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耳目所及,常人看到的是一个相安无事、理所当然的光明世界,而耳目所不能及的黑夜深处,就全然是另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鸟博士就读博士后,发现自己发生了精神变异,他透过一面魔镜所看到的,是这两个世界交织混合在一起的叠影……一切都那么怪异荒诞,经常令他目瞪口呆。
他这次辍学南下,固然是出于物质的穷困,但这种精神的变异,也在深深困扰着他。本来他还犹豫不决,但在导师家中的那番遭遇,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鸟博士呆在导师家中,散发出陈腐气息的书房像个洞|茓,四面一摞摞的书像森林般掩盖了墙壁。鸟博士正在慷慨陈词,导师则冷汗泠泠,目光游移。
事关鸟博士的毕业论文,年迈的导师在博士雄奇的构思面前显得心力不济时,博士忍不住站起来,瞪着一对牛眼,将干巴精瘦、蓄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一步一步逼到书房角落。
鸟博士冷峻而略带凄厉的声音,伴随着导师额头的冷汗和喘息声,在阴森森的书房里回响:“……就一片乡土做田野调查然后归纳总结的方式太过狭隘迂腐!就我的学术视界来看,要将整个激烈转型的社会纳入田野调查范畴……学习者和研究者总是为了简单的缘故,将世界分割拆解得支离破碎,他们用文字、公式、定律等等符号割裂了事物内部彼此间的整体联系,让后来者在堆积如山的符号垃圾中纠缠不清……就像猪在烂泥里打滚……那是白痴的所为!我要将这些符号积木重新拼凑起来,将世界重新组合成一个整体……”
鸟博士硕大的脑袋随着说话的节奏前后晃动,眼睛鼓得像一对炽热的电灯泡,但瞳孔里一片空灵,焦点集聚在遥远的历史与未来深处,使他看起来一片渺茫。
“小鸟啊,到了这个份上就实话实说吧。我只是个冒牌的导师!当初组织将我从历史系转到这个新办的社会学系来,就给我贴上了冒牌的标签……”导师无可奈何地坦白交代。
鸟博士这才惊觉不妥,赶紧将近视加散光的眼镜摘掉,小心翼翼踩着原来的脚印一步步退回来。但导师还呆立在墙角,没有与他配合回到原地,鸟博士对此颇感失望。
导师冷汗淋漓,像条刚挨过骂的秃头老狗,蜷缩在书房角落里,身后噗噗有声——鸟博士蒙眬中看到导师ρi股上长出了一条光秃秃的灰色老鼠尾巴,那个细长的家伙正在夹角的两面墙上不安地敲击……博士重新戴上眼镜想看个究竟,但当他趋步向前凝神注目时,那尾巴一闪一跳倏忽消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鸟博士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状态截然不同:不戴眼镜时,两眼平均一百八十度近视加上平均一百七十度散光,世界在他面前就像一幅错位的印象派写意水墨画,朦胧加混沌形成了一道巨大而厚实的天幕,将纷扰躁动的现实世界屏蔽在他的视觉与感觉之外,一切都在他眼前凝滞不动,平静如水,他像条在黑暗的深海处酣睡的鱼——然而,正是这个没有知觉的沉睡的时候,在他面前洞开了一扇通向异像世界的门。
戴上近视加散光的眼镜,清晰的世界却在他眼前摇曳不定、躁动不安,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激活了,在高度紧张中体味着各种滋味和感受交互噬咬。现实如此惨酷,以至于鸟博士不得不经常戴上眼镜严阵以待;戴眼镜的鸟博士晕头转向,经常在墙上、玻璃上、书桌上、门把上碰撞得鼻青脸肿,经常性地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下来,头上的包长年不消,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习惯性地贴一两块跌打损伤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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