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皇上最大,袁都官一哆嗦,赶紧坐了,捡着众人都想得到的随便说了几句。
话说到一半,就听她冷笑:“我还说刑部尚书铁骨铮铮敢做敢言,你这做儿子的也差不到哪儿去。现如今看来却也不过稀松平常,比起刑部这种需要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你去礼部担个闲职怕还适合些。”
没想到她把老底都摸清了,袁都官顿时汗流浃背,不敢再装傻,把复审后的几处疑点简要地一说,到了涉及到太上皇的那些事时,急急合拢嘴唇打住了,为难地望望她。
笑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觑着纹太妃笑了笑:“奶奶您看,我这猴儿不经事,到底还是得求您这位菩萨来指点——您觉着他说的这几个疑点够还白大将军的长子清白了么?”
外头早打好了铺垫,不过为免日后横生枝节,还需这位宫里辈分最大的来压压阵。
纹太妃果然很配合:“宫中内眷不得妄议政事,皇上却是问错了人呢。不过,倘他是清白的,一个疑点足矣——尽心辅佐皇上的大臣数不胜数,皇上不妨在下午的茶会时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再做决定。”
“嗯,奶奶说的是。”笑歌指指另一名专司记录批语的年轻书吏,淡道:“此案疑点甚多,牵涉之证人证据大多无处可寻。但据《雪蛟律法》第二卷第三十四条所述,‘凡有疑之案不可擅定案中各人之罪’。是以,朕以为白云瑞无罪,且听群臣之言再行定夺。”
众人不禁汗了一把:她都把条文扔出来了,届时还有谁会闲着没事跟她斗嘴皮子?
接下来的折子大都是各县上报农耕水利的情况,她对这方面不了解,便隔出来让莫礼清拿红缎扎了用纸包好,亲手在结合处盖上小印,准备留到下午茶会启封让专家解决。
看看只有最后两封折子,她料着没什么大事,一起展开来,打算随便瞧瞧批几句发下去办。可视线滑过那些相似的词句,她险些惊跳起来:“什么?两本折子都是报流民大量涌往北地?!”
殿门口扮侍卫的柯戈博和离弦顿时眼睛一亮,两个对视一眼,有种令人战栗的畅快感从脚底直爬到头顶。
旁人听她语气不对,也跟着心慌起来。
“民间流传五祖藏宝图现世,有五姓中人声称确有其事,且将部分财物用以救济……进入北地的西郡民众?鼓秋县令阻拦不力,城已半空……”笑歌一字一句地照单读了一遍,翻过背面看了一眼,“是西郡鼓秋县县令请求降罪的折子。”
翻过另一本,她神色愈发凝重,只左眸金芒忽地一闪,带着微不可察的激动:“东郡名芷县县令也是同个意思。”
春耕在即,城已半空是什么概念。除了官宦世家出身的纹太妃和一两个官吏之外,曾是寒窗苦读挣出头路的那些官吏和莫礼清都很清楚。
错过耕种的好时机,今年的收成就会大大减少。西郡和东郡都乱了,北地这源头想必情况更糟。到时候别说是有外敌进犯凑不足出兵抵抗的粮草,单南郡一处要养雪蛟五十多万人,随便拉个人都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绝对不可能。
“朕要传旨,莫礼清,笔墨伺候。”笑歌蓦地开口,打破了这让人心慌的沉默。
莫礼清慌去取出黄绫,又把玉玺捧过来,因着心急,平地上都差点摔了一跤。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可预见的灾难之上,切切地盯着笑歌的笔,要看她如何处理。
笑歌下笔如飞,片刻便成文。不是中规中矩的文字,惟通俗易懂,想曲解也曲解不来。
她盖过大印,卷起来递给兵部的小官,“报白大将军知,让他即刻派出信使,八百里加急,务必让西郡、南郡各县将详细情形承上。另差一人带圣旨赶往北地,让北郡王接旨后立即召集北郡王军及北地各县地方兵勇,尽速赶往三郡交界处将所谓的五姓中人拿下,并且关闭通往北地的所有入口,无朕旨意不得开启。”
“六部官吏马上回去通知各部尚书,自四品往上所有官员,一个时辰之后到大殿参加紧急会议。记住,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会议内容,违者以渎职罪论处。”
“莫礼清,速速前往丞相府传朕口谕,让丞相和紫家宗主一并前来,不得有误。”
她口齿清晰,连下几道命令都分毫不乱。那天生低沉柔婉的音色又仿佛带了种能叫人心情沉静的魔力。众人登时如吃了定心丸,纷纷领命而去。
李继海在偏厅门口早是站了半天,一见莫礼清走了,慌不迭出来露脸。
笑歌却像是正等着他出现,冲他微微一笑,上前扶起纹太妃,“事关重大。虽太上皇身体不适,此事也不可不报与他知晓——奶奶,我们走吧。”
李继海如吃了满嘴蜜,心都甜了。进偏厅挑了几个顺眼的小太监,大声指挥着外头候着的宫人抬来轿辇,伺候着她两个坐上去,自个儿一溜小跑上前领着小太监们开路,别提有多殷勤。
只是,当日在水云阁,笑歌说出红少亭李代桃僵夺了本属西郡王的皇位,给他机会选择效忠新主还是同老主子一起被大军践踏。虽然他回来思前想后痛下决心助她成事,逼得红少亭突发中风,现在已与死人无异。但一想到要见到被他抛弃的老主子,心底还是有些害怕。
到殿门口犹犹豫豫,看笑歌似有不悦,他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
殿里的空气浑浊不堪,龙涎香混着中药味,浓郁得刺鼻,却依旧盖不住床上那具身躯散发出的腐朽的臭气。
“关门。”笑歌扔下一句,亲自搬了椅子到床旁,让纹太妃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惧。
一个不能自理的人能威风到哪里去?何况他失了势,又发不得抱怨,宫人们只记得他那段时日里的暴戾残忍,自然不会细心体贴关怀备至。香地色的被褥印着些可疑的色彩,干得结成块儿,一滩一滩说不出的恶心。
那张红家男子独有的俊朗迷人的脸孔已铺满了皱纹,下半个脸扭曲着,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古怪的呵呵之声。
笑歌凝视他许久,嘴角牵起抹苦涩。唇启无声,问他:你想到你会有今天吗?
不是拒敌,没有理由,只为疑心和私欲就把原本就不想与他争的人卷进来……你想到你会有今天吗?
他歪着头盯着她的眼睛,除了恐惧,余下的尽是不甘与怨毒。
纹太妃突然轻抬袖掩了半张脸,像个得着了心爱物的少女,笑得好生开心。那咯咯的笑声难掩沧桑,于殿中回荡,难言的诡异。
她眼角眉梢挂着浓浓的嘲弄,如笑歌陪她前来的每一次那般柔声问红少亭:“亭儿,如何,这滋味可是妙得紧?”
李继海头皮发乍,腿一软就跪倒在地。明明问的不是他,他却背脊发寒,心虚得紧。
笑歌耸耸肩,走到一旁听她重复那些话语。这就是纹太妃愿意同她交易的目的。笑歌不想红少亭在这当儿上死去,只能一天两次抽空陪这老太太来发泄压在心底几十年的苦楚。
“你三弟、六弟若是能看见你这副模样,想必一定会很开心……呵,你知道吗?这几十年来,你父皇和你的两位弟弟每天每天都会托梦给我,让我快些叫你下去与他们团聚——咦,你好像很惊讶,莫非你母后和你的好应姨都不曾告诉你,你三弟和六弟其实全是她们从我那苦命的妹妹手里抢了去,替你避煞替你消灾刚满月就替你变成神龛上的供品么?”
破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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