般?”

正默默前行的笑歌突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又紧紧斗篷,瞥见柯语静凝重的神情,不由得笑了,“想什么呢?瞧你那一脸正经样儿!”

并非临时起意要故意为难红笑兮,选择佳玉酒楼喝早茶也不是偶然。最近闲逛时无意中发现红笑兮常在宝香阁附近出现。倘若他今天不来,那么她每天都会到这儿来制造“偶遇”的机会——红笑兮那种扭曲的­性­格再不纠正,恐怕有天她真会亲眼看着他替人被绑上受刑台!

虽然暂时违背本­性­罢了手,不过她想要的结果依然不会变,而她们也应该不会再怀疑她的身份果然,柯语静瞟她一眼,闷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那小鬼?明明有理的人是你,­干­嘛不趁机好好教训他?”

“就算揍他一顿也没用吧?”

笑歌暗暗松了口气,耸耸眉头,掸去肩头的雪花,淡道,“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我说要上衙门,他爹娘都不肯现身,你还指望他一个小孩子家能从我这儿得着什么教训?”

“起码得让他晓得别人也不是好惹的嘛!说不定以后他就不会随便惹是生非了!”

“可能吗?”笑歌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别告诉我你瞧不出他那声道歉也是被那个姑娘逼出来的——要是你不觉得你自己错,我非逼你跟人认错,事后你会放过那个人么?”

“当然不会!”

柯语静答完即恍然大悟,忽地又皱眉道,“不好!那小鬼十有八九会跑到你家来找晦气……反正过两天就要开始全面宣传,我看还是让小陆他们回你那儿住吧。”

“用不着。”笑歌心念一转,半边嘴角微微一扬,眼底就荡起几分狡黠,“咱们等的不就是那一刻吗?”

柯语静眼睛一亮,郁闷感顿时一扫而空,大笑着拿指尖去点她鼻子,“哦哦哦!你好­阴­险哦~”

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罗网。一旦那小鬼进入她们的地盘,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认栽!

舒心惬意,惬意舒心。凝视着她平凡的眉眼,柯语静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好奇,终忍不住道,“知道吗?我方才在想的其实不是这个——虽然长得完全不一样,不过……你是红笑歌对不对?”

“什么?”

笑歌早是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佯作惊讶退开一步,上下来回打量着她。直到弄得柯语静心里发毛,笑歌才以种戏谑的态度拍怕她的脸,低笑道,“你今儿个吃错药了?就算你再怎么仰慕雪蛟第一恶女,也不能随便乱认吧——我还年轻,可不想这么早就没了脑袋!”

对哦,差点忘了“红笑歌”这名字是北地野蛮山贼的代名词“切!别装傻!”柯语静讪讪地摸摸鼻子,却又不甘地低声道,“我跟你什么关系,你又何必瞒我?现在那个虽然有张跟你以前一样的脸,但我敢肯定我的直觉绝不会错……对了!你拿什么易容的,太神奇了!跟以前完全是两个样儿嘛!要不是你那种笑法太特别,我还真差点被你唬过去了!”

她边说边凑近去看笑歌的鬓边耳际,还忍不住伸手摸摸。试图寻出易容的蛛丝马迹。笑歌也不躲闪,笑微微任她去寻。半晌之后,柯语静泄气地缩回手来,嘀咕道,“哪位高手那么厉害?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不经意间睥见路人都用种古怪眼光望着这边,方觉失态。照样挽了笑歌继续前行,口中低道,“喂!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大计划?我瞧惜夕的样子好像也不是装出来的……有什么大事需要把所有人都瞒过去的?”

笑歌只是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柯语静更是心痒难耐,噼里啪啦一口气说下去,“给我说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说实在的,你这招真是太高明了,竟然连那几个小子都没发现不对劲……哇!你该不会是厌烦他们了才逃出来的吧?啊!还有啊,你这段时间的好脾气是装出来的吗?要是装的,那也忒像了!”

说了一大堆,发现笑歌依旧没反应,柯语静不禁有些气恼,“喂!说话啊!”

“你想要我说什么?”笑歌终于开口,拿眼淡淡一斜她,嘴角笑意无奈得很,“我一句都没听懂。”

还装蒜!柯语静气急,把眼一瞪,声调立马拔高许多,“在我面前你还装!太不够朋友了!”

“柯语静。”

笑歌蓦地收了笑­色­,左眸中的金芒亮得异常,语气却意外的平静,“不管你把我当做了谁,但是有一点,你要清楚……如果你觉得我必须要成为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才可以做你的朋友,那么抱歉。我是刘小六,永远也不会变成其他人。”

是,永远也不会。

名叫红笑歌的那个女子已经消失在封印里。而现在的她,只是刘小六,永远都只会是刘小六!

柯语静愣住,眼望着那一点翠­色­渐渐远去,脑子里乱作一团。呆立风雪中许久,方重重一跺脚,急急追过去——她不信她的直觉会出错。但,只要这个女子仍是她的朋友,是不是红笑歌又有什么重要!

破笼卷 第五十六章 赢是理所当然

雪白天地,素梅吐芳。那一树幽香下,银发少年慵懒地倚树把玩着一枝新折的梅花。

笑歌像是早预料到他在这里,想方设法阻住柯语静往里进的脚步,阖上门,撇撇嘴,转身换上笑脸朝树下走来。

人已到他跟前,他也不抬眼,嘴角略弯了一弯又复抿紧。小萨登时嗅出点危险的味道,夹着尾巴悄悄溜到后院去。

他不语,笑歌也不说话。她静静抬头望着以古怪的速度怒绽,继而凋零萎蔫,最终消弭在风中的花朵,眼底荡起丝奇异笑意。

“没话同我说?”

离弦终是忍不住先开口。心里恼也恼,恨也恨,却偏是捱不住想听她的声音。

“想听我说什么?”

笑歌粲然。目光荡过去,不着.力地在他脸上一点又收回。金­色­昙花于瞳中缓慢地展开花瓣,妖异绚烂,连那平淡的眉眼也蕴上几分媚。

离弦握住花枝的手轻轻一颤,那.一肚子责备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鲜亮的­唇­瓣微启,未语便先逸出声叹息。嗔怪地斜她一眼,竭力让语气听起来够严厉,“你说我想听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要我.再说一遍?”笑歌皱皱鼻子,伸手到嘴边,轻轻地呵气,“冷死人了!你还不想进屋?”

撒娇一般的语气,笑容里还带着丝慧黠,叫离弦连.气也气不起来。佯作恼怒别她一眼,却又怕真冻坏了她,轻拂袖,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去。

笑歌的眸中飞快地划过抹异­色­,轻轻扯了扯嘴角,.紧随而入。

珠鸾果然又不在家。只见堂屋里的一张太师椅.的扶手上搭着块抹布,一角犹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弄得红木茶几的一只脚也浸在个小水洼中。显见得她离开时很是匆忙,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

“真是的!这丫头又上哪儿摸鱼去了……”

笑歌微微蹙了.下眉,口中似在抱怨,眼风却有意无意地朝离弦那边飘去——不止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有点探查究竟的意思。

离弦哪会不晓得她的心思?冷冷瞥她一眼,径直往里屋去。笑歌暗道不妙,吐吐舌头,紧随而入。

她那间卧房里的窗紧闭着,墙角火盆中的炭火也仍未燃尽,相形之下,倒比堂屋暖和得多。只是空气浑浊,有种叫人昏闷的气味在慢慢飘散。

笑歌对气味素来敏感,被那炭气一冲,眼睛就有点受不了。她慌把两扇窗户全敞开,虽是寒风凛冽,却觉着比方才舒服许多。

离弦不解,扬眉撇嘴,就有几分赌气的味道,“你倒是越来越­精­明了,居然懂得以冷暖突变试我是不是化了实体!”

笑歌一早看出他今天就是纯粹来找茬的。闻言非但不争辩,顺势在窗旁的椅子上坐下,望着他嘻嘻一笑,“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也被你猜到了!奇﹕[书]﹕网不过想想,其实我根本不必多此一举……你若真化了实体,也没办法跟着我一路都不被别人发觉不是?”

他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悻悻地把脸扭到一边,闷声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当场揭穿?”

揭穿有用的话,她­干­嘛那么辛苦地忍到现在?

笑歌腹诽着,脸上却浮起汪笑,“揭穿你做什么?要不是你及时把东珠和虎符塞进我的锦囊,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吧?”顿一下,又道,“话说你不是不喜欢我接近以前的人么?怎么今天那么好心,不但不阻止,还送我这么大个人情?”

离弦依旧冷着脸,眼神却柔和许多。不想吐露实情助长她的气焰,假意怒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呵!我还以为你翅膀已经硬到谁都不怕了呢……偷偷摸摸做那么些事,真当我什么都不晓得么?”

在她身旁坐下,虚虚一点桌上的茶具。一只茶杯立时移到她面前去虚悬着,茶壶如被只无形的手执着,微微倾侧,为她斟了满杯的茶汤。而理应冰冷的隔夜茶,却散出淡淡白气。

笑歌看得目瞪口呆,心知他有意显露实力,忙讨好地接下茶杯,道,“厉害厉害!不愧是雪蛟大妖怪!”

“哼!”

离弦得意地撩撩垂到脸畔的长发,正想警告她不要再自以为是,把容忍当做无能,却听她蓦地低叫起来——“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哈!妖怪,一会儿你顺道帮我热热昨晚的剩菜,我就不愁没午饭吃了!”

离弦扭头一看,笑歌果真满眼满脸的欢喜与期待,半分作假嫌疑都没有。他登时郁闷个半死,嘴­唇­抖了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笑歌在心底偷笑不已,假装看不出他的不快,越说越来劲,“哦,对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要是以后你能顺便帮我烤点心,不是连木炭钱都可以省了?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要不是这回我亲自打理生意,还晓得原来最贵的不是原料,而是木炭呢!木炭这项一去掉,利润就能提高将近一半,我的本钱就可以很快拿回来了……妖怪,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啊!我可就指望你了!”

忍耐……忍耐

离弦在心里默念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一瞪眼,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尖道,“你有良心没有!?我帮你那么多,你不感天动地也就算了,还想我早点回来帮你省钱?!”

“……”笑歌嘴角抽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嘀咕道,“那叫感恩戴德好不好?我闲着没事感天动地做什么……”

他一怔,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掩饰着慢慢爬上脸颊的红晕,撒赖般大声道,“管他是什么!总之就是你不对!”

真是没治了……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捺下­性­子柔声道,“好吧好吧,我错了。我绝对有理由感天动地……那你到底来不来帮忙嘛?”

居然还在想着她的木炭钱!离弦气结,转头瞪了她老半天,忽然恼­色­一收,轻撩嘴角露出点笑来,“你打算转移话题到什么时候?嗯?”

所以她才会讨厌跟她一样­精­明的人嘛……笑歌撇撇嘴,抿口茶,懒洋洋地道,“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嘛?又不是你从水镜里看不到……”

“我就是开不了……”

离弦惊觉失言,蓦地一顿,警惕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她眼珠一转,便有了五六分底,眉儿一挑笑起来,“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前不是让袁牢头给我推荐了些伙计么?说来也好笑,里头居然混着个无空门的人。他那天躲在牢房一角没动手,还真当我认不出他来……”

说到这儿,嘴角勾出点鄙夷,瞥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续道,“我看他见天跟西六的人打听我的事,就顺水推舟趁他去打小报告的时候跟了去。然后让小萨把官印叼去无空门的临时住处找地方埋了,再使计拿住柯达人的痛脚,浑水摸鱼把这大功劳送给了紫因,也顺便帮小阁报了仇……至于我弟弟的事,你一路跟着我,想必也很清楚,我就不重复了。”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在闲话家常,一分钟不到就把个布设惊人的大计划说得清清楚楚。且面上毫无得­色­,似乎这种事的成功对她而言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离弦本以为她还要推三阻四,诸多狡辩,早是准备好话要堵她。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只觉得如同重拳出击却打了个空,一时间倒不晓得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你在同情无空门那些人吧?”笑歌抿口茶,笑微微地觑着他,特意给他个台阶下。

他果然撇嘴道,“嘁!那帮杂碎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为个破玩意儿废了人家小姑娘的手脚不说,还扔去林子里想冻死她……要不是我应允过妖王不随意Сhā手人间是非,一早就让他们知道‘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了!”

不经意间瞥见笑歌开心的笑容,他的心不禁软下来,缓声道,“我不是不许你整治他们,但,那个男人之前差点杀了你,你做什么还要帮他?莫非你心里对他……”

他是不可以随便杀人,哪怕需要吸取魂魄也是经由契约而行。不过若是她露出半点喜欢那男人的意思,他就算拼着遭雷殛也要除掉绊脚石!

“我在帮他?拜托!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那上头扯行不行!”笑歌嗤鼻,心里竟有些失望他看不透她的用意。

喝了热茶,身上暖和许多,倒是脑袋对着风口,被吹得隐隐作痛。她使劲抽抽鼻子,觉着一氧化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起身关窗,解下斗篷挂去彩漆雕花的挂衣架上,边细细抚平压出来的皱褶边道,“你道他死了对我有好处么?哼!要是我料的不差,那两个老头子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能喝上小静和青穹的喜酒了,我可不想在这时候让他们蹚进公主府那滩浑水里!”

离弦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不说话。她也不抬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又道,“再说了,他就是找到官印也只是将功补过,你还真当他能做刑部尚书不成?”

说得高兴,也不管那斗篷了,过来坐了,斜眼觑着他笑得好生狡黠,“你猜那些个从牢里出来的人怎么说?”

不等他开口,她已压低嗓音学着男人的声气说道,“‘大印又不是袁牢头守着,那些狗官怎地一天三回地叫他去问话?莫不是打算让他背黑锅吧?六姑娘,听说你认识礼部侍郎大人,能不能请他帮帮忙,救救袁牢头?’”

破笼卷 第五十七章 依赖

笑歌说得眉飞­色­舞。因着激动,脸颊微微泛红,那平凡的容貌合着慧黠的笑容,竟也可爱得很。

离弦心头一动,聚力化形,伸手撩开垂到笑歌的脸上的一缕散发,嘴角不觉轻轻一弯,“这跟那小子找回官印有什么联系?”

“哎呀!你笨死了!”

笑歌皱皱鼻子,不耐烦地推开那只滑到她脸上的手,小声解释道,“你可知那袁牢头十多年前也曾是殿试第三,堂堂正正的钦点探花!不过他还没等到放官就跟些书生联名上书弹劾白可流,闹得好端端一个才子被派去守刑部大牢,还一守就守到如今……倘若现在的刑部尚书不在了,大将军定不会同意让丞相大人再弄个紫家的人上去,而紫霄和紫因如今明显已跟紫家对立,丞相大人也必不肯让他们捡了便宜……你说说,要是你既不能弄个自己人上台,又不想让对手得意,那你会挑个什么人去填位子?”

离弦已听出些味道,却想让她的那种开心持续得久些,便假意不懂,摆手道,“你们人间的事这般复杂,我哪晓得他们会如何做?”

“你连猜都不猜就问我!”笑歌嘟起嘴来,气呼呼地别过脸去,“没意思!我不说了!”

女孩子耍小­性­子对离弦来.说是件很新鲜的事。他从前虽然常从水镜中看人间男女欢聚别离,却从没机会识得其间的乐趣。属意一个人,究竟该如何才能博她欢心,对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领域。

此刻一瞧笑歌不高兴,他顿时慌.了手脚,忙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些人的底细……算了,我猜还不行吗?”当真低头沉吟,半晌方道,“若我是那人,一定会挑个和对手不合的人。一来容易拉拢,二来也能接着他气气对手……不过,合适的人选那么多,你怎么能肯定人家会选那什么牢头?”

笑歌满意地一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那你就不知道了”。她饮口茶,低笑道,“朝中合适的人虽然多,但袁牢头胜在知晓刑部的底细。任用他,既容易让各部的官员接受,也不需要太多时间让他适应刑部理事的方式……”

看他还是有些疑惑,又细细解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他脾气够倔。你瞧他十几年来都没得到提拔就晓得他这人的­性­子了。倘若换了别人在那个位置上,也许还会因着畏惧白可流的权势畏首畏尾,可他绝对就会跟白可流杠到底……这样的人拿来当枪使,不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你别不信,要不是因为那位­精­明的丞相大人早就把他当做补位的唯一人选,又怎会在刑部侍郎和主事们为着官印的事奔忙之时频频找他问话?”

单凭这些就做出那等推断,似乎太草率了些……离弦.心中暗想,嘴上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很有道理。”

“那是当然!”笑歌得意地眯起眼来,笑吟吟地道,“不.然我哪有工夫设这么大个局。你知道吗?平日都是辰时下朝,我拖到寅时二刻才放柯达人送紫因去无空门的老巢。就是掐准了让该发生的都发生——以白可流的脾气,一旦事有转机,他怎肯放过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机会?若我料的不错,他十成十会逼着那两只老狐狸在朝上决定新任尚书的人选……”

像是想起了什.么,微侧了脸,望着他嘻嘻一笑,“喂,妖怪,一会儿你帮我研墨好不好?我腾出手来拿萝卜先刻个章使使——画下咱们家那一树傲雪白梅,送给那位孤傲高洁的新任尚书大人做贺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是谁也没她算得­精­!离弦不由莞尔,学着她的口气调侃道,“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他若把你的礼物挂在大堂里,届时人人都会晓得你的大名。既可以帮衬生意,又可以让来找麻烦的人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是不是啊,我的六姑娘?”

“算你聪明!”笑歌粲然,眼儿也弯作两轮月牙,那神气得意又悠然,竟未反驳他赋予的亲昵称谓。

经了这些时日的养护,她的肤­色­也白皙许多。雪光透过窗纸在她面上投下层莹莹的光,愈发显得粉­嫩­可人,吹弹可破。

虽非从前那等叫人一见难忘的艳丽,却也让离弦心神一荡,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触手微温滑腻,便忍不住揉捏得令她双颊都泛出薄薄红晕才撤开手。

“闹什么呀!快把书案笔墨都弄到院子里——我许久未动笔,今日定要好好发挥!”她心情大好,倒也不恼,娇嗔着白他一眼,起身披上斗篷。

衣如碧波,行动间漾起翠­色­的浪。那脸蛋宛如玉脂染了栖霞光彩,双目熠熠生辉,说不出的动人。

离弦心荡神摇,脑中却尚有一线清明留存。蓦地捉住她的衣袖,笑意淡淡,慵懒依旧,眼神却透出点凌厉来,“莫要慌走——我问的是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打算就这么糊弄我么?”

这妖怪还真难缠!笑歌微微挑眉,没好气地乜眼斜着他,冷哼一声,“切!真是白赞你聪明了!你也不瞧瞧袁牢头是什么人——他素来讨厌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之辈。倘他得了尚书之位,紫因还能终日闲游浪荡么?”

离弦想通其间的关节,释然一笑,果然施法将她要之物尽数搬运至院中。

不多时,笑歌便弄好了临时印章。身前似乎有道无形屏障,寒风侵入不得。她知是离弦的法术,微微一笑。提笔凝神望了那梅花许久,正欲动笔,却发现头顶忽多出片绯­色­的云。扭头看,却是他令那墨块自行研磨,自己执了伞为她遮挡风雪。

少年平淡的眉眼蕴着柔,嘴角还噙着丝宠溺笑意。她心头一暖,笑容不觉就爬上脸颊,忙低头作画掩饰着渐渐急促的心跳,口中却道,“你倒会偷懒……若叫人瞧见,看你如何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离弦忽然笑得像只狐狸,轻轻贴近她耳边低语,“就说是未婚夫找上门了,趁着店子开张来个双喜临门——一举多得,省得我总担心你,以后也不用再同他们解释为什么我们会住在一起。”

笑歌的手一颤,纸上便多了个墨点。她赶忙几笔勾画,以树­干­做掩。瞧着成功掩盖过去,才轻吁了口气,不自觉朝后略退半步,正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呼吸微凉,拂得笑歌耳根发痒。想起方才的话,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了速。红云一忽儿漫了满脸,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差点毁了我一张好画!”

“没事。他不要你就给我好了。”离弦低笑道,“只要你是画的,好坏我都喜欢……对了!­干­脆拿来作我们俩的定情信物吧!”

这话好熟悉

笑歌有些恍惚。曾几何时,那个白衣少年也曾这般笑语。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化作烟云消散远去。

眼角余光瞥见离弦探究的目光和蓦然沉郁的脸­色­,她慌收了神思,垂眸淡道,“还要什么劳什子信物?有你的月下美人不就够了?”

摸不透他的心思,小打小闹似乎也试不出他的底线。没有把握降服他之前,任何惹怒他的事都不可以做——她不要以前的那些人因为她而有危险。

离弦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低头看画,不再言语,只轻轻抿起的嘴角隐隐透出些冷意。

笑歌只觉有种不属于自己的焦躁情绪慢慢流入心底,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雪静静地落,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渐融作一处。浅樱­色­的伞下,那一红一翠宛如雪地上蓦然绽出的绮丽花朵,极艳,也极是和谐。

她淡淡瞥眼离弦,终是忍住溜到嘴边的询问,敛容静神,专心作画。

但,白梅始终不易以水墨表现。她思索再三,以淡淡朱砂点之,一树梅花便傲然现于纸上。待落下最后一笔,刚舒了口气,笔洗立时移到她手边来。

就如那浓淡相宜的墨汁一般,他仿佛对她的心意所知甚详,无需言语,便能配合得恰到好处,叫她有种舒心惬意的安适感。

笑歌瞥他一眼,不自觉地笑了一笑。耳畔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她方惊觉两人连呼气吐气的速度都一般快慢,就像他两个原本是一个人那般。

为何他一出现,她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呢?笑歌疑惑地望望他,心里有种隐隐的欢喜,却又说不出究竟,只感觉这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画已成,两个人却都不动弹。风声悄然远去,天地仿佛仅剩下他二人,连寂静也成了种享受。

许久,离弦方轻轻启口,“天冷,进屋吧。”收了伞,轻抖袖掩去已止不住微颤的手,嘴角盈起汪笑,脸­色­却无可抑制地趋于惨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与妖王有过约定,只能靠契约取魂积蓄妖力。替她改命,为她找寻合适的躯壳,还得令她食尽他人魂魄,以大半妖力为她定住神魂才得以固于一躯,不至为冥府索去。加之换心替人续命又非等闲,他如今已只是在强撑等待与柯戈博之约到期。

但不想让她知道,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他要的是她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而不是泛滥成灾的同情。

他掩饰得很高明,可笑歌已及时捕捉到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一丝疲意。人明明还在眼前,左眸中的那一抹灼热却开始渐渐褪去。

她心底陡地一震,不由自主就扯住他的衣袖,“待会儿陪我去寻袁牢头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去。”

对他,多少是有依赖的。纵然他改变了她的生活,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尤其在落到那样一个境地之时,这个知道她一切过往的男人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讨厌被约束,讨厌被监视,但,不想他走。只有同他在一起时,她才可以随­性­地大声说笑大声骂。哪怕大打出手,冷嘲热讽,也不怕他会离开。

也许就是知道他不会离开,她才会那般肆无忌惮。也许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更不想放手。

“好不好嘛?”她的眼神恳切,声柔柔,带点撒娇的味道。

离弦定定望了她数秒,脸上忽绽出个灿烂笑容,“好。”

破笼卷 第五十八章 遭遇前夫

雪势愈发大了。街道上,两侧的房屋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好在天有些­阴­,雪光不是太刺眼。

笑歌是在北地长大的,这点冷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小阁的身子却似乎娇弱得很,风一过就止不住地打颤。要不是笑歌晓得她的底细,只怕还真会把她当成什么小家碧玉。

衣衫是换过的,不自觉就挑了身银红袄裙配雪兔毛领连帽兜的白披风,像是特意要跟身旁那个银发红衣的少年搭上调。不过这也是白费力气,除了她左手里紧攥着的那一角衣袖,别人根本瞧不见她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笑歌偷偷试过轻触他的指掌,却发觉捉住的只有空气。于是愈发将那一角衣袖握得死紧,如同想借此证明他真实存在着。

离弦神­色­淡然,嘴角一直保持着微扬的态势。可她看得出他脸上的倦意已越来越浓,而心底那种不属于她的焦躁情绪也越来越叫人难以忍耐。

“是不是很累?”笑歌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是。”离弦淡淡一瞥她,刻意.将嘴角扬得更高些,但往昔如珠玉碎裂般动听的声音听起来已有些晦沉,“不要说话,别人会以为你在自言自语。”

她不理,睫羽微颤,轻轻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又小声道,“那个……我不能不管我弟弟。”像要得到他的允许般急急解释,“我不是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只是……你知道的,谁都不管他。再这么下去,他会惹出大乱子的。”

“嗯。”他竭力让注意力集中,可她.的声音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睛渐渐看不清事物,只能凭人影晃动来辨别前方是否有障碍物。已到了不得不休息的地步,却依然强撑着前行。

“那个……他以后会忙得没时间来找事,我也不会自己.去招惹他,你不要不高兴。”笑歌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只是心里乱糟糟,似乎不说出来就得不到平静。

“嗯。”

她偷眼看他不像要发怒的样儿,胆子渐渐大起来, .趁热打铁道,“那个……紫霄和公主看起来处得不错,青穹和小静也很顺利,至于小白与云扬……我不会做出格的事,但是我想弥补。起码、起码能让他们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你懂吗?我不想背负愧疚过日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以前的事就会很不舒服。”尤其他有意无意的试探,让她感觉更不舒服。

这妖怪脾气怪得很。先给他个委婉的提醒总比.他以后又寻借口找茬来得好。

“嗯。”

“……”

这家伙真的在.听吗?笑歌狐疑地瞟眼他,发觉他显然神不守舍,不禁泄气地住了嘴。

到通往刑部大牢的后门处,离弦忽然停下来,淡淡笑道,“你去,我等你。”

“哦。”笑歌正要上前跟守门的狱吏打招呼,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望着他,“你不会自己走掉吧?”

多待一个时辰也好,许多不能对别人说的事,很想说给他知。天知道心里藏着太多秘密是件多痛苦的事,何况他弄乱了她的人生,这点小义务他还是该尽下的吧?

“嗯。”他微微地笑。

瞧着她半信半疑地跟着狱吏进去了,倦­色­忽然间就漫了满脸满眼。离弦飘然退到一处转角,翻手执了玉笛,垂眸奏响支幽离的曲调。盏茶工夫后,一双细若柳叶的眼便出现在面前。

“做什么?这大白天的……”柯戈博探头看看前方的刑部大牢所在,不由得苦笑。

“等她出来。十天,寸步都不要离开她。”离弦倦得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力,“公主那里有我。”

全不给柯戈博拒绝的机会,人已如片薄雾,转瞬就消失在风中。柯戈博简直哭笑不得,望着灰黑的墙壁发了会儿呆,正想掉头走人,却见那边门口袁牢头已笑眯眯地送了笑歌出来。

细巧的眼微微一睐,迟疑半晌,终是迎上去,“六姑娘,好巧。”

“啊……原来是博公子,真是好巧。”离弦不见人影,他却在这时候冒出来,还真是巧得见了鬼了。

袁牢头一眼认出他就是那晚公主派来救笑歌的人,不禁一愣,旋即便微微颌首算是打过招呼。转向笑歌时又换上一脸柔和笑意,“六姑娘,我有公务在身,不便远送。有机会定当上门答谢……六姑娘不介意我把画挂在这里吧?日日有妙笔相伴,我大约连酒也可以多饮两碗了。”

早朝还未散,牢头依然是牢头,这时候送礼刚刚好,可以增进感情,又不会有抱大腿的嫌疑。不过话说……那妖怪跑到哪儿去了?

笑歌四顾不见离弦,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起来。闻言笑着同他客气几句,又瞥眼站在一边不走的柯戈博,淡道,“博公子有事要找袁大叔么?那我便不打扰了。”

微微福礼就打算闪人,柯戈博却紧跟上来,“六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去找过柯姑娘。不过她不在家,你家也没人应门,所以打算四处溜达一下。可巧,在这儿遇上你了。”

又来找柯语静?最近他往那儿跑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她怎么不知道他俩的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笑歌耸耸眉头,笑道,“小静不在么?我出门的时候她好像还在的呀……不知博公子有何急事要寻她?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代您转告,就不用劳烦您再跑一趟了。”

嘴上说着,视线到处搜寻离弦的身影——左眸里的灼热感已无踪影,不过那妖怪狡猾得很,或许就躲在附近打算看她是不是又有暴露身份的嫌疑。

“没什么大事……六姑娘在等人吗?”柯戈博瞧她脸上分明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不禁暗暗挠头,却还是不屈不挠地找话题想化开这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尴尬。

真讨厌!他怎么还不走?笑歌郁闷地收回目光,淡道,“没有。”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见,问了白问。

柯戈博笑道,“六姑娘用过午饭了么?不如……”

“用过了,博公子不必客气。”

“那一同去茶楼坐会儿?我知道一个不错的……”

“多谢博公子的好意。不过我家里还有事没做完,要赶着回去。”

这也拒绝得太明显了吧?柯戈博的笑容有些僵硬,“那个……六姑娘,我说……”

“博公子一定也很忙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有空再聊。”

她头也不抬地走,全不看路,脚步匆匆像是有鬼在追一样,冷不防就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回弹力弄得她一跤就坐倒在地上。

“我只是想说前面有人……”

柯戈博讪讪地摸摸鼻子,低声咕哝一句。正要拉她起来,却发现她愣愣地瞪着对面那个男人,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且那表情十分古怪,就形同到处躲债的人忽然间撞上了大债主,明明想逃可又没胆子逃。

柯戈博抬头一看,也愣了一下。那男人生得浓眉大眼,一袭藏青劲装衬出挺拔身姿,只是眉眼间透出些木然。他对刚发生的事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朝笑歌伸出手又缩回来,面上荡起点窘迫的红。

“云扬莲……你怎么在这里?”

“柯戈博?”夜云扬愕然抬眼,神­色­愈发尴尬,“我出来走走……”还好柯戈博及时收声,那称呼他到现在还不能适应。

大约是因着雪蛟迎来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红氏公主,礼部措手不及,给她的男人们定下些混乱又拗口的称呼。譬如紫家兄弟以名开头,青穹就只好用姓做首,至于“倾城莲华”也不算难听,只夜云扬的就柯戈博好心替他掩饰身份,倒被他叫出全名,不由暗暗叫苦。幸好笑歌瞧起来还没醒神,他便若无其事地过去扶她,“六姑娘,没事吧?前面有家酒楼,不如先去那儿休息一下,要是没什么大碍我再送你回家。”

意外地,她应声好。看神情分明还在怔忪,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允了什么,只是目光如钉在了夜云扬脸上,其中包含的情绪复杂莫名,弄得两个男人都有些紧张。

夜云扬心里有些发毛,却仍道,“那我也一起去……等这位姑娘缓过劲儿来再说。”

既是怕她真的受了伤,也是因着迷路——惜夕说师妹私自离开了隐庄,这才独个儿溜出来找寻。不幸的是他对这个城市陌生得很,不但找不着去隐庄的路,连回去的路也不记得了。

到了地方才晓得,柯戈博所谓的前面有家酒楼,其实是绕路去了富贵大街。这人抠门起来不下笑歌,惜夕帮他在佳玉酒楼挂了个假名可以赊账,所以他也就只去那一家酒楼。

照例跟店小二打个招呼就往楼上去,却没发觉店小二望笑歌的眼神有些古怪——哪怕再平凡的脸,半天内出现两次也不能不引起店小二的注意了。何况每次陪笑歌来的都是自己人,且一来就是几个,这更是让人没办法不去琢磨她的身份。

店小二看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忙去跟卢傲禀报。卢傲一听,心里也敲起小鼓来。

红笑兮吃瘪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时隔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再度出现,只怕来者不善。他道又是谁招惹了那个实则倔得跟头牛似的平凡脸小姐,赶忙亲自上楼去招呼。

柯戈博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夜云扬聊着天。他们素日里见面的机会不多,聊的话题也有限。两个都是嘴上说着,眼睛悄悄注意着一声不吭的笑歌。

她的反应很不寻常。柯戈博介绍夜云扬的时候,她忽然别转脸去,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她先前那种犹如意外遇见熟人的神情大不相符。

这两人到底认不认识呢?

在柯戈博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夜云扬也在努力回忆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但,努力显然是徒劳的。那般平凡的五官经过修饰和养护也只算得上是清秀,而清秀的女子满街都是,就算见过他也不记得。

卢傲打帘子进来跟他两个行过礼,又恭恭敬敬地先给笑歌斟了杯茶,脸上一汪笑带着讨好,也带着点小心翼翼,“刘姑娘跟小店还真是有缘啊。老卢我还在愁什么时候才能请您来喝这席赔罪酒。可巧,这么快,咱们就又见着了。”

破笼卷 第五十九章 意料外的醉酒

赔罪?这老好人卢傲得罪过她么?

柯戈博和夜云扬都有些诧异。笑歌已恢复了平常的淡然,微微一笑,道声“言重”,礼貌地请他一同坐下。

雪大寒气重,窗户已紧闭。小二笼上小火炉,铜盆一架,水泛出白气时,中间搁着的瓷壶也散出酒香来。

热腾腾的菜一道接一道的上,花式之丰富,用料之名贵,让柯戈博和夜云扬都不禁愣神。想问缘由又不好开口,只得静坐一旁听她两个一团和气地闲聊。

红笑兮受了教训算得上是好事,可惜夕和红笑倾碰了软钉子,说出来并不光彩。是以卢傲小心避开这些,见她也不揭穿,对这女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愈发笑得跟开花馒头一般,只捡好听的话夸她气量大。

笑歌礼尚往来,也捧了他几句。末了大概两人都觉着捧来捧去没意思,这才告一段落。

卢傲敬过杯赔罪酒,又忙热.情招呼柯戈博和夜云扬吃菜喝酒。但,毕竟压不住好奇心,终于把话头转到这上面来,“好久不见两位公子光临,今日倒巧得很,一来就帮老卢我了了这大心愿。若早知两位公子与刘姑娘是旧识,我也不用白发愁那么半天了。”

一壁说一壁笑,全无心机似的。笑.歌也只当瞧不出他的心思,任柯戈博解释道,“我同六姑娘倒熟,不过云扬公子却是刚刚才认识六姑娘的——不撞不相识啊!值得喝一杯!”

夜云扬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刘、.六发音也没多大分别,便随了柯戈博的称呼,擎酒笑道,“真是对不住。方才要不是我不看路,也不会弄得六姑娘摔倒。这一杯,当是我向六姑娘赔不是了。”

怎么没见那么久还是这般木头!一女的摔倒很有.面子么?居然这么大声说出来!

笑歌腹诽连连,面上却浮起个笑,淡道,“我也没看路,.就算扯平了吧。”一饮而尽,让热辣灼痛喉咙,压下心底的不适。

如果惜夕没有突然施用封印,也许计划会一直.进行下去。抢也好,逼也罢,她要得到的就必然要得到——血缘不可靠,爱情也一样。只要先逼到他们走投无路,再施与爱护,假以时日,不怕他们不心甘情愿成为她最强有力的后盾,她的家人。

但,不同了。已经.回不去,而且当初她压根没考虑过会有超乎亲情的感情因素出现。计划外的东西是不可以存在的,这是她一贯的原则。可什么时候开始,她先变了初衷,无意中令他们的伤口更深,更难以忍受。

倘若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她或许可以心安理得地甩手不管。只是当看到寒夜里,明哲殿外那双黯然失­色­的桃花眼,那种震撼可怕得让她不得不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她太轻佻,感情泛滥到可以随意将身体交付。还是说,若没有这样的突发事件,即使用身体为代价去换取她所谓的成功,哪怕最终大家都会遍体鳞伤,不复从前,她也会毫不犹豫进行到底?

她的良知是何时冒的头?到底是谁教会了她愧疚,是谁让她这般纠结难受?

她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要她亲自去面对她一手策划下的牺牲者。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突然这般软弱,似乎轻轻一刺就会滴出血来。

不敢看夜云扬那沉郁的眉眼。那个曾经憨厚的少年就算是笑着,眼中也没有快乐的神采。短短数月,他仿佛成熟许多,也沧桑了许多,却是令人心中隐隐作痛的改变。

这一席酒,她喝得没滋没味,连最爱吃的佳玉醉­鸡­也味如嚼蜡,就像与小白那次一般,纵是笑也勉强。

不过上一次有小陆往酒里掺糖水,笑歌才能勉强混过关。这一回麻烦就大了。因着心不在焉,也有点借酒逃避的意思,她究竟喝下去多少那种辣得死人的液体也不晓得。机械地自斟自饮,直到脑子木然,伏在桌上撑不起身子,只会侧头望着夜云扬嘻嘻地笑。

女人喝酒不可怕,女人发酒疯就很让人发愁了。三个大男人都没料到她酒量不好还这么勇猛,听她笑得人心里糁得慌,一时间俱是不知所措。

好在她除了笑,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没多会儿,瞧着她眼角有泪滚落,三个大男人都惊得立马决定散场。

她这样子是走不动了,轿子来了也得人背下去。卢傲和夜云扬的目光齐齐定在柯戈博脸上不挪窝,他想不苦笑都很难。

难怪离弦要他寸步不离,原来这女人这么麻烦……他暗暗嘀咕着。堂堂“飞狐”除了背过红笑歌之外,别的女子还真没哪个有过这等殊荣。本已做好保持纯洁­性­到死的准备了,料不到今日竟要为个醉鬼破例,他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伸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只希望她突然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自己跑掉,或者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让他光明正大退走。

可想象总是美好,现实依然残酷。笑歌的眼珠子艰难地一转,目光就由夜云扬脸上移到他脸上来。泪还挂在腮边,眼睛却笑得弯作两轮月牙,直勾勾看得他心慌冒冷汗。

罢了罢了!好歹离弦于他有续命之恩,老爹也被这女人救过一回,就当他今日善心大发,小牺牲一下好了!

柯戈博深吸口气,蹲下身去。那两个忙扶笑歌趴去他背上,叮嘱几句,抢在他前头飞快下楼——大白天把个姑娘家灌醉,碰上嚼舌根的就太不妙了!

柯戈博恨恨咬牙,偏是无可奈何。背上的女人醉归醉,还会怕摔,很自觉地拿手臂紧紧环住他的颈子,勒得他直瞪眼。到楼下想将她扔进轿子,谁料刚一放手,她就跟八爪鱼一样蓦然缠上来,更紧地勒住他的脖子。

柯戈博汗了。劝了没动静,甩了几次也甩不掉,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太粗暴,瞧着大堂里越来越多人往这边看过来,只得打落门牙往肚里吞,朝卢傲和夜云扬勉强挤出个笑,“算了,我背她回去就行……”发现他们的眼神有点古怪,忙解释道,“过几条街就到了,她就住在柯语静的隔壁。”

“我跟你一起送她过去吧。”夜云扬不肯落单,接过卢傲手中的伞,笑道,“雪大,要是冻病了就不好了。”

好吧,有人陪,可以证明他纯粹是出于好心才帮手。而且别人看着大约也会以为是兄长照顾生病的妹妹,不会胡乱投来鄙夷的目光。

柯戈博点头,脚步飞快,只恨不得快些到地方把这麻烦扔下来。远离人群,不自在的感觉也消了许多,但笑歌的手臂越圈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别勒这么紧!”管她有意识没意识,一句先吼过去。

她居然真个儿放松了力道,却又把脸紧紧贴在他脖颈边。脸蛋冰凉,呼吸却惊人滚烫。她的气息每每拂过,他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只觉得那灼热有些可怕,似要穿透皮肤渗到心里去一样,有种危险的味道。

“脸冲外,不要对着我的脖子吹气!”还是吼,只是口气不怎么有说服力。

她这回却不听话了,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倒贴得愈发近。凉­阴­­阴­的鼻尖直抵着他的颈,滚热的呼吸从脖领里一路钻下去。

柯戈博身子一僵,正想把她大力甩下,却听夜云扬笑道,“不叫不闹,她酒品也算得上不错了。不过看她这模样,也不像是常喝酒的,大概是有什么心事才会喝闷酒吧……柯兄既与她相熟,有空不妨劝解劝解。毕竟,一个姑娘家要是总醉成这样也不好看。”

醉成啥样也跟他无关!柯戈博的嘴角抽了几下,强压住把她扔掉的冲动,闷声道,“女人的事哪会跟男人说,还是让柯语静去­操­心好了。”

“这么说,这位六姑娘同柯姑娘很要好了?”夜云扬浑然不觉他的郁闷,为了一会儿要求他的事,拼命找话题拉近关系,“那还真是难得,我一直以为除了……呵,柯姑娘能瞧得上眼的女子,一定有特别之处吧。”

是很难得,也很特别——难得野生动物样的妹妹会这般维护一个人,而一女的大白天喝得醉醺醺让男人背回家,还能不特别?

柯戈博拼命腹诽,竭力让注意力不要集中在脖子上。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弄得烦了,笑歌忽然照着他的胸口猛掐了一把。

人不清醒,力道不算大,不过当街被袭胸,柯戈博还是头一遭。他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刚从他胸口撤离的那只手,随即便火冒三丈——醉不醉他不管,可这女人这般轻佻,到底把他当成啥人了?!

“柯……戈博,你再不……再不闭嘴,有你好看的……”

她胡乱咕哝一句,又昏睡过去。柯戈博却登时如遭雷殛,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夜云扬看他蓦然停下,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只见他偏头注视着靠在肩上的那张平凡无奇的脸,面­色­变换不定,似乎瞧见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情。

“柯兄,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柯戈博愣了半晌,轻轻低下头去,又蓦地抬眼给他张笑脸,“云扬莲华,我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你先回府,咱们府里见。”话音未落,猛地发力腾起,几个起落就把夜云扬远远甩在了后头。

夜云扬持伞呆望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不知名的小巷中,回神来四顾之后,真正欲哭无泪——好得很。这次连回佳玉酒楼的路他都找不着了。

破笼卷 第六十章 我们成亲吧

这是间十分清爽­干­净的屋子。因为没多少家具,陈设也不够华丽,所以简陋到清爽­干­净。

一床一橱一撑衣架,两桌两椅两个矮杌就是这屋子里称得上大件的东西。铜镜一个钉在衣橱旁,桃木梳尾钻了小孔,穿了红绳挂在钉子上。一切从简到全然看不出这是个姑娘的闺房。

当然,看过衣架上的翡翠­色­斗篷和躺在床上的那团银红之后,柯戈博不得不承认这屋子里还算有点女人气息。

小萨大意失荆州,柴房门一关才晓得上了这熟人的鬼当。可任凭它使出一千零一种叫法,也没人来援救

珠鸾不知所踪,柯语静据说有急事赶回了西六,刀疤脸领着兄弟正在给肖家将要入住的屋子搞装修,小陆看见柯戈博背着笑歌过去还笑嘻嘻托他好好照顾,宣传部的忙着编了小调编莲花落,根本没人注意到这异常的呼救。而隔壁那几家的狗狗们早是恨透它每次抢骨头都出尽风头,听见也装作没听见,宁愿躲在窝里梦骨头。

大门关紧,厅门阖上,窗户一.闭,这就成了柯戈博的天下。他睐眼死盯着那个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的女子,逼近床边,以种蛊惑的口气低声唤,“六姑娘?六姑娘?”

她一动不动,气息沉缓,似乎睡得.熟了。但,不管躺在面前的是刘小六或是其他什么人,以和红笑歌相处多年的经验来说,柯戈博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表象。

替她除去鞋袜,露出白生生脚.掌,他的嘴角就牵起丝促狭。过书案取了支未用过的小狼毫,笔尖在手背上试了试,便蓦地软软划过她的脚底板。

没醉的人也许一触就会笑,也许会强忍住装着一.直不痒,不过若是真个醉了,刚开始刷没感觉,刷多几下就会烦躁不安,不是缩脚就是乱踢蹬。

或许这没什么理论依据,不过柯戈博拿这招测试.别人真醉假醉,一向屡试不爽。

果然,刷到第五下,笑歌就把脚藏进了被窝。他又.捉住她的脚踝拉回来刷第六下。她被扰得烦透了,条件反­射­猛蹬一下。再刷,再蹬,杂着含糊不清地怒斥,且手也开始乱挥乱砸,显然已濒临崩溃——这足以证明她醉得不清。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柯戈博满意地.一笑,扔掉毛笔,蹲到床头那边去,扒着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脸颊问,“我是谁?”

不是你是谁,而是我是谁,没答案就问到底。醉酒的那个被拍得无名火起,勉力撑开眼皮一瞥这个鸹噪的家伙,口齿不清地怒道,“柯戈博,你……吃多了?!”

天!真的是她?心脏立时蹦出个最强音,柯戈博腿一软,一ρi股坐在地上,看着转个身继续昏睡的笑歌直发愣。

没多会,他又爬起来去推她,“大小姐?大小姐?你不是说要去后山湖游泳吗?还不起来,天都快黑了!”

“游个屁!”笑歌一个反手拳就飞过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左眼,“你再……吵,我叫……惜夕废了你!”

舌头大说话不利索,威胁力却分毫不减。柯戈博蓦地阖拢嘴­唇­,捂着左眼缓缓直起身。他静静地注视着陷入沉睡的少女,浮上脸来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惊惶。

这女子素来温文有礼,似乎刻意用礼貌同他保持着距离,而今日夜云扬只叫过他一次全名。就算她记忆力再好,酒后再怎么没自制力,也绝不可能拿那种熟悉的威胁语气跟他讲话。

如今真相大白,以往她那些叫柯戈博疑惑不解的举动,现在统统有了详解:当日在大牢内,若柯达人真的遗落了“君之信赖”,普通百姓哪会晓得那东西意味着的严重­性­,要不是私自藏了,就必定以此指证,要求缉凶,她却当着紫因手下的面交给他。既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柯达人的身份,又将紫因的目标转移到红少亭身上。

白可流成为公主的后盾人尽皆知,不过白可流与皇上、紫家的暗斗却没几个人知晓。若非紫因要借机放长线钓大鱼,她又怎能在公主出面前就安然脱身?

再说那天夜里,柯戈博的闯入相当突兀,如果柯语静不认亲兄长,兵刃相对大概免不了。可这女子竟意外地帮忙解围,让他和柯语静都不至于丢脸。

之后他频繁拜访,连西六的汉子也有拐弯抹角提醒他扛把子和青侍郎的关系的,作为柯语静的好友,她却是只字未提,就像是早知道他们不可能成为那种关系。

而柯达人出现,除了杀人必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可紫因醉酒尚安然无恙,柯达人为“保护”他深夜“被袭”。试问,断裂的绳索还在一旁,偷袭成功的人又怎会费那么大事不直接杀掉他两个了事?

现在想想,她会第一个发现柯达人,且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求照顾柯达人,若然不是早有把握,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这分镇静和胆量?

柯戈博侧坐床边,凝视她的睡脸,心中滋味难描难述。指尖轻划过她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勾画着她原来的模样——她的眉该是飞扬斜上,她的眼角该是长而魅惑,她的­唇­拜访将军府那天,他收到红奇骏口讯未曾跟去。待人回转,容颜未改,心智已一如幼儿。多少次,他追悔莫及,只恨当初为何不曾与她同行。

一如既往的默默守护,虽沉疴久矣,命将已,却仍希望有生之日能见她恢复往日风采。得离弦相救,知是妖物,须以躯壳交换,他也不曾犹豫。如今看来,真真是一场笑话!

不错!这才是对的!

他的大小姐素来聪颖强势无人可匹敌,怎会忽然犹如藤萝,不依附树木便活不下去?他的大小姐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他放心看她周旋于男人间,不过是因着知她纵然交付身体也不会将心付与,又怎会莫名其妙把身心都交去个男人手里?

却原来,他日日守护着的那个已不是她!

莫怪离弦会说什么多与这六姑娘相处会有大收获,莫怪离弦会要他对她寸步不离……闹了半天,他们爱着的竟然是同个女子!

是想让她适应他在身边,日后用他躯壳来同她恩爱久远?

柯戈博的眼底荡起丝冷意,嘴角却慢慢弯出点甜蜜。指尖轻轻一点她的­唇­,发誓般低语,“我不会再错过你。”

笑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被窝暖烘烘,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动。何况全身都像是被重击过,又酸又痛。脑袋昏沉沉,喉咙­干­涩难忍,刚撑起身子便又颓然倒下,只能嗅着那不知何处飘来的饭菜香气流口水。

珠鸾已经回来了?不过那丫头也不会做饭……难道是柯语静派小陆来照顾她?

笑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叫声小陆,声音出口,沙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脚步声进来,屋内渐渐亮起来。有人扶她坐起,一只碗就凑到她嘴边。

有水沾湿­唇­边,不烫不冷还带点甜。一如久旱逢甘霖,她贪婪地啜饮,一口气喝光光,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小陆你真会照顾人。幸好小静让你过来了,不然我死在这儿估计都没人知道。”

那人低笑一声,分明不是小陆的声音。她惊得一下子坐直身子,扭头对上那双细如柳叶的眼,不由得一愣,“你……博公子怎会在这儿?”

慌忙四顾,确定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忽想起中午似乎喝了酒,之后就……她低头望望衣服,照旧是同离弦出门时候那身,暗暗松口气,转给柯戈博个笑脸,“博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柯戈博。我叫柯戈博。”细巧的眉眼一弯,笑得像只狐狸,“一直没机会同六姑娘说清楚,我就是小静的亲哥哥,虚长她八岁,不过她不肯唤我作大哥,所以六姑娘和她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额,这是啥情况?笑歌懵了。这些日子,他两个总是遮遮掩掩,不肯让人晓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突然这般坦白,叫人不知所措?

“再喝一碗吧。温糖水可以让你的胃舒服点。你中午没吃东西又喝了酒,先缓一缓才能吃饭。”

那久违的熟悉的话语令笑歌心底微微一颤,像有暖流过身,笑容不觉就爬上脸来,“谢谢……柯戈博。”虽然以前他两个见面就斗嘴,但有时候她喝醉了不敢回去,他也是这般照顾她。

“你不经常喝酒吧?平时没锻炼,这样突然猛喝不行的。”柯戈博笑眯眯地扯着袖子帮她拭额上的汗,“以后吃饭的时候小酌一杯,等适应之后再慢慢加量。过段时间,你的酒量就会很不错。”

额,囧……这不是她以前训练酒量的方法吗?现在她又不用防人套话,做什么……等等,套话?!

望着柯戈博左眼那儿的淤青,笑歌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小心地试探道,“那个……我醉了之后,有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或是做什么失利的事?”貌似当年她一醉就缠着柯戈博背她,据说还拳打脚踢逼他成亲啥的……不会她又­干­了这种事吧?

柯戈博忽然沉默了,笑­色­一收,异常认真地盯着她。她顿时头皮发乍,估摸着确是犯了老毛病吓到了他,羞愧的红晕一忽儿就漫上耳根去,“抱……抱歉。我、我酒品不好,如有得罪,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不,这是小事。”柯戈博的眼底掠过抹笑意,面上却正经无比,“我只是想问六姑娘一句——你说你喜欢我,要嫁给我,是当真的吗?”

天啊!她真的又逼婚了!太丢人了!她简直要泪奔了!凭她现在这张脸,不被骂花痴就算她运气了!要是他告诉小静……啊啊啊!英名尽丧!英名尽丧!

笑歌欲哭无泪,纠结半天,声若蚊蚋地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喝……”

“不该什么?不该向我表白心意么?不,你没错。你知道吗?我很高兴!”

柯戈博忽然呼哨一声,立时有群汉子轰轰轰冲进屋里来,为首的便是小陆和刀疤脸。

柯戈博趁她愣神,一把握住她的手,抢在她开口之前一脸激动地道,“我一直以为只是我在单相思。不过现在好了,有这么多人做见证,我总算踏实了——我已经请人去西六通知我妹妹。过两天就是黄道吉日,我们成亲吧。”

虾米?不是吧!?

笑歌,彻底傻眼了。

破笼卷 第六十一章 婚事,定了!

被逼婚的感觉很不好,真的很不好!难怪当第一夜云扬要以死相抗,原来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能甘之若饴的!

说了她有未婚夫了,柯戈博那小子居然说他不介意做二房;说了她未婚夫醋意大,他立马保证在婚前找他沟通好;说了……总之什么话都被他堵得没缝钻!这、这、这也实在是太离谱了!

想当年她懒得找个不熟的人来天天对着,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谁知千逼万诱,他还是不肯做新郎。这回她就失去意识没多会儿,那不要脸的咋就顺杆爬那么高了呢?

来祝贺的人一拨拨来了也不走,堵得她的小宅子连只苍蝇都难觅空,她当然逃不了。

不过话说那些个大老爷们也忒闲了吧?就一破婚礼还争论个没完没了!两人拜个堂就能完的事儿,有那么值得兴奋吗?

偷偷问小陆,小陆泪光烁烁.地给她解惑,“六姑娘,咱们西六已经很久没大办喜事了。您是不知道啊,扛把子最烦人成双成对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所以咱西六的弟兄娶媳­妇­都不敢请唢呐班子,一辈子就那么一次都弄得跟偷人似的没面子。不过这回就不一样了!您和扛把子的哥哥成亲,扛把子还能不高兴啊?她这一高兴啊,以后咱们西六的弟兄娶媳­妇­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嘿!还高兴!别还没迎亲,离弦就弄.死了新郎……汗!她怎么会糊涂到忘了这茬呢?不行不行!一定要跑!

柯语静和青穹的好事指日可.待,要不是为着让柯语静出嫁之日亲人俱在,她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让柯达人天天往这儿跑。眼看事情就快成了,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叫柯语静失去亲人!

主意定了,心就稳了,笑吟吟自去一旁吃饭喝茶,听.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

柯戈博看出点端倪,过来挨着她坐了,薄­唇­一弯,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既然我们要成亲了,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曾受过内伤,一直无法痊愈,本是命不久矣。幸得恩人相救,我今日才有勇气承诺你一生的幸福……恩人姓离,单名一个弦字,他日若有缘再会,我们应当好好报答他才是。”

瞥见她满脸愕­色­,左眸内有金芒霎时暴亮,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轻轻把垂到她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又道,“婚期太紧,很多事都不能周全。我可以推迟一些日子,让你好好准备……对了,夫妻相处最重要就是坦诚。所以我打算从今天起,每日说一些关于我的事给你知晓——我并非江湖人士,不过最擅长就是追踪……哪怕你远在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笑歌被­鸡­­肉­噎.到,瞪着眼睛去抓水杯。柯戈博却抢先一步拿在手中,凑到她嘴边来,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笑得那柳叶似的眼儿也眯做两条缝,“慢点吃,不用急。你若喜欢,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夜­色­中,一乘马车正向阳鹤城飞驰而来。柯语静仍嫌太慢,护着琉璃灯不住催促车夫快行。

天知道这是搞的什么鬼!才回西六一趟,夜里就有人快马来报说她哥应了六姑娘求亲,让她“得空”回去帮忙­操­办婚事……她呸啊!想要她相信,那真是不如让她相信母猪会上树还容易点!

且不提那真是红笑歌还是只是刘小六,但,不管哪一个,她都坚信她们绝不会是平白无故就主动向男人求亲的女子!何况柯戈博对红笑歌的心意她又不是不晓得,哪是随便一个女子就能改变得了的!

想当年柯语静瞧出他的心思,借训练笑歌酒量之机暗里怂恿她酒后逼婚,结果那榆木脑袋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肯,每次都逃得比兔子还快。可今儿个眼错不见,他就让人传来这种消息……反正怎么都说不过去!

再说了,她就是想着六姑娘不肯承认自己是红笑歌。她这做妹子的就算想帮柯戈博成就这桩姻缘也只会是浪费工夫。是以快马加鞭赶回西六,把小白这个备胎搬出来

就当六姑娘真是刘小六,不是红笑歌,那也是她的好朋友。要彻底留住六姑娘,友情当然不够。不过放眼看,西六绝对没男人能配得上六姑娘。勉强过得了关的,想想也就是跟着红笑歌混的那几个。

不过,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公主绝对是不肯放紫霄走的。而白云锦年纪太小,红笑倾痴恋惜夕,柯戈博一辈子就认定一个红笑歌,这四个可以全部排除不用想。至于夜云扬,那纯粹就一木头,就算拿到休书也铁定不会欣赏六姑娘的内在美。紫因更是不行,她从头到尾就没看他顺眼过。

上述人选一刨除,就只剩下青穹和白云舒。可她总不能把喜欢的人也当礼物送人吧,于是就只有虽然小白不如青穹俊美,才学不如青穹出众,以前也因为花心被笑歌整治得死去活来。但人家好歹是将门之子,公子哥的臭脾气最近也去了不少。按长远看,这小子还是有些前途的。且六姑娘那么本事,若真个儿瞧得上他,必定整治得他服服帖帖,不敢朝三暮四,也算帮红笑歌解决了一个**烦总之,基于种种原因,她也提前打听好今晚笑歌要到玉满堂教琴,这才放放心心离了阳鹤,使出浑身解数骗得那小白赶去玉满堂搞“偶遇”。可柯戈博居然在这当儿通知她说要同六姑娘成亲——这不是耍人么这?!

眼看快到城门口,马车减速。柯语静急得不行,索­性­摸出从公主那儿要来的令牌往车夫手里一塞,自己却蓦地一跃而下,飞也似地冲过城防,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路程不算短,却只用了盏茶工夫。任她底子再扎实,内力也有些难续。到笑歌住处的时候,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大家聊得正起劲,瞧她风风火火、面­色­不善地闯进来,都蓦地闭紧了嘴。

笑歌如见救星,刚想使眼­色­求援。柯语静却望也不望她,只气呼呼一指柯戈博,厉声道,“你,跟我出来!”

啊啊啊!莫非传言非虚,扛把子真个儿男女通吃,有了青侍郎还要同兄长争女人吧?

西六的汉子们都痛苦纠结了。眼睁睁望着柯语静把六姑娘未来的夫婿带走,却谁也不敢吭气。

有胆子大的,见她带柯戈博去了后院,蹑手蹑脚要跟去探消息,谁料柯语静的耳朵比猫还好使,蓦然回首,飞刀眼连发激­射­,“统统滚蛋!谁敢踏进后院一步,我就废了谁!”

吓得一­干­人等立马脚底抹油,转回那厢去安慰准新娘。笑歌却道柯语静必不会同意这荒唐的婚事,是以不仅不急不恼,笑吟吟斟茶来饮,还客气地问他们要不要顺便用些小陆送来的点心。

不愧是能让扛把子也俯首帖耳的女人,临危不乱,真真有大将风范!

不明所以的汉子们暗暗赞叹,料着有天大的事,她也能扭转乾坤,当真安下心来继续商讨迎亲的队伍究竟是徒步绕城一圈较风光,还是全数骑马才气派。

但,谁也没想到后院那对兄妹的对话是这样的

“柯戈博,你吃错药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算了!反正不准你拿六姑娘开玩笑!”

“谁同你说我在开玩笑?”

面对柯语静的怒气,柯戈博不为所动,淡淡一瞥她,嘴角笑意就蕴进点讥讽,“别告诉我,你跟她在一起那么久,半点都没察觉……她不是什么刘小六。”

柯语静哑然。张大眼睛瞪了他半晌,忽然凑近来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废话。”柯戈博柳叶样细巧的眼微微一睐,一字一句地道,“我爱的女人从来都只有一个,我要娶的也只有她——你别给我装傻!”

柯语静竖起眉,一脸触动。四顾一番,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发现的?她承认了?”

她花了那么多工夫观察对比才有了点底,他这才见过六姑娘几回,凭什么就敢那么确定?

“需要她承认?”柯戈博高深莫测地一笑,“守了她十二年,她什么德­性­我还能不晓得?”

这个倒是真的。以前在一起玩易容游戏,她完全靠直觉猜,这男人则是看一眼就能把红笑歌从人堆里拎出来。不过,还是不甘心啊!她这次刚抢了个先,当事人还矢口否认,这男人却连问都不问就确定了!

柯语静小捶胸一把,又悲愤异常地抬眼猛瞪他,“你不是从来都不屑跟人争吗?以前她一说要嫁你,你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怎么这会儿突然那么积极了?”

“以前要不是你在背后搞鬼想看我笑话,我现在连孩子都抱上了,哪会轮得到那些小子来争风吃醋?”柯戈博拿鄙夷的眼神剜她的面皮,“再说,我有的是实力,不用争,她最后照样是我的。”

冤枉啊!原来当初是因为这个他才死活不答应,亏她还把主意打到小白身上,也不晓得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啧,管他呢!只要柯戈博够自信,能留得住笑歌就好!

柯语静立马以高山仰止姿态崇拜地望着他,笑得连嘴都合不拢,平生第一遭,无限甜蜜地叫了他一声“哥”。骇得柯戈博连退几步,猛搓手臂消除­鸡­皮疙瘩。

“做得好!”她追过去大力拍他肩膀,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问道,“她知道你已经认出她了么?她那人皮面具可真不是吹的!我今早瞅了半天也没瞅出有接缝的地方。”

换了身体,还能有接缝的地方?柯戈博暗笑,却揽着她的肩轻道,“她还不知道。你千万别露了口风……她连我们都想瞒,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怎么行?”

言之有理!柯语静用力点头,忽地又笑得眉毛并雀斑一跳一跳,“那咱们这就回去告诉她……这桩婚事,我没意见!”

玉满堂透出的灯光映得这对兄妹的笑脸愈发诡异。屋里正闲坐饮茶的笑歌忽然打了个冷战,望着桌上那些个她从前最爱吃的菜式,无由地,心里就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破笼卷 第六十二章 五十五两逛花楼

有句老话叫做“一白遮百丑”,又有成语说“一穷二白”,不过前者形容当年的白云舒还算贴切,而如今的白云舒,大概也只有后者较为适宜。

握着手里那张五十两的银票,白云舒躲在角落里瞅着玉满堂牌匾的表情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苦大仇深。

“你要是能在两天之内让六姑娘说句喜欢你,我就安排你入宫见公主。记住,六姑娘今晚会去玉满堂教琴,你别认错了。要是敢出卖我,回来揭你皮!”

柯语静是这样说的。完了塞给他这张银票并五两碎银子,还一副心如刀绞的模样切切叮嘱他,“不喝花酒不过夜,绝对有得剩。你别大手大脚,剩的记得要还我。”

啊啊啊啊!他到底是亏谁欠谁了啊?好歹他以前也是贵公子一枚,怎么能叫他就揣着五十五两银子去逛青楼啊

白云舒在心底咆哮着,想扭.头闪人,脚却死活挪不动——柯语静那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擦脸而过的触感犹存,他实在没胆气跟她犯浑。

鼓足勇气酝酿情绪,他终于找到.点当年风流潇洒,一呼万应的少主感觉。于是甩甩头发,“哗”一展刚花了五文钱买来的折扇,就大摇大摆地往里去。

但话说自从有了笑歌这个财.大气粗有靠山的幕后老板,玉满堂的格调比往日高了不少。提点的话只有“物以稀为贵”五个字,赵老鸨就举一反三连迎宾都省了,还挂了两幅描山绣水的粉­色­毡毯在门口挡风雪。意思就是:会欣赏的再进。您看不上,咱还不愿留。

连老鸨都这态度了,楼里的姑娘们更是有样学样,.一­色­耍大牌。不指名的不接,没钱的不接,有钱也瞧不上的更是免谈。换句话来说,如今这玉满堂里,就没一个下等姑娘,连端茶递水的丫头片子待客有时候都是鼻孔朝天的。

可说起来,人还真都是有点贱,越不容易到手的就.想得到。听说这儿的姑娘居然让长相俊美、号称阳鹤第一才子的礼部侍郎也碰了一鼻子灰,姑娘们的这点子骄矜在寻欢客眼中也就成了当之无愧。而能让这样的姑娘青眼相待,不就足以证明自家比那礼部侍郎更俊美、更风雅、更那啥啥了?

因着这种思想,近来以“傲慢无礼”扬名阳鹤花街.的玉满堂姑娘们,竟然都成了香饽饽。所以每到开门营业的时刻,玉满堂外的车马小轿早是排成了长队,似乎只要进一回这玉满堂,连眠花宿柳这种行为都能镀上一层高尚风雅的光圈。

白云舒很久未.进阳鹤城,自打那趟见过笑歌之后,更是头回涉足烟花场所。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剑川万金买一舞的阶段,自然仍是以老眼光评价玉满堂。看门口没迎宾,厅里却不断传出嬉笑之声,立马皱眉断定这家楼子是自己出钱请人来撑场子。

撩开挡风毡毯进去,门厅正中搁了十二扇淡紫绢纱美人画屏,隐约可见大堂里娇红fen绿穿梭如蝶。据说这就是时下流行的朦胧美。不过白云舒消息闭塞,不懂得欣赏。

他转头看见左手边立了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两边角上还各挂一盏大红琉璃灯,映得镜子里那少年的一张脸黑里泛红,形同鬼魅,更是摇头不已。却不晓得这名堂也是玉满堂的独家发明,唤作吉星高照——想那有钱人谁肯无故去晒太阳?于是白乎乎的脸蛋儿跟这儿一照,保管红光满面,要多福气就有多福气。

而白云舒出了趟国,­干­的又是风餐露宿的马贼勾当,一张­嫩­脸早磨得皮糙­肉­厚,让这镜子照出来还能有好看的份儿?

白云舒正打算绕过屏风往里走,扭头一看右手边——赫!那墙上绘着个真人大小、风­骚­妖娆的六手飞天,每只玉臂下都钉了一排小铜钉,钉上挂的尽是一寸来长、半寸来宽的木牌。

牌面有金粉绘了月照牡丹,旁写“花月”的;有镶银边中绘杨柳随风摆,旁写“春柳”的;有单嵌一颗玉珠,旁写“玉润”的……数一数,足有三十六颗钉,却有三十一块木牌正面朝墙。

白云舒被弄得糊涂了,随手取下最上头的那个写了“花月”的牌子,正琢磨该怎么使,那边老董眼尖,已迎了过来。一眼瞅见他手上那名牌,立马拖长音调吼了一嗓子——“公子里边请~花月姑娘,客到~”

原来是指名要姑娘的牌子!白云舒汗了。指名比瞎撞要价高的常识提醒他快逃,匕首残留脸上的触感却警告他前进。一时难以抉择,等真的下定决心打算闪人的时候,屏风那后头已飘来个清婉绵软的声音,“哪位公子要见花月姑娘?”

大厅里蓦然安静下来,安静得透着古怪。白云舒硬着头皮走进去,却见满座诸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个个神­色­皆带着点幸灾乐祸。

谁不晓得花月如今只每日子时三刻以轻纱掩面下楼,抚琴一曲以示夜深散客。旁的时辰要想见她,必得答对她那些刁钻古怪的过关题。

每次皆以三题为限。答对一题者,可与花月独处饮酒半柱香时间;两题可观她献舞一个时辰;三题则上述两种兼得,还可提一个包括非分在内的要求,且分文不收。

不过因着问题天天换,时至今日,还没人能突破第二题的关口。多少­骚­人墨客、王公贵族被哪些问题摧残得寝食难安,偏又惧了西六的势头,没人敢上门砸场。最近几日,自命风雅的寻欢客们连挑战的勇气都没了——隐而不发,那叫高深莫测。发而败之,不但白白给人看笑话,还要损失一大笔银子。这等傻瓜谁肯做?谁愿做?

是以她的名牌落单,并不是没人觊觎她的美­色­,只是曲高和寡,谁也不想无故出这个丑。而今来了个一看就是充风流佳少的黑小子,哪个不乐?哪个不是等着看他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

白云舒不明就里,只觉这楼子古怪得紧,心里小鼓敲不停,连那发话的小姑娘说了啥都没听清,就应了声好。

那发话者正是花月身边的小宁凤,且瞧她柳眉一扬,笑也笑得高人一等,“那公子您可听仔细了,花月姑娘今儿个出的第一题是——春风撞了杨柳腰。您说,是春风疼得厉害,还是杨柳疼得紧呢?”

白云舒一双眼正四处搜索笑歌的踪影,哪有心思回答问题。当日仅是饮酒时见了一见,模糊记得那六姑娘生得甚不起眼,如今便只往花堆里寻那姿­色­平庸者,但及目尽是姿­色­秀丽的,不禁暗暗叫苦。

宁凤等得不耐,又重复一回。一众客人并姑娘瞧他手足无措的样儿,都忍不住讥笑起来。

白云舒这回算是听清了,急于寻人,也没多想,顺口就道,“腰疼。”这问题柯语静拿来当宝炫耀过,绝对不会有错。

话音落,登时引来哄堂大笑,笑得他愈发窘迫,恨不得一记轰天雷把那劳什子六姑娘炸出来,让他快点完事好交差。

宁凤却是一愣,忽收了那傲然神­色­,语气温柔不少,“恭喜这位公子,您答对了。”众人大哗,她不理,顿一下,又道,“请问公子,您是想现在就到花月姑娘房里饮酒解闷,还是继续答下一题?”

人太多,一下子看不过来。白云舒顺嘴道,“继续。”

“花月姑娘出的第二题是——两虎相争,谁得利?”

众人肃静,作沉思状。白云舒却脱口而出,“打猎的。”可不是,上回劫白家商队的路上瞧见两头野猪互殴,那刘老三便拉他们去一旁躲了,等人家一死一伤,一群人蜂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顿午餐兼晚餐。这事他们还当笑料说给柯语静听了。想来猪跟老虎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有问题。

哄笑声中,且听宁凤以种难以置信的口吻悠悠道,“恭喜公子,您又答对了。请问……”

“继续!”只剩下几桌没看了,希望就在眼前,哪能轻易放弃?

宁凤表面平静,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声音出口带了微微的颤,“第三题是——假如您叫高长迟,您的哥哥叫高长春,那么究竟谁比较高呢?”

这还用得着想吗?又不是他没听过!据说柯语静特意从六姑娘那儿学了这些无聊东西逗青穹开心,还因此受青穹表扬“独树一帜”来着!

白云舒撇撇嘴,连咯噔都不打,“我高——我尺,他寸,没可比­性­。”说完又郁闷——这儿根本就没姿­色­平庸的女人,看来明晚他还得继续。

沉默良久,宁凤终于宣布闯关者挑战成功,神情恍惚地上楼去,一见花月就差点哭出来,“惨了,花月姐,有个脸黑黑的变态男把三个问题都答对了……”

“怎么会?”花月水样的眼立马瞪得溜圆,“那可都是侍郎大人从一位高人听回来的呀!不是说绝对没人能猜得出的吗?”

憋气地起身理理妆容,指示宁凤下去接人。听见脚步声上楼来了,忙换上柔情笑脸,坐到琴旁准备先来曲《清幑》磨时间。

门开,指下便起了个音,正要接着弹,却听宁凤用种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花月姐,甭弹了。那男人已经走了。”

虾米?花月黛眉一挑,抬眼果真只见宁凤身影,不由得大奇,“真走了?不会是跑到门外等我亲自去迎他回来吧?”

“没。真走了。”宁凤拍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出去瞧了,那人早走远了。”

“可恶!”花月不但不开心,反而拍案而起,“他什么意思?特意跑来下我面子,表示他比我厉害,他其实根本瞧不上我?”

女人的自尊受辱,比身体受辱更难让人接受!

宁凤皱眉一想,也怒了,“不错!八成是别家楼子瞧咱们生意好,故意找个丑八怪来坍台子!等等!花月姐,你别动气!我听老董说那人走前自言自语,说是明儿还来呢!”

“好!”花月冷笑,“跟妈妈说声,晚上打烊召集姑娘们开会——我明儿定要叫他瞧瞧咱玉满堂可是那么好欺负的!”

破笼卷 第六十三章 金蝉拖壳

第二天中午,还没等来送克敌妙方的青穹,花月倒把裹成团球的笑歌等来了。

笑歌后头还跟着两个天青劲装的男人,一个刀疤脸刘老三,一个娃娃脸小陆,都是熟人。二人跟花月打过招呼,往门边一站,摆出哼哈二将的架势。

刀疤脸念着珠鸾下落,恨不得自己去问花月,但看看笑歌脸­色­,终是忍住,却还不忘提醒,“六姑娘,这可是二楼。小心别去窗边。虽然雪厚,不过摔着了不好受。”

花月听得莫名其妙,看笑歌黑这张脸一脚踹上门,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做什么?你犯事儿了?”

笑歌不答,­阴­沉沉地别她一眼,“花月姐,珠鸾没来过吗?”

花月心头一震,笑着摇头,“好.些日子不见那丫头了,怎么?她失踪了?”

“一夜没回来,这还是头一遭。”笑歌.皱眉,眼神愈发­阴­沉,“我还当她上这儿来了……算了。她要是来了,你就让她住这儿吧。我也许要出门几天。”

“出门?”花月诧异地扬眉,看她摆.手,忙压低声音道,“做什么去?不是听说你要成亲了?” 行动在即,这背黑锅的跑了可不行。

一提这个,笑歌脸更黑,郁闷半天才道,“我喝醉了,惹.了麻烦,现在被人看得紧。”

“原来你不想嫁啊。”花月睁大眼睛,“不想嫁就直说呗。.新郎倌不是扛把子的哥哥么?想来不会为难你的。”

“谁说的!”笑歌愤怒地直拿鼻孔喷气,“就是她临阵.反戈,这些人也是她叫来防着我开溜的!”抱怨完了,眼睛就滴溜溜四处乱张,“花月姐,你这儿没种花?”

这个思维也实.在太跳跃了一点。花月还没领会过来她的意思,她已眼睛一亮,把那床边的小杌抱起来试了试重量,眉开眼笑地走去窗边,低声道,“一会儿你瞧我打手势就扔下去——人都在后院整理东西,不怕。”

哦,是打算假装坠楼,其实趁那俩慌着查看的时候逃走。花月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盈起汪笑,“好。”必然不叫她心愿得偿。

看笑歌迫不及待就要行动,忽想起她也算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枚,花月急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先别慌,我还有事要同你讲——妈妈被以前的姐妹邀去九原做客,如今这楼子里能做主的也只有你了。”

笑歌愕然,“大姑不在,不是一向都由花月姐做主的么?我一直住在外头,对玉满堂的事不怎么清楚,只怕帮不上忙吧。”但凡有人无故送高帽子,要拜托的事十有八九不好办。再说她们每日于高楼上设哨岗监视她,这信任从何而来?

“一家人怎么说这等见外的话啊!”花月娇俏一笑,笼袖掩了半边脸,凑近来轻声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妈妈早打算好回乡安老,等她从九原回来想必就会宣布让六姑娘接手玉满堂的事了。”

哦,那可真是不妙……笑歌眉毛一抖,眼角笑意隐隐,“我哪有本事打理那么大个楼子,恐怕大姑一宣布,这楼里就走得连只鸟雀都不剩了。”瞧她神­色­微变,淡淡一笑,又道,“且不谈这些,花月姐先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花月在心底暗骂声小狐狸,微垂眸,忽换上一脸悲容,楚楚可怜度破表,“就昨儿晚上,咱们玉满堂叫人欺负了!”

她声泪俱下,唱作俱佳地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又将从宁凤那儿听来的那人的相貌特征说了一回,末了泪汪汪望着笑歌,不解地道,“其实我觉得最奇怪的就是,侍郎大人明明说这些个问题是从位高人处得来的,那脸黑黑的变态男又怎会这么快就得出了答案?难不成他就是侍郎大人口中的那位高人么?”

笑歌猛地被茶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接了她递来的手绢低头拭着眼角的泪,掩饰着内心的燥乱——那些个脑筋急转弯大都是柯语静缠着她说了,拿去逗青穹的玩意儿,流传范围很小。由此可判断出来者十有八九是西六的人。

而“眉斜飞,鼻挺秀,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右鬓边似乎有道半寸长的弯月伤痕。麦­色­皮肤却偏穿了身金线绣边的白衣,手拿把廉价折扇大冬天装风流”——西六里她见过的人,能合得上这种叙述,又喜欢逛青楼的,除了白云舒那厮,她还真想不出有别人!

花月待她止住咳嗽,又摆出那万分哀怨的模样道,“那人说今晚还要来。所以我特地约了侍郎大人来商议应对之法,不过现在仔细一想,那些问题既然难不倒他,故技重施只怕结果还是一样……你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笑歌低头不语,暗暗咬牙。那小子真是屡教不乖,吃了那么大亏还是秉­性­难改!

在心底嗔完骂完,折腾人的点子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于幻想世界里让白云舒一一试过那些苦痛,她的气似也消了不少。

待心静了,她却忽地一惊——纵有万般不甘,也不过是耍人惯了,不忿被人耍。不该报复也报复过了,如今前尘往事尽归烟尘,他与她还有甚相关?怎地又生出这等霸道想法?难道她真是一辈子都不肯让他安生?

笑歌重重咬­唇­,半晌方抬眼望向花月,眸光清冷,寒潭一般,“取纸笔来,我写与你,包你心愿得偿。不过,他未必是来砸场。就算砸场,后台也未必是别家楼子……非到必要,勿需树敌。你看着办就行。”

她曾是横行北地的霸王,又曾是颐指气使,连铁血将军亦得忍让她三分的公主。虽如今相貌改变,身份地位也不比以往,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仍是不容人违抗。

花月也是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身为玉【奇】满堂头牌,身娇【书】­肉­贵,事事不需【网】亲力亲为,此时被她目光一刺,竟有些胆寒,不由自主便依言照做。

笑歌于纸上洋洋洒洒落下几行字,将笔随手一掷,轻撩嘴角露出点笑,“麻烦你了,花月姐。”翩然站去门后,待花月到了窗边,便轻轻做了个手势。

花月深吸口气,果真举了小杌往下一扔

那一声闷响很是惊人,想来正撞上了院里的石头。小陆和刀疤脸猛地踹开门冲进来,一脸惊慌四处乱看,“六姑娘?六姑娘?您不是真跳了吧?”

瞧门板挡住了笑歌的视线,花月望望小陆,又朝门板那边轻轻努了努嘴。小陆忙眨眨眼表示明白,同刀疤脸两个蹑手蹑脚地围过去,猛地一拉门板!

一团颜­色­古怪的雾气蓦地扑面而来,撒了他们一头一脸。他两个猝不及防,只觉眼内火辣,鼻内灼痛,生生被逼出许多泪来。只得强忍着疼痛,闭眼瞎抓。

“谢了,花月姐。”笑歌一猫腰从刀疤脸的胳膊底下钻过去,扬扬手里的小竹筒,笑得眼儿也弯作两轮月牙,“你这天女散花挺管用,等我回来再多送我两筒哈!”话音未落,人已溜出老远。那般厚重的衣物似乎也阻碍不了她的前进速度,转眼人便从楼下大门出去了。

花月目瞪口呆,回神来忍不住恨恨咬牙。刀疤脸一抓落空撞上门板,鼻血长流,更是雪上加霜。惟小陆涕泪横流睁不开眼,心中却大为欣慰——好歹笑歌没拿他送的**来对付他。

笑歌动作飞快。出门往左直行,简直不顾形象压低身子近乎贴地飞跑。她边跑还边不忘赞叹小阁这孩子平时锻炼得不错,凭这身手就算偷东西被发现也能顺利脱险。

话说其实跟来的不止小陆他两个,只是柯语静交待他们严防后门,是以没人料得到她敢大摇大摆从前门溜号。何况她矫捷如兔,就是有人守也未必拦得住。

过了承恩街,往南一片就全是迷宫样的僻冷巷子。笑歌朝里一钻,左转右拐,估着快到城南才减慢速度,该跑为走。气喘匀了,拉上风帽,走走停停,不时抬头看看那些被雪覆住的镇门兽,悠闲得仿佛不是在逃跑,而是在游山玩水。

不过说起来,她还真不是单纯的要逃走——给无空门报信的那人躲过一劫,最近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她之前曾托小陆留心珠鸾和那人的行踪,而去玉满堂之前小陆密报说那人刚往城南的灯笼铺订制喜灯,她才临时决定演了这一出金蝉脱壳。

倒不是她存心要维护弟弟,但红笑兮平日虽骄纵顽劣,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偷虎符。且那白可流是何许人,他既能把夜无言藏在府里十五年不为人知,又怎会将虎符那等关乎­性­命的物件放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而无空门若是一无所知,把红笑兮当成肥羊也属正常。可若是为了普通的犯忌就想要小阁的命,这就有点说不过去。

细想之后,结论便有两个:想得到虎符的人,或许有两个。一个诱骗红笑兮偷取,另一个则买通无空门想半路拦截。又或许……两方背后的主谋根本就是同一人。另备人手,也只是为防红笑兮耍诈。

说起来,这世上,除了她和惜夕,能让红笑兮听话的人还有一个……不过,但愿是她猜错。

行到一处转角,笑歌忽然止步。探头望眼那头巷子无人,只一扇紧闭的门边堆了些破箩筐同垃圾。她略一沉吟,便将银灰斗篷除下抱在怀中,露出身鸦青袄裤。

且看她轻手轻脚过去捣鼓一番。不多会儿,那处便只见箩筐不见她人影,惟篾片相交的缝隙中,一点金芒隐闪。

雪势很大,盏茶工夫,纷落的雪花已将路上的脚印盖住,箩筐上也覆了层厚厚的积雪。巷子冷寂,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破笼卷 第六十四章 潜藏的狼

冬雪飘零,巷子里很静。因为静,那抱臂瑟瑟发抖的小不点轻轻的跺脚声也显得很响亮。

敲过门,三短两长,没回应。再敲,加了力,带了怒气,终于门开。

他咒骂一声,就要往里去,两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却拿身体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脸上浮了笑,虚得很,藏着鄙夷,“抱歉,小少爷。昨儿我已经告诉您了——老爷外出前没交代,请恕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什么?”红笑兮跳起来,神情凶恶,声音却打着颤,“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人嘿嘿一笑,朝同伴使个眼­色­,两人飞快后退,猛地阖上了门。

红笑兮又羞又气,死死盯着.那门板好半天,才重重一跺脚,冷道,“都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的!”

回转身,咬牙疾行,走出几步却又.慢了下来。抬头四顾,小小的脸上茫然无措。

该怎么办呢?事情败露,将军府.回不得,公主府也不能去。来找何季水,何府下人却说老爷出了远门,不敢擅自收留他。

明晓得何季水这是怕惜夕顺藤摸瓜追了来,所以.才借故推脱不肯相见。而他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换做平日早使拂袖而去。但,不落难不知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就算想找小阁报仇,他也得填饱肚子才行吧。

身上那颗东珠早在白可流报案时落了印,通缉令.一发,阳鹤城哪家铺子敢收他的。因着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能暂歇在当初小阁养伤的那所废宅里,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加之近来风雪连绵,仅有这狐裘御寒根本不够。

可怜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苦。晚间直冻得.他边哭边把小阁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不知多少遍。好容易捱过一夜,饥寒交迫,想想还是厚着脸皮再来觅何季水,可何季水竟然还是不肯见!

怎么办?要回将.军府吗?他那“好”爹爹可不会轻易饶了他泪珠在眶里滚来滚去,红笑兮却咬紧牙不肯让它落下来。头一回落得这般悲惨,头一回那么惊惶无措,瞥见那堆烂箩筐,泄愤般猛地踢过去。

可脚尖还没触到竹篾,却听那边门蓦地一响,他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团黄影子飞也似地朝他扑过来。红笑兮大惊,不及退,已结结实实被那黄影抱个满怀。

“晨曦,晨曦,我的儿啊!”

头顶上传来女人呜咽的声音,他抬头看,却是个头发蓬乱,满脸污迹的中年­妇­人。那眼泪流下来,将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条沟,神情哀恸又杂着丝丝温柔。

“嘉、嘉姨?”红笑兮惊异地张大了眼。这女人分明就是那何季水的发妻韩尤嘉,却不知堂堂何夫人怎会弄成这副不堪模样。

“儿啊!晨曦啊!”韩尤嘉将他抱得更紧,像是怕谁抢走他,“娘在这儿,不用怕啊,晨曦。”

“我不是……”

红笑兮分辩的话刚说了一半,韩尤嘉已蓦地蹲下身子,仰脸扯着衣袖给他轻轻地擦去额上的污痕。泪珠子还悬在下巴上,一张脸却笑得如同开了花,口中还柔声道,“乖孩子,没事了。娘来了。别怪娘,娘再也不会让人把你抢走了。”

她慈爱的目光像是刺破寒夜的阳光,叫人浑身说不出的暖。红笑兮心头一酸,不由自主就把话咽回了肚里,乖巧地低头任她擦拭任她亲。

韩尤嘉似乎更是开心,一手抱住他,一只手还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乖孩子,我的好孩子,娘这回再不会睡着了,再不会让你穿那件蓝衫子了……”

正说着,忽听那边门内传出阵嘈杂的声音。韩尤嘉登时眼神一凛,转身把红笑兮往背上一托,如同离弦之箭般朝远处激­射­而去,眨眼便消失在那弯弯绕绕的巷子间。

一群家丁丫鬟慌里慌张地从敞开的后门里冲出来。四处找寻过不见人影,待聚回门前时,个个皆面如死灰。

“眼错不见,夫人又跑了。要是老爷回来知道……”

“都怪小翠!是她打翻了药碗,才误了夫人服药的时间,要是老爷怪罪下来……张管家,您老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

“嚷什么嚷?她有错,你跑得脱?今日是谁负责把守后门?人都死绝了?夫人出去都没人拦的?”

“我方才去茅房方便,没想到……您说该怎么办啊,张管家?”

“怎么办?还不快分头去找!夫人若是伤了人叫官府抓去,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群下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忙依他之言往那迷宫似的巷子里去了。

那张管家冷哼一声,眼里却止不住荡上丝惧意。低头沉吟一会儿,回前院又召集了一批下人,打算亲自领队去找寻。走到后门时,却见个黑影从墙角溜了出来。

“张管家,您老这是要上哪儿去啊?”那人着了件玄青棉袍,将手拢在袖里,讨好地笑着,“去接老爷么?”

张管家眉头一皱,马脸拉得愈发长。给下人们分派完任务,眼瞅着他们去得远了,这才拿眼斜着那人,冷道,“你来做什么?银子不是早都给你了么?”

那人嘿嘿一笑,猫腰就要往里钻。被他一挡,脸上顿时没了笑­色­,“您老真是会开玩笑!我们赔上二十三条人命,老爷就给一百两银子,怕是连打发叫花子都不够吧?”

“你住嘴!”张管家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回,急急拉他进去,“有什么进来再说!”

但,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任笑歌再耐冻,在那箩筐底下蹲了近两个时辰(4小时),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从缝隙里瞧出去,不见有人回来,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缓缓起身取下罩在身上的箩筐。纵是小阁有些内力能御寒,腿脚却早是僵硬,她又搓又捶,活动了好一会儿,方缓过劲来。

展开斗篷披上,将风帽压得老低,遮住了半张脸。又凝神侧耳听过周围的动静,确定无人靠近,这才蹑手蹑脚靠近那扇门。

古怪的沉闷声响隐隐传来,偶或还杂着方才那张管家低斥的声音

“再挖深点!这点子地方够装谁?装你啊?”

“一会儿把别院那颗梧桐移过来,记得把土拍实点,别叫味道透出来!”

“那些衣服不能要了。­干­完活换身新的,那些塞灶膛里。看着点儿火,别落了什么!”

笑歌好半天才轻轻吁了口气。呼吸间带起的白雾朦胧了眼眸,那一点金芒忽明忽暗,散出浓浓冷意。

她慢慢退后,望着那门扯了扯嘴角,旋即便飞快地转身钻进另一条小巷里。远离何府之后,她放慢了脚步,拉低风帽,袖着手边走边笑,压抑着的笑声听起来像哭,是与优雅的步态全不相符的古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只有这个理由,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才真正连得上线!

她清俊斯文博学多才的师父……哈!当真是“斯文儒雅”,多“才”多“艺”!她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他连演戏都那么拿手呢?

真是可惜!红少亭居然拿这么个人才当跑腿,还让他屈尊做她这个傻蛋的师父大人!

想必他心里一定不满不忿很久了吧?不然这一局怎会设得这般妙,这般巧,这般天衣无缝,让所有自认聪明无人能与之匹敌的人都落了套?

暂且不提他事,单说这虎符一样。若他得到手,再放个消息出去,红少亭和紫家就会同白可流斗个鱼死网破。当然,曾经的夜大将军连同她那神叨叨的老爹和那拳头比脑子大的的娘也逃不过去。

而他,他有隐庄,八百多号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高手,一旦倾巢而出,暗杀个把这王那帝的,简直易如反掌。他还有隐庄所经营的地下市场,先代帝王留下的皇陵陪葬,财力充裕到足可让那些死士从脚趾武装到牙齿——这是她红笑歌入宫前亲手交与他的,是她这个傻蛋双膝跪地换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更有青蛇相候!要不是惜夕横Сhā一脚,要不是离弦突发奇想,她到死也不会把这位清俊博学心肠好的师父大人当做凶手吧?

笑歌越是气,脑子便越是清醒,只身体止不住的颤,一个个问题蹦出来,撞得她的心痛到呼吸难继。

假如她依原计划登上帝位,灭了白家和紫家,再将她以为冷酷无情的老爹和红少亭一并送去“隐居”。那么,何季水这位对她呵护关爱的好师父,自然就会顺理成章摇身变为国之栋梁吧?

以她这种­性­子当然不肯乖乖做一辈子皇帝,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他就要怂恿红笑兮以报父仇之名杀了她这个姐姐,取而代之?

想起来,红笑倾突然改名易姓,红笑兮进入将军府,都是在她这个傻蛋拜托何季水好好照顾他们之后的事。现在,红笑兮成了他的棋子,那么红笑倾呢?她的哥哥是不是依旧心里只装得下个惜夕?

风夹着雪花扑打着笑歌的脸颊,风帽掩去大半个脸孔,没人看得见她面上浮现的狠厉。左眸中那朵金­色­昙花怒放到极致,是层出不穷的杀意。

“小心!”

女子甜糯绵软的声音骤然响起,带了丝惊急。可惜笑歌还不及抬头,已重重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墙”。

硬是硬了点,不过回弹力相当好。当她晕头转向坐在雪地上数金星得时候,那堵被她撞到却纹丝未动的“墙”忽然开口道,“六姑娘?你是六姑娘对不对?”

夜、夜云扬?没察觉风帽已落下的笑歌有些发懵,任旁边一个戴着顶四面垂纱斗笠的女子扶她起身。

她不作声,夜云扬更是窘迫。还好皮肤不算白,脸红也不大看得出来,“六姑娘,不好意思,我、我又撞到你了。”

破笼卷 第六十五章 小女人

“云扬大哥,难道你撞这位姑娘已经不止一回了么?”那戴斗笠的姑娘噗嗤笑出声来,手势轻柔地替笑歌拍去斗篷上的雪。白纱里那俏丽横生的五官隐约可见,不是青嫣又是谁?

笑歌一瞥之下,不禁愣了一愣。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轻提起斗篷下摆抖一抖,微微一笑,“谢谢。这样就可以了。”转向夜云扬,垂眸微颌首,“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连着两次冲撞公子。”

夜云扬大窘,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真是我没看路……六姑娘,没伤着吧?”她风帽落下的一霎,那狠厉之­色­犹在面上,真真叫人心惊胆颤。一个姑娘家家,先是白日醉酒,方才又现出那等神情,究竟有何心结难解,以至于此呢?

“公子多虑了。我也不是纸糊的,怎会说伤就伤了呢?”笑歌拢紧衣襟,又复戴好风帽,告罪一声,冲他们款款一礼,转身便要走。

“等等,六姑娘!”夜云扬却追过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脸红得有些可疑,“那个……这个……请问你对这儿的路熟不熟?”

昨日幸亏遇上青嫣,他方脱.困。他含糊其辞说要寻访故人,青嫣今日便自告奋勇来带路。谁晓得她熟悉的也不过是城西和城北,走了一早上夜云扬都没瞧见哪所宅子与记忆中的相符,二人就决定转行城南。结果一绕绕进这迷宫巷,两个都慌了手脚。这会儿巧遇笑歌,哪肯就此放她走?

笑歌狐疑地扭头看看他和青嫣,.轻轻挣脱他的手,睐眼笑道,“也说不上熟。不过,得看两位要去什么地方了。”

夜云扬大喜,忙朝青嫣笑道,“嫣.儿小姐,这位六姑娘是柯……柯兄的好友。有她在,我们应该能找到出口了。”

果然是迷路。笑歌偷偷翻个白眼,袖起手来淡淡一.笑,“既是如此,两位请随我来。”

态如云行,风姿绰约,是与那平凡脸孔不符的优雅。.斗篷长及鞋面,风过,微撩起一角,露出那扎紧的鸦青裤脚,分明不是寻常女儿家的装束。

青嫣眼尖,心神一凛,不动声­色­地Сhā到他两个之.间,口中曼声笑道,“有劳六姑娘费心。待出了这鬼地方,不如寻家酒楼稍事休息,也好让我们有机会答谢你。”

女人的小心思.一向表现在言辞上,这一个“我们”就把她和夜云扬同笑歌划分清楚。笑歌虽然对自己的感情之事有些迟钝,对别人的倒不含糊。

她眼珠微转,嘴角就牵出丝笑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冻得够呛,正想缓缓,有热茶热饭又不用自己掏钱,当然求之不得。而且……她也正巧有事要他们帮忙。

轻车熟路领着他们绕来绕去,直绕得青嫣和夜云扬两眼发昏,笑歌才停在处岔路口,左右张望,似乎也没了主意。

青嫣有些沉不住气了,轻笑一声,“六姑娘,还没到么?”

“哦,马上。”笑歌不紧不慢地继续张望,忽地转头一笑,“两位请在此稍等。我去接个人,马上就回来。”

青嫣心底一震,轻扯夜云扬的衣角示警,他却已欣然笑道,“没事。反正没你带路,我们也走不出去。”

青嫣狂汗。望着笑歌的背影远去,她终忍不住捏了粉拳捶他一下,嗔道,“云扬大哥,你这人怎地这般容易相信人!”

夜云扬微微皱眉避开她的亲昵举动,摆手道,“不妨事。她是柯兄的好友,不会骗我们的。”

青嫣气结,掀了斗笠,蹙眉道,“那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以何为生、她这人­性­子又如何?这些你全清楚么?”

夜云扬愣一下,却又笑起来,“她姓刘,名小六,就住在柯语静家隔壁,别的嘛……放心,我与她虽然只见过两次,不过她看着并不像坏人。”

难道坏人额头有刻字的么?青嫣无语。沉默一会儿,又忍不住要问他如何与那六姑娘相识之类的话。

他两个在这头聊,那头笑歌过了转角,便推开一处虚掩着的破烂门板,闪身进了那宅子。

枯树树杈上,残破的蛛网随风荡。白雪覆盖的正厅屋顶上,脸盆大的窟窿一个接一个。

本该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却隐隐传出女子的抽噎声,偶或夹杂着一声半句焦急狂乱的呼喊——“晨曦,你醒来啊!你不要吓娘啊!”

果然在这里。笑歌轻盈地跃上台阶,随手在地上捡了半块砖往里一扔,又飞快往廊柱后一躲

“笃!”

银晃晃宛如蝎尾般尖锐的鞭稍急钉入柱身,又猛地回缩,带起木屑无数。

“谁!?”

蓬头散发的­妇­人几个箭步抢到门边,一见笑歌,手中九节鞭一晃,发出声兽般的低吼,“你是何人?可是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派你来抢我儿子?”

笑歌不慌不忙地从柱后走出来,将风帽一扯,半边嘴角就扬起来,“韩尤嘉?”

韩尤嘉虽是心神紊乱,脑中尚有一丝清明。听她叫的不是“何夫人”,而是她出阁前的名字,不禁一怔,“你是……”

笑歌躬身行礼,恭谨非常,“我受啸云山寨大当家之托,来接你和晨曦离开何府。”

“大当家……安姐姐?!”韩尤嘉身子一震,抢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杏眼里泪光隐现,“你是说、你是说……安姐姐她全都知道了?”

笑歌被她捏得想哭,却咬牙强忍,淡道,“莫要多言,此地不宜久留。何府的人已经在四处搜寻你和晨曦的下落,若不尽早离开,只怕大当家再有本事,也保不住晨曦。”

这话正刺中韩尤嘉心事。她蓦地惊跳起来,“不错!这回一定不能再叫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抢了我的儿子去!”忙拽了笑歌进屋,“晨曦在这里,可是、可是他总也不醒……”

那破旧的床板上,红笑兮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双目紧阖,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异样的红晕。

笑歌的心一紧,慌过去伸手一试他的额头,只觉烫得吓人。韩尤嘉在旁看她神­色­微变,顿时慌了手脚,“他没事吗?他不会有事的吧?”

笑歌一咬下­唇­,将韩尤嘉按坐在床板上,从袖里抽出方手绢塞给她,“把脸擦­干­净。”自己又从随身锦囊里摸出把小木梳,散了她的发髻。

韩尤嘉愣愣地,脑子乱成一团,却是不敢拒绝,当真拿手绢把脸细细擦过。笑歌三下两下把她的头发梳顺,顺手接了那绢帕替她挽了个常见的­妇­人髻。低头一瞅她的身形,把斗篷一脱,边动手解自己的棉袄边命令道,“脱掉外裳,跟我换。”

事急从权,江湖女子也没那么多顾忌,何况这屋里唯一的男­性­早是昏迷不醒,韩尤嘉便也不多问,麻利地跟她交换了衣裳。

完事一看,韩尤嘉一身鸦青厚袄,裤脚放开,绢帕包头,很有点大户人家仆­妇­的味道。 而笑歌系好斗篷,一袭银灰遮去内里污糟的衫裙,俨然是贵气的富家小姐一名。

看出她是真心相助,韩尤嘉心内感激,刚想开口。却见笑歌又从随身锦囊里摸出包土黄的粉末,“伸手。”抖些在她掌中,又道,“抹完脸和脖子之后把手背也抹匀。”

将纸包一收,另摸出包红艳艳的粉末,将红笑兮的脸蛋涂得跟生了红斑似的。随后解下红笑兮的白狐裘,翻出银灰里子那面给他穿回去,又扯高领子遮住他的下半张脸。

弄完手中事,抬头见韩尤嘉已抹得脸黄黄如长年在乡间劳作的­妇­人,不由得莞尔,替她将额际、耳际并后颈的颜­色­弄得均匀了,这才清清嗓子,起身正­色­道,“张妈,背着你儿子同我去找大夫——记住,你最近吃错东西哑了嗓子,有人问话,你只听得说不得。”

药力渐渐消褪,韩尤嘉的脑子清醒不少,闻言暗赞这女子心思机巧,依言背起红笑兮亦步亦趋跟着她出了那废宅。

青嫣等得不耐,想前去看究竟,无奈夜云扬不肯,只得在那儿抠墙皮低声抱怨。

夜云扬因着公主的事心烦意乱,连带着对世间女子也起了排拒之心,在公主府时与青穹偶有闲谈,得知青嫣与公主私交甚密,便断定她亦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不好扫她面子,才偶尔应付她一下。此时听她嘀咕,忍不住暗暗皱眉。远远看见那一袭银灰往这边来,轻吁口气,扬声招呼笑歌一声,瞅眼满脸不高兴的青嫣,嘴角还撩起点鄙夷,“看吧,我就说六姑娘不是那等人。”

青嫣恨得直在心里骂他是呆瓜。见笑歌身后那个背着个小孩子的乡下仆­妇­正穿了一身鸦青,心里一咯噔,笑着绕过笑歌便去摸那小孩子的头,口中还调侃道,“真是瞧不出来呢。我还以为六姑娘云英未嫁,没想到孩子都这般大了。”

大凡女子觉着劲敌出现,有时候说话就不免失了分寸。笑歌倒也不恼,一瞥朝她投来询问目光的韩尤嘉,丢个眼­色­过去,韩尤嘉当即咿咿呀呀叫着躲开了青嫣的手。

青嫣疑心顿起,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然,“抱歉,六姑娘。我一瞧这孩子就很喜欢,只想瞧瞧他生得与你像不像,并无恶意。”

“嫣儿小姐说笑了。”笑歌瞥眼有些不安的夜云扬,淡淡一笑,“这是我家的佣人张妈,那是她的儿子小小。小小近来生了怪病,满脸都是红斑,张妈怕传染给你,这才避让。”

青嫣不信。绕到另一边瞧了一眼,果真见那孩子额上眼皮下都有红­色­斑块,登时脸­色­大变。她轻轻退开一步,口中却强笑道,“那这位大婶不怕被传染?”低头看看韩尤嘉的裤脚上犹有勒出来的皱褶,又道,“佣人在此,莫非六姑娘家就在附近?”

她刨根问底让夜云扬很是不快,但还未开口,却听笑歌淡道,“非也。只不过前几天没寻着良医,张妈身上又起了同样的红斑,所以让她和她儿子暂时搬来此处。”

青嫣大惊,忙不迭离了韩尤嘉,退到夜云扬身边来。夜云扬见她如此,愈发瞧不上眼,不动声­色­地往笑歌旁边靠了靠。

笑歌暗暗摇头,也不动声­色­地挪开些,嘴角微弯,挽出点笑,“两位无需惊慌。只要不触摸那些斑块、同用食具寝具,就不会染病。”眼波轻转,又露出丝戏谑,“张妈和小小已在此冷僻之地苦等了我数日……想来两位不会介意先陪我带她们去看大夫,之后再同两位去酒楼的哦?”

破笼卷 第六十六章 笑点鸳鸯谱(一)

寻医途中遇上何府家人,韩尤嘉暗捏了一把冷汗。却见他们只略略往这边扫了一眼便匆匆过去,她方松了口气。

感觉到背上那个小不点的热度越来越高,韩尤嘉不禁又慌乱起来。苦于旁人在侧,不能说话,只得急拽住笑歌的斗篷,咿咿呀呀指指红笑兮。

笑歌微颌首,以眼神示意她镇静。但那一扯之间,已露出斗篷下得半片杏黄裙角,泥迹斑驳,污糟不堪,哪里是笑歌先前的衣着?

青嫣尽收眼底,暗暗冷笑。瞧夜云扬对笑歌态度亲和,不时没话找话说,与待她的态度全然不同,她愈发觉得不痛快,便处处留心,有意要寻机令笑歌在夜云扬面前出个大丑。

看完大夫,取了药,笑歌又买了些吃食,方唤来乘小轿送韩尤嘉与红笑兮先回瑞云街。行前探头入轿低声叮嘱韩尤嘉一番,见她疯态已去,眼神清朗,顿时放心不少。

眼望轿子去得远了,她却犹.在出神,夜云扬也不好贸然打扰,默默站在一旁。青嫣皱眉咬牙陪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六姑娘方才不是说那对呣子染了怪病?怎地我听大夫说,那位大婶没病,而她儿子只是因着饿得太久,又遭风邪入侵,这才高烧不醒?”

关于这一点,夜云扬也觉奇怪,只.是才见面两次,不好问出口。这会儿青嫣替他说出心中疑问,他却又嫌青嫣多事,对着个初见之人口出不逊,处处追根究底,便抢在笑歌出声之前笑道,“说不定是六姑娘先前请的大夫弄错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青嫣气得打跌,眼睛盯着笑歌,.面纱也挡不住那种敌意。笑歌权当不知,微微一笑,淡道,“两位,这儿风大,等进了酒楼再慢慢说,可好?”

入酒楼,小二来招呼,她眼皮也懒得抬,虚虚一抬手,“.楼上雅间,要可以烹茶赏雪的。”

银灰斗篷上光泽流转,显见得用料不凡。虽是风帽.遮了大半的脸,但她那闲适气度又分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才会有。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殷勤地引她上楼。

夜云扬悄悄按了按腰间的锦囊,又瞥眼青嫣,犹.豫数秒,方快步跟上去。青嫣只当他在作对比,愈发恼火——大凡女子见得姿­色­气度能与己比肩的,都有一较高下之心。那六姑娘相貌平平,如今突显不凡气度,她却非得以斗笠轻纱掩面避人耳目,未比便已在夜云扬面前先输了一筹,叫她怎能不在意?

敞窗看雪花纷.扬,风虽不入,寒意仍阵阵袭来。好在雅间里每个角落都生了个暖炉,倒也抵消了许多寒气。菜五碟,玉盆温了酒一壶,红泥小炉上搁了绘瑞兽的鎏金铜壶,青瓷茶具歇在镶玳瑁的紫檀木小几上,样样都­精­致细巧,价格却令人瞠目。

之前见她也没看出来她是个这么喜欢奢侈的人的啊……夜云扬于心底叫声苦,对笑歌的好感也随着那飘荡的酒香渐渐消散,下意识就坐到她对面去。

青嫣眉眼挑出点笑,取下斗笠,挨着夜云扬坐了,举杯柔声道,“六姑娘,多谢你今日带路之恩。”

夜云扬一看酒就想起笑歌那直勾勾盯人的傻笑,登时大惊,正要去拦。却见笑歌轻轻摇一头,淡淡一瞥青嫣那­精­致的妆容,“二位的身份可否据实相告?”

她捋捋耳际的散发,­唇­间便噙了一点笑,“云扬公子的这一袭驼­色­大氅看似普通,暗绿滚边绣的却是麒麟纹,家里没个四品官,只怕还不敢穿呢。”眉儿微挑,觑定青嫣,又道,“而这位嫣儿小姐愈发不得了。光您那对金摺丝镶翡翠牡丹的耳坠,寻常官儿哪有那等胆气让家眷戴这种饰品出来晃?”

抿口茶,笑微微看着呆若木­鸡­的两个,眉眼灵动,含了丝丝戏谑,哪还有之前循规蹈矩的样儿?

青嫣暗骂一声好毒的眼睛,眼波略略往她脸上一飘,也笑起来,“可惜六姑娘身上没什么显眼的物件叫我猜,不然我也可学你做一回深藏不露的高人……”话出口,忽想起青穹曾跟她提起个年纪不大的女高人姓刘,而夜云扬先前也说她名唤刘小六,不禁笑容一滞,迟疑道,“莫非……六姑娘与家兄认识?他乃是现任礼部侍郎……”

“原来是沅墨兄的妹妹。”

笑歌一语解她疑问。青嫣仔细打量她一回,心底一松,忍不住笑了,“六姑娘果真是家兄好友,寻常朋友也不敢如此唤他字号。”有这等心思,能周旋得柯语静与青穹由水火不容变成“亲密朋友”也不足为奇了。

“闹了半天,都是熟人!”夜云扬展颜一笑,觉着自己吝惜钱财很没风度,脸上一热,忙道,“我并不是什么官……六姑娘若不嫌有个山野小子做你的朋友会丢脸,我……我云扬便交你这个朋友!”

很淳朴很淳朴,跟以前一样憨。青嫣的心思那般明显,要撮合这对应该也不难……笑歌回以一笑,举杯道,“以茶代酒——两位不嫌弃有个村姑做朋友才好。”他那师妹确实要不得,就当她刘小六替红笑歌还了这笔孽债吧!

饮毕茶,她起身解下那斗篷,露出一身污糟的杏黄衫,“其实,要道谢的应该是我。”

对上夜云扬愕然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款款坐下,又道,“方才人多口杂,我不便回答嫣儿小姐的问题。现在只好友在座,我自当据实以告——那对呣子并非我家下人,而是我遇到两位之前在条小巷子里捡回来的。”

“捡?”青嫣惊讶地扬眉,没想到她会主动坦白,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错。之前那位大婶头发散乱,身上穿的正是我现在这身衣服。而她面­色­慌张,怀中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向我求助,说有人要杀她们,所以我才将她们呣子暂藏在附近的废宅中,避过了追兵。不过我怕那些人还没走远,正愁如何将她呣子安全送去我家,恰巧遇上两位,我便……”

“你就同她换了衣服,拿我们打掩护带她们出来……是也不是?”

见她坦然肯定,青嫣想起路上确有形迹可疑之人在到处询问有没有见到个黄衫­妇­人,心下倒信了大半,口中却道,“那你怎知那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她拐带了别家的孩子,却编了谎来哄你,你岂非枉做小人?”还是有点忌惮,是青穹的朋友并不代表不会同她抢。

夜云扬静静地听她们对答,只觉青嫣的疑虑大有道理。回忆之前她的突兀举动,方明白过来她的用意,眼底不觉就荡起点愧意。

笑歌注意着他两个的神情,笑吟吟取过铜壶沏了茶,亲手端了放到她们面前,又回座自取一杯,轻轻吹开水面的茶沫,笑道,“我信她。不仅因为她清楚指出了那户要追杀她呣子的人家所在,而且……我前去探看之时,一不小心看见桩怪事,听见些了不得的话。”

当下把那玄青衣装男子如何与张管家对答,她在门外听见的声响学了一回。青嫣和夜云扬都立时变了脸­色­。青嫣瞅瞅那纹丝不动的门帘,压低声音道,“照你说来,那莫不是在埋尸?”

“我没亲眼瞧见,不敢论断。”笑歌摆手笑道,“嫣儿小姐既知我与沅墨兄有来往,一定也晓得我上回因为管闲事蹲大牢的事吧?我实在是怕了。”

“这倒是。”青嫣莞尔,“我听家兄说督捕司主事一口咬定是人赃并获,结果根本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拿无辜之人入罪以求速速结案。”转念一想,又蹙眉道,“可是这等事咱们不能听听就过了吧?关乎人命,要是他们继续派人追杀那对呣子,只怕六姑娘也不能独善其身……”

夜云扬虽不如她两个脑子转得快,却也听出点味道,当即沉声道,“那是自然!怎能任他们在王城之内如此嚣张!?”

“嘘——你小声点!”青嫣急得差点去捂他的嘴,“要是让人听见,一传出去,那些人不杀六姑娘灭口才怪!”

夜云扬心神一凛,忙道声抱歉,又压低声音问她,“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青嫣瞥眼老神在在的笑歌,娇娇俏俏一点他的鼻尖,“你啊,眼神真差!你看看六姑娘那样子,像是没办法对付他们的么?”

那亲昵举止让夜云扬不禁红了脸,抬眼见笑歌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发笑,讪讪地低头饮茶不敢再说话。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笑歌别开目光,轻轻抿口茶,“若没有两位帮忙,我恐怕只能坐着空想想。”

青嫣愕然,“六姑娘与柯姑娘不是好朋友么?而且柯姑娘的哥哥乃是武功好手……”

“别提了!”笑歌忿然,重重把茶盏一顿,咬牙半晌方低声道,“那两个疯子现在没空——要不是他们发神经,我也不会大冬天跑出来闲晃!”开玩笑!就算离弦救过柯戈博,也不等于就一定不会发火……不是,等等!那妖怪会无缘无故现身去救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前后一想,不禁骇然,暗骂自己糊涂得紧。青嫣看她神情有异,强压下好奇心不去追根究底。夜云扬却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有什么办法转危为安,“六姑娘,你就直说吧,要我们怎么帮?”

笑歌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喝口茶压压惊,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事……得先嫣儿小姐答应收留我。然后我们去她府上慢慢谈。”

破笼卷 第六十七章 笑点鸳鸯谱(二)

“我的前半生都用来胡闹了,所以我的后半生不得不花在收拾前半生撂下的烂摊子上。”

——摘自《笑歌语录》

论谈情说爱,笑歌不敢保证一定行。但若论整人,她认了第二,估计也没人敢认第一。

说起心头爱,她简直是眉开眼笑,滔滔不绝。罗列的整人之法之多,以至于青嫣在听完她的陈述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要得罪她。

夜云扬也是大开眼界,直暗想要是公主仍正常,这六姑娘一定对她胃口。相较之下,青嫣真正循规蹈矩,亲近之心倒往青嫣这边挪了挪。

“怎么样?还行吧?”

简直行的不能再行了好吧

两只整人小巫以高山仰止状拿眼神膜拜大神。

难怪柯语静很长时间都不曾去探望公主,还特意搬去瑞云街同她做邻居;难怪青穹和柯语静八字不合,她也能妙手回春……如今看来,大约她只是把整人的心思分了点在别处吧看他们一脸黑线,笑歌­干­咳.一声,半边嘴角又习惯­性­地扬高,“那要是你们没意见,咱们就先从简单的来——有些只是我的空想,还没实地检验过,趁这机会叫他们一一试过,咱们也好晓得效果如何。”

一一试过……那么等官差去拿人的.时候,还能有幸存者么?

两只小巫不知为何都觉得那.种笑法眼熟得有点可怕,不约而同就石化。

笑歌一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好似狐狸一般,“看来你.们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定了定了……无限回声中。

虽然对方九成九是犯了天大的罪行,但青嫣和夜.云扬还是对他们生出些同情之意。

月上初梢,因着吃过夜宵后,笑歌还要同他们研.究细节问题,夜云扬不得不去青嫣的闺房报到。而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计划进行(笑歌是这么说的),在大功告成之前,夜云扬也必须同她们藏身于青嫣的迷萝院,以免被人窥破天机。

孤男两女同处.一院,男的还是公主的莲华,这个……嗯嗯,于礼不合,十分的麻烦。但最麻烦的是,偏偏夜云扬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于是,冬夜里一抹茶香飘飘悠悠从窗缝里挤出来,八仙桌旁两个脑袋凑一起仔细钻研着笑歌列在纸上的整人大纲。笑歌却窝在太师椅里,一口蜂蜜薄荷茶,一口蜜金桔,端的是悠哉。

“我只会说,具体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她撇下这么句话,把问题统统丢给他两个,偶尔点评一两句,也只是为了提高他们的积极­性­。

青嫣不是头一回整人,却是头一回参与这么大的整人计划,何况看出来她有心撮合,真正是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将计划变得更完美,好在心上人面前博个头彩。

夜云扬曾经见识过红笑歌的手段,只当耍心机全都是害人,这回要拿来帮人,倒觉得新鲜得紧。加之笑歌说熟悉了这些,以后出门不仅可防身,也可顺水推舟惩治坏人而不至损及自身,他愈发兴趣十足。认真到将纸上的每句话都默念十数遍,只差没找把刀来刻在手心里,日日观摩。

夜深人静,他两个的兴头还足,笑歌却是坐不住了,告罪一声,先行回房。

刚除下外袍,左眸蓦地一热,惊得她忙又将衣服穿上。开房门往外瞅瞅,只有清冷月光映着那一地雪,她轻唤声“离弦”也无人应。

正自狐疑,却觉身后有风袭来,扭头看,方才阖紧的窗户竟是开了半边,随风晃荡着,发出种令人怵然的声响。

“离弦?”四顾无人,脊背阵阵生寒,笑歌不禁眯起眼来,“你再吓我,我可饶不了你!”世间既有妖怪,必然也有鬼,不过她怕杀手更甚于鬼。

仍是无人出现,只有风拉扯窗户的声音停不了。她悄悄伸手入袖,准备应战。屋里生着火盆,被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子渐渐缓过劲儿来,不经意间嗅见风中夹着丝清冽的香气,她浑身一震,也不知心头萦绕的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手指轻轻抚过左眼,那热度已褪净,仅留一眶冷意。笑歌怔立良久,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柯公子……吓人,并不是个好习惯。”

梁间窸窣轻响,她却头也不抬,自顾过去关紧窗户。再转身时, 面前便多了双细如柳叶的笑眼。

“六姑娘,逃跑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啊。”他捋捋头发,目光于她脸上轻轻拂过,嘴角就荡起丝戏谑,“莫非真是心有灵犀,六姑娘不用看也晓得来的是我?”

这话也太耳熟了。笑歌蹙眉一下,又淡淡笑道,“柯公子说笑了。只不过早上我路经西厢时瞧见有男子衣裳落在地上,觉着有些奇怪,就捡起来看了一看。可巧刚设了熏香熏衣服,还没洗过手……”

柯戈博脸­色­微变,死死盯着她望了半天,牙关咬得颊上都浮现清晰棱痕,“那还真是好巧。”以前是磷光粉,现在是熏香,真是改了江山也改不了本­性­!

笑歌心里乱,不想同他多纠缠,笑一笑便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夜深了,柯公子还是请回吧。”算算距离弦说的一月之期尚有些时日,等那妖怪现身再问也不迟。

柯戈博微微一笑,当真走到门边作势欲出。笑歌刚松了口气,手却蓦地叫他捉住。一拉一推,她的背脊便紧紧贴上门板。

那眉眼细巧的男人将她牢牢禁锢在双臂之间,­唇­间逸出声轻笑,“我冒雪来看望你,你这种态度似乎太冷淡了点吧?”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低声道,“嫣儿小姐和云扬公子跟我的交情还不错……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想逃婚,是会即刻赶走我呢,还是会马上让我带你回家?”

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么?那个笑嘻嘻曾经总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的男人,那个连背她一次都要唠叨说“人言可畏”的家伙……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不要脸!?

看他那得意的神情,笑歌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掉他的鼻子,“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啧,真是不可爱。”柯戈博皱皱鼻子,忽然一躬身抱起她,眼角笑意浓浓,“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想做什么,而不是我想说什么吧?”

what!?这个跟屁虫该不是吃错药了吧?

笑歌黑线了。凝注他许久,嘴角蓦地就微微扬起半边,“那么,请问你要做什么?”他的右瞳中确实没有金昙花,但她的左眸分明又热了一下。如果没猜错,离弦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力量微弱,无法现身而已。

这倒问住了柯戈博。

是啊,他想做什么?这女人根本就不会因为交付身体就把心一并奉上——她向来如此,留情不留心。

他突然无比痛恨笑歌的冷静,却强压下吐露实情的冲动,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不是跟你说过,将为夫妻,必要坦诚,以后每一天我都会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么?”

趁她怔忡,抽走玉簪,散落她的一头秀发,屈指轻勾起她的下巴,淡道,“所以今天要跟你说的是……我的身份。”

措手不及,笑歌愣住,来不及阻止,他已开始说。关于那个叫红笑歌的女子,从十二年前他与她的初见,到这许多年间与她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每一次伤心或欢乐,点点滴滴,巨细无遗。有些事,连她自己都已不复记忆。但,他记得。

他凝视着她的眼,没有一刻移开目光。那种眼神太认真也太陌生,令她忍不住地害怕,忍不住微蜷了身子悄悄往后挪。

但,那只手臂轻轻一展便圈住了她的腰身,温柔而有力地将她拉入他的怀里。微热的气息拂弄着她的耳廓,他的声音轻的近乎耳语,“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男人很奇怪,很卑微?放弃了那些机会,却没办法从她身边离开。眼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却连喜欢她都不敢让她知晓……”

“你、你好像弄错对象了。”笑歌结结巴巴地打断他的话,竭力想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这些话,你应该对她说,而不是我!”

他却紧了紧手臂,让她贴得更近。怀里那种甜蜜的香气,是他所熟悉且喜爱的。她的睫羽微微颤抖,眼神慌乱无措,像只被打湿了羽毛的小鸽子,那样可怜可爱。他很想吻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你……不会再放开你。”

纵然容颜不再,她仍旧是她。可以重新开始,紧紧抓住这抹蹁跹灵动的美丽,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甚至是一刻,于他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笑歌的脑子里拉响危险的警报。她瑟缩着避开他炙热的眼光,却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放、放手!你弄疼我了!”

左眸似乎在燃烧,那种热度灼得她的眼眶剧烈的疼。他跟她在一起十二年,就算没有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也绰绰有余。如果换做以前,在一切事情开始之前,她或许会欣然接受。但,现在不行。她已不是那个可以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红笑歌。现在的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能回应。否则惹怒离弦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咬牙直视着正等待答案的柯戈博,一字一句地道,“你的话很让人感动。不过抱歉,我从来就不是个能对谁一心一意的女人。”

---------某妃的话

明天会是我史上最悲惨的生日——事务所里,司考书陪伴我;回家,老娘的训斥迎接我。傍晚还得送两张老人头给结婚的朋友…囧,明天真的是我生日吗?

破笼卷 第六十八章 笑点鸳鸯谱(三)

风住,月当空,映亮一地寂寥的雪。

笑歌的答案引来柯戈博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他终究还是吻了她。如同羽毛轻拂过手背,如同蜻蜓点水,快得令她几乎以为那一吻只是个错觉。

“我知道。可我不在乎。”

他耳语,­唇­轻轻擦过她的耳际,引起阵战栗。不等她回神,那黑­色­的身影已越窗而出,腾挪疾掠,在月光下犹如只巨大的蝙蝠,渐渐消失在远处。

左眸中的热度随之不见,周遭宁静,只听得她自己的心跳声急促如擂鼓。一切好像梦一场,但绝对不是美梦。

指尖按着­唇­,笑歌有点混乱。他话语里流露出的那种感情让她恐惧。那是她一直避之不及的领域,不想触碰,也不敢触碰。

并不仅仅是离弦的原因,她也不是生就的铁石心肠,但,可能吗?

去掉了美貌,她剩的只有心.计。心计可以让她挥洒自如地控制人心,为她创造出没有血缘却更值得依赖的家人。可,爱情这种东西,凭心计真的能长久?

哪怕离弦,她也不认为他真的爱.她。出于新鲜感也好,出于别的目的也罢,只有不将心付与,她方可以来去自如。一如她当初与夜云扬的约定,给足对方空间,不用把对方放在心上,各得其所,离开也不至于黯然神伤。

但如果……想想看,连白云舒一次.失约,她都会十倍报复回来。那么当她真正把心交给另一个人时,她能保证在受了背叛之后,依旧心平气和,尚存理智留他活路?

“不可能的……”她重重阖眼,­唇­边逸出声低低的叹息。

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不敢。

“情形如何?”

密室内,琉璃灯洒下昏黄的光。红奇骏抬眼望着无.声无息出现在罗汉床边的惜夕,湘妃笛在手上旋来转去。

夜无言专注地盯着棋盘,似乎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让他心神稍移。白可流拈了棋子装不在意,耳朵却已竖得老直。

“午时一刻,刘姑娘从玉满堂出来,直奔城南。脚程.非常快,不像是未习过武的。而且她对城南的地形很熟悉,有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我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直到申时二刻,她在城南济世堂出现,同行者有夜公子、青小姐和一个背着孩子的乡下­妇­人。其后有轿子送那对呣子去往瑞云街,而刘姑娘和另外两位去了莲香酒楼。大约过了两刻钟,夜公子同青小姐出了酒楼,刘姑娘却不知所踪。我去瑞云街问过,直至我来将军府之前,她仍未回去。”

惜夕蹙眉将今.日跟踪所见一一道来。红奇骏听得不时摇头叹息,连下棋的两个男人也丢下棋局,诧异地望过来。

“红叶夫人,你是说……你把人跟丢了?”白可流一脸的难以置信。看她点头,不由得骇笑出声,“这也太神奇了吧!难道她还会隐身术不成?”

“云扬回公主府了吗?”夜无言看问题的方向显然跟他不一样。

“我尚未回府。不过离开酒楼的时候,夜公子和青小姐乘坐的轿子是往青府方向去的。”

夜无言扬扬眉,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那你回公主府时不妨问问看。如果他没回去,估计三个小鬼都会在青府里。”

惜夕刚应下。红奇骏又蓦地道,“柯戈博呢?午时之后他去过瑞云街没有?”

“去过。酉时到的。他跟柯姑娘聊了一会儿,又跟刘姑娘送回去的那个乡下­妇­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他这次似乎很认真……”红奇骏低低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笛子一敲棋盘,投向白可流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你倒悠闲得很,光在一旁看戏,貌似丢东西的那个是你吧?”

白可流耸耸肩,近来跟他混得久了,也懂得心平气和才是应付挑衅的真理,“反正东西已经回来了一半。剩下的那半,过些日子再拿也没关系。”觑着他,又嘿嘿一笑,“我看你才真正悠闲。儿子丢了也不去寻,柯家小子要娶亲,你反而在心得紧……对了。你家夫人不是撂下话了么?三天内找不着儿子,她可是会领兵先来攻打你!”

他说得有趣,夜无言也不禁莞尔。红奇骏被戳中痛处却不恼,凑过脸来笑嘻嘻地道,“说的对啊……老白,那我岂不是会连累你?”

“……”白可流郁闷了。想起安水翎那“镇山一吼”,老心肝也止不住地颤。恨恨瞪他一眼,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吧!连红叶夫人都摸不清那丫头的底细,我还能无证无据就上门去抓人?”

“反正你不能闲着!”红奇骏赖皮起来,尔雅风度也一扫而光,“惜夕是我们家的人,你光让我们家的人为你办事,就是不对!”

儿子偷人家东西是铁板钉钉的事,平白失了面子,他本来就已经很不爽。柯戈博却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娶妻,娶的还是个敌友未明的女子,更是让他恼火。叫来训话,本是想婉言劝说,那小子倒理直气壮,一句“我想跟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有何不对?”噎得他到现在还缓不过劲儿。

白可流晓得他是借故发泄,懒洋洋摆手道,“我府里的人随你差遣——如果你觉得他们能有红叶夫人一成本事的话。”

红奇骏哑然。夜无言敲敲棋盘示意白可流继续,又淡淡一瞥坐在一旁喝茶的惜夕,嘴角微弯露出点笑,“红叶夫人辛苦了一天,应该不会一无所获吧?你对那位刘姑娘有何看法,不妨直说。”

惜夕迟疑地望望红奇骏,垂眸轻道,“旁的没看出什么来,不过……如果那是她存心要教训小少爷的话,手法实在很熟悉。”

对方虚实不明,又有夜云扬和青嫣在,所以不曾近身查探。不过观察她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她是那个人——这种想法在没得到证实之前,惜夕自然不会说。

看三个男人都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她犹豫一下,方慢慢解释道,“我记得柯戈博曾告诉我,小姐入宫前独自拜访青府,做了些激怒青侍郎的事,青府的下人却反过来维护小姐,弄得青侍郎大为光火。当时青侍郎一口咬定小姐偷了他的扇子,结果……”

“结果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青侍郎的房里,让他有苦也说不出,是不是?”夜无言笑着接口道。

“不错。”惜夕也忍不住笑了,“莫非夜大将军也听说了?”

“不,我猜的。”夜无言微微一笑,“我虽未见过青侍郎,不过听可流兄说,那孩子生­性­古板,又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听别人劝。若是你家小姐想将这种人纳为己用,只有先激怒他,再施展可压倒他的才学或手段,方可叫他心甘情愿臣服……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不,一点也不多……”白可流喃喃,于心底泪奔。要是他早些来请教夜无言,让红笑歌提前结束“施展可压倒他的才学或手段”这一步,他也就不用一大把年纪还整天受刺激了。

红奇骏瞧着夜无言那神气分明是很欣赏他女儿,立马乐了,“老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我女儿认你做­干­爹——她没对手已经很久了。有你陪她玩,她绝对开心!”

“噗——”白可流刚入口的茶水喷了一棋盘。他却顾不得擦嘴,一把抓住红奇骏的手臂,咬牙道,“你别害无言兄了!要不是红叶夫人搞了那个封印,我都担心我儿子没命活到三十岁!”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原来心里对那小丫头已经忌惮到这地步了。

提起这事,红奇骏又有点不痛快了。挣开他的手,冷哼一声,道,“你想当她­干­爹还排不上队呢!”眼珠一转,又若有所思地道,“现在看来,我女儿对紫家那孩子情有独钟……要是实在凑不成亲家,等事情完了,还是让其他那几个孩子再寻出路吧——好苗子都藏在她那儿,也实在太可惜了。”

夜无言笑着微微颌首。白可流却把脸别过一边去,“这种事到时候再说。”

红奇骏是想替女儿先铺条后路,看他不高兴,也不好再继续游说。瞥眼惜夕,就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方才说到哪儿了?手法熟悉是吧?”

嘴里说着话,他心里却犯了嘀咕:虽说那几个孩子都是他女儿自个儿挑的,但今时不比以往。夜无言首肯就没什么了。那紫因脱离了紫家,青穹所倚仗的青家势力不大,也不怕他两个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唯独白家的不好解决。若是白可流坚持要他女儿负责到底……啧,真正麻烦!

“嗯。”惜夕看出他的尴尬,抿口茶,清清嗓子,将先前的话题续下去,“三位应该都知道,最近柯姑娘突然将在城内的西六总部迁去了瑞云街。而那位刘姑娘入狱之时,青侍郎也同柯姑娘一起去求公主出面。加上今日夜公子与青小姐又在她身边出现,柯戈博更是……我想,小少爷的那件事上,刘姑娘与小姐所用手法一样,也许会是偶然。但,能在短短时间内拢合这些­性­格各异的人,这位刘姑娘凭的绝对不是运气。”

瞧那三个男人的眼神都有所改变,她微微一笑,淡道,“所以,个人意见,按兵不动,先瞧瞧她打算做什么,咱们再决定要留还是要……除掉她。”

---------某妃的话

打滚~题目不靠谱了哈,原谅我

那啥,我考试又砸了

啊啊!还是文字才能让我欢乐啊…掩面而走

破笼卷 第六十九章 笑点鸳鸯谱(四)

瑞云街的一处小巷里,白衣少年于高墙的暗影中微仰了头,手中一只玉­色­小瓷壶,倾出酒液如注,涓滴不漏入他口。

饶是在这种时候,那双妖娆的桃花眼仍斜睨着街对面那所宅子的大门,冷意浓浓。

“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于他身旁低低响起。他转头去,俏皮地眨眨眼,将壶递过去,“霄,来一点?”

紫霄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轻道,“你又喝那么多!明日再迟到,你就自己去跟袁尚书解释!”

“尚书……嘁,真是世事难料。”紫因嗤笑一声,又扭过头去继续盯梢,“前几日还不过是个牢头而已,眨眼工夫就跃过龙门了。”

紫霄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暗暗叹气,“他以前是什么都好,现在可是你我的上司——总不见你回府,该不会每晚都是在这儿吧?”

“有什么不对?”桃花眼微微一睐,笑.也笑得自嘲,“反正我不信她清白。”抬手虚虚一指那扇紧闭的门,又道,“你瞧她蹲大牢蹲的多值得!不仅全阳鹤城的乞丐和偷儿都死心塌跟着她混了,连对她特殊照顾的牢头也摇身一变,成了她的靠山……我看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跟她运气一般好的人!”

紫霄也有同感,却不肯助长他.的气焰,只淡道,“她待人谦和有礼,又有才华——袁尚书房里那幅画我也看过,下笔刚劲却不失柔和……”

“要不是为着那个,我还懒得来呢……”

紫因小声嘀咕一句,下意识按按胸口。那处,有张墨.荷图。是他暗藏的宝贝,那个人的手笔。记得那时她气得红扑扑的脸,记得他曾笑言以此定情。可惜,画依旧,人却已……想不到今日在刑部尚书的书房里得见那幅红梅傲雪,竟是与这墨荷图的笔触如出一辙!

瞥眼露出诧异神­色­的紫霄,他强牵­唇­一笑,“你先前.不是问我是怎么怀疑上无空门的么?”揽过他的颈子,眼珠儿一转,促狭地低笑,“其实,我根本没把无空门当做目标过。”

“什么?那你当时说……”

“嘘——小声点。”

桃花眼微弯,睫羽轻垂,挡住那里头荡起的一丝.茫然,“我只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稀里糊涂又走到这里来,然后突然闻见种奇怪的味道,结果……我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他呷口酒,又慢.条斯理地续道,“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条陌生的巷子里,手里攥着张小纸条,上头画了一扇门,门顶上钉着条红绳,旁边还有几个字,写的是‘梧桐树下,心想事成’。你道如何?我爬起来一看——赫!那么巧,我面前的那扇门的门顶上就有条红绳……”

紫霄惊讶地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紫因揉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笑得好生无奈,“我很好奇,就进去看了看。那时候已近辰时,里头的人又都是昼伏夜出的货­色­。所以一点工夫都没费。而那院里只一棵枯树,树下积了不少雪。不过坑是新挖的,最多不会超过两天。且不像是用铲子挖的,倒像是什么动物刨出来的……”

往对街那边瞟一眼,他不自觉就咬紧了牙,“之后的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

“所以你怀疑是她与柯语静做的?”紫霄不以为然地道,“恐怕是你多心了……柯语静虽为人大大咧咧,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就算真要做,没有公主和惜夕姑娘的首肯,她决计不敢。而那刘姑娘不像是会武功的人。要把个昏迷的大男人带去别的地方,又不能惊动旁人,谈何容易?”

“就是因为想不通,我才来的。”酒意上涌,妖娆的桃花眼里氤起薄薄雾气,“不过我现在愈发想不通了。”

“怎么说?”

“柯戈博,要娶她。”

青府的后门前,一个着了身松柏绿大棉袍的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走来来去。

听见闷响,他警觉地避到转角处,身手意外的矫捷。探头看清从门里出来的人,松口气,顷刻后又怒意上脸。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是一声冷笑,“你倒悠闲得紧!”

笑歌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阖上门,转身步下台阶,朝手上呵了口气,“花大叔瞧起来也不忙嘛。”

花大叔……柯达人纠结了。顾不得来这儿的目的,郁闷地皱眉道,“小丫头,你怎么越叫越难听?”

“噢啦,那果然还是菖蒲花大叔比较好么?”她拉下风帽,满眼笑意。

柯达人无语,半晌才闷闷把手里拎着的一盒东西递过去,“以后要吃点心自己回去拿,我可没时间给你们这些小丫头当信使!”

“谢谢花大叔。”

笑歌压根没听后半句,抢过来就要打开。柯达人忙拦住,眼一瞪,沉声道,“今天的解药呢?”连两天都把那堆大小药丸送去给人瞧过,居然没一个认得全的。不过幸好是让人瞧了,否则里头那几粒泻药也够他受的。

她嘻嘻一笑,伸手进锦囊摸了半天,摸出来十多粒。柯达人一看数目不对,立马唬起脸来,“整整少一半——你又闹什么鬼!”

“诶,浓缩就是­精­华,花大叔不懂?”她笑眯眯把掌心里的药送到他面前来,“这回没错把泻药放进去,您总算可以放心服用了。”

她、她、她居然还有脸说!?柯达人气结。看她转身要走,手悄悄握住腰间匕首,脸­色­蓦然沉冷,“站住!昨天问你的你还没回答,以为这么就能糊弄过去么?!”

“昨天你问啥来?”笑歌理理衣襟,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瞅着他笑,“最近事儿多,我忙忘了。”

“别装傻!就官印的事!”

“哦~我记起来了。”她一拍额头,忽然间又摆出脸愕然,“我又不是当官的,哪知道什么官印的事嘛。花大叔怕是问错人了。”

匕首出鞘,带起一溜耀眼的光。这回柯达人学乖了,刀尖直指她的心口,“你让我带那小子去芳卉街十八号的后门处,又让我把纸条塞在他手里。结果他一醒就把人杀光,还拿了官印上殿面圣——你做的事,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笑歌慧黠地眨眨眼,“是么?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梧桐树下,心想事成’——若不是你埋好等他去寻,又怎会知道东西藏在哪里?”在红少亭面前蒙混过关的辛苦劲儿暂且不提,一想起他居然被这丫头耍得团团转,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那就好笑了。”

笑歌不退反进,惊得他倒把匕首缩回来半寸。她屈指轻轻一弹那刀尖,笑得眉眼弯弯好似只狐狸,“您知道纸条上写什么,人也是您带过去的,怎么转眼就扯到我身上来了呢?莫非有人亲眼见着是我把纸条交给您,教您带他去那什么街的么?”

柯达人一愣,心头火霎时蹿起老高,正要一刀刺下去。却听门那边忽地发出声轻响,有金芒蓦然激­射­,荡开了他的刀尖。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夜云扬闪身护住她,指间金镖一晃,蓄势待发。

对方是公主府的人,动了会有**烦。但就此离开,柯达人却又不甘。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握紧匕首与他僵持。

“两位切莫动手。”笑歌从夜云扬身后绕出来,轻轻一拨柯达人持刀的手,“都是自己人。”

啥?两个男人都愣住。

她瞥眼柯达人,扭头冲夜云扬微微一笑,“云扬公子,这位是花大叔。他打算退隐江湖,在瑞云街开家杂货铺,宣传事宜都交由我来做,是我的大主顾……你别看他老人家脾气大了点,一句不合就舞刀弄枪的,但昨天我们谈妥的事,没他这位高手帮忙可不成呢。”

死丫头,又要拉他下水!

柯达人正要拒绝,却见她袖口处有抹金红闪了一闪。他登时如挨了记闷棍,脑袋瓜子晕的慌。怏怏地收了匕首去,只拿目光在她脸上剜洞。

夜云扬半信半疑地看看柯达人,又望望满面笑意的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对。毕竟人实诚,看对方收了家伙,立马晃手藏过金镖,客气地向柯达人抱拳一揖,“是我太鲁莽,还望花大叔见谅。”

他生­性­认真,行过礼还不忘补两句,“不过六姑娘毕竟是个弱女子,经不起吓。言语上若有得罪之处,花大叔训斥便罢,切莫再动刀剑吓唬她。”

弱女子

柯达人憋闷憋得半死,笑歌却是憋笑憋得不行。夜云扬浑然不觉他们的表情有异,笑一笑,又道,“天冷,两位还是回屋再细谈吧。”

笑歌顺水推舟挽住柯达人的右臂,笑得那叫一个甜,“是啊,花大叔。用您特意给我送来的点心就茶,一定很美味……待会儿我亲手给您沏壶好茶,您喝过了就莫要再为以前的事同我计较了好吧?”

柯达人发作不得,刚要抽手,她却已轻巧地一旋身到了夜云扬旁边,还献宝样将手里的一把连鞘的匕首递与夜云扬看,“瞧瞧!花大叔这才叫真人不露相——这刀鞘上随便抠颗宝石下来,莫说开家杂货铺,就是买条街都绰绰有余了!”

囧,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下的手,怎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啥?抠?!那可是他趁夜从红少亭的小金库里顺来的,连刀把还没捂热乎呢!

听着夜云扬啧啧赞叹之声,柯达人背过身去擦了把泪,转身挤出个笑容跟上她的步伐,“六姑娘说笑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某妃有话说

那啥…除了小霄和青穹被刨除之外,其他几个我抉择不了,你们来选吧…要是都不吭气,那我就真要都收了囧,已经二度生出这种念头了

破笼卷 第七十章 笑点鸳鸯谱(五)

傍晚吃过饭,有个小丫鬟进来给青嫣耳语几句,她就有点坐不住了,直拿眼瞄笑歌。柯达人管这儿混了一天,也挺不耐烦的,把个铜板立在桌上弹来转去,弄得人眼花。

惟笑歌老神在在地窝在太师椅里,一口茶一口蜜饯,完全不见有动窝的迹象。青嫣终忍不住捅捅夜云扬,用眼神示意他先开口问。

哪晓得夜云扬呆气起来连神仙都挠头。定定望她好一会儿,方迟疑地道,“嫣儿小姐眼睛不舒服?”

笑歌当即被茶水呛个半死。青嫣嘴角抽搐半天,无耐地望向她,“六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六姑娘的来路虽是查得有些不清不楚,但要下手的那家人的底细倒已明明白白。若非是因着对方的背景于她构不成威胁,她也不会贸然同意笑歌的计划。

而她年纪轻轻身负重责,平.日里装完神秘诱人的阳鹤第一红牌,又得装回体弱多病的千金小姐。好容易送走唠叨的哥哥,又得着个知己,偏那知己又受了刺激变得心智若幼儿。若她不抓住这次机会玩个痛快,顺便在心上人面前一展所能,鬼晓得哪天还有这等好事落到她身上来?

“还早。”笑歌勉强止住咳嗽,淡道,“你.的人打听到什么了?”

青嫣答得爽利,“那宅子里住的.是前任监天司,姓何,名季水。因着与宫女有私情,被罢官贬为庶人,曾有三四年时间不知所踪。九年前他突然回阳鹤买了宅子,其妻却又因儿子猝死变得疯疯癫癫……听起来虽不像是会做出那等恶行之人,但据说最近一段时间,他府上常有形迹可疑的江湖人士进出。而且昨日夜里,我派去查探的人亲眼见着他家下人将一个麻包秘密运到附近一所废宅,弃入枯井,还以大石封之……”

“这才对嘛。”笑歌鄙夷地一笑,“我还当他家的人个个.人头猪脑,真会留着那尸体在家中守一辈子……那何老爷是否不在家?”

她态度怪异,全不像是不知对方底细的模样。青嫣.心底一震,贪玩的心也收了几分,“六姑娘果然料事如神。那家主人确是于两日前外出,至今未归。”

笑歌也觉失态,抿口茶,淡道,“莫怪那日满街乱蹿.的都是家丁模样的人……若是主人家在,做这等事也该小心些,底下人又怎会如此张扬?”

原来她是推测.出来的。青嫣心下大定,暗赞她心细如发。

夜云扬当日并未听笑歌提及何季水之名,也不知对方就是曾款待过他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倒皱起眉来,“照六姑娘这等说,那何家主人也未必知晓底下人做下的勾当。我们若扰得他全家不安生,岂不是是非不分?”

笑歌淡淡一瞥他,眼角笑意隐隐,“那么若云扬公子未授意,你家下人会有杀人藏尸这等胆子么?”

柯达人竖直耳朵只顾听,也不Сhā嘴。心里掂量一下,觉着这名字虽然有点耳熟,但估着不是什么大人物,该不会太棘手。生怕红少亭发现他翘班,急着想快点搞定回宫,便难得地帮腔道,“这话有理。谁见过狗比主人凶的?”

他不就比红少亭凶么?笑歌腹诽一句。瞥眼还有些犹豫的夜云扬,心念一转,又望向青嫣,“还有别的么?”

“有。”

青家表面经营花楼,但实则做的却是情报买卖。青嫣身为宗主,说她是雪蛟第一八卦女王也不为过。笑歌一问,她便“据说”、“听说”地说了几件有关何季水以前的花边新闻。看两个男人兴趣缺缺,只怕被人当做长舌­妇­,当即打住。

笑歌却听得眼睛发亮,不住追问。惹得夜云扬忍不住轻咳一声,“六姑娘,这些不过是市井流言,好像也跟咱们的事没多大关系……”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轻飘飘撂下一句,索­性­拉意犹未尽的青嫣回房细说。

没了旁人,青嫣便少了顾忌。充分发挥八卦­精­神一顿狂侃。笑歌不时咂舌,旁枝末节都不放过,把青嫣打听来的何家祖宗八代的老底都掏­干­掏净。

末了她屈指轻叩桌面,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这何季水十有八九不是我们雪蛟人……可惜他老爹不在了,何家的亲戚又都死光死绝,不然倒可以顺藤摸瓜查下去。”

“可不!这事蹊跷得紧呢!”青嫣也皱眉,“据那个以前在他家做事的老妈子说,何老爹那人也有点疯癫,有时候会跟下人说这儿子是从源流国捡来的。但自从何季水把他爹送去姑肃之后,每隔两三年就会把家里的佣人全换一遍。所以根本没人晓得何季水的身世,也没人晓得他离开阳鹤那几年究竟去了哪里。”

“源流国……”笑歌淡淡一笑,“我以前听朋友说,源流的国君派人来雪蛟求了两三回,皇上也不肯开设边境互市。当时为了这个,他们还打算跟车瑟结盟,结果差点被车瑟吞并。皇上派了援军过去,他们才不至于亡国……”

“是啊,所以如今他们年年进贡。前些年带了些树种过来,说是他们的国花夹竹桃,还送了家兄几株,差点害死人。”

“夹竹桃?”笑歌想起以前拿这当借口闹得青府­鸡­飞狗跳,不由莞尔,“貌似那东西有毒吧……怎么,他们送的时候没提醒过你哥哥?”

青嫣一提那事就闷得慌,摆手道,“若非有人及时‘告知’,也许到现在我们还不晓得呢。”

“真是危险……”笑歌望望窗外的天­色­,拍手一笑,“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走了,嫣儿小姐先去准备下吧——劳烦顺便请花大叔过来,我还有事要跟他说。”

青嫣没什么同龄朋友,难得与人聊八卦聊得这么痛快,倒对她生出些不舍之意。到门边又回头,轻声道,“这事结束之后,六姑娘想住多久都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通风报信,让柯语静抓你回去跟他哥成亲。”

笑歌被茶水呛得一顿猛咳,望眼卧房那边,嘴角笑意无奈之极。柯达人进来阖上门,侧耳听一回四周的动静,转身来劈头就是一句,“丫头,匕首先还我!”

她置若罔闻,不紧不慢摸出个小瓷瓶,一仰头饮尽瓶中液体,脸上表情古怪莫名,“真是恶心!”

柯达人忍无可忍,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咬牙道,“听见没?匕首还我!那不是我的!”

笑歌做个鬼脸,当真把匕首抽出来扔在桌上,嘻嘻笑道,“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当我好稀罕么!”

“刀鞘!”柯达人一看,顿时皱眉,“刀鞘也还我!”

“那你不会一次说完?”她猛地挣开他的钳制,把刀鞘也扔出来。

柯达人忙捡在手里,袖似不经意般拂过她的茶杯,小指微一触杯口又飞快离开。等他看清那刀鞘上只剩十二颗宝石,不禁蹦得老高,“臭丫头!你、你怎么敢!?”

“开杂货铺不用钱的么?再说了,你以为你吃的那些药是天上掉下来的?”笑歌笑眯眯地捧起茶来,一副赖皮样,“放心吧。我就抠了最小的两颗,不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的。”

柯达人气结,却也不再争辩,坐下来闷声不响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眼睛却切切盯着她的动作。

她轻呷一口,又笑,“对了,早上我答你的是昨天的问题,你今天还有个机会。”

柯达人眼底掠过抹得­色­,却佯作无事人般低声道,“那静丫头既然知道你在这儿,为何不派人来带你回去?”

“你知道吗,花大叔……我觉得每天给你一次问问题的机会,真正是浪费。”

看他脸上怒意起,笑歌淡淡一笑,“她要是没把握在成亲前把我带回去,怎会任我这般逍遥?”

柯达人又岂会不知答案?不过是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此时看她已饮尽杯中茶,忍不住一口喝净自己那杯,抚掌笑道,“好得很!丫头!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要挟我!”

“要挟?”笑歌愕然笑道,“花大叔弄错了吧?我素来只爱威胁人,从来不搞要挟这等浪费时间的事。”

她拿指头轻轻一点杯口,又拨得桌上那个小瓷瓶滴溜溜的转,眼角笑意便愈发的浓,“蓖麻油这种东西虽然难喝,但是还是有点用的……呵,我这人怪毛病多,一天不喝点儿这个下去,泻他个三四次,心里就不舒服……”

柯达人脸­色­一变,她却笑得更灿烂,“还有啊,我老是疑心吃食里会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害我生病,所以就­干­脆往自己打算一个人独享的东西里加少许调料……你说,每天这么锻炼,应该不会一点效果都没的哦,花大叔?哎呀,其实我现在想想,这样做挺不好的。不过幸好今天喝下这杯茶的是武功高强的花大叔,要是别人误食了……咝,那可就难办了。”

该死!柯达人顿觉腹中像是有小虫在胡乱的爬,再也坐不安稳。恶狠狠瞪她一眼,伸手道,“解药!”

“啊呀,花大叔这么快就撑不住了么?”她蓦地眼神一凛,半边嘴角却扬起老高,“那可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破费了——放心,我要的不多……您用刀鞘付账就可以了。”

破笼卷 第七十一章 笑点鸳鸯谱(六)

送走柯达人,确定门窗紧闭连只苍蝇都进不来,笑歌这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捂着嘴冲进卧房,冲着个铜盆就猛抠嗓子眼,还暗道好在晚饭只吃了两口,不算太恶心人。

柯达人下的不是猛料,有蓖麻油糊住胃,没吸收多少。是以她还能强装无事吓住他且捞到笔不小的横财。但也幸亏柯达人没久待,不然再过一会儿估计她就得露馅儿了。

抹把鼻子,一股血腥味。抬袖子一揩嘴,柳青的缎面上也印了片红。她忙抓起床畔案几上的茶壶强灌下几口冷茶,再接再励继续抠。

梁间一阵窸窣轻响,她Сhā在嗓子眼里的手指就蓦地被人硬拽出来。笑歌一瞪眼,刚要开口骂,一粒不知什么玩意儿就进了嘴。

苦涩辛辣,激得舌头一阵麻。柯戈博毫不客气地揪着领子把她转了个个,柳叶似的眼里就腾起点怒气,“玩吧!你就玩吧!迟早把命玩没了!”扯了袖口粗鲁地擦拭着她的脸,一副恨不得捏死她的样儿,“今晚上不许去!”

笑歌被弄疼了,气呼呼推开.他的手,“要你管!你不是喜欢看戏么?怎么不看到底?”

柯戈博直想给她一巴掌,手伸出.去却落在她肩头上,轻轻一带,用臂膀锁得这只闹腾不休的小兽不得不老实窝在他怀中。

“我爱看戏,你就卖力演?”感受着.那温软,语气恨恨,他的心却硬不起来,“知道他下了毒,你还不要命地喝。万一我没解药怎么办?看着你死?”

啊咧……这是柯戈博?笑歌忍不住张大眼睛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柯戈博应该只会讽刺人的,怎么可能会像个老妈子一样说这种话?

“看什么看,没见过么!”

那种吃惊的眼神令他很是不快,没好气地抽手赏.她一个爆栗,又道,“跟你说的你听见没?今晚的事让他们去,你不许去!”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她不禁哀叫一声,慌慌捂住.泛红的额头,怒瞪他,“你敢命令我?!”从小到大只有她命令别人,敲别人脑嘣儿的份,何时沦落到被人命令,被人敲了?

生气为她苍白.的面颊添了些红晕,也让那平淡的眉眼有了生气。柯戈博又好气又好笑,“啪”一下再送个“惊喜”给她,“以前你做什么我不管,以后没我同意,你敢再乱来,我就敲到你学乖为止!”

事实是,对她而言,武力比道理更有效。笑歌强忍住冲他脸上吐口水的冲动,竭力保持镇定,“你放开我再说。”

“你答应,我才放。”她虽是赖皮,但应下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你先放开!”

“你先答应。”

“你!”

僵持了十分钟,他的手臂越来越紧,逼得她的耳朵不得不贴上他的胸膛。那强劲的心跳震得她一阵心慌,想要逃离的欲望占了上风。沉默数秒,她开始换个方向讨价还价,“今晚我不亲自动手,这样可以了吧?”

细巧的眼儿眯做两条缝,死死盯着她的脸。她被盯得头皮发乍,迟疑半天却又嗫嚅,“不亲眼看看效果如何,我起码一个月吃不香睡不好……”

“……”

“想想看,到时候云扬公子先把猪杂碎扔进去,接着嫣儿小姐就把布袋口解开。等人都集中到后院里来,花大叔再披散头发,穿个白衫,提个青­色­的灯笼从天而降——哇,绝对震撼!”

劝说变成了畅想,偷眼觑见柯戈博的神­色­有一丝动摇的迹象,她禁不住贼兮兮地笑起来,“你知道这大冬天的,要找到蝙蝠的藏身之处有多困难吗?何况云扬公子还特地准备了刺猬和老鼠……啊,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你武功这么好,被人发现了也一定能带着我顺利逃走!对吧,柯戈博?”

蓦然听到那种熟悉的语气叫着自己的名字,柯戈博立马条件反­射­地回答,“那是当然!”

手上不觉松了劲,她趁机一蹲身,轻巧地逃离他的怀抱。站定了,回头嘻嘻一笑,“真是可靠啊……那就万事拜托了,柯公子。”

可恶!柯戈博回过神来忍不住地咬牙,正暗自懊恼,抬眼见她开始解衣带,登时被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换衣服准备出发啊。”笑歌一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还理直气壮地道,“总不能穿着这种拖沓的衣服出去吧。”

柯戈博狠狠斜她一眼,慌不迭地避出去,“一个姑娘家,好歹也该有点自觉­性­。居然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真是……啧!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注意点!”

哦哦哦,久违的柯戈博式训话又开始了……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说的好像你没见过一样。天天不是上房梁就是钻床底,还装什么纯洁……”

“你说什么?”

“哦。我是问你在房梁上躲了多久了。”

“……刚到。”

屁!那种香味她刚进来就闻见了,明显是没换过衣服嘛!

“厉害,刚到就知道我中了什么毒……那啥,你和花大叔关系不错啊。他下毒,你来解,真是有默契啊。”

柯戈博撇嘴回敬道,“一般一般,哪比得上你和柯姑娘啊!你才让那对‘呣子’送信去,她就立马找人帮你演了出好戏给旁人看……对了,她叫我告诉你,小萨暂时送去陪小dd玩了,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

这两个家伙绝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笑歌边编辫子边在心里暗骂他们不厚道,骂完却又觉着好笑。做刘小六是她的决定,誓死装到底的也是她。这样说起来,就算他两个借机整她亦是无可厚非。不过……她可没有被人整的习惯!

装备完毕,她得意地出去一亮相,柯戈博顿觉后脑勺黑线滋生,搜肠刮肚半天才憋出一句,“很……很适合夜行。”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左眼里那一点微闪的金芒,把她扔进黑暗里,绝对连火眼金睛都看不到。再看那小绑腿,打得那叫一紧实,明显已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笑歌拉下面罩嘿嘿一笑,最后检查一回装备。临出门时又回头瞅着他笑得异常古怪,“柯公子,你真的要娶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搅得柯戈博有些晕。可瞧见她左眸中那抹金芒亮得惊人,他立时警觉地微睐了眼,“同样的问题不要让我回答那么多次。”

她扬扬眉,慢慢扯高的半边嘴角露出丝邪异,“那你可得好好保重了……知道么?虽然我很讨厌活不长久的东西,但我更讨厌‘表里不一’的人!”

一语双关,柯戈博不由愣在当场。笑歌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快得异常。到廊柱旁,方抬手重重一按左眼——那里,有一瞬,烫得似要爆裂。

快近寅时,浓云掩月,寒风刺骨,看天­色­似又要落雪。

这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加之主人不在家,何府的守卫们便都觅空回屋守着火盆饮酒御寒。

谁也想不到这种天气,这种时辰,何府的后巷里会突然摸出四个黑影。火折轻晃,微光映亮了他们的脸,诡异莫名。

“都准备好了?那么,开始吧。”

低沉喑哑的声音从黑铁面罩中传出,黑衫女子的左眼中,一点金芒骤亮。

眼望着那三人带着东西消失在高墙后,她熄灭手中的火折,望向一处­阴­暗的角落,“我们走——靠近竹林的倒数第三间,上房顶。”

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蹲身背起她。行至另一处墙边,蓦地腾身而起,轻盈地越墙而入。甫落地,脚尖轻点一方假山石,翩然上了屋顶。

感觉到脚踏上实地,笑歌却不自觉地捉紧了柯戈博的衣服。直咬得下­唇­泛白,才勉强睁开眼。

好在无星无月,能见度很低,辨不出她如今究竟离地有多远。而环住她腰肢的那双手臂结实有力,才令她慌乱的心得以平静——恐高症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换了身体就会消失无踪。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隔很久才行动一次。

“不要乱动,别往下看。”柯戈博知她老底,却难得地没有讽刺,只于她耳畔低语,“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你下去。”

太熟悉她的脾­性­。她哪会真的打算单纯看戏?她初到阳鹤时,他曾跟随她来过这里。靠近竹林的倒数第三间屋子乃是何季水的书房,她必是想趁乱潜入查探。

只是那何季水是她和柯语静的授业之师,从未见他们之间有过怨隙。而今她突然要柯语静帮忙藏匿神志不清的韩尤嘉和生病的红笑兮,还一反常态要拿何季水开刀,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疑窦重重,柯戈博却始终压在心底,只轻轻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伏低身子。

屋顶冷硬,残留的冰雪在被笑歌的体温捂化了,浸得前胸湿了一大片。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掩在衣下的铁护胸硌得她欲哭无泪,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定要叫小陆另想法子再改进。

寒气沁骨,她不时缩脖子。柯戈博只当她畏寒,拿袖子裹住手想替她挡住往脖领里钻的风。一按她的衣领,不由吓了一跳,“什么鬼东西?”

“脖箍啦脖箍,铁打的!”她回以白眼一枚,撇嘴轻道,“防暗杀必备——这你也不懂?”

柯戈博无语望天。难怪他老爹会中了暗算……估计她身上不止这一种“必备”吧?

“当然啰,还有很多好东西……”

笑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粲然一笑。暗夜里,贝齿隐隐流转着森然的光,“你要不要试试?”

破笼卷 第七十二章 身不由己

后院池塘边的假山石后,柯达人放下那两只透出股腥臊味的麻袋,瞥眼背着美人儿还愁眉不展的夜云扬,忍不住撇嘴道,“真是委屈你了。”

夜云扬登时胀红了脸,却硬是找不出词儿来反驳。青嫣贪恋着那种温暖,迟迟不肯下地。弄得他急起来,几乎是用甩的把她甩下来。

真是个木头!青嫣险险立稳,暗暗咬牙。

混迹青楼这些年,风流佳公子她见得多了,偶尔见到个实诚的便觉着格外可贵。

她探过公主的口风,也旁敲侧击问过惜夕,晓得他与公主无夫妻之实。而瞧当下情形,对紫霄情有独钟的公主大约也不会介意给他自由。但……生意可以慢慢教他打理,感情的事又岂是一朝一夕教得会的?

看得出那六姑娘有意撮合,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等机会,怕就怕木头不开窍,力气全白费!

柯达人虽看不清他两个的.表情,却也嗅出点异样。嘿嘿一笑,拍拍夜云扬的肩膀,轻声道,“小子,别愣着!早做早了,别叫人家姑娘总在这风地里站着。”

夜云扬巴不得有这一句,拎着他.递来的麻袋就摸出去。守卫们休息的房间离此不远,灯光昏暗,空气里掺杂着烈酒的气味。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一处光.亮,照计划将猪杂碎撒在院中各处。浓重的血腥气冲破寒冷,弥散开来,仿佛是这个注定不能平静的夜晚开始的讯号,大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

因着进入冬眠期而暂时安分的­肉­食类蝙蝠们被.那血气刺激得吱吱乱叫,一出布袋便气势汹汹地朝气息源头扑去。四处乱窜的老鼠更是将它们的狩猎兴致提到了最高点。在这种古怪的嘈杂中,喂了盐的刺猬还不时发出如老头咳嗽般的声响,令情形愈发显得诡异。

守卫们提灯冲出房来,下人们也被惊得纷纷出门.探看。夜云扬却早已带着满心不悦的青嫣离去。只苦了莫名其妙被抓差的柯达人,一面扮鬼提着灯笼晃悠,一面还得避开那些刺来的刀剑和激­射­的暗器。

白纸灯笼里透出的青­色­光焰映亮了他的脸。白.面粉加炭灰黑眼圈的厉鬼妆已是效果非凡,加上他的身影够飘忽,激起的尖叫声简直是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荡了约摸十多.分钟,忽闻见种风里夹带着种焦糊味,有人抬头一望,中院那头已是黑烟滚滚,不由骇然大叫,“走水了!”

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柯达人蓦地腾身而起,转瞬就掠过高墙,掩没在黑夜中。

“计划里没有放火这项啊,六姑娘!”

成功归来,夜云扬心里没半丝喜悦。何府处在迷宫巷之中,一旦失火,整片区都难逃灾厄。因着这个,笑歌刚进迷萝院的厅门,他便忍不住用了质问的语气。

笑歌一瞥他,不答反问,“花大叔呢?”

她的眼神异常冷峻,夜云扬不自觉便答道,“已经走了。”

青嫣也很在意她的意外之举,正想追问。却见她回头不知望着何处,淡淡一声“出来吧”,便见她身旁蓦地多出个眉眼细巧的黑衣男子。

“柯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夜云扬难掩惊讶,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捉到的惊惶。青嫣想起这男人曾随公主来过青府,又是笑歌逃婚的对象,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柯戈博不紧不慢地关上门,转身微微一笑,“两位不必惊讶,今日之事我也有参与。”指指笑歌,眉眼间就荡起丝鄙夷,“不然光凭我这位‘贤’妻的那点微末工夫,恐怕没把梯子,她连墙都翻不过去。”话音未落,脚尖就挨了一记狠踩。

看着他兔子一样跳来跳去,笑歌心满意足地扬扬眉。坐下斟杯茶轻呷一口,冲着目瞪口呆的那两个淡道,“莫要听他瞎扯,我还没决定嫁不嫁呢。”屈指敲敲桌面,唤得他两个回神,忽地就笑起来,“别担心。那些床单字画他拿到院子里才烧的,不会波及屋舍。”

原来是唬人的……夜云扬和青嫣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没毁了他的老巢,不过,我还是留了点‘惊喜’给他……”笑歌搁下茶盏,轻笑道,“所以我不得不再多打搅嫣儿小姐两天,希望您不要介意。”

这么有趣的人,一直住下去才好呢!青嫣大是开心。瞥眼柯戈博,嘴角笑意便蕴进点戏谑,“那么只好委屈柯公子住在六姑娘隔壁了……地方小,实在不好意思。”

哪知柯戈博脸皮非同一般,立马接嘴道,“不用不用,我跟她一个屋就好——从来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纵然雪蛟民风开放,夜云扬和青嫣还是无法抑制地石化了。

“胡说八道!”笑歌恼极,反手一肘朝他的小腹击去。他轻松避开,笑嘻嘻地直视她怒然的眼。

【挑衅?】她挑高了眉,拿眼神质问。

他促狭地眨眨眼,亦以眼神作答,【正是。】

“你死定了……”

笑歌饮尽杯中的最后一口茶,微笑低语。起身告罪一声,翩然而去。柯戈博如影随形,临走不忘带上门。

“那个,我说……柯公子以前不是时刻都不会离开公主身边的吗?”许久之后,从石化状态中复苏的青嫣疑惑地问夜云扬。

夜云扬的道德观受冲击过大,一时还回不过神来。青嫣只得望屋顶自语,“那这个‘从来’……又是从何而来呢?”

左眸炙热,仿佛燃烧般痛楚。

柯戈博方离去,笑歌的身后便多出个渐渐清晰的人影。她缓缓转身,定定地望了那人一会儿,眼底忽浮起抹冷意,“你终于肯出来了,离弦。”

“啊啦啊啦。发现的比我想象的早嘛……怎么,你那么思念我么?”

琉璃灯里透出的光映得那个少年的似水银发异常耀眼。他扬­唇­浅笑,口气一如既往的轻佻。微侧脸斜睨她一眼,嘴角挂着笑,目光却蓦然森冷,“可是,你最近很不乖哦,笑歌。”

笑歌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笑一声,“乖?你当我是你的宠物?”怒气一上来,指着他的鼻尖便质问道,“你说过只要我不主动接近他们,你就不会对他们下手。可是现在呢?你打算怎么解释?”

离弦耸耸肩,坐去软榻上,又笑眯眯地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坐下说。”

笑歌差点忍不住一脚飞过去,“少罗嗦!快点说!”

故意激他出来,不是很有把握。如果他执意不现身,她也没办法。但,需要一个理由,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肯说,她就愿意接受。心中恨意浮腾难抑,却不是恨他,而是恨变得如此奇怪的自己。

“先坐下,我再告诉你。”离弦依旧在笑,语气却不容违抗。

笑歌咬紧牙,死死盯了他许久,终还是不得不顺了他的意。他粲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道,“你知道柯氏男子为何世代都必须服从皇族,即使明知会送命,也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么?”

她瞪他一眼,别过脸去不说话。离弦无奈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不只是祖训的牵制,也不是他们不想要自由,而是……他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笑歌忍不住回过头来。他微睐了眼,不紧不慢地续道,“我记得你曾经要求柯戈博正大光明地跟随你,而不是作为别人的眼线监视你。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黑暗中去。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她以为那个监视她的男人也许会把她当做朋友,而事实只是她一厢情愿,自找没趣么?

离弦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十二年来,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人。渐渐地,眼里便只有她一个,再容不下别人。可就算明白她隐藏在笑容背后的辛酸,看着她独自背负所有痛苦,却只能服从命令远远守望,连替她拭去泪水也只是种奢望……这样的心情,你了解?”

想起柯戈博头天夜里说的那些话,笑歌不由自主地轻垂睫羽掩饰着浮上眼底的慌乱,“监视就是监视,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那么,如果换做是你身上被人种了蛊,你会选择乖乖听话,还是无声无息地死去?”

“你是说……”笑歌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不用这种手段,你以为红氏皇族真的神奇到单凭一纸祖训便可令他们俯首帖耳么?”

指尖轻抚过她的秀发,他笑得云淡风清,“所以,我只是在救他。”

所以,选择柯戈博,并不是一时冲动。柯戈博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爱着同一个女人。相较于他知晓她的一切,却无法悉破她一颦一笑背后的含义,柯戈博的优势不言而喻。

而最重要,那个十二年来如影随形的守护者的脸孔和他与笑歌之间的相处方式,最能让笑歌在短时间内接受。

不能够随意夺取躯体,于是只能提前引爆柯戈博体内潜藏的那颗炸弹,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予恩惠,缔结契约——当然,这些事永远都会是秘密。

“他……不能让他活下来吗?”

笑歌沉默良久,忽然抬眼认真地看着他。

柯戈博,从来都是她的影子,就同惜夕一般。惜夕在明,他在暗,都是她习惯的存在。

她可以远远看着他们,可以装作惜夕只是暂时离开,柯戈博依旧在暗处烁烁注目。纵然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只要他们平安地活着,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空荡。

但,消失……那种事,她无法容忍!

“他当然会活下去,和我一起永远陪着你。”离弦屈指勾起她的下巴,低笑道,“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不会让她伤心,只会让她慢慢习惯他的陪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不用金昙花封住妖力为她定魂,这躯壳早已因承受不住而破裂。不想多生变故,是以当下尚无法汲取她体内的妖力。而以他现在的状况,要完全吞噬一个人的魂魄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三年,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他有信心,三年之后,不管她眼中看到的那副躯体是谁,她所呼唤的名字都只会有一个——“离弦”。

破笼卷 第七十三章 可怕的结论

密室里,棋盘搁置一边,残局依旧。三个男人正津津有味地打着缺角马吊。

对弈再有趣,天天玩也腻得很。偶尔一改口味筑长城,三个人都能参与,是以兴致更高。

但,没料到惜夕会突然出现,脸上贴了纸条的输家们来不及遮掩就被抓个正着,都很是窘迫。

“三缺一,你来的正好。”红奇骏这大赢家有意无意地扬起依然­干­净的脸,瞥眼那两个恨不得钻地缝的家伙,眼底荡起丝戏谑,“随便玩玩,别太认真,免得有人今晚睡不着觉。”

夜无言­干­咳一声,别过脸去,因长年不见阳光而变得异样苍白的脸上飘起丝红霞。白可流却虎目一瞪,拍案而起,“你女儿搞出来的东西,你自然比我们熟悉。不过是赢了一两回,用得着这么得意?”

“只是一两回?”红奇骏看看被.扫乱的牌,嗤笑一声,“你倒聪明,白白浪费我一手好牌。”

白可流只当没听见,急急招手唤.惜夕,“来来来,赶紧开始——我就不信他还能继续嚣张下去!”一夜未睡,白眼仁上已浮上些血丝,却仍是不甘失败,撸起袖子就把他两个面前的牌全圈过来。

惜夕无奈地笑笑,果真加入战.局。手底下搓着牌,眼睛却望着红奇骏,扬一扬眉便轻声道,“王爷,有动静了。”

三个男人手下不停,只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的嘴,似.乎那个叫刘小六的女子和马吊一样有趣。

“城南水如街那边,前监天司何季水何大人的府邸.来了个‘厉鬼’,又是蝙蝠又是老鼠,闹了近半个时辰,临走还放了把火。好在何大人出了远门,不曾受到惊吓。厉鬼也只烧了些床单字画,未波及屋舍。”

“何季水?”

红奇骏的手一颤,抓来的牌翻落桌上。白可流飞.快地一瞥他的牌面,又迅速把目光收回,口中笑道,“去的是哪些人?”

惜夕微垂首掩.饰着眼底浮起的惶惑,轻轻弯了嘴角,“除了刘姑娘、嫣儿小姐和夜公子之外,还有两个……诸位一定猜不到是谁。”

“笑兮?”这种类似恶作剧的手笔,红奇骏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必定参与。看惜夕摇头,他不禁一愣,试探地道,“难不成是……笑歌?”

“不。是柯家父子。”惜夕一瞥掌中那四张牌的牌面,笑吟吟放下其中两张,趁他们怔忡之际,又手法娴熟地借摸牌把余下的两张放回去。

“柯戈博还有可能,这柯达人……”白可流沉默半天才发出疑问,“皇上身边的人怎么会跟那种小姑娘混在一起?莫不是你看走眼了吧?”

惜夕想起在何府看到的那出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若是三位今晚也在场,恐怕会同我一样惊讶——柯达人不但去了,而且那厉鬼一角,他扮得十分不错。”

皇上的暗卫扮厉鬼去吓人……三个男人竭力发挥想象在脑海里描绘那画面,黑线无可抑制地披面而下。

“昨日辰时时分,柯达人在青府的后巷中出现,与那位刘姑娘似乎早有约定。谈话中大概是发生了一点争执,柯达人以匕首相向。瞧起来是夜公子及时赶到,柯达人才未得手。但后来发生的那件小事,却让我改变了想法。”

惜夕刻意停顿一下,他三个便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连牌也甩到一边不理。

“有那么一刻,刘姑娘挽着柯达人的手臂,神态很是亲密,可不过眨眼工夫,柯达人收起来的那把匕首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惜夕说着,不自觉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仿佛这是件难以确定的事,“隔得太远,我没看到刘姑娘有什么动作。不过,柯达人跟着她进青府的时候,那神气很是古怪,显然那匕首并非是他自己交到刘姑娘手上的。”

“偷儿?!”白可流差点跳起来,“那么说,笑兮那孩子并不是在撒谎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惜夕起身过一旁,边沏茶边道,“可夜间到何府时,那位刘姑娘却是靠柯戈博才得以翻墙而过……柯戈博身为公主的暗卫,就算再怎么喜欢那女子,也绝不敢做出背叛王爷之事。所以我想,虎符,最初是落在小少爷手里这点,应该不会有错。”

茶香逸出,令这小小的空间也多了份悠然,那三个男人的心里却如同压着块大石,说不出的难受。

“从小少爷手里偷走虎符的是何人,而今虎符又究竟在不在那位刘姑娘手中,我不敢断言。不过,昨日辰时起,柯达人就一直跟刘姑娘在一起,直到今日寅时从何府归来才离开。据我观察,他也不像是自愿跟刘姑娘联手……恐怕是被抓住了什么不得了把柄,他才会那么听话半夜跑去装鬼吓人。”

抓人把柄,再充分利用。不做正常攻击,却以恶作剧的形式达到目的红奇骏沉默了。曾经有多少惯于心计的成年人都栽在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手法上,那个始作俑者,他最熟悉不过。

白可流听得心肝肠肺一阵乱颤,忍不住嘀咕道,“怎么越听越像是公主才会做得出来的事……”

夜无言没与笑歌交过手,自然没有他两个那么大感触,接过惜夕递来的茶,抿一口,淡道,“依红叶夫人所言,这位刘姑娘确有过人之处,却不知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想那盗取虎符和大闹何府都不算是小事,她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密室中一片死寂,这位刘姑娘实在过于神秘,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明察暗访,却查不出来路。她频频惹事,可目标并不集中,似乎随­性­而至,让人完全猜不到她的下一步行动。

“其实还有一些事很奇怪。”惜夕蓦地开口,“在刑部失落官印之日,富贵大街的宝香阁也同时遭窃……王爷,您应该记得宝香阁的老板王同史吧?他是阳鹤行会的会首,也是隐庄的三大主事之一。铺子遭窃的那天夜里,正巧是每月我到隐庄核查账目的时间。窃贼不仅抓准了这个时机,似乎对宝香阁的情况也很熟悉。不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也未动过王同史放在外间做障眼法的那些古董。盗走最值钱的一批古董珠宝首饰之后,对方还把难以带走的花瓶都堆放在柜台上的一个簸箕里,又以棉线连住门把和簸箕,所以王同史推门之时,就等于是亲手砸碎了那批价值连城的古董。”

又是恶作剧

红奇骏开始头疼。白可流咂舌不已,“然后呢?”

“我怀疑王同史监守自盗,扣他在隐庄彻查。”惜夕面­色­一沉,眉眼间竟透出些煞气,“结果我发现,最近三年中,他上交的银两连实际获利的一成都不到,而他在九原以李姓落户,有良田百亩,大宅六所,妻妾无数……”

“你们那些家事跟这小丫头有什么关系?”白可流摇头道,“就算手法相似,也不能就说是她做的吧?”最好不是。一个公主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惜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展颜一笑,“倒也不是全无关联。据底下人说,就在宝香阁失窃前不久,王同史打算将肖氏成衣铺纳入行会。因此举招致肖家的反对,他便派人把肖老板打成重伤,还给督捕司主事送了大礼,是以肖家少东上衙门告状之时反被衙役打断了左腿。按理,这种情况下,肖氏成衣铺若是不加入行会,也只能选择关张一途。可事情就是那么巧……那位刘姑娘忽然上门订购了一批布料,还立下字据要求肖家长期供应。之后王同史叫人去肖氏成衣铺乱泼污物,以至将刘姑娘订的货物全数损毁。”

白可流也开始头疼了。惜夕却没有打住的意思,浅笑着续道,“我这一查,不止查出王同史与刘姑娘之间有敌对的理由,还发现了三件很有意思的事——前不久,阳鹤不是出了桩大案么?那时候督捕司主事带人在现场拿获了刘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断定她是杀人凶手,令她在大牢里待了一天一夜。而刑部出事的那天,若因莲华不临时起意前往刑部,那么遭到严惩的就只有当天值守的那位主事。说起来很巧……当天负责值守的,正是督捕司主事李伟汀。”

眼风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个男人,她微微弯了嘴角,“当日因莲华捣破无空门在阳鹤的巢|­茓­,将负隅顽抗的无空门徒尽皆诛杀,及时寻回官印,救下霄莲华,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可据底下人打听得到的消息,说是那刘姑娘出狱前,牢中有两名囚徒用另一个名字唤她,并对她动手动脚。之后说是认错了人,被袁牢头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那些人,恰是因将军府失窃之事被当做疑犯下狱的无空门门徒。”

“说到柯达人……他在刘姑娘入狱的当天夜里曾前往暗杀,可惜‘不幸’失败,逃离时还遗落了‘君之信赖’。幸亏那位刘姑娘拾得,并交给救了她的柯戈博,才不至于引起轩然大*。”

红奇骏和白可流都有点头晕。夜无言长吁口气,神­色­亦复杂莫名,“如果照此说法,宝香阁失窃,是因为王同史毁坏了她订下的货物;刑部官印在督捕司主事值守时丢失,是因为督捕司主事令她无辜入狱;柯达人被迫帮她恶作剧,是因为曾经前去暗杀过她;无空门全军覆没,是因为在狱中对她不敬……把这些看做是一种报复的话,那么假设真是她从小少爷身上盗走了虎符……红叶夫人,小少爷曾经与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么?”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依小少爷的脾气,得罪人也不奇怪吧?”

惜夕笑了,“至于何家,我只听说在刘姑娘将一对呣子送往瑞云街的当天,何家下人曾四处找寻疯症发作逃出何府的主母……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不得而知。不过,想必很快,我们就可以得到答案——何季水明日午时就会回到阳鹤。”

破笼卷 第七十四章 情不自禁

头一天还气势汹汹的风雪,第二天早晨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久违的阳光冲破云层,裹得人身上融融的暖。

庭院里,几株梅花绽开浅黄的花瓣,幽香暗浮。树下,有少女发作双髻,着了藕荷­色­袄裙,正负手望花出神。

她身旁立着名豆青衣衫的高个儿男人,嘴角一丝笑意不褪。偶尔俯身于她耳畔低语,细巧的眉眼便微弯如月。

夜云扬从公主府返来,到院门口见他两个情状亲昵,不好打扰,便退过一旁,默然伫立。

他自觉动作极轻,却不见柯戈博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那细如柳叶的眼随之一睐,瞥眼浑然不觉的笑歌,眸­色­便陡然深了几分。伸手环上她的腰,轻轻一带

伊人入怀,犹在神游,只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他,“什么?”

冻得微红的双颊,轻颤的睫.羽,小而挺翘的鼻尖……与曾经的清丽绝俗全然是两个人,却别有一番味道。那般可怜可爱,如同磁铁般吸引着柯戈博的目光。

情不自禁,他的­唇­瓣就轻轻压上.她的眼睑,很快便又撤离。柔声低语,满满的宠溺,“还要发呆?这儿风大,看一会儿你又说头疼。”以前说不出口的话,以前不敢表露的心意,终于有机会让他补救。

笑歌的心里似有只小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双颊染了霞彩,眼珠氲了雾气,伶牙俐齿也不知去了哪里,只低了头捉住衣带上的流苏在指间绞,掩饰着眉宇间忽然荡起的一抹轻愁。

真难得……柯戈博不由得微笑。她素来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温柔,竟是换了躯壳也未有改变。但她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已足够令他惊喜。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没有自信的。不能曝露在阳.光下的身份注定只能默默守护,哪怕她明显流露出对他的使命的厌恶,他也无从选择。不过,现在柯戈博扫眼院门那边,渐渐收紧了环住那温软.腰肢的手臂,“又发呆,头不疼?”

笑歌已习惯他.在暗处注目,这样的贴近让她很是不自在。顺水推舟揉揉太阳|­茓­,眉尖轻蹙,“貌似真的有点疼,我看我还是回屋再睡会儿好了。”

话音未落,双脚便蓦地腾空。柯戈博微弯了眉眼,带着种奇怪的得意,“我抱你回去。”还似有意似无意地嘀咕一句,“十二岁生辰之后就只肯让我背,一说抱,你就逃得飞快……”

笑歌一怔,拒绝的话不由自主就咽了回去。轻轻将脸藏进他怀里,嘴里却道,“敢把我摔下去,就罚你一月禁闭!”

那是很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暖。他怀里残留着的清冽的麝香气息,强劲有力的心跳都像似带了魔力,让她的心渐渐平静。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从人世间消失?离弦……离弦一定不会骗她的!

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他们不曾发觉院门那边有人刹那间便僵直了背脊。

“敢把我摔下去,就罚你一月禁闭!”……这句话不断在耳畔回响,一如重锤,砸得夜云扬喘不过气来。

太像了……曾经有个女子也用着同样的语气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语,连那微露的软弱也一般无二。

他不知为何近来时常被这样的小事所触动,偶然听到相似的话语、看见相仿的举动,哪怕不是出自那个女子,记忆之门亦会蓦然敞开。

那一日……他记得于秋日暖阳下,百花绕着乘浮云软榻,那女子乌云秀发披泻肩头,娇面红fen菲菲,轻蹙眉头揉着太阳|­茓­,病恹恹却愈发娇俏。毫不客气地趴上他的背,一双玉臂还紧紧环住他的颈,“敢把我摔下去,就罚你一月禁闭!”

一切都清晰无比,宛如就在眼前。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要将这些个点点滴滴细细回味,暗自甜蜜。不想承认那个刁蛮不讲理的女子已如烙印深刻心底,却无法否认当他发现她真的再也认不出他时,那份难以抑制的失落与愤怒。

夜云扬重重阖眼又猛地睁开,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已站在一处窗下,小偷般将耳朵贴近了那缝隙。

他这是在做什么?!夜云扬蓦然涨红了脸,可脚像生了根,挪不动分毫,只能任由室内隐隐传出的说话声钻进耳中

“……你抓着我的袖子,我怎么去拿水来给你喝?”柯戈博的声音低低响起,蕴了无奈,却又透出些喜意。

无人应答。数秒后,响起的依旧只有柯戈博低柔的嗓音,“好吧。我不走。你乖乖睡觉,我会在这儿等你醒来……我说,你要是觉得一只袖子不够的话,喏,这一只也给你。”

调侃的、宠溺的,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想象得出他这一刻脸上所浮现的柔情。

夜云扬怔怔地,忆起那只悄悄捉牢他衣角的手,忆起那张睡脸上露出的安心,心头像有刺轻轻地扎进去。

羡慕,或许是嫉妒。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不知那一天,那个女子在睡梦中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是不是也想听到这样的话,在醒来时看到他?

可他那时候,面对她无意中流露出难得的娇态,他却似个傻瓜一样,在她醒来前离开。然后……也许从此都无法得知她当时的举动所代表的含义。

“云扬公子?云扬公子!”

耳畔有人大声唤他,他惊得直起身来,退开几步,看清站在面前的是青嫣,不禁愣了一下,“嫣儿小姐……”

“你在这儿做什么?也是来找六姑娘么?”青嫣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方才在对过已经望了他许久,他神­色­中的细微末节都不曾逃过她的眼睛。

夜云扬登时慌了神,低头掩饰着不自在,嗫嚅道,“是……不是……不不,是……”

“云扬公子?嫣儿小姐?有消息了?”

随着这一声问,屋内起了响动,似有人下床趿了鞋朝门边来,还依稀杂着柯戈博的责备声——“头疼你还起来!慌什么!把外衣穿上再出去!”

蓦然洞开的门引走了青嫣的注意力,夜云扬偷眼一觑门边出现的人影,暗暗松了口气。

“来了怎么不进来?”

笑歌诧异地望向他两个。瞥见夜云扬脸上那可疑的红晕,又瞧青嫣不自然的笑容,登时恍然大悟。披上柯戈博递来的外袍,偷偷冲他挤挤眼,笑意里就多了分促狭。

柯戈博看她误会,不禁暗笑,却很配合地扬声道,“风大,万一有什么重要的话被吹走了,那可就麻烦了……两位还是进屋说吧。”

没发现就好。夜云扬­干­咳一声,定了定神,礼貌地朝青嫣点点头便径直往屋里去。

青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眼底泛起丝狐疑。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轻哼一声,慢吞吞地走进去。

今天这反应不大对啊……笑歌暗暗纳闷。

青嫣一落座就盯着她猛看,夜云扬也不时偷眼瞧她。可她一抬眼直视,那两个不是耷拉了眼皮装喝茶就是把目光移向墙上的字画。她一低头,又能立马感觉到那种奇怪的视线回到她身上来。

笑歌疑惑地望望身旁的柯戈博,他却耸耸肩以表无辜。她被看得心底发毛,终忍不住笑着问道,“两位今儿个是怎么了?我脸上刻了字?”

她问得直接,没半点心虚的迹象,倒让青嫣有些不好意思。瞥眼夜云扬,他亦是一脸窘迫,青嫣便抿口茶,轻笑着掩饰道,“字倒是没有……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六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纯粹无心之言,笑歌的眼神却一变。笑意依旧挂在­唇­边,语气不由就冷淡了些,“似我这般长相的人满街都是,嫣儿小姐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仍然没有消息么?”

青嫣敏感地捕捉到这一变化,心下不解却又不好直白地问询,便依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是啊,真是奇怪得紧。家里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那位何老爷回来之后不但没报官,还紧闭大门,从昨日起就不见有人出入……”

笑歌与柯戈博相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了底。她低笑一声,淡道,“其实也说得通……这世道,谁没点秘密啊。想必他觉着官差上门,反而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吧。”

“大约是了。”青嫣皱眉道,“派去探情况的人回来说,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何家的护院一直没间断过巡逻。只要有人进入那条巷子,何府的后门内都会传出咳嗽声或跺脚声,像是警告一般。”

笑歌沉吟半晌,忽然道,“嫣儿小姐,沅墨兄在礼部任侍郎一职,应该多少能知道些朝廷里的事吧?不知他可有向你提过,此次前来雪蛟贺寿的那些使臣,至今还留在阳鹤的都是哪些国家的人?”

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机密。青嫣回忆一下,便爽快地答道,“除了车瑟、源流、霞举和梓青四国的使者仍未归国之外,其他八国的使者都已在半月前离开阳鹤。”说到车瑟,不免有些忿忿,“听说那车瑟使者面君时很是无礼。所以再过两日,皇上便会亲临城外大营阅兵。届时叫那些蛮子瞧瞧咱们雪蛟的实力,以后也许他们就能安分点了。”

“又是源流啊……”笑歌却似全没再听,若有所思地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梗,脸上荡起丝冷意。

青嫣察觉她的异样,停下话头,试探地道,“六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哦。”笑歌抬眼望着她,淡淡一笑,“我是想问嫣儿小姐……对源流国的事知道多少?”

---抱歉抱歉

囧,临时被抓去没通电的乡下出差,替换晚了,以爬谢罪…莫要砸太多砖

破笼卷 第七十五章 爱之深(一)

在青府又待了两天,笑歌终究还是决定回到瑞云街的小窝——何府行动圆满结束,柯戈博开始成天蹲在迷萝院紧迫盯人。他脸皮够厚无所谓,笑歌却有点不好意思。

加之夜云扬三五不时跑来青府,找不到话说也会在她屋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常常弄得八卦兴致正浓的青嫣突然也不说话,气氛古怪到不下雪都能感觉脊背发寒,这就很让人郁闷了。

是以笑歌提出要回去,青嫣照例挽留一番,只是礼貌过度,已非先前心无芥蒂时的真诚。

聪颖如笑歌,怎还会看不出之中的奥妙?爽快地打道回府,反令青嫣觉着是自己多心,倒对她生出几分疚意。

雪蛟入冬后难得见回太阳,这连着三四天都露脸更堪称是奇迹。阳光驱散了寒意,大街小巷的屋顶上的雪化开来,沥沥沿着房檐往下流,也别有意趣。

柯戈博极少如此正大光明.地同人走在大街上,何况是要与心爱的人一起回“家”——“家”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因着兴奋,比往日又活泼不少。瞧着笑歌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乖巧地张嘴接下他递过去的蜜饯,他心头涌动的喜悦简直难以形容,看什么都觉得无比顺眼。

路过一家店面老旧的首饰铺,他.忽想起笑歌从前最爱那些叮铃当啷的手镯,不禁笑着提议,“时辰尚早,不如进去瞧瞧?听说这家铺子什么样式的镯子都有……你不是很喜欢梓青国那种带银铃的手镯么?全阳鹤就这一家有货。”

“真的假的?”笑歌果然眼睛一亮,“.不是说路远,没哪家铺子肯去进货么?”说着话,人已经往里头走,还不忘拽上柯戈博,“你要敢骗我,有你好看的!”

不承认自己是红笑歌,也不否定他的话。就像是个.游戏,彼此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去揭破那层纸,守护着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她的侧脸美好恬静。偶或看.见钟意的首饰,左眸中的金芒便骤然闪亮,平淡的五官也变得鲜活耀眼,带着种强悍的活力。

果然是他的公主呢……柯戈博抱手倚在窗边,笑微.微地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极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肯错过。

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管将来这身体里的灵魂是谁,但能真实拥抱着她的,是他的双臂;可以亲吻这美丽的,是他的双­唇­……如此,连寂灭,似乎也不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不过,试手镯的时候确实哈皮的。可到了付账的时候,某人就开始犹豫了

“唔……这一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摩羯纹现在满地都是,随便扔块砖出去都能砸倒一片戴摩羯纹首饰的。”瞥眼小二,某人拿手指勾住两个镯子扔到一边,“不要。”

小二忙堆笑道,“您说的在理儿,这对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其他的都很不……”

还没说完,某人便惊叫起来,“啊,不是吧!我的眼睛难道出了问题?居然把这对刻了兔子的也拿来了——不要。”

小二的嘴角抽了抽,拼命维持着笑,“大概是光线暗,您看的不是很清楚——这刻的是富福(蝙蝠)有余,绝对不是兔子……”

“长得像也不行!”某人理直气壮地道。顺手又拨拉出去几个,“这些都不要——我最讨厌兔子和长得像兔子的!”

真是可爱!柯戈博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瞥眼笑脸已经极勉强的小二,想想还是丢颗定心丸给她吃,“喜欢就拿,我付账。”

她素来如此。投资不心疼,是因为一定能翻倍赚。送别人东西大方,是因为感情投资也可双倍讨还。到了要花到自己身上,要多抠门就有多抠门——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稳亏不赚的我不­干­”。

“真的?嘁,怎么不早说!”

果然,某人的双眼顿时嗖嗖往外蹿绿光,青葱玉指飞快地点着那些个被隔到一旁的饰物,眨眼间便豪气万丈,“全部包起来!”

小二拿种崇拜的眼神仰望柯戈博,只差没冲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叫财神。笑容堆到十二分,打包完还热情地指点,“小姐,要不要再看看别的?还有些新货没来得及摆出来呢!”

笑歌嘻嘻一笑,从锦囊里摸出个暗蓝绸钱袋在柯戈博眼前一晃,又从里头倒出几片金叶子,拿手搓得哗哗响,“当然要看——不帮他把钱花光,他会不高兴的。”

额,他的钱袋怎么会

柯戈博登时一脸黑线,禁不住地苦笑,“反正都在你手里,你乐意花就花吧……”

到她手里就是她的,这是万年不变的真理。想再拿回来,难过虎口夺食。倒不如索­性­装得大方点,兴许她一高兴,还能给他剩点儿。

笑歌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金叶子在手里又搓了几下,便忽然往锦囊里一塞。打开柜台上的纸包,拎出其中一对,抬头冲小二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还是只要这对带银铃的就好——多少钱?”

哈?小二懵了,条件反­射­地道,“六两银子。”

她把镯子往腕上一套,又飞快地从锦囊里摸出几粒碎银往柜台上一放,不等小二回神,已拽着柯戈博出门去。

“不是说要帮我把钱花光么?”柯戈博的眼角笑意浓浓,带了几分调侃,“真的只要这对就够了?”

“废话!”笑歌转着手腕听那银铃脆响,笑眯眯地把披风拢好藏住锦囊,“既然都是我的了,我­干­嘛要浪费?六两我还嫌贵呢!”

真不愧是小气财神……柯戈博无语。心念一转,低声问她,“连我的算上,这几天你‘赚’了多少了?”

难得有人可共享秘密,笑歌当然舍不得不说。贼兮兮一笑,挽住他的手臂,拿眼神示意他附耳过来。

“其实也没多少——花大叔送我的那把刀鞘,抠下宝石单卖,除去开杂货店的钱,应该还能剩个三四万……前几天弄来的,银票大概有六千多,珍珠和其他那几件小玩意,估计能卖个五万就顶了天了。加上你这袋金叶子嘛……”她扒着手指认真地算起来。

“……不用算了,确实‘没多少’。”

“是吧!要不是那些字画啥的不好出手,我哪会赚那么少!你说那人怎么就那么讨嫌呢?多放点银票在家里不好么?偏弄些大件装阔绰!啧,下回不去他家了!”

再去,人家连桌椅板凳都不敢摆外面了吧

柯戈博忍不住地腹诽,嘴里却道,“看来娶你回家真是明智之举……有个会赚钱的娘子,我以后就算不做暗卫也不怕会饿死了。”

“不做……”笑歌一怔,蓦地又张大了眼睛,“你是说……”

“她身边藏龙卧虎,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细如柳叶的眼里荡起丝笑意,轻轻捉住那只想悄悄溜走的手,“你不一样。要是我常常夜不归宿,只怕不出半年,家里就得多出不知几口人来……我可没兴趣同人分享我娘子。”

她眼中波光潋滟,脸上红霞晕染,却轻飘飘斜他一眼,撇嘴道,“嘁,说得跟真的一样!”

那离弦呢?他真的不介意与离弦同用一个身体?说起来,离弦也说什么“你们尽快成亲,我才安心”,似乎已与他达成了什么共识……啧,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想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柯戈博老神在在地逗她,“‘只要你能保证不在外头乱来,不做让我伤心的事,那么在你放手之前,我绝不会先放手。’……我记得某个醉醺醺的人曾勒着我的脖子那么说,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分明是开心的。可这女人就是那么别扭,哪怕开心也不愿意坦然承认。他太了解她,不必言语也懂得她的心思。或许,这便是离弦选择他的原因。

“呸!不要脸!”

那个某人被揭了老底,红晕一路铺陈上耳根,却仍不甘示弱地拿目光剐他的脸,“少拿那些酒后之言来说事!”

“哦哦,人家不是常说,酒后吐真言么?话说那句话之后,你还说……”

“闭嘴!回家!”某人羞得抬不起头来,脸红喷喷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她当然会不好意思。那纯粹是在柯语静的怂恿下借酒壮胆的逼婚之举。因为她的后一句是——“所以,跟我成亲。不然我勒死你!”

十几年来,柯戈博这还是头一回以压倒­性­优势取胜,心情真是无任之好。他压下几乎喷口而出的大笑,捉牢她的手,大步前行。笑歌只怕他继续揭短,连挣扎都不敢,只得气呼呼小跑跟上。

正值午饭时间,各大酒楼里都飘出勾人的饭菜香气,其中尤以一种桂皮混合­肉­类的香味最为突出。笑歌抬眼望见那块眼熟的破烂招牌和店门前热气腾腾的大锅,不由自主就停下脚步,咽了口口水。

“进去?”

细如柳叶的眼眯起来,浓浓尽是笑意。习武之人有内力相护,她这等气虚血凉的体质却是一到冬天就犯愁。知她最好这口,而食些狗­肉­对她也有益,才特意引她走了这条路。

哪知笑歌皱眉盯了那口锅老半天,居然坚定地一摇头,“不去——我戒了。”

眼中分明流露出渴望,却当真头也不回地扯着他离开。脚步快得像逃跑,弄得柯戈博一头雾水。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吃这个吗?现在没人拦着你,想吃就吃吧。”

惜夕下狗­肉­禁食令的时候,她一张脸皱得像苦瓜。难道现在她还顾忌惜夕?

笑歌深吸口气,最后望一眼那招牌,毅然决然地一甩头,“吃那个,小萨会伤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吃了。”

呵!原来如此!柯戈博忍不住弯了嘴角。

换做以前,就算没理的事她也能找出千八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从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但如今强忍着割舍心头爱,只是为着不让一条狗伤心她变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再努力些,她也能舍弃那些烦乱,同他携手相看静水流深?

破笼卷 第七十六章 爱之深(二)

眼看就要到达瑞云街,笑歌不禁加快了步伐。柯戈博却蓦地一把拉住她,眼儿一弯,薄­唇­勾出点笑,“别急,下月初二才是成亲的日子……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嘁!说的好像她恨嫁一样!笑歌一个白眼飞过去,还没飞足十成,人已突然被他躬身背起。

“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他的笑声犹萦绕耳畔,眼前的景物已开始飞速后退,笑歌只得抱紧他的脖子。回头望望那离她越来越远的街道,她恨恨地拧了他的脸一把,“大白天用轻功,你是想吓死人吗?”

柯戈博扭头瞥眼远处某角落被风撩起的一角白,嘿嘿一笑。加快速度,轻车熟路地在巷子里转来绕去,不多时便停在处小宅院前。

放下她,开了门锁,拉她进去,指指其中一间屋子,眼儿眯得更紧,“帮我收拾几件衣服,然后去后门等我——我去套车。”

哈?难不成他在阳鹤还有私产?

笑歌眼睛一亮,好奇心立时.压倒不悦。说起来,她以前从没想过柯戈博还有自己的私生活。搜索记忆,除了知道他是柯家出产的专职暗卫,武功仅次于惜夕以及狡诈与她齐肩之外,笑歌还真是不怎么了解他。

再进行强力搜索,也只有些零碎.的感触——这男人以往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值班,堪比拼命三郎。薪水据说很高,不过长年都穿一身黑,换了衣服跟像没换过一样,又没见过他有什么娱乐活动,实在看不出他也属于高级白领。

进屋去兜一圈,只见此处的­干­.净简陋度同她瑞云街的那间屋子有一拼。打开衣橱,笑歌却顿时黑线。她胡乱抓起几件团成个包袱,寻到后门处,一辆青布篷的马车已在外等候。

车座上那个穿着黑蓝土布棉袄的中年男人见她.出来,咧嘴一笑,指指前方的岔口,又冲她打了几个手势——看情形大约是要她耐心等待的意思。

笑歌狐疑地望望他,警觉地退到门旁。扭头见柯戈.博拎着个包裹过来,方暗暗松了口气。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不由分说,柯戈博就把包裹塞到她怀里。锁好门,.连她带包袱一抱,轻松跃上马车,命令:“车里冷,盖上毯子。”

笑歌撇撇嘴,脚.一落到车厢里铺着的动物毛皮上,立马找个舒服的位置一窝,拿毯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他满意地一笑,细心地拴好后帘挡住风,这才盘腿往她身旁一坐,拍拍车壁,扬声道,“老邱,走。”

马车缓缓行进。笑歌撩开窗帘往外瞅瞅,又微侧了脸去看他——他发作马尾,高束于顶,清爽利落。微尖的下颌衬着长而细的眉眼,虽称不上俊朗,也算清秀顺眼。但解开她胡乱打的包袱,拿手指勾起一件,睨眼望着他,“我说,这些……就是你的衣服?”

“嗯。”

“全是同款同­色­,你不腻?”他不腻,她看着都受不了。

“方便。”柯戈博顺口答道。打开他带来的包裹,取出个大纸包递给她,“点心,先垫垫底。到地方再带你去吃饭。”

笑歌打开一看,皱皱鼻子又推开“­干­巴巴的,谁要吃啊!”

他笑着拿起个水袋在她眼前一晃,“蜜茶,热的——小店里没薄荷,你凑合着喝。”

这还差不多!她顺势抱着那水袋渥手,又好奇地看着他拿在手里的另一个水袋,“那里头是什么?”

“酒。来点?”细如柳叶的眼一弯,分明带了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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