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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心

今晚本是去看戏,岂知她也是戏中人之一,报仇这回事,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不知不觉已是天亮,梧桐撑起勉力起身,却发现头疼欲裂,来到内房看到小姐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犹记得小姐刚从外面回府的时候,便是这样,在窗前一站便是半日。

“小姐怎地起身了,奴婢还未去服侍您穿衣起床呢。”忙拿来外衣,替她披上,又站到一边等她示下。

“不用了,梧桐,你来时是为何而来,还记吗?”她拿下外衣,并不觉得冷,忽然有心情和梧桐说上两句话。

“奴婢记得,可是来了天锦,奴婢这份心倒又淡了。”

“这是为何?”她倒是看得开,凤尘晓觉得自己跟她一比,太过执念,报仇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不报仇是不是真的会一生不安。

“说了您别笑,我是听了一尘大师的­精­妙佛法才顿悟的,人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

凤尘晓心中刚生起的一丝迷茫,被一尘这一句似偈非偈的话语给驱散的­干­­干­净净,他说的不过是空话而已,便已骗得众多善男信女痴迷不已。

“荒唐!我问你,大哥以前在天锦有过心上人?”

“是的小姐,听说是敛情阁的头牌阿姑。”

凤尘晓吃惊到合不拢嘴,居然是这样的人物,真真让人意想不到。想那凤栖臣自持身份,又以凤家当家人自居,恪尽职守,断不会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自毁名声,他昨日眼中的伤痛,怕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伤了。

凤家别院甚大,凤尘晓所居又在别院后面,照理清静无比。可就在此时,离这里不远的园子里却阵阵喧哗,她坐在妆台前由着梧桐替她梳妆,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立马想起昨晚她戴上面具的样子,那才是她的真正面目,这张脸虽然绝美,可却不是她的,无端起了厌恶之心,抬手“啪”地一声合上镜台,伏案大口大口喘息不已,挥挥让屋里丫鬟出去,梧桐退下时,凤尘晓交待她去看看外面是何人喧哗。

半晌梧桐回返禀道:“这两日因为暮璟公子的缘故,天锦城中叫得上名号的都急着与大公子相交,前院来人太多,已有些往后园来了。”

“这关暮璟公子何事?”她听了有些上火,一夜未睡,此刻­精­神有些不济,实听不得那些噪音。

梧桐见她并不展颜,不由嗫嚅:“这个奴婢不知,想来是要讨好凤家吧。”

讨好凤家能有何好处?她想不明白。

“都是些什么人来后面了?”

“奴婢只认得二位凤小姐在其中,其他的并不认识。”

原来凤采儿和凤岚汐也来了,这二人倒是要见见。

暗思

公主和驸马夜半过府,细查之下,怎能不发现其中古怪,躺在血泊中的明珠郡主脸面竟然是易了妆容,自是又惊又怒。楚云也识出那面具下的女子是失踪已久的楚月,再联想到明珠郡主平日怀胎后反常的举动,也得出令人伤心的可怕结论,便是真正的明珠怕早已不复存活,枉死身亡。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楚月假扮了二人疼爱的女儿,怪不得渐渐与他们疏离生分,连惯常给她瞧病的御医也换掉,原来是怕被看出破绽。而郡马左文华也昏倒在一旁,阖府无人知道出了什么事。

公主和驸马急欲查清真相,左文华却一直昏迷不醒,公主央了皇兄派人暗查,皇上闻讯唏嘘不已,派人彻查此事。那楚月出血过多,腹中胎儿已死,自身太过虚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可总算是清醒着,问她却只得重复一句回答:“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显见着了已入疯魔,只不过拖了小半日便不支丧命。

把郡马府里的人召来一问,近日那楚月常疯疯癫癫地说见鬼之类的话,应该是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恐惧,食不下咽,难以安寝,才会导致越来越虚弱,胎死腹中。但最令人费解的便是为何会同时出事,难不成有人察觉?

会否真如楚月所言,这世上有鬼神,他们那苦命的女儿不甘枉死,真的回来了?

只等着左文华清醒过来,才会有最终的结果。

这可谓大事,郡马府上下仆众被严令不得外传,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珠郡主出事的消息还是一早遍传天锦,何况还惊动了皇上。

凤家别院里,凤尘晓正同凤采儿两姐妹说着闲话,微风带来阵阵芬芳沁人心脾,满园奇花异草各具风姿,她无心欣赏,满心只是记挂着郡马府那厢的动静。

不知现在是何种情形,有人发现了楚月吗,她临走时曾将面具戴回她的脸上,不过只是胡乱粘在上面,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不对来。楚月这次算是完了,那左文华呢?些许迷香不过让他昏迷,他醒来后又如何解释楚月之事?他是坦然承认,还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凤岚汐悄悄问凤采儿:“你看尘晓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中漫步,恰好走到一树藤花下,凤尘晓在前面深吸一口气,漫声吟道:“惆怅东园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凤采儿也看出她有心事,便猜测道:“会不是因为那个暮璟公子?若我将来是夫君长成他那样,我也会天天惆怅的。”

“为什么?”凤岚汐心想,这城中女子过半数都都想有暮璟公子做夫君,为何要惆怅?

“你想啊,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夫君,视你如无物,怎能不叫人惆怅啊。”凤采儿也有些惆怅,在南诏,虽然不乏有大胆的女子向上官示爱,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回到了天锦,蓦地面对陌生的习俗,而且这里的人忒多礼节,心里想什么,面上却一点不露,倒叫人有些心慌,她觉得自己快要跟凤尘晓一样惆怅了。

凤尘晓长叹一口气,她早先还在纠结于如何报仇,不意已走到这一步,不是说铅华有毒吗,她与铅华可谓是福祸相依,何尝不是带了毒­性­?不,不,她没有被仇恨迷失了本­性­,一切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得两姐妹在身后怪言怪语说到了暮璟公子,她心头一颤,是啊,左文华是主谋,暮璟公子是行凶者,如今左文华出事,暮璟公子该会有所反应,那么,他定不会等着左文华出卖他,会救他?还是……­干­脆杀了他灭口?这些日子见到的暮璟公子都是温柔多情的一面,却淡了他无情对她下手的那一幕,此刻他的残忍无情又清晰起来,叫她忍不住战栗。

凤岚汐赶前两步,笑着问道:“是不是真的?暮璟公子真说了若有事他一力承担如此动人的话?”

凤尘晓脸­色­不变,只轻轻地道:“也许。”

她才不稀罕,只觉得讽刺,她要他来护着?

凤岚汐道:“暮璟公子采儿在上官那里听来,宫里的贵女妃娘娘本来是想让司徒初芸配给暮璟公子,不过皇上只听暮璟公子的,要娶哪家小姐全凭他自己做主。”

司徒初芸?好遥远的名字,记得当日在莳花苑里,还有邬溶月能称得上是朋友,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今日别院来客中有一人,正是当日曾在暮府见过的邬家新主邬兰荪,远远望去,跟邬溶月还真有几分神似,怕与之是极近的亲属。

她还未起过去相见的念头,凤采儿已对着那边招了招手,又转头对凤岚汐笑道:“他也来了呢,岚汐妹妹,你别脸红啊,呵呵。

凤尘晓见凤岚汐一脸红晕,娇羞无比的样子,看出一些端倪,又有意向邬兰荪打听邬溶月的消息,存意结交,便吩咐下人在后园的亭子里摆下茶点,连带着请那边所有的客人过来相坐。又悄声相问,才知道凤采儿二人前些日子去那严华寺上香,回来时马车坏在半路,还是路过的邬兰荪替她们解了围,得以相识。

凤岚汐有些尴尬,她一直以来都为凤子沂深深倾倒,如今又为别人脸红,只觉得羞愧,邬兰荪等人过来时,她只想转身离去,又被凤采儿扯住,笑嘻嘻地道:“莫不是害臊?这有什么,我在南诏时,那边异族的姑娘都很胆大,喜欢就喜欢爱就爱,看对了眼就拉手唱歌。我看邬公子很快就得向凤家提亲,正好,凤大哥在这里,能替你爹娘做主呢。”

凤岚汐大窘:“别乱讲,你羞也不羞?我与邬公子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哪里谈得上……那个,休得胡说。”

“这有什么,我盼着你能早些与邬公子成其好事,最好是同我一起出门,不对,还有尘晓,我看你与暮璟公子好事也近,也许咱们三个能同时嫁人呢。”她越说越是兴奋,直当成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下轮到凤尘晓­色­变,她先是想到了左文华,又想到了徐文藻,如今她又跟暮璟公子拉在一起,真真是遇人不淑,没有一个是良人。不过还有沈诚,呵,沈诚,想起他竟然会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有些习惯地自惭,她总不太记得自己已是美女这件事。并且沈诚虽说是自愿卷入到她的仇怨之中,自己并未提出要求,可总难免有利用他的嫌疑。一直都不愿利用这张容颜,可还是不知不觉用到,甚至有时面对暮璟公子的时候,用的更多。若沈诚只是看重皮相才如此帮她,那多无趣。

亭子不大,满座了今日来访的人客,而这些又大都是与凤家有生意来往的天锦本地商贾子女,各自与相熟谈天说地。

凤采儿照例在听人家讲八卦,听她旁边那位小姐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了没?”

凤采儿暗道:看你这样我当然是没有听说。

便还是凑前一点,认真地问:“何事?”

“昨晚上郡马府出事了,知道明珠郡主吗?”

凤采儿想了想,问:“是那位吗?就是快要产生的了那个……听说很丑?”

她记起曾见过一面,不过郡马府会出什么事,明珠郡主生了?

“对,就是她,听说昨天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明珠郡主不行了,郡马不知为何被皇上派人看管起来,唉,可怜的左大人。”

“太……让人想不通了,难道是因为郡主生孩子出了事,错都怪到郡马身上?”

“谁知道呢,天家威严,我等又岂能猜测上意,左大人命苦啊。”

往日都是赴别家的会,凤栖臣忙得不着家,凤尘晓成了主人倒开始不太习惯起来。她一夜未睡,此刻倦意上来,撑着头听那小姐讲闲话,此刻已经说到了燕府要将燕离许与京中太守之子,极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话。

其间曾几次想问邬兰荪那邬溶月现在何处,过得如何,又没有借口问起,因无法解释如可会识得邬家小姐。想想她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与心爱之人踏马游历天下,她是家中独女,最厌烦的就是家中长辈逼迫入宫。也许现在她已经嫁为人­妇­,算一算,邬溶月今年确不可能再待字闺中。

眼瞅着邬兰荪翩翩美少年之相,却想着邬溶月之貌,不觉对他颇为留意。还是忍不住向他打听道:“邬公子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邬兰荪一愣,怎地问起他家中情况,这位凤小姐问的好不突兀。凤岚汐低垂了头,以为凤尘晓是在替她打算。

只听那邬兰荪持礼答道:“兰荪是过继到父母膝下,尚有一姐,前年已入了宫。”

原来邬溶月还是没有逃脱家中长辈安排的命运,早在前年便已入了宫去。

急切

凤尘晓期待着郡马府事发能让暮璟公子有所反应,甚至在等待中变得焦虑,失却淡然的心境。左文华已然清醒,却对假郡主以及当晚的事一概推说并不知情,这并说不过去,公主与驸马心疼女儿,已认定他与楚月互通害死明珠。可他平日功夫做的好,在外声誉极清,这般死不认罪,又拿不出证据,倒叫皇上一时拿他无法,只得先拘管着。

暮璟公子一如往常,进宫,上朝,离花朝盛典之日越来越近,他需得负责内城宫中各处商家的花楼布置。近日城中大小宴席聚会都了许多,全为着皇上在朝会中大力弘扬佛门道义,各地报来的政务均来不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看得皇上头痛欲死,只顾虔心向佛,朝事处理悉数交给几位大臣与暮璟公子负责,好几日他都得宿在内城不得归家,即使有了空闲,也只往严华寺,虽然他与郡马早先交好,却对左文华出事并无反应,连看望也不曾,还有闲情给凤府下贴子,邀凤尘晓后日出游,去处却是天锦东的佛门之地严华寺,他终于还是听从了一尘的劝告,带她去严华寺一行。

凤尘晓听得要去严华寺,眉心一跳,这个当口,见那一尘妥还是不妥?她为自己肩上的铅华印记担忧,每次一见那个诡异的和尚都会有反应,不知是好是坏。

凤栖臣近日对她颇为宽容,见她犹豫,便道:“不愿意去便不去,呆会儿跟大哥到咱们凤家准备的花楼那里去瞧瞧,现在还是是初形,就在那东宫外面。说起来凤氏还有一族亲入宫做了妃子,虽不甚得宠,但总是自家人,几时有机会得见上一见。”

“是,大哥。”她听得宫妃一词,想起了邬溶月,皇舅舅年岁不小,可怜的溶月,那般年轻美丽活泼,如今必定不太开心,能见到她才是正经。

凤栖臣看着小妹,一身淡紫纱衣,鬓发上只簪了一枝盛放的牡丹,显是刚从园中摘下,其他再无装饰。小妹是少有的无需妆扮便美到极致的女子,可是与幼时大不相同,真是女大十八变。此次带她出门,一是散心,二则是避开凤子沂,不能让二人达过接近,小妹倒还罢了,那子沂却是心思难辨,不可不防。刚入天锦的时候她确实新鲜了一段时日,前段时日更是四处赴宴,因着暮璟公子,天锦无不知凤家小姐之名。近日却突然沉寂不少,整日整日地呆在房中,越发地稳重,仔细看去,又觉她似乎长大几分,叹道:“不觉小妹你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再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凤尘晓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又听他踌躇道:“都传暮璟公子倾心于尘晓,我瞧你却不大欢喜,这是为何?”

她闻言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大哥身上,灿然一笑:“欢喜,得暮璟公子倾心,谁人能不欢喜呢?”

她这明明说的是反话,凤栖臣如何听不出来:“暮璟公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与你,初开始你便对他冷冷淡淡,反倒对那沈诚则客气多多,不错,那沈诚如今是琉璃堂之主,来头是不小,比在沈家更有出息了,但与暮璟公子相比却是样样不如,你明不明白?”

“大哥,皮相真的那般重要?只为了暮璟公子相貌出众,又得皇宠,便认定嫁于他是良配?人心便不重要了嘛?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内心丑恶,又该如何?”凤尘晓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苦恼不已。

“我岂是那般不辩是非的人,但你又能确定沈诚不是你说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小人呢?”

她无语,只得赌气道:“那便当我天生看不顺眼好了。”

“你!小妹,你怎地如此不可理喻!”

他只得今日稍有些空闲,想起多日未关心过小妹,想坐下来好好同她聊聊,未料还是不欢而散,拂袖离去,全忘记才说过要带她去看花楼之事。

目送凤栖臣离去,凤尘晓低低谓叹出声,“世人皆醉我独醒……”

暮璟公子便如那左文华,在外均是极好的名声,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一个是文武双全的才子,世人皆被表相所迷惑,她的苦她的悲,又该如何道出?所以才会有万世孤寂之感,所以才偶尔愿意对沈诚展露欢颜,她贪恋那不能说出的无奈被人读懂,为那一些些的理解信任欢欣。

不知沈诚此时在做什么,这两日“一品花韵”只送了二次账册来,里面记载的事件与她听到的一般无二,然后便没了消息,难道跟凤子沂有关?想到这里,她更加苦恼,凤子沂只当是沈诚起意做这些事,他并不赞成沈诚将这些事告知与她,如果他要阻挠,倒还真麻烦。这两个哥哥,还当真让她为难。

一旁侍立着的梧桐见小姐又陷入沉思,自悄悄下去准备后日严华寺出游所需的东西,边准备心中边疑惑,怎地这暮璟公子约小姐出游,不是花坊游湖,也不是花前柳下,偏生去佛寺这种煞风景的地方,不过倒是便宜了她,难得有机会再到严华寺去,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是好友,说不定她有机会瞻仰到圣人之容。

午后的琉璃堂静谧无比,凤子沂正恼火地看着与他对峙的沈诚,凌依为难不已坐在一侧,不知该先劝谁好。

“这几年我与沈兄神交已久,直到这次天锦之行才算真正见面,沈兄的为人气度我一直都很钦佩,只是舍妹一向体弱胆怯,万不能再象那晚去涉足险地,那明珠郡主之事与你我她并无关系,还是少Сhā手的好。”

“我有我的理由,你我只是合作,实不该利用你的手下,我找别人再查便是。”

凌依Сhā话道:“停,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不是在谈宫管事出海之事嘛?他常年行走海路,何来涉险之说?”

“你问他。”凤子沂心中发苦,明明自己离得尘晓最近,明明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可他却是最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在家里,大哥防他如防贼子,在外面,还得帮着别人讨她欢心。这种事,真不是谁先认识了就能占得先机。

沈诚知他是为凤尘晓担心,笑道:“没什么,凤兄不满我带尘晓去一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过当时凤兄在场,断不会让尘晓有事,否则我又怎敢告知你我要去哪里?”

“那些血腥之事让她看到终不好。你也说了,那左郡马与暮璟公子似有勾结,现如今左郡马被拘,暮璟公子怎会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没有动作?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万一连累了尘晓怎么办?不好,”他蓦地想起外间传言,又急道:“我要去找大哥,向他挑明此事,万不能让尘晓与那暮璟公子走得太近。”

“你如何向他解释会在天锦,又如何得知那暮璟公子有所不轨?我记得凤兄也如我一般,一直瞒着家人在外行事吧?再说至今尚未知道暮璟公子真正图谋,你有何凭证来说服令兄?”

“这是我的事,无需沈兄担心。只是你今后再也不要置尘晓与险地,夜入郡马府这样的事,太过荒唐,你若有需要,我这边倾力相助。只是我要提醒你,离那个暮璟公子远些,那样的人,定不会简单。”

“多谢凤兄关心,我也知道这其中利害,自会小心行事。”

“你……我不明白,为何沈兄要在这件事上下如此功夫,近日通州来人,你不该为了家事多费些心吗?”

沈诚被他说得无言,这两日沈老太爷与爹娘带人从通州赶过来,一入天锦便直奔琉璃堂,怕是在来路上已经商量好了的,爹娘满口爱儿,老太爷一副欣慰不已的样子,他的算盘打得响,琉璃堂是不可归到沈家了,但起码应该从中得些好处,以后沈家可以靠着琉璃堂发家,沈家家兴业荣,就指着沈诚了,长房早打听得清楚,沈诚如今同那暮璟公子走得极近,这样一来,沈家出头之日不远矣。对于年前为了沈诚不尊先人,要将他驱逐出沈家一事,老太爷却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那回事一般。面对如此家人,沈诚客气相待,安顿他们先在堂兄那里住下,万事待花朝盛会之后再说。

凌依看着这两人从对峙变成了无言以对,心中微叹,她当然知道是那个毁她大门的凤尘晓让二人起了争执。

便在这时,那看门的童子清风冲进来,进门便叫道:“姐姐,那毁门的女人又来了。”

“别胡说,快请进来吧。”凌依一眼便看到沈诚眼中跳跃的光芒,心下黯然,她少时孤苦,与沈诚相识后才有机会一展才华,又长年周旋在西北路商家之中,人前一向豪爽惯了的,自来天锦,才发觉女子还是温婉可人的好。

清风撇撇嘴:“我不要去,她脾气好坏。”

凤子沂好笑地看弹了清风一记:“还能有你的坏吗,我可是听说,若想进琉璃堂,得看清风大爷高兴不高兴。”

“凤公子,你当然替她说话,谁让她是你妹妹,若是凌姐姐拆门,我自然在一旁拍手叫好。”清风捂头躲在了凌依身后。

沈诚知他与凌依情同姐弟,也不与他计较,自起身前去迎接。

凌依收回若有所思的眼光,回头却发现凤子沂没有起身,而是古怪地看着自己:“子沂,你这样瞧着我做甚?”

凤子沂想了想才道:“你二人之中,我与你相识在先,三年相交,如何能不知……”

他早看出这个能­干­爽朗的女堂主对其当家之人颇有情意,未料及此人便是沈诚。

“不能当做不知道吗?”被凤子沂看出来心事,她全不是太在意,沈诚常年在通州,琉璃堂其实是她在一手打理,一年中只是趁着他出府办事时,才有机会相见,若说日久生情谁也不信,可她早在与他相识之初,便已失落了自己的心,全心全意为他管着琉璃堂的事务。

清风躲在门口不断张望,见凤尘晓在沈诚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跑到凌依身旁拽住她:“这女人每次一来,我就要遭殃,姐姐,不如我们走吧,大街上最近都在架花楼子,我陪你去看,可好?”

凤子沂拽他过来,认真地问:“她长得不美吗?”

想起凤尘晓的容貌,小清风也有些失神,他不好意思地道:“那倒不是,不过我怕她打我,我可不敢跟门比结实。”

凤尘晓进门时正好听到这句,不由一乐,看到凌依后又脸上一热,毁门之后来了几次琉璃堂,看到那新门只是避开不提当日之事,却也不该,便低低地道:“那日鲁莽行事,还未曾给凌姐姐赔罪,莫怪莫怪。”

凌依扯扯清风,将他推到凤尘晓面前:“他叫清风,来,这个是我新认的妹妹,也是你的姐姐呢,快叫人啊。”

清风涨红了脸,不敢去看她,低低地叫了声“姐”便飞也似地跑了。

凤尘晓咬住­唇­才忍下笑意,从没有机会当什么姐姐,这么别扭的小孩第一次见。

沈诚对凌依使个眼­色­,先往门外走去,凌依不明所以,又听凤子沂问道:“三妹妹今日怎么得了空?我以为大哥不让你出门呢。”

却见凤尘晓正­色­道:“今日前来,便是想同二哥说些话。”

凌依这才明白沈诚的意思,敢情这兄妹二人要单独说话。

恻恻

清完了场,屋子里静悄悄地,凤子沂斜倚着几案笑,他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却不点破:“好了,现下没一个外人,三妹妹要同我说什么?”

“我……”凤尘晓在原地转得几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凤子沂轻轻叹口气,起身拉她坐下,替她斟上杯香茶:“这是自海外带回来的香茗,你且尝一尝,别有风味。”

茶盏中的茶水竟是淡淡的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闻着有股异香。她只得浅尝了些,可心中有事竟完全辨不出味道,还要说些什么,凤子沂已道:“是为了我不让沈诚给你再送那些消息而来吗?”

既然他这么直接,她也无需犹豫:“是,不知是何缘故?”

凤子沂手叩着桌面,慢慢地道:“若他只是送了一品花韵的帐册去,我自不会阻拦,可他却是引你踏足险地,那些个郡主、郡马与你并无关系,我岂能任得你们胡闹?”

“非是胡闹,二哥怎会有此想法,想那暮璟公子他……如今作势倾心与我,对这种捉摸不透的人,定不会有真心,大哥又受此人所迷惑,我怎会甘心任他捉弄,只是想多知道一些真相,又何来危险之说?”她一脸认真,想要说服他。

凤子沂整日与凤家人做惯了戏,何谓真何谓假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她给的理由太过牵强,也许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且不管他有何图谋,大哥若是逼迫与你,还有我呢。适才我正打算要去见大哥,说清楚这些事,到底咱们是商家,跟官家少些来往也无妨,他最是疼你,放心吧。”

“可这跟让我了解这些真相有何相­干­?”她有些无力。

在暮璟公子和凤尘晓不相配这个认知上,凤子沂和沈诚是有共识,不同的是沈诚似乎十分确认暮璟公子之异,并不完全如他这般,纯是为了尘晓才有了猜忌。在他看来,暮璟公子有何图谋不要紧,只要不会伤到尘晓便好,何必要查探得那么仔细。

“因为我觉得沈诚有些古怪,即便是他也对你有意,并且为此对暮璟公子有了成见,好像也没必要让你也知道得这般详细。说到这儿,我倒想知道,你对此事为何这么上心,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盯着她若有所思:“说起来,你在郴州之时便对那暮璟公子颇为关注。”

没想到让他误会沈诚不怀好意,而且被人觑到心事,着实有些尴尬,何况凤子沂对她太好,凤尘晓低头看着茶盏内红­色­的香茗,接不上话来,她也不想过种瞒着所有人过活,可实是无奈。在凤尘晓心中,沈诚是她重返这世间遇上的第一个人,救了她不说,如今又全心全意地待她,自是与别人不同。只得低低地道:“沈诚他是好人。”

凤子沂看她那委曲的样子,有些不忍,她从外面回到凤家后,变了许多,与他也没有以前亲近,微酸道:“我知道沈诚此人是个磊落君子,以他的才智,早在救下你的时候,便已知你的身份,若是一般人,我定会认为他是瞧上了凤家的财势,当然他不是,凤家的财势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在郴州你与他见面那次,我与他尚互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感于他救过你,我才出手相助。后来派人查探,居然查到了琉璃堂那里,这次才又来天锦正式相见。他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那暮璟公子呢?你做何解释?”

对着凤子沂不放松的逼问,她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告知于他,只是看着茶盏在心中默默地道:“暮璟公子却是坏人。”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绕,便道:“二哥还记得我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吗?”

她在来时想得很清楚,每次一提到凤尘晓当初离开凤家,不论是凤家人,还是凤子沂本身的反应,都说明跟凤子沂有极大的关系,果然不错,凤子沂马上无比内疚地道:“自然记得。”

他总也忘不了是他帮着她离开凤家,以致于她后来流落在外,吃苦受累。

“那时我孤苦无依,蒙沈诚相救,心中一直是感激的。”

凤子沂心中发痛,怅然道:“是,我总在问,为何那时我没能早些找到你……”

他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若不是她没在凤家,他自不会滞留在那里尴尬受气,若不是她来到天锦,他也不会跟过赶来,她不在眼前,他便会想起她失踪的那些日子,没由来的一阵惶恐,只有亲眼见到她,才会心定。

看他这般难过,凤尘晓又有些不忍,实是无意让他内疚,但被他握着手很不习惯,上次与他两手相握便被凤栖臣看到误会,这次便主动抽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道:“二哥曾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想做的,你都会给我找来,都会给我做到。原来却哄我呢,算了,便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没说过这说话,唉。”

看来她不会说话,本来是想凤子沂对她是有求必应,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半日,无功而返。又想到凤子沂要露面去见凤栖臣,又感头痛,这两人见面定会起争执。

凤子泊闻言身子一震,正­色­道:“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受连累,也罢,是我的不是,今后再不拦着你们,可有一点,你要记得,凡事先告诉我,别把二哥当作无用之人搁在一边,有事可先来找我,那沈诚终是外人。”

她听了外人一词有些想笑:“除了凤家那些人,任谁也不敢当二哥无用。你看,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在外面是何身份,从哪里得来那些得力的手下,也从没在大哥面前提起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很好。”看她脸上绽出绝美的笑容,凤子沂暗自猜测,莫不是她流落在外时有何奇遇?不然为何变得如此神秘,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凤尘晓了,一时间有些迷惑,他喜爱的是那个从小便看着长大的纯真的尘晓,还是如今愈发美丽却神秘的尘晓?

适才打发沈诚与凌依离去,不知二人去了哪里,琉璃堂占地颇广,她出得门来,对着一片花树犯起了愁,正在犹豫要不要就此离去,听得旁边一道“嘘嘘”声,却是清风躲在一道影墙后叫她。走过去笑着问道:“叫我嘛?”

他点点头又问:“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她转身指指那片花树:“在看这些花,我来了几次居然没发现,这些花居然是绿­色­的,还以为全是叶子呢。”

清风骄傲地道:“好看吧,这是我凌姐姐种的,她可本事了,什么都会。”

原来凌依竟有这本事,她倒没看出来:“好看,她如今在哪儿,倒要问问她如何栽种。”

“肯定和当家的在石林树海里,我带你去。”清风自告奋勇。

“你不怕我了?”

他脸一红,别扭地道:“你走不走?我可先走了。”

说完先行一步,凤尘晓微微一笑,从容地跟了上去。

原来那么一大片花树后方,竟是别有洞天,一大片的山石与树木组成个奇怪的园子,道路错综复杂,一眼望去看着到处是路,却又不知该走向哪里,怪不得叫石林树海。

清风慢下来道:“你可跟好了,这里不能乱走的。”

他带着凤尘晓左走右转地好一段路,前面一阵水声,再转过一丛竹林,清风叫起来:“那不是姐姐嘛。”

只见郁郁葱葱地树林尽头,一片小小瀑布从一座极高的山石上泄下来,聚到用石块砌成的园形池子中,池子中间却是个小小凉亭,凉亭与池边有一排露出的石桩铺了条路,凌依与沈诚两人在亭下相对而坐,面­色­凝重似在商谈要事,听到清风的声音,均望了过来。

晓,沈诚立刻起身相迎,那一刻,凤尘晓分明看到了凌依眼中的不舍与微凉,那是深情却被人无视之后的深深无奈,尽管凌依只表露出那么一点点,可她曾有过刻骨的体会,自然一眼便明了。

凤尘晓驻足不前,清风已笑着往凌依处跑去,唤了声“当家的”与沈诚交错而过,又冲着前面叫道:“姐姐,我们一起上街看花楼子去,好不好?”

凌依拦下他的冲势,笑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花朝盛典那日,姐姐再带你到皇城里去看更好的。”

沈诚走到凤尘晓面前,只见伊人站在那里,身后是翠绿的青竹,她又是一副恍惚的心思,不由心起怜惜,顾不得有人在场,握住她的手问:“是不是凤兄说了什么?他是好意,你别太放在心上。”

她不敢去看凌依是何表情,低着头道:“二哥没说什么,我是来同你道别的,要走了。”

匆匆离开了琉璃堂,凤辰照旧在巷口等着她,见她神­色­有异,想问又问不出来,闷着头走在轿子外,偷偷摸着袖笼中的一方丝帕,那是有次小姐失落在外,被他捡了回来,珍藏在怀,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

忽然听轿子里小姐叹了口气,又唤了一声:“凤辰。”

吓得他袖中的丝帕差点掉出来,忙恭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她长久沉默之后却只说无事,让凤辰一头雾水。

独行

凤尘晓彻夜难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纱幕外隐约可见梧桐为她准备好的出行的纱衣,因着要去的地方太过庄重,不能大红大绿,所以她挑了通体的凉丝衣,外面松松地套上层烟纱散花裙,正是时下京中少女时兴的打扮,不至失礼。看着普通,实则上面绣的花却是用自海外运来的乌金丝线一点点缀成小小的花朵,若隐若现,当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在纱衣上的时候,整件衣服象被渡上层若有若无的光华。

她收回眼光,盯着香帐继续想心事,已能听到外间的梧桐悄悄出门,吩咐别的丫鬟准备晨起,这样也好,夜晚太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窗台下栀子花开的声音,静得她似乎熬过了千年孤寂。

今日要同暮璟公子一同出行的事,她没有告诉沈诚和凤子沂其中一人。

凤子沂昨日果真来到凤家别苑,彼时凤栖臣正待出门,见到他意外之极,只以为凤子沂还在郴州,哪料到也来了天锦。听了他的来意后更加恼火:“你不在家闭门思过,想来这里生事吗?

凤子沂道:“大哥不信?”

凤栖臣不急着出门了,他坐下来,想听听这个二弟是何意:“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你要我如何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与那暮璟公子并不相识,何苦陷害他?”

凤栖臣脱口而出:“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尴尬,凤子沂对凤尘晓有多不同,在凤家却是个禁忌,从没有挑明了说,凤子沂咬咬牙道:“大哥,我的心思你不懂。”

“子沂,你我自小长大都在一起,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明了,你当初帮尘晓去找徐文藻,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想让她幸福,如今眼看着她将觅得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竟然……这件事,你不要Сhā手了。”

“大哥,”凤子沂有些绝望的看着他:“你为了这凤家,赔上自己不够,还得搭上尘晓嘛?”

“你什么意思?”凤栖臣怒火中烧,难道他是拿着妹妹的婚事做筹码的人吗?

凤子沂一字一句地道:“五年前,便在这花朝盛会之时,你为了凤家,宁愿抛弃了心爱的女人,难道你忘了?如今,你被暮璟公子的皮相外表迷惑,竟然听不进一句忠言,不错,你是凤家的子孙,可这世家之首,当真便这么重要?”

“你不是我,我的心思你不懂。”提起那件事,他又颓然坐倒,那时他还年轻,凤子沂也正年少,并不在开锦,他又是如何得知?

“那暮璟公子明明居心叵测,你怎能放心将尘晓交给他?你一个人牺牲不够,还要牺牲她吗?”凤子沂步步紧逼。

“住口,休要再提那件事!”

凤子沂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缓缓递到他面前:“大哥,你看看这些,虽不是什么证据,可却是跟暮璟公子有关的一些纪录,好好想想吧。”

凤栖臣从来都是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更不相信这个一向无用的二弟会有通天的本领,他硬着声说道:“我不需要看,拿走。”

凤子沂微微一笑,他们是兄弟,互相了解彼此,早猜到大哥没这么好说话,便从袖笼里又抽出一张薄纸来,同那封信笺放在一起,有些神秘:“这是一个地址,大哥目前最找到的人便在那里。”

凤栖臣眼角一跳,却没急着伸手去拿,紧盯着他打量了半天:“你从哪得来的?”

他本就在奇怪子沂为何会突然出现,还说出那般不可思议的事情——暮大人同被抓的左郡马有牵连,说话态度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自信神态,跟以前在府里受着窝囊气的二少爷不同,难道他以前一直看走了眼?难道才是子沂的真面目?

“大哥,你是我大哥,只要相信我没有害你,更是为尘晓着想便行。”

这点凤栖臣倒是无比相信。

凤子沂离去后,凤尘晓被召去见凤家老大,他遣下仆人,道明日若她真不想见到暮璟公子,就不用去,万事有他担着。

她不明所以,昨天还说她是不可理喻呢,今儿怎么就转了­性­?眼尖地看到凤栖臣手中似有一角白纸,被他攥得紧紧的,象是怕被人抢去。

可她自昨日下午从琉璃堂回来便一直提不起劲来,闻言也没多少感动,懒懒地道:“闲着也是闲着,去哪也无所谓。”

其实也是想通了,她在这世间到底只是一个人孤单的命,男儿多薄幸,沈诚此人,初见时只给他难以亲近之感,到后来通州相遇也是他一手安排,至今想起他曾偷偷观察过她那么长时间,都会觉得不太舒服。她防了所有人,却不防被他看透心思。

那凌依与沈诚以往是何关系,她并不看重,跟她也没有­干­系,她不过是太孤寂才会想依靠沈诚,何必因为她惹得世间又多出一个伤情女子,凌依比她幸运,又天生爽朗,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再遭受同她一样的伤痛。所以同暮璟公子去那严华寺又如何,正好趁此机会接触那个暮璟公子,看他这般举动是为何。

她的回答让凤栖臣苦笑,自己的决定永远跟不上小妹的变化。凤子沂走后,他便开始看那些东西,先看了那张薄纸上的地址,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欢喜,怕再相见物是人非事事休。又看了信笺里面关于暮璟公子的记录,很简单,父母宗族出身等,只是份保留的纪录。不过凤子沂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只是众人不知而已。既然已经答应,再说明日凤辰也会跟着,该不会有事,日后慢慢与暮大人疏远了才好。

窗外的鸟儿已经开始鸣叫着闹上枝头,她的心神自昨日收转回来,自重生后,暮璟公子便是她想的最多的,倒比那怀春女子想情郎还要甚。终是到了晨起的时辰,梧桐又悄悄进房,轻撩起内间的层层纱帘,一串珠帘敲击出声,凤尘晓叹了口气,强迫自已收敛心神,是得好好准备一番,应对今日所见之人呢。

起身换上新衣,先要用了饭才梳妆。她吃得很仔细,也很用心,似乎要把这些转化成力量存储在体内。开始妆扮时她对着妆境打量自己半天,想了想打开妆盒,挑出几样饰品,让梧桐替她梳了个美人髻,仔细描绘妆容。梧桐边弄边问:“小姐今日好心情,平日只拿了­干­花戴,今日却……”

她拿了桃蕊簪子往发中Сhā去,只觉心中泛苦,又用那黛粉修眉,胭脂抹嘴,誓要把这一副皮相打扮得格外标致才行。要同那暮璟公子单独出行呢,还要见到一尘和尚,那这好算是一场战斗了?她便是披上盔甲的孤独战士,迎敌而上,生与死,输于赢,全凭自己……

及到暮璟公子别苑来接,凤栖臣领着凤三等人在苑外相陪,此时艳阳已升至当空,凤尘晓婷婷从里面行出来,出得大门,阳光­射­得她蹙眉伸手挡住,暮璟公子含笑上前,轻轻扶住她:“这会儿正晒,快些上车吧。”

凤栖臣眼她如此­精­心妆扮,更不能理解,难道小妹是与自己唱惯了反调,他属意暮璟公子时,她冷言冷语不甚在意,到他改变心意时,她却有了热情,这算怎么回事?

望着车马渐行渐远,凤三叹道:“小姐的风姿,天锦确是无人能及,连暮大人都为小姐着迷,不用说凤辰等人了。”

凤栖臣倒吩咐起另外一件事:“从今日起,拔出一些人手来,替我留意着那个关押着的左郡马,事态有何发展都要告知我。”

私情

与杀身仇人同行是什么滋味?凤尘晓自问却自答不出,满心都不是滋味儿。梧桐跟在后面和凤辰他们在一起,气派的马车厢里,只得她和暮璟公子两人,因受不了与他对视,她斜斜靠着背后的软枕,装作看窗外景致。

长街两旁的柳树撒起漫天飞絮,有一些穿过锦帘飘进车厢内,轻轻落在两人之间,她的目光跟随着一片轻絮落在他的青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只能感慨万分,今日这条路既漫长又难挨。

她决定说点什么:“暮大人……”

他忙道:“为何这般生分,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大人,暮璟从来也不想做什么大人。”

“可大人终究是大人,否则你一声令下,尘晓便得迎门而出,不是么?”

她语有怨怼,暮璟公子有些许着急:“怎会如此,我是好意邀约于你……何来用官威压人之意?莫要误会。”

言罢微有些沮丧,原来她并不乐意与自己一同出游。总觉得她冷冷淡淡,以为与自己一般天­性­如此,却不想她对自己竟是不满。

“大人何必如此,既已出来,自然该便放开怀抱共赏美景,到这天锦城多日,尚未去过严华寺呢。尘晓多谢大人给我这个机会。”与他客气几句后,她状若无意地问道:“啊,对了,城中近日传闻那左郡马被收押在狱,这是真是假?便是我在暮大人府上见过的那位郡马爷嘛?”

左文华只是收押,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因为毫无凭据,外间已有反对之声,便有多事之人替他不平,目前公主那边也拿他没办法。

“便是他了,不过具体为何我却不知,原来尘晓也会关注这些。”

“外面都说是左郡马害了他的发妻,唉,我只是可怜那个明珠郡主,想想多日前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她故意把传言说错,便是要看他有何反应。

他却只是重复着她的话:“害了郡主?”

“我只是听婉佩提起一点,可怜的,已有了身孕呢。而且左郡马不是与暮大人你交好吗,此番他出事,不会连累大人吧。”

听得她怕连累到他,暮璟公子才多说了几句:“怎会,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且郡主一事也是外间以讹传讹,怕实情不会那么简单。倒是听说太子近日常向皇上进言,替他做保,真是义气可佩。”

听暮璟公子的意思,倒是有替左文华开脱之意,那再加上外界压力,保不准会让左文华重又脱身,这如何使得?一时她心情郁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又问:“我还记得在通州第一次与公子见面,便是在宝华寺,今日大人更是约我去京中名刹,可见大人与佛寺颇是有缘法,一尘大师是得道高僧,也与大人至交,真叫人羡慕。”

他正觉得让她见一尘有些突兀,趁机接道:“今日一尘大师正好有空,我带你见见他。”

凤尘晓闻言暗自警醒,可见他表现出来的情意都是做假,还不是要一尘来试探与她?不过不怕,甚至期待着铅华会再次给她惊喜。当下又问道:“不仅一尘大师,我觉得大人那些护卫更神秘,初见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

他哈哈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问:“你不害怕?”

“怕,可越是害怕,越要学会不再害怕。”

“你……”她与别人太不相同,身为世家小姐,却离家在外行商,且做得很成功,有时柔弱无依,有时无比坚强,这让他心中彷徨不已,二人随着车马行走轻轻摇晃,暮璟公子心中有事,倒不如有备而来的凤尘晓态度自然。

一尘还在寺中等候,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几次开口想让马车回转,终是没有开口。

“那是何处?怎地建地格外雅致?”马车已行至城郊,可以看到连绵的山峰,得到近处,一整片的田园尽头,立起的白墙青瓦,宛若恬静少女般矗立在绿树林中。

“这便是婆娑山下的莳花苑了,你看那边是皇家园林,再往前去才到严华寺。”

“原来这里便是莳花苑,可惜我无缘得进。”

“你这般出­色­,已可做里面的夫子了。”见她目露渴望,心一软道:“不若我陪尘晓进苑中一观,便当我重游故地,想想已有二年未曾再入此苑。”

“如此多谢暮大人。”

守门的汉子尚还认得暮璟公子,忙迎二人进苑,里面姹紫嫣红开遍一如往昔,只是人却仿佛少了许多。凤尘晓走了几步便停下歇息,她真意不不是为了逛什么园子,留意暮璟公子有何不对才是真。适才他说已有二年未曾来过,不知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跟他不再侍弄花草有关?

“这园子处处­精­巧,皇上如何会起念兴建这样的学苑,当真与其他圣人不同。”

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象是知道内情,说了许多:“传闻皇上还未登基时曾领军亲征南诏,迷恋上那里的莳花圣手贵娘。南诏女子多为异族人,规矩与咱们是不同的,她有夫有子,不愿随皇上返回天锦,他……便用了强。”

他竟讲起了故事,还是皇舅舅少年时的情事,凤尘晓茫然之余,突然意识到暮璟公子竟不自觉称皇舅舅“他”,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南诏初初安定,百废待兴,多年战乱下来,民众早已无心再战,故此,那贵娘不得已抛夫弃子跟了他走,最后,嗯,最后却死在半路,连天锦都没到。后来,皇上一直念念不忘贵娘,为了纪念她,才设立了莳花苑,而且每年都要从苑内挑选出会得种花识草的出挑女子为妃。”

听起来有怨有仇有情,不想皇舅舅竟还有这般过往。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她入宫时曾见过南诏的贡品中曾见过一种兰花,便是通州燕府燕老爷那几盆养坏了的莲瓣兰。怪不得当时问皇舅舅讨要时,他不依,颠倒是为了这个缘故,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事。不对,暮璟公子是如何得知?他的语气为何那么伤感?

“我族中有位姐妹,才从南诏回到嘉庆,听她讲起那边风土人情,我们都为那里的风光着迷,是否真如她所说,四季如春,风景迷人?是否真如她所说,男子只得娶一个女子?此生不知有无机会前去见识一番。”

他听得目光闪动,透出股莫名的欣喜:“是,那里还有风花雪月四时美景美不胜收,我带你去,等到了那一日……”

还未等他说完,莳花苑的小官已得了通报,跑着来见,纳头跪倒在地,连呼大人恕罪。

“起来吧,我闲来无事,途经苑外,才想到来看看,无需多礼。”他话是这么说,可谁敢怠慢,而且他是等人家行完礼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真是做官时间长了,不由自主便拿起了官架子。

凤尘晓微转过身子相避,暗忖着适才暮璟公子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他为何对南诏如此熟悉,竟似身是南诏人……

莳花苑的小官有些兴奋,这两年皇上不知为何不再来莳花苑,暮璟公子即使到离这里不远的严华寺或上婆娑山,也不会拐到这里瞧上一眼,都说山中有­精­怪,迷了暮璟公子的心,如若不然,为何那般出­色­的人儿,却哪个女儿都不愿意呢?直至凤家小姐尘晓入京,才打破了这个传言。

“公子,要不要到你在苍内的住所一观,还都给您留着房间呢。”今日苑内人虽然不多,可是郡情哗然,都要来拜见暮璟公子。

他笑着打发掉拥作一团的生员,又带着她慢慢在苑中行走,一处处为她介绍。凤尘晓只对那些奇花异草有兴趣,见到了拜岁兰的时候道:“这株我曾在通州见过,闻言特别名贵。”

“此花是乃宫中的兰贵妃所植,卖价自然是比别家都高。”暮璟公子提到邬溶月的时候瞳孔一缩,这位贵妃在宫中倒是窜得挺快,如今在皇上面前可谓是炙手可热。

凤尘晓也不禁佩服邬溶月的适应能力,居然已做到了贵妃。

“几时能同这位兰贵妃切磋切磋,尘晓佩服。”

仔细问过小官,才知道近日皇上大兴佛事,苑中众弟子都去了寺庙里烧香拜佛,静下心来养花的没有几人。莳苑每次花朝盛会时,也有准备任务,这下人心已散,所需要准备的花楼子等于没人管了。

“这样吧,明日你带人来找我,一应事务我那里管了。”

小官乐得发昏,说话也乱了:“多谢暮大人,这位一定是凤小姐,哈,恭喜暮大人觅得如花美眷,愿你们白头恩爱到老啊。 ”

难道她的名声已传到这里来了?凤尘晓几乎落慌而逃,先回到马车里等着暮璟公子。过了一会儿,暮璟公子才也上了马车,俱是长久的沉默。下车前,暮璟公子看看车窗外,拉住她低低道了句:“今日寺中香客太多,莫如我们改日再来。”

“已经到了门前,岂有回去之理?”知他心有不忍,她还是明知故问,倒要看看他呆会如何惺惺作态。

他只得下车,吩咐下去让众人照应好这个胆大的佳人。天已近午,正好赶上吃斋饭,他一时觉得一尘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一时又怕有个万一,思来想去,又觉多余,他总是在一旁照应着的,还怕什么。

严华寺到底是嘉庆最大寺庙,规模比通州宝华寺要大的多,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凤辰见小姐下来,和梧桐两个急急跟上,来之前大少爷曾有交待,半步不可相离。

与此同时,一向跟着暮璟公子的暗哨早已往琉璃堂传回消息,暮璟公子带着凤家小姐去了严华寺,途中曾入那莳花苑一游。

魂失

“尘晓她和暮璟公子一同出游?”凤子沂心焦不已,问向沈诚。两人正在商议如何行事令郡马早日露出马脚,整日等着他坐着监牢也不是事,谁料凤尘晓那边却跟了暮璟公子出游。

沈诚心里一紧,他没料到前日凤尘晓来时竟是对今日之行分毫不露,这是为什么?他为她和暮璟公子在一起会遭遇不测而恐慌,又为她的隐瞒而闷气,一时间七情上面,怔怔然作不得声。

凤子沂如何不能体会他的心思,暗叹不已,吩咐来人再去探来,青天白日,倒不怕那暮璟公子行不轨之事,再说他已向大哥说明缘由,大哥再糊涂,也不会没有一点防范。可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呢?不亲眼见到她总是不会放心。

却见沈诚长身而起,匆匆抛下一句:“我要往严华寺一行,凤兄自去安排今晚的事。”

凌依拉着清风刚从外面回来,一下轿子便瞧了沈诚打马离了琉璃堂,一路往东行去,不明所以地问道:“当家的这是要去哪?莫不是出了大事?”

凤子沂苦笑:“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当沈诚快马加鞭朝严华殿赶的时候,凤尘晓刚刚踏进了严华寺的正殿,对着满堂神佛,她心中微讽,上次前来是何时?依稀自己刚刚及笄,娘亲带她来许愿,当时又许的是何愿?早已不记得了,但是这些神佛日日受着香火供奉,对世间凡人所许的愿望,究竟能满足几人?

行礼上香是少不了的,一侧念经的和尚自专注唱经,为每一位香客念上一遍难懂的经文,轮到了凤尘晓时,却被她含笑相拒迷惑了眼睛,经文道义全部忘光,失神过后尴尬地低头念佛不语,暮璟公子本只沉默不语,出得殿门他问:“为何要拒绝僧人为你念经消灾祈福?”

不知为何,她每次笑都有种看透一切的味道,似乎对他即将要带她去的地方见的人要做何样的事都一清二楚。

凤尘晓歪头道:“你不觉得那和尚念的谁也听不懂吗,又如何知道他念的是消灾祈福的经文?所以,便不用了。”

严华寺此时三座偏殿全部开放,在堂上塑了新佛像,全是为了皇上的一纸朝令,香客增多不说,连外地僧人也朝着京城赶赴过来。面对这寺中此等热闹情形,一尘大师这样的德道高僧又在何处呢?

抛开仇怨不说,这两人走在一起确实出­色­惹眼,已有那城中小姐认得了暮璟公子,有意无意地跟着几人,更有大胆的青楼妓馆中人也来拜佛,若不是身在佛寺,便要君前自荐枕席呢。

寺中遍植古柏,自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梧桐心有陶醉却不敢落下,她两次前来严华寺,都无缘与一尘大师相见,不过她信佛,只为求得内心安宁,入天锦之后,或许是受佛经感化,或许是跟凤尘晓的时间越长,心境也跟着变化,她想两者皆有,念经的时候可以静心,跟小姐偶尔说说话,会听到一些以前不曾听过的道理,比如“随他”“莫理会”“等闲抛却故人心”这类的词句,自有超脱出尘的意味,即使她未得其中真意,也放下不少心事。

小沙弥带着几人往殿寺庙后方行去,凤尘晓心知将要见到一尘,她努力镇定心神,全力感觉肩上铅华印让是否发热,可奇怪的是,没有一点感觉,铅华仿佛沉寂下来,毫无特殊感应。

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间­精­舍,小沙弥请了几人进去安坐,又奉上茶水和素点,言道大师见客未回,请暮璟大人与贵客稍候片客。

原来他不在这里,怪不得她没有那种奇怪的感应,素闻一尘大师轻易不见外客,今日所见之人会是谁呢?凤尘晓暂时放松品茗休息,这屋中其他人也齐齐不出声,一时间寂静无比。暮璟公子自来打进了严华寺的门,便收起一向温和的笑意,似有心事,他转动着手中茶盏,眼光频频向外望去,似乎有些急不可待。

他在等什么?凤尘晓有些不解,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却为何偏偏会做出那般残忍之事,而她,却还同这等人在一起。

正当凤尘晓想起已是午时该吃斋饭的时候,一股怪风刮进屋来,梧桐和凤辰等人忽然身子一僵硬便再也不动,梧桐还手握茶壶保持着为她添茶的动作。太诡异了,她大惊之下站起身,猛然立起却又颓然倒下,暮璟公子抢上前只来得及扶住她前倾的身子。

“尘晓!”

她勉力微微睁开眼睛,模糊中似见他先是急切,复又紧皱眉头,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转头对着­精­舍的门口责难地道:“大师想要如何?怎地将她……”

“施主无需着急,只是让这些人小小地休息片刻,小手段而已。”说罢那人走了进来。

那一定是一尘和尚了,凤尘晓迷迷糊糊地想着,因为就在刚才,她左肩上的铅华印记蓦地疼痛起来,这次已不仅仅是灼烧的感觉,而是疼痛,倒让她清醒不少,依旧浑身无力靠在暮璟公子怀中。

才说要同他远离,不多会儿功夫却与他这般接近,看来万事不由她做主。

只听得暮璟公子说道:“大师究竟意欲何为?”

一尘在房中坐定,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对她本人彻查一番,这女子家世无疑,来历清白,到处看不出一点点的不对劲,可是一遇上她,我便有种急于探查清楚的感觉,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大师说……什么?”他没听清后面的,只听到前面那句“对她本人彻查一番”便已变­色­:“大师乃出家人,说这种话不怕佛祖怪罪!”

“施主关心则乱,只是探查一番,何需动她,我自有妙法。”

凤尘晓看似迷糊,内心清明,她动弹不得,只得任这两人摆布,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听一尘要暮璟公子将她放入圈椅内,保持坐着的姿势。

暮璟公子抱着她沉吟一下,没有松手:“不若我这样抱着她,也跟坐着一般无二,可否?”

一尘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见他情致绵绵的样子,极是不耐,最后叹道:“上次施主还只是有些情动,未料短短月余,你已情根深种,为何?”

他不懂,暮璟公子不应该是最最无情之人吗,这些年他做得很好,怎地此刻又多情无比。

“她说……她想去南诏,我答应了陪她一起去。”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这个愿望太过卑微,卑微到算不得是个愿望。若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开了口,愿去南诏的女子怕不排到南诏去?但这是他心底的秘密,轻易不叫人知。

“施主当日曾劝老衲的话,还记得吗?切莫执念过深,今日还将此话送还施主罢。”这些儿女情事他听也不想听,见也不想见,见劝说无用,也依了他,与二人面对面坐好,静坐片刻后忽地伸手在凤尘晓面上一拂,迷糊中的凤尘晓只觉三魂便要出窍,再加上肩上的疼痛,虽然还在昏迷,也禁不住脸上身上冒出大滴的汗,紧紧皱着眉头,似是难受已极。

暮璟公子不忍 ,果断地叫道:“停手,她快要受不住,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一尘那张怪异的脸却似是遇上不可能发生的怪事,口中嗬嗬发出了声音,像是发现极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待他说便已停下手中动作。

半晌才缓缓说出话来:“竟然有人不受我这搜魂术,神仙还是妖怪?”

说罢不顾暮璟公子的阻拦,是抓过凤尘晓的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脉上细细查看,他泛黑的手指衬得凤尘晓雪臂皓腕更是莹润。一尘疑惑不解,明明是凡胎­肉­身,却为何在他召唤下,三魂安然不动,倒把他生生给愣在那里。也许这便是他一直对她好奇的原因,想想在通州那回,从暮璟公子那里得知此女会在第二日上山游玩,抱着对一切有怀疑的人不可放过的原因,他施法在路上设置了险障,第二日一早请回暮璟,在随意震塌那间一生休的殿堂,掩埋掉铅华在世间唯一存在之地的同时,那险障也会随机发动,这都是他早已安排妥当的,只是没料到居然出了岔子,她竟然还活着,这怎能不让一尘对她的好奇心日复一日地增加?

暮璟公子见他不动不言,便将凤尘晓的手臂拉了回来,掩好袖子:“大师费这功夫有何意义,还是快些将人弄醒的好。”

一尘苦思不解,倒越发地来了兴致,他眼光闪动,心道着实有趣,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特之人,那他殊不寂寞,仰头大笑三声,:“这有何难。”

说完在周遭站立失神的几人额上轻轻一拂,便如无事人般闪回座位。

梧桐等人似只是片刻神般,恍惚了一下又各自继续手中动作,却见舍内多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想来就是一尘大师,只是这得道高僧是如何进了­精­舍,怎地自己等人全然不知?

又见暮璟公子尚抱着自家小姐,忙围上前去:“小姐,小姐?”

凤尘晓硬撑着才忍下喉咙间的痛叫,当一尘的手指搭到她的手腕上时,疼痛似已到了极致,显些儿痛昏过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这里有她的仇人,还有似与铅华有宿怨的一尘,生来犯冲的人聚集到一起,身心煎熬、受苦受累的全是她,谁来救她一回?

一尘不理会暮璟公子责难的眼光,只是同梧桐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女施主突犯心疼,不知为何昏了过去,我已替她诊治过,并无大碍,休息半日便会好。”

梧桐等人听得大师如此说,不由信服,只有凤辰不信,他对着暮璟公子硬声道:“多谢公子帮扶我家小姐,梧桐,还不快扶过小姐?”

梧桐忙中断和一尘大师交流,想要过来接过小姐,谁料暮璟公子道:“还是我来……”

门外一人朗声道:“还是在下来吧。”

说罢进得舍内,面带急切,正是闻讯赶来的沈诚,梧桐惊喜:“沈公子来了。”

他快步走到近前,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接过来,从怀中掏出一粒丸药,送入凤尘晓口中,又唤梧桐拿来温水送下,静观其变。

不多会凤尘晓面­色­逐渐好转,不再苍白吓人,她强睁开眼道:“沈诚?”

“是我,可还好?”

“不好,很不好,带我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暮璟公子,似是对今日之事无限怨意,全部都怪在了他身上,看得他无言以对。末了转而倚入沈诚怀中,安心地舒了口长气,星眸半闭,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

沈诚对暮璟公子歉然点头,带着凤府中人离去。

暮璟公子怅然若失,心中却疑惑沈诚如何这般突兀,出现在这里?

困极

凤尘晓说的回去,是回凤家别苑,她如今只觉累极需要休息,更要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想一想。一尘应该是想通过什么方法查探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她曾经显露过什么特别之处吗?好像只是去他住的地方被他撞到而已。还有他不动声­色­便将梧桐和凤辰等人立时控制住心神,那些人竟然没有察觉到曾经被人控制住心神,这等手段凡人哪个能够?她不禁有些害怕,怕再多努力都是徒劳。

沈诚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找来辆舒适的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回赶。她闭上眼静静躺靠在他怀里,浑身不适正慢慢消退,那一尘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竟似要将她的魂魄抽出体内,幸好,幸好,她并没有完全昏迷,还有意识抗拒,铅华虽然没有他强大,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自然是值得的吗?一时无措,无比想念叶细,她再也不曾造访自己,不然定可为她解惑。

沈诚在刚上车时说了一句:“喂你吃的药是堂中兄弟从海外带回的,有安神定脑之用,可能会睡上一两日。”

她有些急:“不可,那左文华尚未说出实情,暮璟公子又有相救之意,我不能……”

沈诚一向自持冷静,闻言便要发作起来,这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自然他知道她心中着急,可是她有未想过会有人为她担心害怕吗?又想起暮璟公子怀抱着她的样子,心中腾起一团火来:“暮璟公子暮璟公子,你不觉得提起他太多次吗?“说完又发现她­精­神不太好,微有憔悴,心下不忍,宽慰道:“别急,我与凤兄已有主意,你且歇息好,待醒来的时说不定便会有好消息。”

“但愿……”说罢团上双眼,马车轻轻的颠簸着,在他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她却又轻轻地道:“多谢你。”

他抱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再一次问自己她这是为什么,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要做下去。也许老天就这样安排的,他能与她这样相依也是幸事。原本他可以不理会这些的,原本他可以过着独闯天下的生活,如今却滞留在天锦,只为了她。

在别人眼中,他何尝不是传奇,从离开沈氏正式露面成为琉璃堂的当家,到与朝中权贵结交,短短时日,谁不知他沈诚大名,连暮璟公子也对他青眼有加,更应该趁着形势一片大好再做一番事业出来,可他没有,只是滞守在天锦。那日湖心亭内凌依一再谈起出海事宜,盼他早日定下具体日期。堂中几位管事正等他一声令下,扬帆出海,遨游与天地之间,带回更多财富。

可再多的财富抵不过心头好。她可曾拜托过他吗?没有,她可曾有过祈求吗?没有。这一切都是他找的。想到这里,他释然,心疼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依,强自隐忍的表情,无一不在打动着他的心,想起那一夜她依稀泪颜,却强忍着不言一语的神情,他便觉得心痛不已。

若是他今日未来,会怎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手臂轻轻施力,感觉怀中柔软来证实她安然无恙,她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无一不美,让他怀着无限怜惜看了又看。一时失迷,他忍不住轻轻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只盼着这条路不要有尽头,再多给他与她相依的机会。

马车行至凤家别苑,沈诚抱了凤尘晓下车,凤栖臣吃惊于沈诚送小妹回来,问了跟去的梧桐和凤辰却又问不出具体在,只知是小姐突犯了心疾,一尘大师也曾亲自过问,幸好沈公子突然来到,送上灵药才让小姐恢复过来。

凤辰倒是犹豫着象是有些话不敢说,凤栖臣单独留下他再细问,凤辰想了想才道:“那一尘大师来得有些古怪,当时我们都在房中,却无一人知道他是哪何突然出现,那情形甚是诡异,小姐也是在那时犯的心疼,暮大人倒急得不行,抱了小姐一脸心疼的样子,然后就是沈公子突然出现救了小姐。”

凤栖臣回想起在通州时,小妹去那所在的宝华寺那件事,当时他就觉得一尘有些怪异,那间一生休的殿堂如何被毁他可是一清二楚。听了凤辰的话心中更是疑惑,到底小妹和一尘有何关系?看样子一尘似乎对她极感兴趣,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交好,啊哟,他定是与一尘商量好了才会约着小妹去什么寺庙。可笑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该死。怪不得凤子沂要说暮璟公子有问题,这样看来,他表露出对尘晓的情意,怕都另有目的。

一尘与暮璟之事暂不多想,他又去看凤尘晓,在小妹门外见了沈诚有些尴尬,一直以来,他都比较名钟意暮璟公子,而对面前之人却无话可说,勉强道了声谢让众人扶了凤尘晓上床。

沈诚也不多话,只是交待他道:“凤公子不必担心,她此番药力发作,需睡到后日清晨。”

“哦?竟然会这样?是什么药?”

“此药乃我自海外觅得。若无事,在下告辞了。”

“慢着,沈公子又如何得知舍妹有难?又如何赶到那里救下她。”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凤子沂凤兄此刻便暂住琉璃堂,我二人相识。”

凤栖臣闻言若有所思,他以为凤子沂能查到暮璟公子有问题,便是靠了沈诚的力量。也难怪他想错,此二人均不是外露的人,凤子沂在家受禁,外出又换了行头,闯了啥名号一般人谁会知道,而沈诚同样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才不得不隐忍下来,他二人一见之下,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与凤栖臣告辞,离开了凤家别苑,沈诚忍下回去守着凤尘晓的念头,转回琉璃堂。

待他回到琉璃堂时,天已入夜,凤子沂正在月下摆了酒水等着他。独自一人酌酒默默想着心事,抬头望天,天上的星子都象是她的眼睛。他早已得报,知凤尘晓安全无恙,自恨不得去看她,又强忍着,呆坐在正堂等沈诚回来。

一见到他来便问:“如何?”

沈诚心中有事,没有在意他太着痕迹的关切,只当那是哥哥对妹妹的正常情意。凌依本在后堂,听闻沈诚归府,也过来站在一旁,见状有些诧异,她早知凤子沂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如今从上到下一遍遍地打量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女人从这些细节上看清楚的东西总比男人要多的多。

“无事,如今她只是稍微有些疲倦,休息几日便好。”他将大致情形讲给凤子沂听,由于凌依在场,他隐去了一些与二人所行之事有关的内容。

只要凤尘晓安全无恙,其他的凤子沂倒不太在意,只是没想到还有一尘这号人物,沉着脸道:“我三妹妹何来心疾之说,定是他们欺侮她来着。这暮璟公子太过荒唐,竟然编造说对尘晓有意,大哥也太糊涂了,竟也相信!”

他平日里和和气气,连清风都喜欢和他没上没下地开玩笑,此刻沉了脸自有一股威严之意。凌依看在眼中,揣摩着道:“子沂,你对这个妹妹可不是一般的疼。”

凤子沂垂下眼睑,将真正心思隐藏,他自问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除了大哥,也没人能猜得到他隐晦的心思,

凌依素有急智,沈诚也极信任她,故言:“凌依,我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若是我想从一个人口中知道一件事,辗转反侧也做不到,该如何是好?此人身在牢狱,却也拿他无法,只有等着人家开口说。”

凌依不解,目前城中只有左郡马是这个情形,与他们有关系统吗?“牢狱?这如何是好,你我均是平头百姓,只盼有机会能接触到他,否则永远不会知道,你不是同暮大人交好吗?只要他一句话,你哪里都去得。”

凤子沂与沈诚对视一眼,两人有默契地在凌依面前点点头,沈诚又道:““这两日可能要你替我圆些谎言,就说琉璃堂自海外购有灵药,专治疑难杂症。”

她更加迷惑:“这是为何?”

“到时你便知了。”

凌依深深地看了这两个大男人一眼,留下句话才走:“若真有这灵药,你们两位先吃点,我看你们病得不轻。”

凤尘晓足足睡了两日,比沈诚所预测的还要长,她自重生以来,这一觉睡得最长。她是在鸟儿啼鸣花儿绽放的清晨时分睁开了双眼,往两边一看,是熟悉的凤家别苑,张着大嘴慢住,床边床侧都垂挂着朵朵盛开的百合,满室清香。

这也太夸张了,这些花在盛开的枝头被人摘下来,就是为了放在她床边?这是何等奢侈浪费,决计不是大哥所为,也不象沈诚会做出来的事,难道是暮璟公子?

梧桐却不在身边,一个眼生的丫鬟推门进来,见到她醒来,惊喜:“啊小姐,你醒了,我去叫大少爷。”

“慢着,梧桐呢?”

“回小姐,梧桐被大少爷分到别的院子。”

想来凤栖臣把怒气又发到别人身上。

她这一趟究竟有无价值?一尘奈何她不得,她也摸不到一尘半点头绪。似乎他当时是想召出她的魂魄来,不过最终没有成功。她清楚地听到了暮璟公子和一尘大师的对话,原来暮璟公子竟如此重视南诏,她不过是随口说句南诏,就让他如此情动,应该是跟南诏有极大的关系,那他讲的贵娘跟他又有何渊源?

即便他与贵娘有关系,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找那些跟他有仇的去,她又何其无无辜?

不再乱想,她挥手让丫鬟走人:“去,叫梧桐过来。”

“可大少爷说……”

还是这人,她又静静地重复一遍:“我说让梧桐过来!”

不多会儿,梧桐慌慌张张地来见她,倒没受什么责罚,一问之下才知,她陷入迷睡的这两日,城中倒出了大事。

被拘在牢里的郡马左文华前晚在牢中突然昏死过去,本来人人以为是公主与附马想要置他与死地,城中却又悄悄传出一股流言,实则是明珠郡主一事背后另有真凶,说是郡马爷被有心人下毒,要杀人灭口来着。

公主与附马自然是想知道真正原因,容不得左文华就这么死了,若真有背后主谋,那也是要找出来才行可是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醒也不动,却还有一口气在。皇上贴了榜,要征召能者出手,看能否救得过来,以示清白。

醒来

一觉好梦,外面已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让凤尘晓有些不太适应。反应过来才想这是好事啊,总比那左文华无耻耗着强得多,但,是何人所为?

梧桐说完这些不再言语,她仿佛也有心事。

凤尘晓思忖半天想不出因缘,只得放弃,看梧桐两日不见,下巴变尖,想是这两日并不好过。她对梧桐一向矛盾,开始时候是厌烦,后来则是可怜,相处日久,又觉得她并非一无是处,人人都有伤心事,更何况同为女人,当下软声道:“我这一睡不醒,倒连累你被调走,大哥有无责罚你?”

“小姐说哪里话,侍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别苑只我和大哥在此,你又没去他那边,哪里来的主子?”

“大少爷接进来一位姑娘,安置在明苑,奴婢此刻正在那边伺候。”梧桐说得云淡风清,只有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姑娘?难道便是凤栖臣那神秘的意中人?她倒不着急去看,可怜梧桐的处境,便吩咐道:“这边也缺不了你,让大哥派别的人去照顾她,你现在先替我往琉璃堂跑一趟,跟沈公子说一声我醒来了,嗯,再看他有无话捎回来。”

“是,小姐。”梧桐领了命离去。

凤尘晓起身后又问起别的丫鬟房中花朵是谁人送来,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花是暮璟公子送来,已送了两日,还留下话来,如若她清醒过来,即时通知到暮府去。这上下暮璟公子定是已然知晓她醒来,

她还未想明白该如何面对暮璟公子,那日匆匆离开严华寺,不知他与一尘后来又是什么反应。女人被得罪是个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也许不用做作,先让人把房中这些花全部清理出去,她是爱花没错,可是得看是何人所送。

梧桐急急归来,还未开口,门外一小丫鬟怯生生地来报:“梧桐姐姐在吗?沧眉小姐正唤她呢。”

凤尘晓还未开口,梧桐扬声应道:“你且去回了沧眉小姐,说我马上回去。”

“姐姐可要快些,沧眉小姐她正恼着呢。”说完快步离去。

梧桐苦笑着转过身来,又继续回禀:“奴婢到了琉璃堂,只有那位凌堂主在,说是沈公子被请进宫里去了,二少爷也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辛苦你了。”二哥也不在,一品花韵这两日怕是送来消息她也无法接到,也不知道左文华之事现在有何进展。她自沉吟不语,梧桐见如此依着惯例不敢打扰,便要悄悄离去,刚到门口就被叫住:“你去哪里?”

“那边唤着奴婢,故……”

凤尘晓想了想才问:“那个沧眉小姐看来脾气不大好啊?她是否便是你说的大哥的意中人,你当初说想要见她一面的那个女人?”

“奴婢也不清楚,当日所求,还请小姐别再提起。”

“你也别勉强自己,便留在这里,我让凤三派别人过去就行。”她想凤栖臣

能不去明苑面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自是好极,梧桐心喜拜了下去:“多谢小姐。”

到了晚间,沈诚还未有消息,凤子沂却同凤栖臣一起回了别苑,他朝着凤尘晓眨眨眼道:“多日不见三妹妹,这模样象是又长大许多,怕城中年少无不为你倾倒呢。”

他竟是要装作两人并未提前见过,凤尘晓也面露惊喜跟着作戏:“一觉醒来,二哥居然也来了天锦,不知家中爹娘可好?”

边说话边用眼光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凤子沂连连点头说些家中之事,倒似他真的刚从郴州赶过来一样。两人一来一往,倒把满脸倦容的凤栖臣晾在一旁。

凤栖臣看着这个弟弟就头痛,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让凤子沂在这里住下,一直便是为了防范他接近小妹才离开了郴州,没想到他还是跟来了。但凤子沂刚刚帮他一个大忙,他要来住,这里名义上还是他家,住多久都没人管得了。

正要打断二人热络的谈话,凤三一脸无奈地进来,先看了看凤尘晓,回道:“大少爷,沧眉小姐发了一天的脾气,听说您回来,着小的来请您。”

“怎的又发脾气?”他面上倦意更深,在外忙了一天,又应付半日凤子沂,今日实不想再有事端发生。

“为了……”凤三也不想得罪哪边,虽然他觉得小姐没错。

凤尘晓抢着道:“大哥,我醒过来发现梧桐不见了,便让人找了她回来,那沧眉小姐竟为这个生气嘛?”

“原来如此,我去看看。”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你是几时醒的?怎么没人去通报我一声,现在好些没有?那天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乖觉地回话“大哥,也没多大事,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你还是先去吧。不过梧桐我是要留下的,任谁也不给。”

“你说的什么话,梧桐你爱留着就留着,沧眉只是心情不好,她……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实在是事多,当下也顾不得这一走便留下凤子沂和小妹同在一处,说完就和凤三一起离开。

凤子沂初听得沧眉之名,便已明白,凤尘晓看他面­色­已知知情人在此,便拉了他往回走,一时太多问题,不知该问哪一件才好,便道:“二哥,你说说吧。”

“呵,我说什么?”他装糊涂。

“说这两天出了什么事,今日沈诚又为何进了宫,然后再告诉我沧眉是何方神圣。”她急于知道一切,沉不住气地一气问出,真是失败,她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凤子沂看她这般着急,宠溺地逗她:“我可不是万事通——你才刚刚醒来,我送你回房,路上一一讲给你听。”

原来左文华出事全是他与沈诚商量的结果。若想要左文华开口,必先使其相信,没有人会来救他,他只有被杀人灭口的命。左文华行事谨慎,必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才与暮璟公子合作,两方互相利用,他虽然也在心里担心被人杀了灭口,但处于那种情况,还是寄希望于暮璟公子相救,毕竟人在那时,求生欲望最浓。此若有人去刺杀于他,那他最先想到的必定会是暮璟公子来杀人灭口。故此凤子沂夜入大牢,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当然不会致命,剑上却抹有毒药,让左文华虽不死却也不能好过,到现在还命悬一线。

听到这里,凤尘晓已觉欢欣无比,若是,若是那左文华就此死去,她虽不能亲眼所见,可光是想便已惬意,又惊觉自己的­性­情何时变成要以血偿血这种地步?明明是高兴的,可一道泪水悄悄从眼角流出,无声坠下,落入泥土中。她今生都无法忘记曾被人伤害得这么彻底,再多从容也掩饰不了她的彷徨无依。

发觉她神­色­有异,夜­色­下凤子沂凝神望去,只觉她一张脸忽明忽暗,似乎不像个真人,轻轻叫了声:“三妹妹?”

见她不答,又脱口叫出:“尘晓?”

凤尘晓终是听见,闻声一震,他怎地又叫起她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她受不过刺激昏倒后,他夜晚潜入房中探望,趁着她未醒才敢叫出。这会儿……不禁仰首看他。此时两人正立与一丛芭蕉树旁,一片宽大的绿叶遮掩住他半张容颜,只望得见他坚毅的下巴,她伸手拂开那片绿叶,正要让他接着再说,谁知一下撞入那双暗沉的眼中,里面的深沉与痛苦显而易见,她失神片刻,又忙松开了手中的芭蕉叶,没有支撑的叶子复又弹向凤子沂,轻轻打在他的额上,一瞬间象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魔咒一般,都转开了眼神。

凤子沂感慨一声:“我常觉得,你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拉着我要我给你带东西的三妹妹,不过人总要长大,我倒盼着……”

他没有说下去,是盼着回到过去?还是盼着将来这种情形会有所改变?

她不敢接话,良久才听凤子沂笑道:“还未说到正题,左文华出事以后,又有传言说是背后另有主使人,想要杀人灭口,这下子皇上也觉得情形复杂起来,派了人彻查,你猜派的是谁?”

“是谁?”

“正是暮璟公子。”

她一愣神,复又想明白,忍笑不已,左文华即使醒来,发现最有可能杀害自己的暮璟公子做了他的主审,还不吓得半死?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矛盾分化更深,真是妙不可言。

她挂记着沈诚,又问:“可沈诚又为何进了宫还不回来?”

“他不出面,那左文华可醒不过来,只要他手中的药能医得左文华清醒,便已算一功,不过如此一来,倒与那暮璟公子明着站到了对立面,危险许多。”只是这个法子既能让左文华醒过来,或许可解公主与驸马之围,外面盛传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下手毒杀左文华,这样也让他们摆脱了嫌疑。“我会一直让人盯着,他一回来,我便通知你。”

“原来如此,看来我这一睡倒错过了许多­精­彩。二哥,你入那深牢行刺,多有辛苦。”对凤子沂,她深深地感激。

“三妹妹,其实你若不愿嫁与那暮璟公子,为何不早些与沈诚成亲?我想事情就会简单的多,沈诚他志在出海经商,不知为何如今脱离沈家有了机会,却又对暮璟公子不依不饶,若你们共结连理……共效与飞,移居外海,未尝不是美事。”

凤尘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会有那一天吗?她大仇未报,又碍于凌依,从不敢往远处想,只觉自己是没有明日可言的人,走?能走到何处?她的命早就不再是自己的,想也无用。

他还待说什么,远处梧桐轻唤“小姐,小姐”,想是见她久久不归,挑了灯笼来寻她,到了二人跟前,先给凤子沂行礼,忧心忡忡地道:“我听说大少爷去了沧眉小姐那里,适才路过她的住处,听到里面动静很大,不知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摊手:“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从哪出来的。”

凤子沂似的极为熟悉往事,娓娓道来:“你有所不知,大哥前些年在天锦遇上这名女子,很是倾心,可她却是出身青楼,进不得凤家,大哥那人古板,凡事以凤家为先,便辜负与她,谁料这女子极是硬气,问明白大哥心意后就立刻跟了别人从良,不过……”

“不过如何?”凤尘晓的心被吊地高高的,又是一个情深女子被人辜负,她不禁同情起那个易怒的女子。

“她从良的那个夫君,不久之后便没了,留她一人被家中大­妇­欺压,重又被卖入青楼,此次大哥找到她时,其状可谓凄惨,你与她少接触为妙。”

凤尘晓点头应了,与他道了别,便回自己的未苑休息。

凤子沂站在那丛芭蕉前犹自未动,想到今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会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欢喜又觉忧伤,难不成他要一直这般苦苦等待下去?

不知是否睡过了头,夜深人静,正是万物安歇生养的时候,凤尘晓却一丝睡意也无,想想也是,她连睡了两日,早已睡足睡饱。灯下冥想着日间得知的一切,沈诚今日未有半点消息,他只是进宫送药而已,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咳,一道人影映在纱窗上,她以为是沈诚来到,不及多想,开窗喜道:“你怎地过来?啊?!是你?”

“你当是谁?”纱窗外赫然站立着暮璟公子。

疑心

四月里的夜风已有些燥热,可凤尘晓见了他却如坠冰窖。

暮璟公子站在窗外,夜­色­朦胧中他只了淡­色­常服,即使他夜行而来,还是气度从容,无怪城中少女迷恋于他,不论何时,何地,他永远温和如玉,一副好皮囊真的占尽便宜。

虽然他的问题让她无法回答,可她是主人,所以不得不先开口:“你……”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从纱窗跃了进来,还细心地替她将纱窗关好:“天锦城万般皆好,只是花木多的地方蚊虫也多,这纱窗也只是在天锦派得上用场。”

说完转过身迳自在屋中的桌旁坐下,还为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白日里人杂事多,没有得空来看你,知尘晓已醒,我又如何能不来看你?”

他不再提刚才在纱窗外问的事,平静无事的态度让她完全迷惑,随着他的手势也在桌旁坐下,只得木木地道:“暮大人有心了。”

“这都怪我,若不是我出言相邀,又怎会累你在寺里犯了心疾,还好沈大当家及时出现,只是睡了两日,如今没事了吧?”他语调关切,倒真象是特意过来慰问她。

凤尘晓盯着他清朗的笑容仔细观察,确定此人已虚假到了极点,比前些日子里那个貌似倾情的暮璟公子更让人毛骨悚然。她不得不这么想,只为曾见到过他的真面目,与那张俊脸完全不符,更何况,他那些带着弩箭的护卫随时会出现,对他们她心中已有­阴­影。

说到心疾,亏得一尘能想到这么牵强的理由,想起在严华寺昏迷时,隐约听得他对一尘谈起南诏之约,那会儿他也曾维护自己,这个暮璟公子真是矛盾,时而多情,时而无情。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是心疾啊……当时尘晓只觉难受已极,原来竟是心疾,倒给暮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真不知何时有了这个毛病?”

暮璟公子接暗忖,若是寻常的女子,必然不是这般反应。她离开严华寺时那眼神分明是猜到自己才是引她去的罪魁祸首。或许她也猜到一尘有古怪,那她到底是谁?一尘仍未放弃对她的探究,不知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一直疑惑沈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两日宫里又出了事,左文华这当子事又有了变故,还未来得及深思,白日里又闻沈诚手中有药可以救左文华,忽然之间,这个沈诚的一切在他眼中变得可疑。细思之前与之结交种种,才觉对他一无了解,琉璃堂的当家,沈家的不孝子孙,这些不过是表相。

回想起那时她偎在沈诚的怀中离去,便问:“不知沈当家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他与我二哥是好友,那日就是寻我而去才会遇上,若不是他……这心疾来得真古怪。”不知道这么解释妥不妥当,看来沈诚已经让暮璟公子开始怀疑。

他对她心中存疑,却又希望自己想错猜错,看到她怯怯地样子,不由缓声道:“可能是突发之症,一尘大师当时也在场,总不会说错。对了,我上次送给给尘晓的那个暖香对尘晓应该有帮助,若再犯心疾时,可嗅上一嗅即可缓解。”

她尴尬一笑,那个东西似乎当时就给了燕离,后来遇险,也没顾上那种小东西,如今他提起来才又想起。

“怎地有何不对?”

“当时大人走后,我等在山中遇险,你送的暖香当时就不知所踪。”再次提起那次的经历,她有些脸­色­发白,后来凤栖臣曾查探过,山石滚落得没有道理,江郎山不高,只那一处险境,而且巨型的山石都牢固得很,但又不没有人为的痕迹,如今想来,太过诡异,怕是跟那个一尘有关。

此事暮璟已知道是一尘所为,一尘如此一而再再二三地针对她,难道她真的很不一般?微叹道:“回头我再送你一些。”

以他又恢复了前些日子那般无害,她无端松了一口气,又觉窝火,为何她不能痛痛快快报了仇再也不用再见到他!叶细的提议根本不可能,与他每一刻的相处,都让她觉得是种折磨。偏此时又不能莽撞,只得隐忍着,低着看铺在桌上的云锦,默默叹息。

夜深几许,暮璟公子只是坐着不走,灯芯突地爆了个火花,而后光线一暗,却是灯油将尽未尽之时,二人被那噼啪声吓了一跳,同时一惊,他醒觉似地道:“该走了……”

适才他一直在左右摇摆不定,想是否如一尘所说,让她倾刻间消失于世才妥当。可真要这么做吗?如果这是他的劫数,那么有因必有果,他前世定是欠了她的,才会陷自己于两难境界。

还是走的纱窗,凤尘晓站起身相送,临别时他看到她紧紧攥着的双手,笑道:“看来以后真该走正门拜访。”

说着伸手去握,想掰开她发白的手指,却被她躲开,戒备地缩在身后。

原来她还是疑心了。他微嘲地收回自己的手,到达严华寺之前,他还冲动地带她回自己曾呆过的莳花苑,给她讲了一个远久的故事,而后定下南诏之约,他似是预见了心事注定落空,才会怀着惆怅的心情不自知做那些事。

凤尘晓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她知道刚才的反应已暴露了自己防范他的心思,只是直挺着身子不动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一支天外飞来的长箭­射­穿她的心房,额头上冒出了大滴的冷汗,紧张绝望担心种种情绪上涌,也试图着放松下来,可身子竟似僵了。

他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问:“为何这般怕我?是为了严华寺里你突然昏倒吗?是,你不是心疾,而是……我只能说,那天的事非我所愿,今后必不会再有,别怕我,可好?”

他终于走了。

凤尘晓望着纱窗出了一会儿神,仔细回想他来时说的每一句话,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吗?她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他在最后说那些令人费解,怎地突然不再装下去了?

暂不多想,后怕之余她动手把每一扇窗子都关紧,外间值守的丫鬟兀自沉睡着,丝毫没有被里面的声音扰醒,想是被人做了手脚。

灯芯终于燃到了尽头,无声无息地灭了。黑暗中她有极度不安全的感觉,真如今晚这样夜夜被人惊扰该如何是好?暮璟公子终是她心头大患,她没有通天的本领,报仇这样原本不太可能的事,进展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怕了吗,她时时都在惧怕,若是怕,当初就不该再回天锦,重生后找个如明德镇这样的小城安安生生地过活便可。但她回来了,无声无息,便如一个旁观之人,冷眼在一旁看他,即便是因此有了苦难和担惊受怕,都是自找的。或许把此事告诉凤子沂和沈诚会好些,他们定能保她周全,但她怎么解释和一尘之间的纠葛,难道说她见了一尘身上某处就会发热发疼?

还有沈诚,他今日进宫尚未回来,这都是受她所累,寂静夜里她无处倾诉心事,委曲、抱怨、心酸都无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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