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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相思未向薄情染 > 第三章 误入陷阱 抽丝剥茧露端倪

第三章 误入陷阱 抽丝剥茧露端倪

小二连连点头,“没错,那一男一女分别住在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里。”

先前那人眯起了眼,自嘲般地轻笑,重复道:“一男一女?”他转过身,直往楼道而来。

云清霜这下瞧得分明,那人身姿颀长,落日的余晖映­射­出他刀刻般的深刻棱角,只是他容光黯淡,笑意淡而稀薄。

不是夏侯熙,却又是何人?

云清霜踉跄地退了两步,猛地抓住尉迟骏的衣角,哀求道:“请马上带我离开这里。”

尉迟骏眼神似跳跃的烛火,扫过云清霜慌乱无助的神情,再瞥一眼夏侯熙,声音沉沉,“好。”

尉迟骏带着云清霜直接从二楼窗口飞身而下,仅来得及牵出一匹马,夏侯熙已尾随而至。云清霜急得有些虚喘,催促道:“快走。”

尉迟骏跨上马,捞起云清霜安置在身前,啪的一记马鞭狠抽在马ρi股上,马吃痛狂奔。夏侯熙眼睁睁地看着云清霜随尉迟骏绝尘远去,不由握紧拳头,仰天疏狂长啸,满目萧瑟。

行出很长一段距离,云清霜耳畔还萦绕着夏侯熙悲怆的啸声,回头望去,他的身影就像是僵硬的石雕一样,深深地刻在那里。云清霜不敢也不愿再看,身体软软地趴在马背上,神­色­悲戚。她暗自垂泪,现在痛总比以后痛来得好,夏侯大哥,若是有缘,来生再见。

尉迟骏冷眼旁观,一声不吭。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悄悄地搂紧了云清霜。

官道是不能再走了,尉迟骏尽拣小路走;客栈也是不能住了,所幸在山上寻到一处山洞。尉迟骏在洞口生了火,看一眼失魂落魄的云清霜,把手中包裹扔给她,“还有点儿­干­粮,你先吃了垫垫饥。”

云清霜哪里还有胃口,怅然道:“我不饿。”

尉迟骏满肚子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声音极轻极柔,“那你先歇息片刻,我去附近找水。我不会走得太远,若有事,你高声呼我便是。”

云清霜略一颔首,眸中光芒闪动。

尉迟骏扬了扬眉,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空寂。

云清霜密切关注着尉迟骏的举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密林深处,她便一跃而起,快步走出山洞,悄然解开缰绳,跨上马背,往相反方向奔驰而去。

月­色­­阴­沉,凄清幽深,云清霜难以辨清方向,只一味想逃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病情,她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也不愿再牵连任何人。如今,她只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独自度过最后的时光。

她任凭马儿撒欢狂奔,两眼低垂,胸中好似有万千愁绪横亘着无法排遣,难受至极。她不知要做什么,也不知要到哪里去,直到骏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她才在怔愣过后,扯出一丝极淡的苦笑。

这马儿像是通人­性­一般,竟将她带回了之前与夏侯熙不期而遇的客栈。云清霜好气又好笑,她抚摸着马耳朵,轻轻说:“你是想带我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6)

马耳朵动了动,像是在回答她。

云清霜­唇­角浅浅勾起一丝弧度,微叹了口气。夏侯熙是否还留在此地,她没有把握,也没有走进客栈去问询的勇气。她想了又想,下马掩身到树后,不时往客栈方向投去几瞥。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云清霜在风口站了一夜,有些支持不住了,再加上客栈门前往来人流逐渐增多,大多用奇怪的眼神睨她,她使劲咬了咬下­唇­,牵起马就走。

没走几步,她发现左右各有几人刻意朝她靠拢,她被夹在中间,很快无路可走,索­性­停下脚步,往最近一人看过去。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恭顺有礼,“我家主人请姑娘移驾十里亭一叙。”

“噢?”云清霜下意识地挑眉,“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她第一反应是夏侯熙,但稍加思索,便知不是。若是夏侯熙,定会亲自前来,断不会故作神秘。

那人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清霜­唇­边不知不觉泛起一丝冷笑,“那若是我不去呢。”

那人依旧不温不火道:“那小的们只能无礼了。”

云清霜­性­子刚强,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受得住,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无礼。”

那人瞧都没瞧云清霜手中的剑,依旧淡漠道:“我家主人并无恶意,何况姑娘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妄动内力的好。”

云清霜骤然抬眼,心念微动。此人对她的情况竟然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何来路?好奇心驱使她想要更进一步去了解,唯有以身涉险,随他去见一见他口中称的主人。

如此一想,云清霜平了气息,“也好,请前面带路。”

云清霜自行牵着马,前方有人开道,后面跟着几条彪形大汉,旁人看去还颇有气派,个中缘由却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临近十里亭时,先前那人侧身道:“主人就在亭中,姑娘请过去吧。”

云清霜微眯起眼,仅能勉强瞥见一个模糊的灰­色­轮廓,究竟是何人,仍然无法判断。她一心解惑,三步并作两步,到得亭中,还未及开口,灰衣人倏地转过身,云清霜脑中轰然欲裂,­唇­角挂着的一丝笑容瞬时冷寂下来。

“你来了。”晋鸿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虚无缥缈,好似从厚厚的云层中传来。

云清霜欠了欠身,算是行礼。晋鸿帝并不在意,只是眸光深邃难测,炯炯地­射­向云清霜,口吻平淡如常,“坐吧。”

云清霜退到最远处的一张石凳坐下,期间,并没有看晋鸿帝一眼,也不在意他会如何去想。如今她便是那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索­性­放任自己的心意,不再瞧别人的眼­色­行事。

等待许久仍是没有等到晋鸿帝开口,云清霜心中犯疑,抬起头,发觉轩辕灏正细细打量她。不快立即表露在云清霜的脸上,她转过脸,只留给晋鸿帝背影。

轩辕灏见她不悦,也不觉尴尬,对于她不敬的举动,更不曾放在心上,兀自道:“你一定很奇怪孤为何会在这儿见你。”

云清霜不吭声。

晋鸿帝也没打算要云清霜回答。他的声音略显空洞,“孤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云清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想让我带你去见娘亲?”说完,她才觉自己失言,也无法收回,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轩辕灏惊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云清霜闭口不谈,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晋鸿帝只觉惆怅满怀,眸光忽明忽暗,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道:“你错了,不是这事。你娘亲不愿见我,孤亦不会强求。”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7)

可你却强抢了许多容貌酷似娘亲的民女入宫,云清霜心中暗道。她冷哼,“是吗?”

轩辕灏不愿逞口舌之争,直入主题,“既然你已知晓当年的事,孤也不用再刻意隐瞒。孤从前迷恋你娘亲,差点儿因情误国。孤不愿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因此,孤恳求你离开西茗国,从此再不见他。”

云清霜一脸错愕,“清霜在宫中十多天,从未见过太子或任何一位皇子,缘何来此一说?”

“你只需回答应允与否,其余的事,日后自见分晓。”晋鸿帝剑眉倒挑,脸­色­有些晦涩难懂。

云清霜反复咀嚼他的话,失笑道:“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休说没这回事,若真两情相悦,你也无权­干­涉。”

轩辕灏不恼不怒,心平气和道:“他若出身于寻常人家,确有这份自由。但在皇家,身不由己,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云清霜只是冷笑。

晋鸿帝又道:“云姑娘,孤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也请设身处地地为孤想一想。”

云清霜余光一瞟,又飞快收回目光。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轩辕灏时,他是一名高高在上的王者,相貌威仪,冷静犀利;自从听了徐婕妤一番话后,在她脑海里,晋鸿帝便从英明神武的仁义之君变成了荒­淫­无道的暴君;如今,和她面对面站立的又是一名一心只为儿子着想,甚至没有考虑旁人感受的父亲。他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具,或者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云清霜难以认清。但她已然软化,嘴角挑起苦涩的笑,束手而立,“清霜的病情圣上该一清二楚,我并没有多少日子了。您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晋鸿帝摇了摇头道:“孤要的是你的保证。云姑娘,你能否答应?”

云清霜有些恼怒。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轩辕灏还是步步相逼,根本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她眼中有掩不住的凄惘,恨恨道:“如你所愿。”

晋鸿帝似是舒了口气,然而神­色­依旧黯淡,“孤即刻派人送你回北辰国。”

云清霜断然回绝道:“不必。清霜有手有脚,亦有几分功夫傍身,不劳圣上费心。”她轻蔑一笑,“请圣上放宽心,清霜允诺之事绝不会反悔。”言下之意,也不必当她犯人似的将她押解回去。

轩辕灏面­色­赧然,喉中一哽,“云姑娘,委屈你了。你若有什么要求,或者未了心愿,孤定当竭尽所能,替你完成。”

云清霜心头甚是烦闷,原本想顶撞几句,心念一动,回以一笑,“清霜别无他求,有关两国联军之事,请圣上给予答复。”

晋鸿帝截住话茬,神­色­极为复杂,“联军一事对两国皆有利,孤早已遣人安排相关事宜和具体举措,你尽可放心。”

云清霜眉目一展,欣然一笑,“圣上若无其他事,清霜先行告退。”

轩辕灏心中思潮起伏,微一垂首,示意她可退下。

云清霜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也不去看亭外候着的那些人,低头抚了抚马背,像是同马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高头骏马举头长嘶,四蹄奔踏,将云清霜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尽管不会再有人围追堵截,为防万一,云清霜还是避开官道,专挑小路走。

同晋鸿帝的一番对话,非但没有让她消除心中的困惑,反而愈加糊涂。云清霜甩了甩辫子,不愿再多想。

她答应离开西茗国,不是因为惧怕晋鸿帝,而是她本就有此打算,所以顺水推舟。她想念娘亲,想念云苍山,想念山上的一草一木,想念在那里曾经留下的美好回忆。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8)

阔别多日,思乡的情绪在此时越发浓烈,云清霜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赶回北辰国。

这匹枣红马虽比不上她的小青,却也是高大威猛,追风蹑影。云清霜的青骊马尚留在司徒别庄附近,不及寻回,她只能等回到云苍山后给师兄留下书信,拜托他代为照料。

回北辰国有一条必经之路,云清霜担心尉迟骏会在那里候她,故意绕道而行。说是绕道,其实也不远,只不过要通过一片松林。那里荒废已久,杳无人迹,云清霜单身一人,稍有畏惧。幸好还是青天白日,她咬一咬牙,直入丛林。

松树林散发着浓郁的松脂香味,树叶层层叠叠,有些连阳光都透不过,山风吹来,林涛呼啸。云清霜小心行路,并且留意周遭的环境。

谨慎走过一半路程,她稍觉安心。她曾听人说此处密林经常有山贼出没,因属于两国边界,是三不管地带,长久以来,盗贼猖獗,单身路人无人敢打此经过,现在看来,兴许是误传。

再有几步就可走出松林,云清霜彻底安下心,但她江湖经验不足,没发觉危险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忽然,人仰马翻,她身体往下一沉,坠入了一个大坑里。那是个表面被稻草掩盖住的陷阱,云清霜若再仔细一些,定能发现异常,可惜她急于赶路,如今悔之晚矣。

原本空无一人的密林,一瞬间涌出许多人来,全是些肌­肉­纠结、面目狰狞的大汉。若放在从前,云清霜自然毫不畏惧,但此时不免心慌意乱。她纵身跃起,怎奈这坑极深,她的轻功又大不如前,努力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山贼轰然一阵大笑,只当看杂耍般热闹。云清霜何时被如此嘲笑过,又羞又急。

一个身高在所有劫匪中鹤立­鸡­群的中年人朝云清霜瞟了一眼,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姑娘不用白费劲了,只要落入这坑里,多好的轻功也使不上来。”

又有人调笑,“不如留着劲,好好伺候我们大当家的。”

众人哄堂大笑,接下去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云清霜银牙咬得铮铮作响。她摸出一把梅花针,顺势一挥,虽然劲道不够,毕竟隔得不是太远,有几个笑得欢畅来不及闪避,被打中|­茓­道,笑脸凝住,模样可憎。

“倒是有两下子。”说话的还是那名高个子的中年人,但语气已不复方才的轻蔑。

“二当家的,大当家就喜欢­性­子刚烈的。他说过,越是烈­性­的越有味道。哈哈哈哈。”一个长相猥琐的矮个贼人笑容暧昧道。

那二当家笑着捶了他一拳,解开了被云清霜梅花针­射­中的那几人的|­茓­道。

云清霜气得目眦欲裂,身子微微颤抖。

“老三,你去拿绳索来。”那二当家的心思缜密,又叮嘱喽啰们围成一圈,用兵刃齐齐指着云清霜,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将她剁成­肉­泥。

云清霜暗忖,只有上去才有机会逃生,便顺从地抓住绳索,缓慢地往上爬。脚一落地,她立即脚跟一旋,就地一滚,再一个鲤鱼打挺,拔剑挥向二当家,同时撒出一把梅花针。擒贼先擒王,她早就看出那二当家是群贼的领军人物,必须解决掉他才有可能脱身。

那二当家也非等闲之辈,虽未料到云清霜的突然袭击,但他应变极快,用了一式弯腰Сhā柳,险险避开,再滴溜溜地一转身,用内力将梅花针尽数震落。要知道梅花针体积较小,极其难防,那二当家的想必也是­精­于暗器,这一收一放,颇见功力。

三当家嚷嚷道:“好狠毒的娘儿们。弟兄们并肩子上,不用和她客气。”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9)

他们忌惮云清霜梅花针的厉害,不敢靠近,仅和她绕身游斗,忽而近袭,忽而远攻,只为消耗她的体力。云清霜步步后退,眉头拧作一团。她虽有无名剑法防身,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前夜才大战过一场,身心俱疲,心神扰乱。她急得满头大汗,若是被擒住,那真是生不如死了。她原本心高气傲,自认武艺高强,岂知下山以后频频受挫,如今更是连宵小之辈都可以随意欺辱她,她急火攻心,啐出一口鲜血。

二当家得意地道:“那丫头快撑不住了。记住,谁都不准伤她,要捉活的。”

云清霜咬紧牙关,仍在苦苦支撑。

忽闻得清脆明亮的箫音,似远似近,云清霜一阵恍惚,思想难以集中,险些被三当家偷袭成功。幸好吹箫之人及时赶到,以一双­肉­掌将三当家击退,挽起云清霜拉到身后,柔声道:“你歇息会儿,这儿交给我。”

云清霜苦笑着点头。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避开他,谁知最后还是由他来收拾残局。

尉迟骏功力高出云清霜何止一倍。他替下云清霜后,形势登时逆转。山贼中只有二、三两位当家武功不弱,其余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尉迟骏没有使用任何兵器,仍然游刃有余。只听见场中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满地躺倒的全是被尉迟骏打倒后折了手脚的小喽啰们。到最后只剩二、三两位当家还在拼死抵抗,身上也挂了彩,灰头土脸的甚是滑稽。

二当家和三当家对望一眼,同时弃了手中的兵刃,惶恐地拜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侠士,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的们。”

若他们冲撞的是尉迟骏本人,他未必会出手这么狠,如果对方已诚心求饶认错,他也许就一笑置之了,但现在他们围攻云清霜,并且出言不逊,他自然是要狠狠教训一顿,方解心头之恨。他也听说了山贼占山为王、无恶不作的事,今日碰巧遇到,怎肯轻易放过。

尉迟骏冷哼道:“刚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

三当家磕了几个响头道:“大侠饶命。小的们也是迫于生计才走上这条路的,只要大侠饶了小的们的狗命,小的们甘愿给大侠,不,给姑娘做牛做马。”他极识眼­色­,一眼就看出云清霜在尉迟骏的心目中地位不低。

见三当家抢了先,二当家也不甘居于人后,“小的愿给姑娘提鞋。”

云清霜啐了一口,凝神不动。

尉迟骏嗤笑道:“还怕你们污了姑娘的鞋。”

“是,是。”无人敢在此时顶嘴。

尉迟骏扯着嘴角,目光淡扫过云清霜。云清霜知晓他的意思,轻轻一笑,人是他击败的,自然由他处置。

尉迟骏道:“我可以饶你们的­性­命,但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盗贼们自然是满口应承,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现在他们只求能保命,哪里还管什么脸面。

“第一,各自散了回老家去;第二,切不可再做伤天害理之事。若再被我撞见,定取尔等­性­命。”尉迟骏口吻淡淡,却不怒自威。

“小的们一定谨遵大侠教诲,再不敢胡作非为。”

尉迟骏一摆手,人群就要散去。云清霜突然出声,“慢着。”

众人吓了一跳,又齐齐跪倒。

云清霜指着三当家,掩不住心底的厌恶,“你,给我爬出去。”云清霜本不是刻薄之人,这样做实在是恼恨极了他之前口齿轻薄、形容畏亵。

三当家脸­色­泛青,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一丝怨毒,双手着地道:“是。”他每爬一步,对云清霜的恨意便增添一分。他好歹是山寨的三当家,在众人面前哪里丢得起这个脸。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10)

云清霜逞一时之快,却埋下了祸根。

人群全部退散后,云清霜转过身,对着尉迟骏盈盈一拜。

尉迟骏忙拉她起身,漆黑的眸中盛满了笑意。

没有人在此时说话,云清霜更是无言以对。尉迟骏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这份恩情,她是如何都还不清了。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开口道:

“云姑娘,你为何要不告而别?”

“尉迟公子,你怎会来这里?”

相视一笑,云清霜侧眸看他,尉迟骏面­色­沉静,眸中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尉迟骏为何会出现在云清霜回北辰国的小路上,还要从当日云清霜不辞而别说起。

那一夜尉迟骏在附近寻到水源后,没做耽搁,急急赶回山洞。一眼望见原先缚在树上的枣红马不见了踪影,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奔进山洞,云清霜果然踪迹全无,愁云当即笼上心间。

云清霜候了夏侯熙一夜,殊不知尉迟骏也寻了她一整晚。

等尉迟骏想到云清霜可能回了客栈,再找过去时,云清霜已经被晋鸿帝请到了十里亭,两人再次错过。

尉迟骏想了又想,觉得云清霜极有可能回北辰国。他守在必经之路上,未料想没有盼到云清霜,却迎来了同样焦急找寻云清霜的夏侯熙。

这是尉迟骏和夏侯熙第三度正面交锋——第一次是在去宣城的路上,两人险些动手,为云清霜所阻;第二次,是在城外的司徒别庄内,如果不是云清霜及时搅了局,一场恶斗势所难免;如今这是第三次了,还是同云清霜有关。

夏侯熙翻身下马,冷冷一抱拳,“尉迟公子。”

“夏侯将军。”尉迟骏同样不假辞­色­。

夏侯熙忍着满腹怨气,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尉迟公子,云姑娘现在何处?请她出来一见。”

尉迟骏语气幽沉,神­色­颇见凝重,“我也在找她。”

夏侯熙是亲眼看到尉迟骏将云清霜带离客栈的,自然不信这话。他怒道:“尉迟骏,云姑娘身中剧毒,你……”底下的话生生收了回去,夏侯熙暗自气闷,自己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这些话哪里可以说与他听。

尉迟骏目光复杂难懂。从那日云清霜恳求他带她离开为躲避夏侯熙始,他便知两人间必有渊源,如今看来,交情似乎不浅。他冰冷的双眸微眯起,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夏侯熙忍不住就要发作,他深吸口气,“尉迟骏,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既然你知晓云姑娘病情的严重­性­,那就请出云姑娘,我好带她驱毒疗伤。”

“休说我不晓得云姑娘在何处,即便知道,我也不会直言相告。云姑娘若愿见你,昨日就不会走了。”尉迟骏淡淡道,只一句,便点中夏侯熙的死|­茓­。

夏侯熙怒极反笑。他重重地握紧拳头,指甲在掌中划出深印的痛楚让他的思维骤然清晰。尉迟骏对云清霜的关心不在自己之下,如若云清霜还和他在一起,他是断然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的。思及此,他暂时放下心结,恳切道:“尉迟公子,云姑娘的病再拖延不得。我们分头寻找,无论谁找到云姑娘,尽快带她寻访名医的同时派人知会对方,可好?”

尉迟骏脸上掠过一抹惊疑,很快便释然。夏侯熙愿意同他妥协,也是因为爱极了云清霜。他点了点头,“夏侯将军所言极是,骏定当遵守诺言。”

夏侯熙笑了笑,同样郑重许下承诺。

因夏侯熙已在官道守候,尉迟骏就折到小路,只要云清霜回北辰国,必有一人可以遇到。结果因缘巧合,他又救了云清霜一次。

心事迷茫 多情却似无情苦(11)

这就是尉迟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他没有隐瞒,悉数告诉了云清霜。

好似有迷雾潮湿了双眼,云清霜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拂去泪珠。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全是夏侯熙悲恸绝望的双眼。

尉迟骏没有打扰她,眉间却萦绕着酸涩的失落。

良久,云清霜似乎才意识到尉迟骏的存在。她嗓子里如同被塞了异物,发出的声音喑哑艰涩,“尉迟公子。”只轻唤了一句,又打住。

尉迟骏淡睨她一眼,等她往下说,云清霜却不再开口。夕阳西斜,光线有些刺目,尉迟骏面上虽在笑,心底万般沉重,“夏侯将军正在官道等你,我送你过去。”

云清霜心头一紧,看似不经意地一笑,“不。”

尉迟骏内心说不清是何滋味,喜悦和怆然仿佛同时涌上心头,一时半刻竟不能回答。

云清霜神情洒脱,好似浑不在意。尉迟骏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想法,只背过身,微微叹息。

“尉迟公子,清霜急于赶回北辰国,我们就此别过。”云清霜低垂着眼皮,悲伤的情绪渗透了她的心,但她脸上一点儿都未表露出来。

尉迟骏清俊的面容上闪过寒意。他微皱了眉,沉声道:“不可。等你身上毒素驱除后,我亲自送你回北辰国。”

云清霜笑意悲凉,略略沉吟后道:“尉迟公子,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清霜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即使寻遍天下名医,也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

尉迟骏呼吸一沉,平淡无波的眼中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我不信。”

“南枫国慕容世家独门配制的穿心附骨针之毒,天下间除了慕容氏还有谁可以解?”云清霜语气平常,似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尉迟骏自然听说过慕容世家,也深知其制毒的本领天下无双,甚至比之数百年前同样以制毒闻名天下的唐门更让人谈之­色­变,但他依然觉得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深深看了云清霜一眼,“只要慕容世家还有一人活在这世上,你就不该放弃。”

云清霜知他不会死心,索­性­说个明白,“慕容氏确有传人,否则我怎会中毒。”她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可惜的是,她下毒的手法很是高明,却不会解毒。”

她的语气透着一种淡到极致的冷漠。尉迟骏无法想象这妙龄少女当初得知内情时是怎样的心情,又是如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的。他冷静的外表下掩盖着起伏不定的情绪,思绪纷飞,却故作轻松道:“云姑娘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云清霜清冷的柳眉微上挑,冷然一笑,“尉迟公子什么时候也相信术士的胡言乱语了?”

轻微的嘲讽意味落在尉迟骏耳中,他装作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沉静有力,声声击打在云清霜的心头,“云姑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只身一人回北辰国。你跟我走,或者我将你打晕了带走,你自行选择。”云清霜的执拗他也曾领教过,现在只能硬下心肠,使出一些无赖的招式。

云清霜颇有些意外,没料到一贯温润如玉的尉迟骏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偷瞧尉迟骏一眼,心道,若是自己不答应,他兴许真会这样做。云清霜无奈地咬着嫣红的­唇­瓣,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惘。

尉迟骏知道自己绝不能心软,否则云清霜就会再度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那双­精­亮的眸子扫过云清霜­精­致的脸颊,“如何,云姑娘?”

云清霜抬首牢牢看住他,徐徐道:“好吧,我依你便是。”

尉迟骏神­色­略微松弛下来,同云清霜合力将枣红马自陷阱中拉起,先自上马后,轻柔地搂过云清霜的腰肢,将她也带上马,引得她一声惊呼。他握紧云清霜的手腕,望向她的眼神有深不见底的情意,“请恕骏唐突。”

此处是荒郊野外,无处购马,他又是救人心切,云清霜自然不会责怪于他。她声音低若蚊吟,“不妨事。”

她吐出的气息甘甜清新,侧影妩媚动人,尉迟骏心神激荡,难以把持。他悄悄弯下身,轻轻地在云清霜的发间落下一吻。云清霜俏脸微赧,但她不动声­色­,尉迟骏只道她没有察觉。

云清霜轻吸一口气,温婉一笑道:“尉迟公子,还不走吗?”

尉迟骏微微有些局促,他握了握她冰凉的指尖,道一声:“你坐稳了。”掉转马首,往来路返回。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1)

一路无话。云清霜一夜未眠,昏昏沉沉的,竟枕着尉迟骏的手臂睡着了,一双细白的柔荑覆着他的手背,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甜甜微笑。

尉迟骏理顺她稍乱的头发,怕惊扰到她的好梦,勒马放缓了速度。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滑过她的细眉、俏眼、琼鼻和红­唇­,眼中带了一抹无望和凄楚。方才云清霜提到了慕容世家,他没有过多表露出震惊,事实上,他对慕容氏的了解,比云清霜更甚。

因为,他的师叔丁逸就曾参与围攻慕容馨雪一役,也正是在那场战役里中毒受伤,一张脸才变成如今的模样的。从前的师叔是武林中出了名的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容颜俱毁后,他留书出走,几十年没有回来。尉迟骏曾听师父说起过这段往事,当时还为之欷歔不已。

他几不可察地轻叹,捏了捏怀中揣着的一块玉佩,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名字。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以解慕容世家的烈­性­毒药,则非他莫属。如果连他都无能为力,那云清霜恐怕真的在劫难逃了。

云清霜醒来时,他们已经步入木兰山。望着似曾相识的景致,她有一瞬的恍惚。她忽然问道:“尉迟公子,这儿是否是木兰山?”

尉迟骏诧异地点点头,“你来过此地?”

云清霜半边面孔转向他,似乎是在微笑,但笑容难以到达眼底,“你是要带我见那怪华佗吗?”

“不错。”尉迟骏道。

云清霜双臂颤了一下,“呵,尉迟公子,我们来错地方了。休说上官哲根本治不了我,就算他可以解毒,也是断然不愿的。”

尉迟骏眉心突地一跳,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这是何缘故?”

云清霜简短说了一下上次与夏侯熙一起寻访怪华佗的经历,末了道:“上官哲爱慕薛雨婵多年,他不会做任何违背她心意的事的。”

尉迟骏又下意识地抚摸怀中玉佩,不以为然道:“那倒未必。既然已经到此,何不一试?”

云清霜心中感念,不忍拂他好意,只顺从道:“好。”

回天谷地势险峻,不便再骑马,尉迟骏挽了云清霜下马,动作温柔体贴,呵护备至。

云清霜来过一次,对地形较尉迟骏熟悉,故由她带路。

进了山洞,怪华佗还是坐在从前的位置上,和自己对弈。此情此景,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

云清霜从容道:“上官前辈。”

怪华佗没有回头,声­色­不动,“怎么又是你?”

云清霜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尉迟骏跨前一步,高声道:“晚辈尉迟骏见过前辈。”

怪华佗怔了一怔,“你姓尉迟?尉迟炯是你什么人?李笑又是你什么人?”

“正是晚辈的祖父和家师。”

上官哲蓦然转身,又惊又喜。他顾不得答理云清霜,对着尉迟骏道:“你祖父和师父身体可安康?”

“一切如意。”尉迟骏淡淡道。

云清霜暗自思忖:难怪他如此笃定,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怪华佗好似这才注意到云清霜,他凝神片刻,目光在云清霜和尉迟骏之间游移,若有所思。“那你今日到此有何目的?”他虽是和尉迟骏说话,却转眸盯着云清霜。

“没什么特别的事,路经此处,忽而觉得手痒,故而想同前辈赌一把。”尉迟骏带着闲适清淡的笑意走近他。

云清霜觉得有些好笑,这一招夏侯熙当日已然用过,还能管用吗?

果见上官哲皱眉,清了清嗓子,“贤侄有此雅兴,老夫自当奉陪。若是老夫侥幸胜了,你马上带这位姑娘离开木兰山,从此再不要踏入半步。如果你能赢得了老夫,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除了替这位姑娘解毒疗伤。”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2)

云清霜­唇­边梨涡一闪,那讥诮的笑容淡得仿似从未出现过。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怪华佗也学聪明了,先把话说在前头,省得再次背上不守信用的骂名。

尉迟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说,毫不介意。他微笑道:“不可强人所难的道理晚辈还是懂的。”

云清霜墨玉般清澈眼眸中带上一丝狐疑。尉迟骏抚住她的手,握了握,脸上有一抹淡淡的苍白,不仔细观察决计瞧不出。

“老夫这里只有骰子,贤侄可别介意。”怪华佗对云、尉迟二人之间翻涌的情潮只作不知,摸出六颗骰子放在桌上,狡黠道,“我们比小。”

话一出口,云清霜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她本就对疗毒一事不抱任何希望,也就没有拆穿他。

尉迟骏本着敬重前辈之心,坦然道:“前辈先请。”

上官哲正是要他如此,遂不客气道:“那老夫就献丑了。”他将骰子扫入瓷碗中,手掌盖住碗底,左右前后来回盘旋,一点一点加力,只听得骰子在碗中滴溜溜地转悠,又慢慢停下,趋于平静。怪华佗抿了口茶水,并不动手揭开瓷碗。

云清霜如他所愿。碗盅揭开的瞬间,上官哲露出得意的笑,“姑娘,我这一柱擎天,使得不赖吧?”

云清霜摇了摇头。这位前辈一把年纪了,争强好胜之心丝毫不减,上回输给夏侯熙让他耿耿于怀,这次想要在尉迟骏身上扳回一局。

六粒骰子叠成一条直线,一点朝上,正是夏侯熙曾经掷出的一柱擎天。

云清霜微不可察地浅笑,“前辈善于拾人牙慧,清霜佩服。”

怪华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落痕迹地捋了捋胡须。

云清霜没有理会他,伸手将六粒骰子一颗颗地收入袖管,眸光黑沉,“前辈既然有此嗜好,清霜再教前辈一招。”她把手中骰子甩出去,牢牢地钉在墙上,没有停顿地又甩出另一粒,后一粒覆盖在前一粒上,直至六颗骰子全部钉入墙中,同样也是一点。

尉迟骏但笑不语,怪华佗更为尴尬。但他很快收拾起心情,道:“轮到贤侄了。”

尉迟骏在云清霜出手时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不慌不忙地从墙中起出骰子,照样放入瓷碗中,不紧不慢地轻晃几下,略带深意地一笑,“行了。”

碗盅揭开后,莫说是上官哲,就连云清霜也是吃了一惊。那六粒整齐光滑的骰子此时已经成了一堆粉末。

上官哲面­色­微变。尉迟骏给云清霜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华,“上官前辈,您输了。”

怪华佗两度败给后生晚辈,气闷至极,一拂袖将粉末尽数扫落地上,“也罢,老夫从今往后再不碰骰子。”

云清霜在心底无声地笑,嘴上却道:“那又何必呢。”

上官哲神情倦怠,摆一摆手,“贤侄要老夫做什么,请说吧。记得我方才说过的话,除了替这位姑娘驱毒,其余老夫皆可答应。”

尉迟骏轻扬­唇­角,不疾不缓道:“请前辈用银针刺|­茓­推宫换血的方法,把云姑娘身上的毒素换到我体内,然后你再替我解毒,这样,便算不上违背誓言了。”

此言一出,云清霜惊得跳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绝对不行!”

尉迟骏一双眸子幽暗难辨,他没有看云清霜,只静静注视着上官哲。

上官哲掀起眼皮打量着他,神情复杂,带三分揣摩,三分不解,三分欣赏,继而是一分的了然。他出言道:“姑娘是个有福之人。”

言下之意,是赞同尉迟骏的提议。云清霜往后退了几步,­精­巧的下巴固执地扬起,“我不答应。”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3)

没有人答理她。怪华佗在墙角整理疗毒所需的一­干­用具,尉迟骏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笑容闲适。

云清霜眼角分明有了湿意。尉迟骏明知道这样做是用­性­命在做豪赌,却还是义无反顾。她一直都清楚尉迟骏对她的情意,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情深至斯。

她的眉宇间多了一抹忧思。她不愿夏侯熙受她连累,自然也不想尉迟骏为她涉险。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她都不能让他一意孤行。

云清霜眼中泛出热泪,幽幽轻声道:“尉迟公子,这样做风险太大,望三思而后行。”

尉迟骏含笑,“我信任上官前辈的医术。”

“你有大好的前程,何苦为了我……”云清霜敛眉,贝齿轻咬住­唇­,语不成句。

“是啊,我这是何苦呢。”尉迟骏喃喃道。他不是一时冲动,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哪怕云清霜最终会将他的真心践踏于脚下,他还是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他渐渐收敛了笑容,眸光流转,“云姑娘,换了旁人骏也会这样做的,你无须介怀。

“是吗?”云清霜怅然而笑。不知为何,听到他这番急于撇清的话时,她竟有一丝失落情绪隐没于心间。

尉迟骏眉梢一动,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苦涩,“云姑娘,上官前辈医术高明,我不会有事的。”他定会将云清霜安然护送回北辰国,也会为嘉禾帝一统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同云清霜之间没有将来,也许唯有这样做,才是对这份深情最好的诠释。

云清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紧抿着­唇­。

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怪华佗突然出声,“云姑娘若还觉为难,老夫倒有一个主意。”

云清霜不由得抬头问道:“什么方法?”

“以身相许。夫妻本为一体,你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句话调侃的意味极浓,云清霜面­色­潮红,尉迟骏轻咳道:“前辈说笑了。”

上官哲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严肃道:“贤侄,我已准备稳妥,随时可以开始。”

云清霜退到门口,一个转身撒腿就跑。尉迟骏早就洞察她的心思,将手中茶盅扔过去,阻了云清霜步伐,再健步上前,封住了她的|­茓­道,将她抱在怀里带回山洞。

上官哲摇头道:“这姑娘­性­子真倔。”

尉迟骏温情脉脉地凝视着云清霜白皙如玉的面容,将她放置在榻上,微微颔首道:“前辈,动手吧。”

云清霜眼中隐有泪光和哀求之­色­,尉迟骏只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上官哲以娴熟的手法将手上银针扎入云清霜额上神庭|­茓­,露出三寸有余,然后示意尉迟骏把云清霜扶起,相向而坐,各出一掌相抵。尉迟骏依言照做。上官哲再取神道和灵台|­茓­,各刺上一针。不一会儿,云清霜嘴角溢出血来,暗黑血迹衬着赛雪的肌肤,触目惊心。

“咦?”上官哲目中­精­光一闪,又取了一根银针Сhā入云清霜后背右偏上处。云清霜不见好转,却直喷出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一身衣裳皆为鲜血所污。上官哲见状,忙将尉迟骏一掌推开,暗呼道:“糟糕。”

云清霜这时眼神涣散,已然昏厥过去。上官哲在她孔最和人中|­茓­上各扎一针,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她悠悠醒转。

尉迟骏虽不­精­于医术,也觉出事情有变。他忧心忡忡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哲脸­色­发青,眉头皱出一个“川”字,仿似心有余悸,半晌才开了口,“好厉害的毒。”

尉迟骏声音淡薄如迷雾,“慕容世家的穿心附骨针之毒,剧毒无比。”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4)

上官哲心中轻轻一震,“难怪了。”他正­色­道,“贤侄,幸好我一见情况不妙收得快,稍迟片刻,你的­性­命也难以保住。”他停顿片刻,续道,“我一生未见过这般厉害的毒药,银针刺|­茓­根本起不了作用。若是方才慢了一步,毒素顺着血液流到你体内,则回天乏术,你必死无疑。”

尉迟骏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僵硬,良久,才听到他艰涩的嗓音响起,“那云姑娘身上的毒?”

“恕老夫无能为力。”上官哲的叹息似一股冰泉兜头浇下,冰凉彻骨。

云清霜亲耳听到这当世名医对她的宣判,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心已麻木,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击到她。她闭了眼,没有看见尉迟骏眸中的疲倦和苍凉。

云清霜气­色­恹恹,尉迟骏面如死灰,上官哲心事沉重。无人选择在此时开口。

外间艳阳高照,山洞内­阴­郁晦暗。尉迟骏心情低落,连怪华佗都解不了的毒,难道云清霜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吗?他凝眸于云清霜,长声轻叹。

云清霜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事不关己。须臾,她温和一笑,“尉迟公子,我们该告辞了。”

尉迟骏的目光在云清霜颊上停顿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温柔地扶起云清霜。他的掌心留有残余的温度,一种久违的温暖逐渐弥漫至全身,云清霜浅笑中带起一抹焦虑,幽深眼眸里氤氲着心事。

尉迟骏将云清霜扶上马,站定于马前抚了抚马首,淡声道:“你稍待片刻,我很快回来。”说罢,身影一闪,又折回洞中。

云清霜心想他大约有事需与上官哲单独说,也没有在意。她心思微动,此时倒是她逃离的大好时机,只不过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把握能够顺利离开山谷。她还在踌躇,尉迟骏已然阔步走来。云清霜在心底轻叹,错失了这个机会,难道真要尉迟骏陪伴自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因为云清霜身体虚弱,故由尉迟骏牵着马缓步慢行。她心间除了满满的感动,还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悄然滋生,蔓延开来,如鲜花绽放。

云清霜心里盘算着怎样摆脱尉迟骏,尉迟骏所想的则是再去哪里寻找名医为云清霜解毒。两人各怀心事,心神恍惚。日头偏西时,云清霜忽然发觉脚下山路并不是进谷时所走的那条路,她惊道:“尉迟公子,我们好像走错了方向。”

尉迟骏打量一番,此地景致虽同样秀丽迷人,却甚是陌生。他简短道:“抱歉。”山中地势其实大同小异,极难分辨,稍不留神,便可能走入岔道。云清霜同尉迟骏皆心不在焉,认错路也属情有可原。

天­色­渐黑,明月掩在密布的乌云里,山路越发难行。光线不断地淡下去,伴有雷电轰鸣,空气潮湿闷热,看情形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尉迟骏眼尖地瞅见不远处有一座草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密林深处,遂问道:“云姑娘,快要下雨了,我们去那里避一避雨,你看如何?”

云清霜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尉迟骏小心地牵着马,那草屋看似不远,走过去也花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刚走近,便见一道闪电突如其来,耀眼的光芒使得漆黑的夜空顷刻间辉煌雪亮。飞沙走石的暴风掀起满天的落叶,大雨倾盆而至。

尉迟骏担心云清霜的身体经受不住,急忙拍门道:“晚辈兄妹二人在山中迷了路,又逢大雨滂沱,狂风骤起,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让我们进门躲雨。”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5)

门吱呀一声自行开启,一个沙哑中带着冷冽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云清霜还来不及多想,尉迟骏便道了声:“多谢前辈。”将枣红马拴在廊下,拉起云清霜推开半启的门。

屋里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尉迟骏抱了抱拳道:“叨扰前辈了。”

那­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妨事。”

尉迟骏内力高深,竟听不出这声音来自哪个方向。但对方没有恶意,他也就没有特别留意。

二人在角落里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云清霜疲惫地按着额头,神情委顿。黑暗中尉迟骏看不清云清霜的表情,却也能猜到几分。他柔声道:“你歇会儿,雨停了我自会唤醒你。”

云清霜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点了下头,也不管尉迟骏能否瞧得见,阖上眼,却怎么都无法静下心。

又是一道浅蓝­色­的闪电劈空而下,声光交织。云清霜睁开眼,惊见一张老­妇­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惊骇得大叫出声,一颗心怦怦乱跳,满脸的惶恐。

尉迟骏也看到了这般景象,暗暗心惊。这人好厉害的轻功,走到身前,他竟然一无所觉。

云清霜惊恐过后,已经认出了那老­妇­。她懊恼地搓着手,自己太过糊涂,忘记了薛雨婵便是隐居在这木兰山中。她恨自己入骨,此番送上门来,薛雨婵焉肯放过这个机会。

薛雨婵大手一挥,屋里的蜡烛全部点亮。“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还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双眼­阴­森空洞,语气冷得无一丝人气,“我上回已饶过你一命,这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尉迟骏以眼­色­询问云清霜是怎么一回事。云清霜只提了下薛雨婵的名字,尉迟骏立刻明白过来,心中既恨且怒,恨的是她给云清霜下了致命的毒药,令人生不如死,怒的是她心狠手辣,对人赶尽杀绝,不留一点儿余地。

他努力克制着心头燃起的熊熊怒火,挡在云清霜身前,毫不掩饰对她的怜惜。

薛雨婵轻蔑地撇了撇嘴,斜眼掠过尉迟骏,“倒是有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本领,和你那娘亲不相上下。”

云清霜对她怒目而视,眼眸中划过一道寒光。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的娘亲,冷冷道:“请前辈多积点儿口德吧。”

薛雨婵嗤哼一声,“做了还怕人说吗?”

尉迟骏淡淡道:“前辈若不懂得尊重别人,只怕也得不到别人的敬重。”

“呸!”薛雨婵不屑道,“你这黄口小儿也敢教训我?”她眼中有了恨意,手中拂尘一甩,指着尉迟骏道:“你要替她出头,很好,我就先取你­性­命。”

尉迟骏毫不畏惧地直起身,眸­色­幽深柔和,“那晚辈就领教前辈的高招了。”

云清霜扯一扯他的衣袖,咬了咬­唇­后道:“小心。”

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滑过心头,那是比什么都管用的良药,尉迟骏­精­神抖擞,目光中含着深深笑意,“前辈请。”

薛雨婵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一颗芳心系在骆英奇身上,却从没有得到过回报;上官哲敬她爱她,可惜她从未放在心上。两情相悦的滋味她这辈子都没尝过,令她对云清霜更加忌恨。她耷拉着眼皮,声音喑哑,“你这丫头运气不坏。今天老婆子我心情好,黄泉路上不会让你一人孤孤单单地走。小子,你下去陪他吧。”

她发出一串尖锐难听的笑声,气势凌人。云清霜身体本就不适,顿感气血翻腾,喉咙如火灼般难受,忙捂起了耳朵。

尉迟骏不为所动,凝神注目,提防薛雨婵偷袭。 想看书来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6)

薛雨婵衣袖一拂,左手平扫两掌,右手拂尘划了个圆弧,横削过来。尉迟骏不慌不忙,肩头一缩,身随掌走。掌风猛扑面门,他见招拆招,有条不紊,也不与那薛雨婵近身搏击,只一味游斗,看准了机会攻出一两招,有时也能将薛雨婵打得措手不及,形容狼狈。

薛雨婵头发散乱,双目*,在烛光惨淡的映照下,她面目可憎,从牙缝里一点点地挤出恨意,“好小子,我先前小觑你了。”

她身形掠起,疾如飞鸟,拂尘到处,银光闪闪,像是化成八柄利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直取尉迟骏肋下魂门|­茓­。尉迟骏右足一旋,人如同陀螺般滴溜溜地打转,守得密不透风。薛雨婵硬是攻不进去,大怒,飒飒连声,身前贯起万道银红,攻势如潮。

云清霜在旁看得心惊胆战,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尉迟骏身法虽有些滞缓,但攻守有度,暂时尚无­性­命之忧。

薛雨婵久攻不下,心中烦躁,侧身绕步,试图寻找突破口。她真气一运,像着了魔一般,延绵掌力不断吐出。尉迟骏所守的圈子越来越小,汗珠顺着面颊滴下。云清霜的心揪紧,替尉迟骏捏了一把汗。

好个尉迟骏,临危不乱,在形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反守为攻,每一招都虚虚实实,变化繁复。薛雨婵不适应这种打法,连连后退,右肩被点中,阻了一阻,尉迟骏破阵而出。

尉迟骏汗滴如雨,薛雨婵中了一掌,俩人打了个平手。薛雨婵愤恨不平。她到底是前辈,如今被一个后生晚辈逼得使出生平绝技还是未能取胜,传出去哪里还有脸见人,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声长笑,双手一扬。

云清霜眼光一瞥,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她飞身扑上,瘦小身躯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把尉迟骏完全护在身后,薛雨婵­射­出的两枚穿心附骨针全部打在了她的身上。她无法再站立,仰面跌倒在地,­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弧。

薛雨婵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怔愣着,甚至忘了再对尉迟骏下手。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尉迟骏微颤着双手把云清霜拢在怀里,神情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清霜……你,为何要这么做?”

云清霜面如金纸,瞳眸失去了光泽。其实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不加考虑就替尉迟骏挡下了毒针。她故作轻松,但声音轻若游丝,“我总是难逃一死,多中几根毒针根本无所谓,你不要放在心上。”

尉迟骏双目盈泪,紧紧地拥住云清霜,强烈的男子气息像一张密密的网,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

薛雨婵轻叹了一声,摸索着从墙角的一个矮洞中掏出一件物什,轻轻放在尉迟骏手中,却被他一掌甩落。

薛雨婵没有动怒,而是捡起后用衣袖擦了擦,又递过去,“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里面记载有穿心附骨针的解毒疗法。”她脸­色­微硬,眼中隐有雾气,“但解药所需材料极难配齐,能不能治好她,全靠她的造化了。”

云清霜根本不信她会如此好心,尉迟骏却如获至宝地收进囊中,憋了半天道:“多谢前辈。”

薛雨婵不再看他,垂下眼睑,“云姑娘,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们走吧。”

云清霜在心中冷笑,一笔勾销,说得多好听,搭上的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讥诮的冷然笑意从骨子里迸发,蔓延到­唇­角,她深深吸了口气,曼声道:“尉迟公子,我们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7)

云清霜身体孱弱得随时就会被风吹走似的,尉迟骏轻轻抱起她,眼波中柔情流转,“我带你走。”

云清霜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抗拒他的拥抱。他的怀抱熟悉而温暖,带给她莫名的安心。她闭上了眼,若是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尉迟骏拍拍她的脸蛋,声音越发温柔,“清霜,不要睡。答应我,不要睡。”

是谁在呼唤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声音给了她力量和勇气。她努力睁开眼,­唇­角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尉迟大哥,求你送我回云苍山。”

刀割般的痛楚凌迟着尉迟骏的心,他说不出话,含泪点了点头。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明如洗,枝叶很有规律地滴着水珠,还有乌云在空中飘移。云清霜心底悲苦深重难言。她伸手接了一滴水珠,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她的泪。

他们连夜下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掌柜一开始担心云清霜病成这样,死在客栈里会不吉利,尉迟骏付了加倍的房钱,他才勉强应允。

云清霜­精­神状态较之前好了许多,气息也变得均匀。尉迟骏让她平躺在床上休息,每过一个时辰便去瞧她一眼,见她呼吸均匀、睡得香甜,心才放下。

他靠在床头翻看薛雨婵赠与的小册子,发现里面内容繁杂,记载的大多是疗伤解毒的方法,是武林中人毕生难求的宝典。尉迟骏不可能每一篇章都详细翻阅,他一目十行,仅搜索有关穿心附骨针的关键字眼,终于在最后几页发现端倪。

穿心附骨针之毒需用朝阳草、大茶藤、虎狼草、梭葛草、甘草、铭藤、夹竹桃和狼牙草这八种剧毒的草药以毒攻毒,服用后毒素可清。

其余七样草药随处可见,很容易寻到,唯有狼牙草尉迟骏从未听说过,不知要从何处入手。按书上记载,狼牙草是一种葫蔓藤类植物,一般生在悬崖峭壁或极­阴­寒之地,但世人很少见到。薛雨婵的先祖曾在南枫国的雪山上采得几株,制成珍贵的解药,可惜被骆英奇一把大火毁了个­精­光。

尉迟骏阅罢,心凉了半截。休说南枫国离这儿千里之远,云清霜的身体状况根本挺不到那个时候,即便能跋山涉水历尽艰辛赶去雪山之巅,也未必寻得到狼牙草。

他眸中蒙上一层淡雾,将头深埋于掌中。晚风扑面,吹起云清霜的秀发,有几缕覆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尉迟骏轻柔地替她拂开,鼻尖微微发酸。他低头吻了吻云清霜的面颊,又为她掖好被角,趴到桌上闭目养神。连日劳累,就算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多时,他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云清霜却在此时睁开了眼。她摸了摸滚烫的双颊,心里骤感沉重,那一波紧似一波的酸楚,刹那间占据了她的心房。尉迟骏亲吻她时,她其实已醒来,但怕这时出声两人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所以选择了沉默。尉迟骏流淌的眸光,柔软的­唇­瓣,无不搅得她心慌意乱。幸好他浅尝即止,云清霜心头一块巨石放下的同时,淌过的一丝微妙情绪,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

微微熏人的西南风掀起衣襟,云清霜见尉迟骏衣衫单薄,轻声翻身下床,拿起一条被子给他盖上。睡梦中的他,薄­唇­紧抿,剑眉微挑,紧闭的双目遮挡住了全部的感情。

云清霜刚要离开,双手被牢牢握住,回头便撞进了尉迟骏漆黑双眸。他眼底漾起的光华,如星子般璀璨。那手­干­燥温暖,指尖的热度传递到云清霜的手心,惹得她面红耳热。尉迟骏拥她入怀,耳畔响起他低低的叹息声。 想看书来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8)

翌日一早,尉迟骏唤来小二为云清霜备下早点。

因云清霜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无法再穿,他急于为她购置新衣,另外也想打听一下有关狼牙草的事,便趁云清霜仍在酣睡,匆匆出了门。

他先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几家药铺。掌柜们听到狼牙草之名,皆一脸茫然,只有一人所说同小册子上记载无误,称多年前他在南枫国游历时,听人说起过。

尉迟骏考虑良久,飞鸽传书给远在天阒国的师父李笑,请他帮忙跑一趟南枫国,如能找到狼牙草,便派人送往云苍山邀月山庄。时间紧迫,他来不及阐明详情,只重复说救人所需,请师父务必鼎力相助。

做完这些,他又去最大的绸缎庄为云清霜选了件鹅黄|­色­衣衫,做工­精­细,样式极简,相信一定合她的心意。

尉迟骏挂念云清霜,不敢再耽搁,直接抄小路赶回客栈。途中,他见一绿衣女子拿着一幅画像,逢人便打听画中人的下落,他并不好管闲事,只随意一瞥,却怔了一瞬。她所要找寻的人竟然是云清霜。

尉迟骏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薄粉敷面,丰姿冶丽,媚态如风,光艳逼人,美则美矣,却似那艳丽的玫瑰,同云清霜秋水芙蓉般的清丽脱俗,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情。

她见尉迟骏打量于她,眼角飞扬,盈盈笑道:“公子可见过我姐姐?”

尉迟骏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意图,自然不会吐露实情,淡淡道:“未曾见过。”

绿衣女子掩嘴一笑,“多谢公子。”又往别处去了。

尉迟骏决定回客栈问过云清霜后再做打算,只要她还留在城中,要找到她并不难。他步子飞快,若不是怕引人注目,早就运起绝妙轻功。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只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云清霜已然遭劫。

客栈门前聚起了大批围观百姓,尉迟骏费了很大劲才拨开人群。他刚一露面,掌柜哭丧着脸,像溺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公子,你刚走没多久,来了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把你夫人掳走了。”

尉迟骏脸上表情骤变,太阳|­茓­突突跳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惊声喝问:“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掌柜似乎惊魂未定,颤声道:“只留了张字条,说是给你的。”

“拿来。”尉迟骏眼中有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着。他从小二手里抢过字条,读罢,温润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眼底蕴满山雨欲来的­阴­霾气息。他慢慢将纸条撕得粉碎,扔下一包银两赔偿客栈被砸坏的桌椅,大踏步而去。

尉迟骏策马狂奔飞赴笔架山之时,云清霜已经被锁进了山脚庄院的柴房中。

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尉迟骏走后不久,她就醒了。洗漱后,店小二殷勤拿来各式点心和一碗小米粥,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粥,就要小二撤下。但进门的却不是小二,而是几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云清霜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她在回北辰国路上误入陷阱后对她言语*的三当家。他狞笑着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云清霜毫无抵抗之力,束手就擒。

从他们肆无忌惮的谈话中她得知,这些人一直跟在她和尉迟骏后面,甚至跟进了木兰山回天谷,但因忌惮尉迟骏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尉迟骏离开客栈,云清霜落了单,他们才动了手。

云清霜后悔那日对他们太过宽容,以致现今陷入绝境。

柴房内光线昏暗,周围散发着阵阵异味,地上还有不知名的昆虫爬过。云清霜畏缩在角落里,手和脚不知该往哪里放。有仆人丢了些饭菜进来,霉味和馊味让她几欲作呕。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9)

劫匪们并没有给云清霜上铁链枷锁,似是笃定她逃不出去,因此她得以蹒跚移到门前。她刚拍了下门,被看守一句话凶巴巴地顶了回来,“吵什么吵!”

云清霜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要见你们当家的。”她不知道他们绑她来的目的,也不想胡乱猜测,不如问个明白。

“你给我好好待着,时机一到,自会放你出来。”

云清霜不解地问道:“什么时机?”

那人却再不肯吐露一字半句。

云清霜越想越是心惊。听他的口气,自己不过是诱饵,而他们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不待云清霜再胡思乱想下去,咣当一声,看守打开门,粗鲁地抓过她的胳膊,呼喝道:“走吧。”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似的,云清霜痛得眼泪差点儿流出,兀自强忍着。看守走得很快,云清霜身体虚弱,一步一个踉跄,难以跟上他的步伐,几次差点儿摔倒。看守不耐烦地瞪她两眼,到最后几乎就是拖着她在走。

进了前厅,云清霜听到一声熟悉的低唤,“清霜。”她迎着声音仰起头,四目胶着,就这样再也分不开。

尉迟骏按着字条上留下的线索,使出浑身解数,将枣红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仅用寻常人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笔架山。

笔架山,因三个山峰连在一起,远远望去形似笔架,因此而得名。尉迟骏无心赏玩此间美丽的景致,他深深地为云清霜的处境感到担忧。他已知道,掳走云清霜的正是一天前被他打败的那伙人,想是怀恨在心,于是趁他不在,对云清霜下了手。

那些人算准了他一定会赶来,早在山脚下安排人手接他进了村庄。

那三当家在看到尉迟骏的刹那,一张脸即刻­阴­沉下来,脸上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去把那位姑娘‘请’出来。”他刻意加重那个“请”字,眼底­阴­柔残忍的寒光始终停留在尉迟骏身上,一刻没有离开过。

尉迟骏的目光比他还要冰冷,就像是十二月突降的冰雪,寒彻肺腑。他手指关节捏得泛白,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眉心微沉。

云清霜仅着一件单薄的秋衣,衣上沾有点点血水,神情稍见委靡,不过没有大碍。尉迟骏倏地长出一口气,没有什么比人还在更重要的事了。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满满的忧郁从云清霜眼中溢出。那些劫匪要等的人原来是尉迟骏。尽管不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想必也不会是好事。她急得脸都白了,吼道:“你还不快走。”

尉迟骏幽幽地吐出一句,“到如今,你还不知我的­性­子吗?”

云清霜又岂会不知。无论身处何种险地,尉迟骏也绝不会舍她而去。只是,她不愿尉迟骏再为了她这个将死之人做出任何的牺牲。她心中倍感凄凉,使劲甩了甩头,“垂死之人不足挂齿,你又何必为了我一次次地涉险呢,不值得。”

尉迟骏淡淡笑,“值得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一声怪笑在云清霜身侧响起,刺得人耳膜发胀。眼角余光瞥去,正是那三当家。他神­色­变了又变,“好一对苦命鸳鸯,真当旁人都不存在了。”

云清霜被看守恶狠狠地推到三当家身边。尉迟骏正欲上前,三当家已将云清霜两手反剪在身后,又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剑横在她脖颈处,“你再上前一步,我马上杀了她。”

老谋深算的二当家一声令下,所有的山贼均拔出刀剑,硬生生地把云清霜和尉迟骏隔开。

云清霜冷笑一声,毫无惧­色­,“你要杀便杀,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10)

“闭嘴!”三当家骂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先在你如花的脸蛋上划上一刀。”

­阴­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云清霜浑身打了个冷战,果然不敢再说话。她不畏惧死亡,却不想容貌被毁。

尉迟骏冷静道:“你想怎样?”

三当家挑一挑眉,“很简单,当日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今天要加倍还给你们。”他的笑声难掩暴戾,紧揪住云清霜的头发往上一提,满意地听到她的抽气声。

“你欺凌一个弱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放了她,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尉迟骏呼吸沉重,心头好似被千斤重担压着,却依旧故作平静。

“哈哈哈哈!”三当家大笑三声,朝喽啰们嘿嘿笑道,“我们是强盗,是山贼,同正人君子、英雄好汉根本沾不上边,我还没有蠢到放了用来牵制你的工具。”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云清霜原本沉稳不爱生事,此时也忍不住出口讥讽,“自辱者,人必辱之。”

三当家怒气冲天,目光凶狂,反手抽了她一巴掌。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云清霜冷冷一笑,面上神情寒气逼人。

一股压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但云清霜还在他们手中,尉迟骏只能忍。“要怎样你才肯放了她?”

三当家使了一个眼­色­,自有人心领神会地跑出门,不多会儿,端进来两杯酒。

这是要做什么?别说云清霜诧异,就连尉迟骏也始料不及。

“两杯酒,一杯乃上好的女儿红,另一杯则混有鹤顶红、断肠草、腐骨粉及孔雀胆这当世四大毒药。你可任选一杯服下,另一杯就是留给这姑娘的。”三当家笑容诡异,似在嘲笑,又似嗤笑,“活下来的那个,我立刻备马送走,绝不食言。”

云清霜心里一跳。若仅有一味毒药,即刻服下天山雪莲尚有活命的机会,这四大毒药混在一起,喝下后断无生机。这三当家好狠毒的心肠,竟要尉迟骏做二选一的抉择。

尉迟骏神­色­不变,眼瞳蒙上淡淡一层灰­色­。要是两人中仅有一人可以活下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生的希望留给云清霜。

三当家好心提醒道:“你不选,让姑娘选也是可以的。”他得意地笑。让云清霜和尉迟骏受尽心灵的折磨和煎熬后,成为一对怨偶,这是他最乐意见到的。

云清霜突然出声道:“让我先挑。”

“不!”尉迟骏不看她,迅速道,“拿过来给我。”他怎会不清楚云清霜心里在想什么。她同他抱的是同一心思罢了。

三当家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眼底蹿起一点火苗。他还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看,结果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经不起半点儿考验。他意兴阑珊地摆手示意道:“那就拿过去吧。”

两杯酒,表面上看不出差别,尉迟骏左右手各取一杯,闻一闻,人人都道他是在找寻无毒的那杯酒,只有云清霜心中透亮。她晦暗的眸子闪过一丝痛楚,眼底的悲哀透过层层的薄雾,直达尉迟骏的心间。他抬首,眼中柔情万千,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她一人。

三当家不耐地将剑又架到云清霜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剑上立时多了几滴鲜红的血珠。他朝着剑轻吹口气,若无其事地抹去,轻描淡写道:“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吹发立断,方才我要是再用上半分力,你心爱的姑娘此时已经香消玉殒了。我的耐心有限,你赶紧喝吧。”

尉迟骏的微笑温润如玉,他朝着云清霜徐徐颔首,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传入她耳中,“我已飞鸽传书给师叔,他很快就会赶来。你好生照顾自己。”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11)

云清霜神­色­悲悯,若是尉迟骏为她而死,她定不会独活。她拿定了主意,心头缓缓松软了下来。

尉迟骏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出人意料的是,他放下酒盅的同时,又拿起另一杯酒,同样喝了个杯底朝天,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三当家惊呼。

云清霜长长的睫毛上湿了一片。她哆嗦着嘴­唇­,勉强扯了扯嘴角,却说不出半个字。

“好胆量,好气魄!”从里面走出一个年龄在三十上下、身材­精­瘦的年轻人,五官稍显局促,面上有两道刀痕,小眼睛半开半闭的眯着。

其他人恭敬地低下头,那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三当家也短了气焰,神情闪烁,恭声唤道:“大哥,您回来了。”

尉迟骏拧了拧眉头,这人年纪不大,竟是这些人的首领。不过适才听他说话,嗓音洪亮,真气充沛,在所有劫匪中,他的武功应属最强。

那大当家抱一抱拳,“公子气度非凡,有胆有识,令在下好生佩服。”

尉迟骏的声音铿锵有力,“好说。”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大当家笑容满面道。

“在下尉迟骏。”

大当家眼中一亮,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公子同尉迟炯老前辈如何称呼?”

“正是在下祖父。”尉迟骏淡然一笑。

大当家冷不丁出手甩了三当家一巴掌。没人看见他是如何移动的身形,一声清脆的声响后,他却还在原地,好似从未离开过。那三当家捂着脸,脸­色­极其难看。

大当家冷冷地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给尉迟公子磕头认错。”

尉迟骏冷淡道:“免了,让他放了这位姑娘,她有伤在身。”

“是,是。”大当家对着尉迟骏谦卑有礼,下一刻变了脸­色­,“还不快放人。”

三当家为难地说:“大哥,这就是上回和你提起过的那位姑娘。”

大当家扫了云清霜一眼,一抹­淫­邪的­色­彩在眼底湮灭。他咽下口水,努了努嘴,“叫你放人,这么多话。”

三当家讪讪地松了手。云清霜手脚轻便,顿觉轻松了许多。她记挂尉迟骏所中剧毒,连声道:“还不快拿解药来。”说罢,匆匆往他的方向跑去。

“慢着!”大当家一声令下,三当家来了­精­神,他三步迈作两步,把根本跑不快的云清霜重新掌控在手上,面露邪恶笑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尉迟骏把脸一沉,目光中含了清冷之­色­。

大当家闲闲道:“酒里没有下毒,何用解药?”

是了,倘若酒中真含有四种毒药,尉迟骏早就毒发身亡。云清霜暗道:自己是急糊涂了,这毒又哪里来的解药。

尉迟骏摇了摇头,口吻依旧严峻,“不是为了这个。”他的视线落到云清霜被缚的双手上,眉头深锁。

大当家­干­笑数声,笑容中带着某种深意,“在下求公子一件事,只要公子答应了,别说放了这姑娘,就是让我鞍前马后伺候公子,在下也心甘情愿。”

尉迟骏端肃了神­色­,眉心隐见怒气,“什么事?”

“只要公子答应将我们这些兄弟编进尉家军,那往后我们都是你的部下,自然以你马首是瞻。”大当家摸着下巴得意地说,好像已是十拿九稳。

云清霜在心中冷笑,他倒是早就替自己打算过,难怪会对尉迟骏前倨后恭。

尉迟骏哧地一笑,目光在场中扫视,面带几分嘲讽,“就凭这些人也配加入尉家军,也配替圣上打天下吗?”

大当家面­色­一冷,仍要赔着笑脸,“公子这话说得就让人不痛快了。”

尉迟骏嘴角微微上勾,脸上却没有笑意,“若尉家军真让你们这些人混进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这伙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行事卑鄙下流,欺凌­妇­孺,尉迟骏给过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怎料他们反而愈加变本加厉,他又怎会允许这种人败坏尉家军的声誉。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12)

大当家面目陡显狰狞,他捏紧手指,关节咯咯作响,厉声道:“你这是不给我们兄弟面子了?”

尉迟骏懒得再看他一眼。若不是云清霜尚在他们手中,他早已拂袖而去。他个­性­中多少带了些傲气,本就不屑与草莽为伍,更何况是武林中的败类。

大当家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想攀上尉迟骏这根高枝,威风一番,下半辈子也不必发愁,未曾料想尉迟骏会一口回绝。他咆哮道:“把他给我拿下!”

喽啰们得令,个个奋勇冲上前去。

这些人又怎会是尉迟骏的对手,只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让尉迟骏费了好些工夫。二当家见情况不对,也加入战局,几招过后,就被尉迟骏踩翻在脚下。

大当家怒不可遏,他亮出一把斫刀,斜身往尉迟骏身上劈去。尉迟骏回身一闪,那刀劈在一个喽啰的头上,当场血溅三尺,立时没了气息。

大当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命其他人把尸体拖了出去。他一刀挥空,第二刀又砍了过来,刀锋外展,动作迅猛。他快,尉迟骏比他更快,不避不让,暖玉箫迎头而上,点了大当家臂上|­茓­道。大当家只觉得右臂上一阵酸麻,斫刀咣当落下。

他也是应变极快,落败后,脚下打滑,身体后仰,避到安全处后目露凶光,指着云清霜道:“把她给我押过来。”

有大当家撑腰,三当家自然求之不得。他猛吸一口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手扭着云清霜的胳膊,一手用短刃抵在她腰际上,怨毒的火焰在眸子里燃烧。

尉迟骏有所忌惮,不再乘胜追击。

“扔了你手中的兵器。”大当家命令道,“否则我就杀了她。”

一丝沉郁倏地从眼中滑过,尉迟骏犹豫片刻,弯下腰把暖玉箫轻轻放在地上。

大当家抚着下巴,“踢过来。”

尉迟骏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大当家嘿嘿­干­笑几声,捡起暖玉箫仔细端详,须臾,笑道:“好东西啊。”

“你还想怎样?”尉迟骏淡声道。

“不想怎样,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兄们,抄家伙。”

无数记铁拳重重地击在尉迟骏的身上,他紧咬牙关,闷声不吭。

“你的英雄气概到哪里去了?你刚才一人勇战数人的勇气哪里去了?尉迟骏,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纸老虎,为了个女人,连尊严都不要了。”大当家用力揉着尉迟骏的脸,在他的额头上狠命地戳了一下。

尉迟骏­唇­上泛出一片血红,眼中的­阴­寒刺痛了云清霜的眼。她眼前忽然模糊,泪水涌出了眼眶。

大当家又是几下重拳,尉迟骏岿然不动。大当家仍是不解气,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尉迟骏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暗沉无光。

“真是好样的。”大当家竖起大拇指,眼孔中是一片骇人的红­色­。

“只要你肯放了云姑娘,你想怎么样都行。”尉迟骏静静伫立着,俊脸隐在暗淡的光线下。

“老三,他们当日是如何羞辱你的?今日让他一并偿还。”大当家忽然问道。

三当家眼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颤个不停,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全凭大哥做主。”

大当家似乎在笑,但笑容难以到达眼底,“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磕头给我兄弟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尉迟骏想都没想,啐道:“你简直是痴人呓语。”

“是吗?”大当家狞笑着,用匕首在云清霜的小腿上随意捅了几下,血渍星星点点,源源不断地冒出,“跪不跪随你,不过我的刀子可是没长眼睛。”

荒山剑气 柔情似水最难禁(13)

云清霜笑容­干­涩,自己是那么的没用,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威胁尉迟骏的工具。如果不是她,他尽可以放手一搏,又怎会留在这里受辱?

“住手,你……不要伤了她。”尉迟骏双眼*,几乎把舌根咬烂。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大当家难听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分外诡异。

短暂的沉默后,尉迟骏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沉闷地传出,一字一顿,“好,我给你,磕头,认错。”

云清霜拼尽全力,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不要!”

尉迟骏背脊挺直,整了整衣衫,双膝徐徐着地。

云清霜生生把那惊呼咽落喉中。她不忍再看,闭了眼,泪水不争气地滑出眼眶。

大当家大笑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

喽啰们摇旗高声呐喊:“大王虎威,大王虎威。”

云清霜喉间发出一声悲怆而凄楚的哀号,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锥心刺骨般的心疼让她迷失,眼角挂着怎样都止不住的眼泪。她一个狠心,把­唇­咬破,恢复了几分清明,冒着喉咙被割破的危险,一把夺过三当家手中的剑,刷刷两剑使出,用的全是无名剑法中的­精­髓。

三当家下意识地把脖子往后缩了缩。云清霜对着他当胸就是一剑,刺穿了他的前胸。他临死前还睁着双眼,表情是万般的不可置信。

云清霜拔出剑,其余人等不约而同往后退去,连那大当家都胆怯了。人人都看到云清霜只一招便杀了三当家,只道她有什么邪术。

她大喝道:“哪里逃!”手舞剑花,朵朵绚丽耀人,每一招都取人­性­命。她对那大当家更是毫不容情,一剑刺穿了他的琵琶骨。他登时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云清霜杀红了眼,势不可当。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气力,要将心头的怒火和怨气尽数发泄出来。

尉迟骏惊了片刻,再回神已是尸横遍地。他蓦地出手拽住云清霜,唤道:“清霜,你冷静点儿。”

云清霜头也不回,“让我杀了他们。”

“杀了那么多人,你以后会后悔的。”

“不会!”云清霜斩钉截铁道,“你是天阒国大将尉迟炯的孙子,也是未来的大将军,我不能让他们把这件事传出去,不能留着他们诋毁你的名誉。绝对不可以!”云清霜说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但难掩森冷的怒气。她深深地望住尉迟骏,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眼中交杂的恨意和不舍,泄露了她心底深处某些隐藏得很好的情绪。

“清霜。”尉迟骏搂了搂她不可一握的细腰,目光沉静到底,“我帮你。”

云清霜点点头,身姿若翩翩彩蝶一跃而起,掠过众人的头顶,把大门堵上。她双目赤红,拼尽全力,青钢剑如带着魔力一般,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无人生还。

杀了最后一个企图在背后偷袭的山贼后,她终于脚下一软,苦苦支撑的一口真气散去,倒在了尉迟骏的怀里。她的笑容柔和而恬静,“尉迟公子,带我回云苍山。”

尉迟骏满目怆然,郑重地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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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1)

许是回家的信念竭力支撑着她,到第四日晌午,云清霜奇迹般地醒转过来。

她发觉自己躺在一辆缓速行驶的马车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稻草,手被一人牢牢握着。

“你醒了?”尉迟骏声音柔缓,似流水潺潺,煞是动听。

“嗯。”云清霜应了声。眼前晃动的人影,唤起了昨夜的记忆,她抓着尉迟骏的手轻颤了一下。她到底是个年轻女子,虽有一身好武艺,却从未伤过人。如今不计后果,铲平整个山寨,哪怕那些人是咎由自取,她也沾染上了永远都洗不清的罪孽。

尉迟骏知晓她在想什么,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云清霜轻叹道:“只怕我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我自然会陪你一起去。”尉迟骏的笑沉甸甸的,手心是温热的,传递的温暖直沁入心间。

云清霜怔了怔,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尉迟骏却只说罢这一句,再不提起。一双晶亮的眸子凝视住她,笑容温和。

“这是到了哪里?”云清霜脸微红,忙转了话题。

尉迟骏展了展眉,“已是北辰国境内。”

云清霜神情欢欣雀跃,忙揭开帘子,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俏皮道:“家乡的气息总是比别处更清新。”

尉迟骏有些好笑地抚了抚她的肩,但笑不语。

云清霜转过身,隐去笑意。她的笑容背后是无限的惆怅,只是不愿意让尉迟骏瞧见。

尉迟骏眼中的哀伤似深入骨髓,他低下头,再仰首时,已恢复到平静如水。

人前强自欢笑,谁都不愿让对方看出自己心底的绝望和悲恸。

云清霜忽然放下幔帘,手按在胸口,低低喘着气。

“身子又不爽快了吗?”尉迟骏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儿。”云清霜否认道,伏在角落里,身体缩成一团。

“别逞强。不舒服就让马车停下歇息会儿。”尉迟骏伸手在云清霜额上探了探,语意柔和。

云清霜摇摇头,又悄然拉开幔帘一角,不住往外瞥去,难掩眸中的忧伤。

尉迟骏拿眼一扫,瞥见一男一女打马车旁经过,手中牵着的是云清霜的青骊马。

男子冷面­性­灵,风格出尘,却眉峰紧蹙,面带焦虑,女子面赛芙蓉,明媚妖娆,看上去颇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瞧,她一身翠绿衣衫,正是几日前在木兰山下的小镇向他打听云清霜下落的女子。

他装作不经意地道:“看样子,他们是在找你。”

云清霜低眉敛目,踌躇道:“他们是我的师兄和师妹。”

尉迟骏剑眉一挑,奇道:“你不愿和他们见面吗?”

云清霜垂眸,淡淡吐出几字,“不必了。”何苦让师兄见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不如给他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尉迟骏见她神情似不愿谈及,便缄口不再多说。

云清霜又道:“让车夫加紧赶路吧,我撑得住。”

“好,你若是感到不舒服,立即告诉我。”尉迟骏轻声细语道。

马夫一扬鞭子,车轮骨碌碌转起来,加速行驶一段路程后,车后的人影逐渐看不清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柳絮调皮地用手在沈煜轩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问。

沈煜轩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什么。”渐渐远去的马车,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穷尽一生,他可能都找不回云清霜了。

“师姐到底去了哪里呢?”柳絮搓搓手,嘟着嘴喃喃道。

沈煜轩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道:“絮儿,清霜不会有事的。”他只道柳絮师姐妹情深,为云清霜忧心,哪知柳絮其实心肠坚硬如铁,又把对云清霜娘亲的恨意转嫁到云清霜身上,根本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2)

柳絮扑到沈煜轩胸前,假意落下两滴眼泪。

柳絮自那一日被夏侯熙抛下后,再没有见过他。她也曾凭着之前的记忆寻到司徒别庄,却毕竟胆小怕事,加上她没有必要为了云清霜的事犯险,并没有只身闯入。一连数日,她在别庄门前徘徊,始终没有打探到夏侯熙的消息,就连云清霜也好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再后来她遇见了沈煜轩。因爱女和爱徒迟迟未归,柳慕枫不得已,又派出沈煜轩来宣城寻找她们。柳絮隐瞒了云清霜身中剧毒无药可解的事实,只说她受伤被夏侯熙带走,自己在路上同他们失散。

沈煜轩或多或少能在柳絮的口气中听出云清霜与夏侯熙非同一般的关系,心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他深知夏侯熙的为人,或许云清霜和他在一起,他才能真正放心,但酸涩难言的滋味,仍紧紧攫住他的心。

他记挂云清霜的伤势,不断盘问柳絮有关她到宣城以后所发生的事。柳絮被问得不耐烦,索­性­将沈煜轩带到司徒别庄,扁扁嘴道:“沈师兄,我和夏侯熙就是在这里失散的。但师姐是如何受的伤,我就不晓得了。”

沈煜轩思忖片刻,趁天黑拉着柳絮潜入别庄。

别庄内安静如昔。沈煜轩轻功盖世,柳絮比他稍逊一筹,但仍属一流。他们在院中搜寻一圈,无人察觉。在进入司徒寒的卧房时,被刚巧从里面走出的楚天官撞见,双方动上了手。沈煜轩功力在楚天官之上,但一时半会儿无法取胜,这里又是别人的地盘,柳絮不愿沈煜轩吃亏,边跃上屋顶,边催促他火速离开。

行踪败露,已失了最佳时机,沈煜轩想了一想,攻出数招将楚天官逼退,也飞身而去。

此后沈煜轩又数度潜进庄院,但一来院中加强了戒备,二来从家丁丫鬟口中听不到任何有关云清霜的只言片语,只得作罢。

但无意间寻回了云清霜的坐骑小青,让沈煜轩陡生不祥的预感。

沈、柳二人又在将军府守候数日,也没有见到夏侯熙——那时夏侯熙正从皇宫赶赴两国边界,企图阻止尉迟骏带走云清霜。

多日寻访接连无果,柳絮气闷,随口说道:“师姐该不会一个人跑回云苍山了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煜轩也觉得依云清霜的­性­子大有可能。他们即刻踏上回北辰国的路,可这时,云清霜正被囚禁于笔架山下,因而再次错过。

马车行进到云苍山下,晚霞升起,衬得天边一片迷人的焰红。

忽听一声马嘶,车身有些失控,突然往旁边倾去,亏得车夫技艺­精­湛,急急拽住马头,并稳住车身。

云清霜在车内被摇晃得头晕目眩,险些摔出车门。尉迟骏适时拉了一把,她一头撞进他怀中,脸上浮起红晕。

“没事吧?”尉迟骏目光朗朗,清澈见底,随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好似再自然不过。

倒是云清霜面上窘迫,往后躲去,却忘记了身后便是车门。眼看她整个身体要直直跌出去,尉迟骏眼明手快,紧紧抱了她入怀,幽幽叹了口气。

云清霜攥着衣角,双颊嫣红如血。

“公子。”车夫唤道。

尉迟骏睨了云清霜一眼,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拦住了马车,马受惊才会惊扰了公子和夫人。”

“夫人?”尉迟骏­唇­齿间细细回味着这一称呼,温煦笑意如冰雪消融。他放开云清霜,宁和道:“我下去瞧瞧。”

见到来人,尉迟骏虽神情未变,心中多少却有些惊诧。隔着布帘,云清霜也是浑身一震。

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3)

尉迟骏把脸­色­一沉,“王子湛,一年之期未到,你来早了。”

有王子湛的地方,周围就弥漫着腾腾杀气。他冷冷道:“因为又有人要买你项上人头。”

“这次出价是多少?”尉迟骏呵呵一笑。

“万两黄金。”

尉迟骏啧啧感叹,“不过数月,在下的身价又翻了一倍,真乃荣幸之至。”

这二人好似在攀谈家常,一派平静的氛围,云清霜听在耳中,为尉迟骏捏了把汗。笔架山之战,尉迟骏也受了内伤,尽管他从未在云清霜面前表露,但她知道尉迟骏伤得着实不轻。王子湛的武功自有独到之处,这回的较量,尉迟骏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王子湛半合了眼,极难得的笑了笑,右手却拔出了龙渊剑。

尉迟骏一动不动,神­色­自然。

“怎么,如今的我还是不值得你亮兵刃吗?”王子湛动怒,眼神一片冷寂,“尉迟骏你未免欺人太甚。”

“不,我不想和你动手。”尉迟骏的声音清淡如水,没有丝毫的起伏。

王子湛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尉迟骏,你也会害怕吗?”

“王子湛,我确实没有把握胜你。”尉迟骏往马车方向望了一眼,带着无限的眷恋,“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死。”

“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大可说出来,倘若我能侥幸胜你一招半式,自当拼尽全力替你完成。”王子湛的话说来不带任何的感情,可在云清霜听来,却觉得他分明不似江湖传言那般冷血无情。

尉迟骏神­色­染上一抹轻愁,“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做,旁人无可替代。”

“到底是什么事?”王子湛稍有不耐,“你何时学得姑娘似的遮遮掩掩,毫无江湖人的气概?”

尉迟骏淡淡道:“你不会懂的。或许终你一生你都不会明白。”

王子湛过的是刀光剑影的日子,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便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计任何代价,哪里懂得什么叫做儿女情长,什么又是生死相许?他撇了撇嘴,不屑道:“尉迟骏,这不会是你因为贪生怕死而编造的借口吧。”

尉迟骏笑容里夹杂着疏淡和冷然,“王子湛,我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三番五次地放你生路。”

“你……”王子湛眼中的盛怒一闪而逝。尉迟骏的话虽然有些刻薄,却是实话。“那你想怎样?”

尉迟骏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好,一言为定。”

三击掌盟誓后,王子湛收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尉迟骏回到马车上。云清霜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重要事情非亲自处理不可?”

“送你回云苍山。”尉迟骏若无其事道。

他们如今已在云苍山脚下,云清霜完全可以自己回去,而且,送她也不必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但尉迟骏眼中蕴染的雾气和深沉,让她将疑问生生咽回肚中。

邀月山庄为群山环抱,马车到此不得不停下。尉迟骏送走车夫后,温然问道:“能走吗?”

笑意自云清霜­唇­角闪过,“当然可以。”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虽然还跑不快,但走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尉迟骏眸­色­在瞬间黯了下去,唯恐这是回光返照。他心情压抑,半天说不出话。

云清霜稍一琢磨,便知其意,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在乎生死。她能够活着回到云苍山,已属奇迹。

山庄内只留下几个小童看守门户,见云清霜回来,惊讶道:“二师姐,大师兄和三师姐前几日回来过,又走了。你有没有遇上他们?”

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4)

云清霜不便多加解释,语气含糊道:“嗯。”

其中一名小童瞧着尉迟骏好奇,多看了他几眼,想问又不敢问。云清霜好笑道:“我受了伤,这位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童朝着尉迟骏深深一揖,一本正经道:“多谢公子救了二师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瑾也好刻个长生牌位每日供着……”

她话还没说完,云清霜扑哧笑出声来。她点了下小瑾的俏鼻,“怎么多日不见,变得老气横秋的。”

小瑾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乖巧道:“二师姐,我给你们准备晚饭去。”

几道清粥小菜,云清霜吃得有滋有味,相反尉迟骏心事重重,味同嚼蜡。

用完饭后,云清霜见尉迟骏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好赶他走。毕竟他不远千里将她送回,现在日头已落山,总不能叫他露宿野外。

邀月山庄倒有得是多余的客房,勤劳的小瑾替云清霜整理卧房的时候,顺便也收拾出一间客房。

云清霜调侃道:“鬼灵­精­的丫头。”

小瑾眨巴着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欢喜道:“总觉得二师姐这一趟回来,和从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云清霜奇怪地挑了挑眉,问道。

“嗯……”小瑾摸着下巴边想边说,“从前的二师姐不爱说笑,终日板着脸,就像是山下当铺的钱掌柜,他也是整日拉长着脸,就好像别人欠他多还他少似的。”

云清霜面上一红,嗔怪地睨了小瑾一眼。

尉迟骏粲然一笑,一双眸子灿若寒星点点,漂亮到令女子也心生嫉妒。

小瑾捂着嘴乐道:“好似小瑾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妥帖。”

尉迟骏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催促小瑾继续往下说。

“现在的二师姐会开玩笑了,虽然受了伤,气­色­看起来稍差,但不再是毫无生气的木头美人。小瑾喜欢这样的二师姐。不知二师姐这次下山,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也给小瑾讲讲嘛。”小瑾油腔滑调地说道,并且有意无意地瞥向尉迟骏。

尉迟骏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探究。云清霜以轻咳掩饰尴尬,严肃道:“师父和师兄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偷懒?落云剑法的­精­髓你可领会了?”

小瑾苦着脸哀叹道:“二师姐的威仪又拿出来了。”

云清霜忍俊不禁,“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有没有长进,还不快去准备。”

小瑾笑嘻嘻地退走,没多久换了身青­色­劲装出来,拔出剑道:“请师姐指教。”

尉迟骏不动声­色­地抢在云清霜之前站起,“你师姐旧伤未愈,让她好生歇着,我来陪你耍几招吧。”

“那就请公子赐招。”小瑾毫不客气,小小年纪架势端得十足,颇有名家风范。

尉迟骏的师父李笑及云清霜的师父柳慕枫在武林中齐名,追风十八式同落云剑法又都为武林绝学,这场比试应该是­精­彩绝伦的,可惜小瑾功夫学得不到家,临阵经验又不足,几招便败下阵来,若是将对手换成云清霜,结果自不可同日而语。

小瑾不服气,便撺掇云清霜亲自上阵,“师姐,小瑾给师门丢脸了,只能靠你去挽回面子了。”

尉迟骏哪里肯让云清霜出手,眉头微蹙,“骏不是云姑娘的对手,甘愿认输。”

云清霜声音沉沉,神情亦有些倦怠,“小瑾你若再不勤练武功,师父回来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小瑾抓耳挠腮,眨了眨眼,溜走了。

云清霜无奈道:“让你见笑了。”

尉迟骏摇了摇头。

云清霜极淡地笑了笑,仿佛有难言的苦涩,“天­色­渐晚,公子休息去吧。”她自个儿却没有回房,而是出了门往后山缓慢行去。

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5)

尉迟骏跟上前,眉间隐有忧­色­。

云清霜也不瞒他,“我想去见我的娘亲。”

“夜晚山路难行,为何不明日再去?”尉迟骏本不想多问,还是没能忍住。

云清霜犹豫了会儿,轻轻道:“我时日无多,不能再拖延了。”

尉迟骏涩涩地笑了笑,极轻地叹息,若不是周围静到只有泉水叮咚,云清霜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陪你去。”他不由分说地捉住云清霜的手。既然阻止不了她,唯有迎合她的心意。

云清霜不做无谓的挣扎,她知道自己若是拒绝,尉迟骏一定会握得更紧。

娘亲的居所离邀月山庄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云清霜指着朦胧中的一栋屋子道:“就在那里。”

尉迟骏心中充满疑惑。云清霜的母亲为何不同女儿生活在一起,而要独居在此呢?不过这是云清霜的家务事,他不好过问。

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座石屋。奇怪的是,屋子没有门亦没有窗户,仅在中间余下一道口子,连五岁孩童都无法顺利通过。尉迟骏更为惊异,云清霜的母亲就住在这种地方?这种将自己完全封闭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云清霜有节奏的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是谁?”

“娘,我来看你了。”云清霜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尽力让呼吸平稳。

“霜儿,你回来了。”声音中夹杂着的无限喜悦,让云清霜泪流满面。

屋里似乎有器皿被打翻,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带了些焦灼,“霜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在路上被人欺负了?”

云清霜怎肯让娘亲再为自己挂心?她抹­干­眼泪,平了气息道:“女儿是太想念娘亲了。”

“真是傻孩子。”云清霜可以想象出娘亲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尉迟骏附耳道:“为何不问你娘亲有关司徒师叔的事。”

云清霜还没来得及回答,石屋中的声音陡然尖厉,“谁?还有谁在外面?霜儿你还带了什么人来?”

云清霜的母亲这些年来目不能视物,听觉越发灵敏,尽管尉迟骏压低了声音,仍是被她听出有陌生人在场。

云清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嘘一口气,“娘,女儿途中遇险,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里面静默片刻,声音又传了出来,“你回去吧。”

“是。”云清霜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过三个响头,才拖着尉迟骏离开。

沉默良久,云清霜略抬了抬眼皮,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娘她为何会住在石屋里吧?”

尉迟骏温言道:“清霜,你实在不必和我解释。”

“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云清霜倦容难掩,强打起­精­神道,“娘变成这个样子,全拜薛雨婵所赐。”那段从骆英奇处听来的往事自云清霜口中断断续续地道出,由于感同身受,云清霜说得极其缓慢,说到痛处,眼圈微红,含了几分恨意。

“当日,我真该杀了她的。”尉迟骏咬牙道。

云清霜眼神略有迷离,“尉迟公子,我求你件事。”

“你说。”

“如有可能,请你帮我找寻早衰之毒的解药。”云清霜神­色­万般郑重,目光殷切凝视,等待着尉迟骏的回答。

尉迟骏不假思索道:“好。”

“多谢。”云清霜紧紧抿住了红­唇­。

尉迟骏扶住云清霜双肩,心境难以平复。

云清霜­唇­角一动,微微一笑道:“随我来。”

路过邀月山庄的门而不入,云清霜带尉迟骏绕到了它的背面。

“这又是哪里?”感觉这里别有洞天,到处隐藏着秘密。

云清霜神秘莫测道:“师父将这儿列为禁地,从不让任何人踏入。趁着他不在,我们去偷偷瞧上一眼。”此时的她尽现小女儿家神态,满面红光,一副背着长辈去­干­坏事的兴奋劲儿。 txt小说上传分享

花落水流 飘零琴剑泪痕多(6)

从前的她活得太过压抑,她的­性­子又过于沉静,因而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而今,她只想肆无忌惮地活一回。放在从前,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无论她的冷漠还是孤僻,娇憨还是倔犟,在尉迟骏眼中,都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因为正是她的这些个­性­,才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云清霜。尉迟骏牵起她的手,两人调皮地互望一眼,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尉迟骏忽然微笑着问道:“那儿有人看守吗?”

“不晓得,我从未来过。”云清霜抚额道。

“那我们为何要小心谨慎、一步三回头呢?”尉迟骏爱恋的目光吻上云清霜鬓边碎发,眼底有深不见底的情意。

云清霜支吾了半天,最后笑道:“就当是未雨绸缪吧。”感觉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她羞涩地垂下了头。

尉迟骏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青丝,努力挥去那一抹不合时宜出现的感伤。

走过一小片草地,并没有见到任何奇特或者值得深究的东西,尉迟骏刚要开口询问,云清霜扯住他的衣角,停下了脚步。

“你发现了什么?”

云清霜没有回答。她退后几步,拨开杂草,露出一小块石碑。大约是许久没有人打理,杂草已经疯长成有半人身高,但石碑处的杂草明显比其他地方要矮上那么一截,所以被云清霜察觉。

尉迟骏和云清霜合力拔掉覆盖在碑身上的杂草,云清霜又取出一块绢子细心抹去上头的污泥,石碑上的字迹显现,只一眼,让云清霜惊得几乎跳起。

那是一块墓碑,上面端正刻着一行字:爱女清霜之墓。立碑者则是云清霜的母亲。

云清霜面无人­色­,思绪如浮云翻飞,良久才哆嗦着嘴­唇­沙哑道:“我究竟是人是鬼?”她的情绪有些无法克制,掌心中满是滑腻的汗水。

尉迟骏顿了顿足,用力抱紧她。事出突然,他也是倍感震惊,无法出言安慰。

云清霜虚弱地闭着眼,尉迟骏掌心蜿蜒的纹路给她带来暖意,她逐渐平静下来。

碑身有点破败,字体也稍嫌模糊,着实有些年月了。

云清霜反复细看,嘘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的手是温热的。”

尉迟骏思路较她清晰,他思考片刻后道:“清霜,你还好好地活着,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坟墓里躺着的不是你,或者说,你并不是真正的云清霜。”

云清霜失声叫道:“那我是谁?”

尉迟骏耸了耸肩,“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毫无依据。”

能给出确切答案的唯有云清霜的娘亲和师父,但他们从不允许旁人闯入禁地,显然是故意隐瞒住这件事,又怎肯轻易说出真相。

如果说她不是真正的云清霜,那她来自何处?为何娘亲会给她取一模一样的名字?她的相貌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这又作何解释?骆英奇、司徒寒以及轩辕灏一见到她,便知道她是清霜,皆因她的容貌传承自娘亲。

如果说自己是清霜,那墓中埋的是谁?为何她也叫清霜,而且又是被葬在邀月山庄附近?她和师父、娘亲、自己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云清霜想得脑袋隐隐作痛,原本只是好奇心作祟,没想到会让自己深陷局中。若不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她真想掘开坟墓一窥究竟。

尉迟骏见她娥眉深锁,失魂落魄,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眼中饱含怜爱道:“多想无益。”

云清霜笑意中带了一分无奈,两分失落。确实多想无益,因为,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和那碑上的女子一样,永远躺在冰冷的棺材中了。她微微凝神道:“尉迟公子,你明天一早就回吧。”

“我想再多陪你几天。”

“也好。”云清霜轻点头,“尉迟公子,我再求你件事。等我……走后,你将我也葬在这儿,我和她,也好有个伴儿。”

尉迟骏鼻翼翕张,心底转凉。他眼神微晃,神­色­悲戚,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不会死的。”

云清霜淡淡一笑,“我不该说这话的。”

尉迟骏捂住她的­唇­,用尽全身的气力搂紧她,仿佛这样便能驱走那无望的寒意。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

第二日,云清霜发起了高烧。连日的奔波劳累担惊受怕,加上毒素在体内淤积过久,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小瑾急坏了。平日里他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由柳慕枫配制药丸服用即可,如今师父不在,师姐病重,她一筹莫展。她在云清霜床头心神不宁唉声叹气,来回走动。

云清霜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小瑾,你晃来晃去,我的头都晕了。”

“二师姐,我还是去请个郎中来瞧瞧吧。”小瑾一早便提过这个建议,被云清霜否定。一来,她是什么病没人比她更清楚;二来,她不愿让小瑾知道她中了剧毒,平白惹人担心。

“不必那么麻烦。”云清霜还是没有答应,“一点儿小病,休息几天就会痊愈。”

“师姐……”小瑾还待说什么,被云清霜制止,“我不碍事,你练功去吧。”

小瑾一眼瞥到门外颀长挺拔、踌躇不前的身影,想一想,退出卧房。

“小瑾姑娘,清霜她……”尉迟骏急迫地问道,嗓音低哑,略有深意。

“公子,你关心师姐,何不亲自进去看看?”小瑾年纪小,人却不傻,尉迟骏对云清霜的情意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着实为二师姐感到高兴。从前二师姐同大师兄的事她略有耳闻,但三师姐的出现,让二师姐脸上很少再有笑颜,如今尉迟公子能给二师姐带来幸福和快乐,她衷心希望他们可以走到一起。

“这……”尉迟骏犹豫了。毕竟是云清霜的闺房,他擅自出入总是不妥。他们在山洞和客栈虽也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那时没有其他办法。

小瑾才不管这许多,轻轻推了尉迟骏一把,“我想二师姐现在非常需要你的陪伴。”

尉迟骏点一点头,省悟道:“你说得没错。”

小瑾欣慰一笑。她的二师姐,值得他真心相待。

“让我静一静吧,小瑾。”云清霜听到了故意压低的脚步声,只道是小瑾不放心她,去而复返。

尉迟骏含了一抹笑意,“清霜,是我。”

云清霜指头微颤,手上的绢子飘然落下。

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按住她的双肩,“别起来。”尉迟骏取下云清霜额上的绢帕,重新打湿了给她覆上。

“多谢。”云清霜面上泛红,鼻尖起了疹子,烧得不轻。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小瑾呢?让她做就好。”

“小瑾被你赶去练功了。”尉迟骏淡淡道。一双原本总是洋溢着明澈光辉的眸子,此时稍显黯淡无光。

一时无话。

“喝水吗?”不待她回答,尉迟骏已倒了杯水过来,小心扶起云清霜,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将茶盅送到她­唇­边。

云清霜舔舔­干­涩的­唇­,眸光深处掠过一抹神伤。她就着尉迟骏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啜,直到将整杯水喝尽。清甜的甘泉滋润了她枯涩的心田。

尉迟骏安置她躺下,动作细致温柔。

云清霜微抬起眼,同他的目光一触,刹那失神。他的眼波如一汪深潭,深邃不见底。云清霜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如许情深已经烙在她的心间,她无法抗拒可又不得不抗拒。他以万般柔情编织的情网,她在其中已是愈陷愈深。

云清霜的身体并没有如期待中那样好起来,相反,她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每天她清醒的时候不到一个时辰,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又无声无息地失去知觉。

小瑾似乎也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几次询问尉迟骏,得到的都是他长长的叹息,和一句近乎执著的承诺:“你放心,我定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二师姐。”不­精­于医术的尉迟骏要如何医治师姐,小瑾并不清楚,但对他,小瑾有种莫名的信任。尉迟骏深爱二师姐,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2)

是夜,尉迟骏将照料了云清霜一整天的小瑾赶回房休息,自己在云清霜床头坐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她的手略显冰凉,面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尉迟骏心如刀割。

他从怀中摸出两件东西依次放在桌上,一样是薛雨婵赠予的解毒秘籍,另一样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手抄小册子。

这两本书他看过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秘籍中对解云清霜体内穿心附骨针之毒有详细的记载,但独缺狼牙草这一味药。他曾飞鸽传书给师父,希望他能够寻找到狼牙草并送至云苍山,可如今休说没有半点儿回音,即便能找到,云清霜的身体也再拖不起。

另一本小册子,是他从怪华佗上官哲处求来的。上官哲年轻的时候,曾经欠下过尉迟骏的师父李笑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交给李笑一块玉佩,许下誓言:无论是谁,只要执此玉佩寻到回天谷,他定然有求必应。后来,李笑将玉佩送给了爱徒,尉迟骏又拿它换来了这本弥足珍贵的小册子。银针刺|­茓­推宫换血的方法,就被记录在案。

上官哲在给云清霜换血之时,发现她体内剧毒无药可解,及时收了手,否则毒素转到尉迟骏身上,那尉迟骏就会代替她承受毒发的痛苦,并最终死去。

尉迟骏避开云清霜同上官哲密谈,为的就是学到推宫换血的方法。这是最后一条路,但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尉迟骏轻扯出一缕笑意,手再度抚上云清霜姣好的面容。他不能也不愿意看着云清霜如花的娇颜在他面前枯萎。他不能忍受失去云清霜的折磨,宁可替她承受一切的苦楚,包括死亡的威胁。

尉迟骏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施针的步骤,扶起云清霜与之面对面而坐,以左掌相抵,并用早就准备好的银针扎进几处要|­茓­,他的手法不甚熟练,所幸认|­茓­极准,没多久,他感觉身体起了些轻微的变化,体内似乎有两股真气在冲撞,极为难受。云清霜嘴里溢出几丝呻吟,双目紧闭,眉头蹙起,好似也在备受煎熬。尉迟骏强忍着莫大痛苦,一手紧紧抵着云清霜不松开,另一手,替她抹去额上逐渐细密的汗珠。

“尉迟……大哥。”云清霜呢喃着,好似清醒,又好似神智依旧涣散。

尉迟骏心头一喜,在云清霜的心中,还是留有他的一席之地的。他定了定心神,咬紧牙关把剩下的银针刺入相应的|­茓­道,更强烈的冲击紧随而至,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喉头腥甜,大口吐出暗­色­浓血,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胸口是撕裂般地剧痛。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漆黑,连云清霜的脸庞也再看不分明。

云清霜手臂上似有异物在跳动,顺着经脉一路游走到她后颈,从大椎|­茓­­射­出三枚带血银针,落在地上。她的面­色­由苍白转为红润,原本嘴角溢出的暗黑血渍则变得鲜红。

尉迟骏放下了心,用尽全力搂了搂云清霜,松开了手。穿心附骨针之毒发作迅猛,很快夺去了他浑身的气力,他不舍地望着云清霜,微笑着倒下。

云清霜醒来时,发觉自己坐在地上。衣衫上染有点点血迹,但神清气爽,再无任何病痛的侵扰。她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夜之间,病全好了?她刚要张口唤小瑾,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尉迟骏。

他躺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身衣衫尽被鲜血所污,嘴角还有大量的血不断涌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唇­边却挂着欣慰的笑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3)

云清霜惊骇地睁大双眼,刹那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泪水在脸上滑出两道清痕。她想站直,却无法支撑住大病初愈的身体,脚下虚软无力,手上指关节被握得发白。

她手脚并用,努力爬过去。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尉迟骏不会死!他是那么坚强、英武、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怎会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她一定是看错了,她要拉他起身,告诉他天寒地冻,他不可以睡在地上。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蒙住了她的双眼,云清霜狠狠擦去。她的手撞在桌脚上,起了大片淤青,脚被地上的石子磨破,她什么都不在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跌倒了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复数次,她的手终于触到了尉迟骏。

他的手足冰凉,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云清霜稍稍安心,再也顾不得矜持,紧紧地抱住他,泪如泉涌。

他的嘴角又开始流出鲜血,云清霜拼命用衣袖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尽。

昏迷中的尉迟骏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温热咸涩的液体打在他的脸上。他略抬了抬眼,费力地挤出微笑,“清霜,别哭。”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云清霜双目红肿,眼泪鼻涕在脸上纵横,狼狈不堪,“我已经欠了你那么多,你要我怎么偿还?怎么偿还?”

尉迟骏抬手,立即被云清霜牢牢握住。他的嗓音依旧暖若春风,沁人心田,“下辈子,下辈子再还我。”

云清霜摇着头,手心被指甲掐得隐隐作痛。她不敢眨眼,生怕稍稍一动,眼泪会泛滥成灾。

一阵轻咳后,尉迟骏微微喘息道:“下辈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云清霜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不,尉迟大哥,你赶紧好起来,今生我就要做你的妻子。我不要下辈子,那全是虚无缥缈的谎言,我只要这一生。”

尉迟骏气喘吁吁,气息短促,他抚着云清霜如缎青丝,说一句要喘上好几口气,“别傻了,清霜,你是存心让我不安心吗?”

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云清霜身体战栗,眸光黯沉,脑中一片空白。“别离开我。”她低声哀求。

尉迟骏费劲挪动身体,竭力抬起双手捧住云清霜的脸,轻吻她的面颊,“清霜,下辈子让我早些认识你。”

云清霜疯了似的摇头,“今生你若离我而去,休想我再记得你。”

尉迟骏用­唇­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略牵了牵­唇­角,笑意中带着一份释然,“那样最好。”

云清霜的泪水霎时如决堤的黄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眼泪,这一刻,仿佛流尽了她一生的泪。

小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尉迟骏和云清霜,吓呆了,拼命捂住嘴才没有失声大叫。“二师姐,尉迟公子。”她颤声道,跌跌撞撞地扑到他们跟前,不知该先翻动谁的身体。

云清霜神情涣散,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还是尉迟骏轻声说:“小瑾,先扶你师姐起身。”

听到尉迟骏开口,小瑾舒了口气。方才的情景差点让她崩溃。她手忙脚乱地扶起云清霜。云清霜立得东倒西歪,小瑾费了很大劲才将她按到椅上。

云清霜面­色­仍显苍白,但已无其他症状,再瞧尉迟骏,脸­色­晦暗,眉心笼罩一团黑气,神情委顿,分明是中毒之相。小瑾高声道:“师姐,快拿师父的冰芙还转丹给尉迟公子服下啊。”

云清霜如梦初醒。冰芙还转丹虽解不了穿心附骨针之毒,但可以延缓毒­性­的发作,无须去师父的炼丹房翻找,她身边就有。她摸索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可手指直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拧开瓶塞。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4)

她倒出两颗在掌心,让小瑾服侍着尉迟骏和水吞下。尉迟骏服药后,体内痛楚稍稍缓解。

“感觉好些了吗?”云清霜问道。

尉迟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说不出话,只虚弱地点了点头。

小瑾天真地道:“师姐,既然冰芙还转丹有效,不如让尉迟公子把一瓶都吃了吧。”

云清霜脸上泪迹未­干­,又添两道泪痕。若是冰芙还转丹能够解毒,别说是一瓶药,哪怕是拆了师父的炼丹房,她也毫不犹豫。

云清霜同小瑾合力将尉迟骏抬上了床。做完这一切,云清霜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她语调平静轻柔,“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我不会让你死的。”

尉迟骏淡淡道:“我不得不提醒你,银针刺|­茓­推宫换血的方法,只能用一次。”

心思被轻易点破,云清霜无声叹息,气氛静默下来。

小瑾虽不懂医术,听了这番对话,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为心爱的人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这世间,能有几人做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她有了更深的体会。她垂下眼帘,向上天祈求师姐和尉迟公子这一对璧人,能够顺利渡过难关,通过生与死的考验。

云清霜拖着大病初愈的孱弱身躯,在师父的书房内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尉迟骏服下冰芙还转丹以后不再呕血,­精­神也稍见起­色­,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解药。他没有服过怪华佗所配制的拖延毒­性­发作的灵药,又是将云清霜体内毒素倒行经脉强行换到自己的血液中,她清楚地知道,她当初能拖上数月甚至一年半载,但尉迟骏绝对没有这般好运。冰芙还转丹能保他三天­性­命无忧,但三天之后的情况,她完全没有把握。她只能寄希望于师父留下的药典。她不奢望药典会记载解毒方法,但求能够延续尉迟骏的生命。

有人轻轻叩响房门,云清霜正专心致志研读药典,并未听见。门外的人极有耐心地敲了好几次,云清霜才有所反应,“进来吧。”

娉婷而入的是小瑾,她端来一小碗米饭和几味下饭小菜,不容云清霜拒绝地放在她身前案几上。“二师姐,你多少吃一点儿。否则尉迟公子身体还未复原,你又病倒了。我可服侍不了你们两人。”

“嗯。”云清霜心不在焉道,一边吃饭,手还在不停地翻书。

“二师姐。”小瑾低唤道。

云清霜抬头瞥了她一眼,微微而笑,合上书本。

小瑾这才满意地笑了。

云清霜拂了拂裙角,“你就把尉迟公子一个人留在房里了?”

小瑾眉心一动,“公子刚睡着,我不放心师姐,所以过来瞧瞧。”

云清霜神情淡泊镇定,“哦。”

“师姐,你爱尉迟公子吗?”小瑾突然问道。

云清霜面上泛起潮红。恰好案桌上的红蜡烛毕毕剥剥的爆出几朵灯火,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拨了拨灯芯,徐徐道:“小孩子懂什么情情嗳嗳的,定是平日里看多了戏文,耽误了功课。”

小瑾泰然而笑,“二师姐,你可比我大不了几岁呢。”其实云清霜不过长她两岁。云清霜­性­子沉静,做事稳健,而小瑾天真可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也总是被当做孩子看待。

小瑾双手抵着下巴,撑在案桌上,“师姐,尉迟公子对你的情意,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云清霜不是迟钝的人,尉迟骏为她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早已渗入骨血,即便心如铁石,也被融化了。

“那么,”小瑾推了推她,“师姐爱他吗?”

云清霜神­色­有些茫然,爱他吗?昨儿夜里,她无法安睡,也曾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5)

她还没有回答,小瑾趁热打铁地问道:“像爱沈师兄那样爱他吗?”

云清霜微微怅然。她和沈煜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她懂事开始一直到十六岁,在那段懵懂岁月里,身边唯有他相伴,这样的感情她视作理所当然。结识夏侯熙,那份瞬间的心动和他不容拒绝的强势,让她无所适从。而同尉迟骏相遇,曾经以为只是个意外,她牢记他是天阒国大将尉迟炯孙子这一事实,可他总是在她遇难和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出现。他从不轻易言爱,只以实际行动告诉她,在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爱她更甚于自己的生命。他的关心无时无刻都以他的方式萦绕在她身边,不知何时搅乱了她的心湖,又不知不觉地进驻到她的心间。

她深吸口气,容­色­恢复淡淡如常,“尉迟公子命在旦夕,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师父留下的药典,我需尽快都翻阅一遍。你先回房吧,好生照顾他。”

小瑾没有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答案,不依不饶,嘟着嘴,“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云清霜平静如水道。

小瑾谨慎道:“若是……”她迟疑着,“尉迟公子救不回来,你会怎么做?”

云清霜眼皮一跳。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她定定心神,坚定道:“不会的,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小瑾没有打算放过她,“世事无常,如果你真的医不好他呢?”

“那么,”云清霜吐了口气,“生死相随。”她口吻寻常,好似不过是在讨论衣裳的料子。

“师姐!”小瑾惊呼,紧紧拽住她的袖管。

云清霜淡定从容地笑,“我会尽最大努力不让它发生。”

小瑾默默点头,但暗自留了个心眼。她这个二师姐,外表柔弱,实则­性­格坚毅,打定的主意无人可以改变。但她不可以眼见惨剧的发生,否则将来如何向师父师兄交代?

云清霜走进卧房时,尉迟骏正站在窗前赏月。

“你怎么起来了?”云清霜随手拿过一件衣衫,替他披在肩头。

尉迟骏顺势握住云清霜的手,“我觉得身子舒坦多了。”

他的气­色­依旧不佳,眉心的黑气越发浓郁。一种深切的无奈扼住了她的呼吸,眼眶亦有些湿润。

“傻姑娘,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你哭什么?”尉迟骏好笑地以指摩挲她的脸颊,语意温柔。

“我没哭,只是被风沙迷了眼。”云清霜忙揉了揉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尉迟骏也不揭穿她,轻轻咳嗽几声,以拳掩住嘴。

云清霜担忧道:“我扶你上床歇息。你身体还弱,不可吹风。”

“哪里就这般孱弱了。”见云清霜嘴巴一扁,似又要哭出声,尉迟骏忙改了口,“我上床躺着还不成吗?”

云清霜将他小心搀扶到床前,刚弯下腰,尉迟骏道:“我自己来。”他自行脱了皂靴。云清霜别过脸,他笑容浅淡,除去外衣外裤钻入被窝。

云清霜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柔声道:“我陪你说说话。”

“也好。”尉迟骏微笑。

不过几天,两人的处境互换。云清霜心情低落,想说笑话逗他开心也不知从何说起。她连着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累了就在书桌上趴一会儿,醒来再继续翻阅药典。她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越发瘦削。尉迟骏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清霜,你这几天辛苦了。其实……”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事实上,他不愿云清霜再做无用功。

云清霜的眼泪又快落下。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女子,可在尉迟骏面前总是无法掩饰情绪。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6)

尉迟骏凝神片刻,缓缓张开双臂,云清霜顺从地投入他的怀抱。尉迟骏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喃喃低语,“清霜,你可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最后用力地握紧。

云清霜几欲落泪。她强忍着心酸和悲痛,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我也是。”

尉迟骏欢喜地拥住她,暗沉的眸子突然流光溢彩,“清霜,你这句话,我盼了很久很久。”

云清霜往他怀里靠了靠,那是她毕生都无法割舍的温暖。

尉迟骏略嫌冰凉的­唇­覆上云清霜的眼皮,浅啄了下,随后蜿蜒而下。云清霜闭起眼,微微仰首,尉迟骏却在这时放缓动作,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悄悄按住了腹部。

云清霜心细如发,目光下移了几分,发觉不对劲立刻问道:“是不是我弄痛你了?”她急忙直起身,尉迟骏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经受不住她的重量。

“不是。”尉迟骏缓缓摇头,胸前一阵剧痛,体内真气冲撞如翻江倒海,他身子前倾,几乎要呕出血来。

云清霜吓得面无人­色­,呜咽声断断续续如淅淅沥沥的雨点,“都是我连累了你。”

尉迟骏说不出话,只用手死死摁住腹部,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逐渐缓过劲。他捧起云清霜满是泪水的脸庞,“清霜,你无须介怀,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的双眼明澈透亮,表情认真而执著。

云清霜失声痛哭,哽咽难言,心在滴血。

窗外几株红梅斗雪怒放,繁花压枝,香韵满园。

云清霜有一下没一下地捣鼓着药草。师父的医书上记载有一种解毒方法,虽然不是针对穿心附骨针,但这种毒与穿心附骨针毒­性­发作时的症状极为相似,她试着给尉迟骏服用。这药其实于减缓毒发时的痛苦并没有很大疗效,但尉迟骏不忍拂她的好意,由着她折腾,竟也拖过了十来日。

煎好药,云清霜吩咐小瑾端去房里,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须臾,她从枕下取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丝帕包,一层层打开,待剥开最后一层,里面赫然躺着三枚细小的银针。

这便是在云清霜体内潜伏长达半年之久的穿心附骨针,尉迟骏替她驱毒时从后颈大椎|­茓­顺着污血流出。这是种十分歹毒的暗器,若是随意丢弃被人捡去则害人害己。云清霜考虑再三后,还是觉得由她保管最为安全妥帖。

她在指尖缠上厚厚的纱布,小心拈起一枚,放到鼻尖嗅了嗅,有一股子腥臭味,针尖上还闪着幽幽的蓝光。云清霜目光中现出厌恶,将它挪远。这毒针不仅使她险些丧命,如今还将尉迟骏害成这样。

“师姐,你千万不可做傻事。”小瑾不知从什么地方扑过来,冒冒失失地欲抢夺云清霜手中的毒针。

这毒沾上一点儿就足以致命,云清霜赶紧藏到身后。

“师姐,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尉迟公子对你的一片深情?”小瑾义正词严道。

云清霜淡然一笑,“小瑾,你误会了。”

小瑾迷茫地望住她。

云清霜伸出手,“我若要自寻短见,何必这么麻烦。”

小瑾一见她手上缠着的纱布,立刻明白是自己­性­子太急行事冲动,也有一丝后怕。她讪讪道:“师姐,对不住了。”

“傻丫头,师姐知道你是关心我,又怎会责怪于你。”云清霜笑容清清淡淡,可看在小瑾眼中,她即便是在笑,也难以到达眼底。

有黑影从门前闪过,云清霜喝道:“什么人?”

小瑾奇怪道:“庄内就只有我们三人,其他的师姐妹都被我打发下山购置过冬的用品去了。”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7)

“莫非是庄内来了敌人?”云清霜暗自思忖。邀月山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寻常人是不敢轻易上门挑衅的。

说话间,那一小团黑影噌的一下蹿进屋里。云清霜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毒针就势­射­出,小东西咚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清霜这才看清,闯进来的竟是她曾经救下的雪貂,此刻它嘴里正发出委屈的呜咽声。云清霜万分后悔,那雪貂定是循着她的气味一路寻到云苍山,还没有好好和她亲热一番,便被暗器所伤。

云清霜内疚地蹲下身体,抚摸着它长途跋涉过后脏乱的毛发。毒针是从它尾处­射­入,尚留出半截在外面。云清霜直叹气,自己虽说救过它的­性­命,如今却也是自己生生剥夺了它生存下去的权利。

小雪貂舔了舔她的手指,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一扭头又蹿出了门。云清霜原本想替它清理包扎伤口,还来不及反应,小雪貂早已不见了踪影。

云清霜懊丧地跺了跺脚,这方圆几百里,让她上哪里去找?也只能放任它自生自灭了。

晚上云清霜同尉迟骏说起这件事时,一脸惋惜之­色­,“我应该看清楚了再动手,若不是我太过鲁莽,它就不会中毒。”她静静依偎在他身边,自责道。

尉迟骏扶着她的双肩,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神­色­泰然,“清霜,你不用太过担心,动物有自行寻找伤药的天­性­,或许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

“总是我无端害了它。”云清霜无­精­打采道。

尉迟骏凝眸于她,拉了她靠在胸前,“也不是你存心为之,就不要难过了。”

云清霜偎入他怀里,柔顺乖巧若小兔。

翌日午后,云清霜走进卧房,尉迟骏宁和地安睡着,小瑾趴在床头打瞌睡。她替尉迟骏盖上一条薄被,手不小心触到他的,他便握紧了不松开,双眼半阖半开。云清霜嘴角凝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试着一点点抽离,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被深深攻陷。

尉迟骏的病成了云清霜心头的伤,她给娘亲请安后从后山返回时,因为心烦意乱,胡乱踢着碎石,步伐缓慢。

她如今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尉迟骏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羸弱,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渐渐枯萎。她每每想起,便是剜心挖眼般的疼痛。

她仰天悠长叹息,像是被霜打过后的茄子,委靡不振。

一小团黑影匍匐到她脚下,她本来心不在焉,被吓了一跳,再低头一瞧,正是昨日被穿心附骨针打中的小雪貂。云清霜心下黯然。同它总算是一场缘分,怎忍心看它暴尸荒野?云清霜弯下腰,小雪貂却活蹦乱跳地钻进她怀里,亲热地摇动尾巴。

云清霜讶异。它中了剧毒,为何一点儿事都没有?银针的一头仍旧深深地扎在它的尾部,云清霜摸出绢帕覆在针上,用力拔出,惊异地发现,上面妖异的蓝­色­光芒已完全不见。难道这小东西真有寻找伤药的天­性­?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穿心附骨针之毒固然厉害,也未必没有破解之法。

云清霜­精­神大振,抱起雪貂加快步子回到书房。她考虑良久,取出另外两枚银针,“貂儿,抱歉了,我要让你再受一次伤,你带我去找解药可好?”她闭上眼,咬咬牙,扎进雪貂的身体。

小雪貂似是通人­性­般地点了点头。云清霜把它放到地上,它走几步便回头瞅一眼云清霜,生怕她跟不上。

云清霜跟随它一直往后山走去。雪貂头耷拉着,前肢刨地,像是在用心识别药草。

云清霜注意到它的嘴上衔着好几种药草,分别用前肢捣得稀烂,再将它们混在一起,随后吃进肚中。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8)

那些药草大多数云清霜都可以辨别。这些剧毒的草不能单独入药,需配以其他药草,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云清霜迟疑着,单单一味就足以夺命,若是将这许多放在一起,焉能活命?她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药草收集起来,带回了书房。

云清霜仔细数了数,共是八味药草,其中七种她在师父的医书上看到过,最后一味颜­色­漆黑,枝头开着小黄花,边缘部分还有小刺,她从未见过。

她的神思有一刻的凝滞,神情复杂。踌躇片刻,她已将下­唇­咬得发紫。她把所有药草倒入药钵中,用药杵依次捣烂,再混合在一起,凑近闻了闻,只余寻常中草药的清香,无一丝异味。

她忐忑不安地抱着药钵走进卧房,恰好尉迟骏刚刚醒转,小瑾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走,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她二人。

云清霜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尉迟骏抬头看她,哂笑。

“尉迟大哥。”云清霜咬了咬­唇­,把药钵推到他面前。

“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清霜。”尉迟骏手指已经有些僵硬地蜷缩了起来,不忍她再每日为他辛苦奔波。

云清霜犹豫不决道:“你还记得昨日我和你说过的那只雪貂吗?”

尉迟骏挑了挑眉,“它怎么了,难道……”

云清霜摇头,“不,它完好无损。”

“此话怎讲?”尉迟骏双眸微抬。

“它中了穿心附骨针之毒,但它没有死。”云清霜顿了顿,“我跟随它找到了这些药草。”她冲着桌上的药钵努努嘴,“但这些药草本身都含有剧毒,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冒这个险。”

尉迟骏心念一动,“是哪几味药草?”

他对医理并不擅长,对于他的提问云清霜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是朝阳草、大茶藤、虎狼草、梭葛草、甘草、铭藤、夹竹桃和一味不知名的药草。”

尉迟骏手微颤,容­色­震动。他郑重其事道:“清霜,或许这些药草真能解我体内剧毒。”他抬首示意云清霜打开墙角的橱柜。他病倒以后,云清霜将他的随身物品都收起放在了那里。

“这是薛雨婵当日赠予的小册子。”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给云清霜瞧,“这便是穿心附骨针的解毒方法。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味不知名的药草大约就是狼牙草。”

云清霜大喜过望,“那太好了。”

尉迟骏不语,半晌,应道:“嗯。”

“事不宜迟,大哥,你快服下药草吧。”云清霜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兴奋得满面生辉。

尉迟骏扶住她的双肩,沉吟道:“清霜,你当真要我吃下去吗?”

“当然。”云清霜点头。她听出尉迟骏的语气稍有怪异,但没有多想。

“好。”尉迟骏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药钵,将药囫囵吞下。

云清霜神情紧张,不住问道:“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哪会这么快发挥效用。”尉迟骏失笑。

云清霜湛然一笑,“是我心急了。”

尉迟骏握一握她的手,神­色­淡淡。

“我扶你上床歇着。”云清霜盈盈笑道。

尉迟骏还未来得及答话,喉头一甜,张口就吐出一口淤血。

云清霜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唤道:“尉迟大哥!大哥!”她身子簌簌发抖,伸手便去擦他­唇­角的血渍。

尉迟骏将她的手捉在手中,“我没事。”话未完,又吐出两口血。

除了流泪云清霜别无他法,“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服药的。”她的啜泣声微弱而凄凉,几乎是万念俱灰了。

尉迟骏笑容显得有些虚无,“清霜,你别紧张。这药当真有效,我觉得身体舒坦多了。”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9)

“可你……还在吐血。”云清霜目光中略带了疑惑。

尉迟骏摆了摆手,语气轻柔,“将污血毒素排尽就没事了。”他的肚子一阵咕噜噜作响,淡瞥了云清霜一眼,俊脸红得可疑,“你……扶我去下茅房。”

云清霜闻言也是羞红了脸。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尉迟骏出门,送至茅房前。尉迟骏淡声道:“我自己进去。”

云清霜执意留在门口,不肯离去。

尉迟骏蹒跚走出时,浑身大汗淋漓,疲惫得像要虚脱。云清霜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浅浅淡淡地一笑,一扫之前的颓势,眉心中的黑气已尽数散去。

尉迟骏内力高深,加之本身底子就好,调养了两天,­精­神已完全恢复,但他的情绪并不高涨。他的身体在逐渐好转,武功也在恢复中,可云清霜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他。

半轮冷冷的明月斜挂当空,繁星密布,跳动着点点寒光。尉迟骏在云清霜卧房门前驻足许久,心中是极微妙的感觉。

透过半掩的房门,他看到云清霜坐在梳妆台前,怀中抱着小雪貂,另一只手执着一枝蜡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花瓣,目光轻转,透着几许茫然。

尉迟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谁?”云清霜神思恍惚,但并未失去警觉,她头都没回,将蜡梅当做袖箭­射­出。尉迟骏飞身接住,稳稳落地,微眯了下眼,“清霜,你又冒失了。”

此时云清霜已经倏地转过身,收势不住,一头扎进尉迟骏怀里。她难掩惊喜,“尉迟大哥,你完全好了?”

“是,我全好了。”尉迟骏安静地望着她,眸光缱绻缠绵。

云清霜含泪道:“大哥,我好高兴。”

尉迟骏的声音温柔至极,“清霜,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云清霜垂眸,支吾,半天没有做声。

尉迟骏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行与她对视,嗓音带着某种蛊惑,“清霜,回答我。”

云清霜避开他灼灼目光,笑容转为苦涩,“大哥,你明知道的……”

尉迟骏加重了指尖的力量,鼻息继而轻扑过来。云清霜闪避不及,他­干­燥的­唇­准确无误的印在她的­唇­上。一时,满室的春光旖旎。

这一刻,无关国家民族大义,他和她,只是凡世红尘中一对互相倾慕的痴情儿女罢了。

尉迟骏于第二天不辞而别。他带走了云清霜经常佩戴的一只耳坠子,将一串清晰的马蹄声留在她孤寂的心里。

云清霜抚摸着剩下的另一只耳坠,怅然若失。

她和他第一次相遇,在大雨之夜的破庙里,他是儒冠素服,迂腐至极的书呆子,谨守礼教,宁可经受风吹雨打而整夜不曾踏进大殿半步。

再度相逢,他依旧是文弱书生,可气势逼人,神情坦荡,无人敢小觑。

同王子湛一战,她真正见识到了他的本领和一身的傲骨。

为了救她,他不惜与司徒寒以及楚天官决裂。

他乔装改扮混入西茗国皇宫,拼尽全力救她,对她始终不离不弃。

他被逼下跪,在人前受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到最后,他用推宫换血的方法把毒素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记忆如此清晰,那些刻骨铭心、永不磨灭的记忆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尉迟骏骑马而去,一步三回头。

初次相见,她是清冷孤僻,沉静内敛的孤身女子。

再度相逢,她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白衣女侠。

她重病昏迷不醒时的无助和无意识的举动,激起他所有的保护欲望。这样美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人来对待。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0)

得知她所中剧毒无药可医,他明白,若他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

她的善良和勇敢早已于无形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他将一生的爱恋系于她身,此生,再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相思*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番外一

(一)

春意盎然,又是一年桃花开。

元稹有云: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那红的如胭脂,浅的若朝霞,凋谢后残留的几许花瓣,又似那跳动的星星点点的火焰,煞是好看。

惊蛰过后,桃花开得更盛,含笑吐艳,馥郁芬芳,满眼春­色­,美不胜收。

有白衣少女倚树小憩,微风拂拂,衣袂飘飘。她­唇­角挂着一抹醉人的笑意,怡然自得,粉­色­花瓣飘落在她洁白的衣裳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从屋内走出的白衣少年,悄然替她披上一件衣裳,眉梢眼底俱是脉脉温情。少女不安分地动了动,拂开散落额前的碎发,双眼半开半合,似是就快醒来。少年忙躲到她身后,用手轻轻地蒙住她的眼睛,“师妹,猜猜我是谁?”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兄,哪有叫了师妹还让人猜的?”她轻手轻脚地脱开身,偏过头绽开绝美的笑颜,“师兄,陪我练剑。”

“好。”少年应道,从身侧取过两把青钢剑,将其中一柄交到少女手中。

“看剑!”少女趁其不备攻出一招,一双慧黠眸子闪着灿然光芒。

少年不慌不忙,身体飘忽灵动,来不及拔剑就且用剑鞘格开,剑尖疾吐,白练齐飞,看上去好不凶险。

“换我了。”少年使的是同样一招,但比之方才少女所使,威力何止增加一倍。少女知晓自己绝对招架不住,一跃而起,避其锋芒。

“避得好,再来。”少年轻笑,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手下剑招依旧凌厉无比。

少女一味游走在他身边,不急于冒进也不与他争斗。

少年好气又好笑,“师妹你这哪里是在练剑,分明是临战脱逃。”

少女狡辩道:“只要我不输给你就是胜了。”

“是吗?”少年狡黠一笑,中指一弹,­射­出一块石子打上少女环跳|­茓­,少女“哎哟”叫了一声,眉间隐现怒意,“师兄你使诈。”

“兵不厌诈。”少年哈哈大笑,眉宇间添了几分豪气。

“哼。”少女气冲冲地反守为攻。少年正是要她如此,激将道:“若是十招内沾上我的衣衫,下次下山时我求师父带你一起去。”

“此话当真?”少女眼睛一亮,兴致勃勃。

少年笑吟吟道:“君子一言。”

少女暗自思忖:打赢师兄断无可能,但要碰触到他的衣衫却非难事。她自信满满道:“就这么说定了。”说话间,她身形一晃,剑光飞舞,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这么打就对了。”少年由衷称赞道。

两人的剑法一脉相传,少女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少年都了如指掌,很难近得了他的身。眼看十招将满,少女目光微闪,有了主意。她弃了剑飞身扑上,少年应变不及,青钢剑差点儿在少女身上刺个透明窟窿。少年慌忙收了剑势,剑尖贴着她的鬓发险险划过。

少女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一丝恍惚。

“师妹,”少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你有没有事?”他一把拉起少女,仔细查看她是否受伤。少女脸上浮起可疑红云,但没有忘记扯住少年的衣襟,得意地说道:“师兄,我做到了。”

“你……”少年被气得说不出话。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1)

少女喜滋滋道:“兵不厌诈,是师兄你教我的。”

少年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少女仍不知好歹,追在后面叫唤:“师兄你耍赖。”

少年无奈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你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少女一怔,旋即笑颜如花,又斩钉截铁道:“我知道师兄绝对不会让我受伤的。”

少年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转,将她拥入怀中,“是,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二)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枝头上的黄叶被一夜寒风扫尽,预示着天低云暗、冰雪封山的寒冬提早来临了。

沈煜轩起了个大早,将一地枯叶扫到一边后,打算知会师父一声,和小童下山采办过冬所需的必备物品。

在师父卧房门前,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嘴角挑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那是北辰国国君云静庭的侍从,一个叫林大钦,另一个叫做宋易时,都是使判官笔的好手。

他们将沈煜轩拦住,客气又疏离地道:“沈公子请留步。”

沈煜轩不屑与他们理论。从他有记忆起,云静庭几乎每隔三个月必定会见柳慕枫一次,在他眼中早已不是秘密。他没有兴趣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更不会对云静庭再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听到了云清霜的名字。

师父似乎是和云静庭起了争执,或许是太过激动,师父叫嚣的声音窜入他耳中,他的心绪顿时被紧紧攫住。

沈煜轩出手快如闪电,林大钦和宋易时措手不及,一声未吭就被点了|­茓­道。

柳慕枫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朝渊帝的两名侍卫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沈煜轩身体僵直,两眼无光,双手捏紧拳头,指节被握得发白。

“轩儿。”柳慕枫唤道。

沈煜轩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柳慕枫身后的云静庭,眼中划过一道从未有过的冷冽。

云静庭试图握住他的双手,被他缓慢抽离。沈煜轩一字一句自牙缝中蹦出,“但愿我从未认识你。”

他冲出门时,同来柳慕枫房里请安的云清霜撞了个满怀。他沉默着,眼底是哀痛到极点的绝望。他将云清霜推离,步子沉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没有再看她一眼。

云清霜一头雾水,她委屈地抿了抿­唇­,扯住追出门的柳慕枫追问:“师父,师兄这是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声的叹息。

(三)

“鄙姓沈。”

“鄙姓夏侯。”

两人相视一笑,一见如故。

沈煜轩和夏侯熙结识于西茗国边关小镇的一间简陋的酒肆中。当时有登徒子企图对酒肆女主人无礼,他二人同时出手,将那人好生教训了一顿。

酒肆女主人面赛芙蓉,体态丰盈,在这一带有“仙酒娘子”的美誉。她笑吟吟地端来一盘牛­肉­、一坛陈年女儿红,“这是小女子的一点儿心意,两位英雄请慢用。”

他二人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仙酒娘子在旁偷偷打量,一个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一个龙眉凤目,气宇轩昂。她常年居住在边关小镇,何时见过这等出类拔萃的男子,一时竟瞧得痴了。

“夏侯兄,女主人似乎对你情有独钟。”沈煜轩瞥一眼后笑道。

夏侯熙敬沈煜轩一杯,自己先­干­尽后慢条斯理道:“小弟无福消受。沈兄若有意,尽可自便,相信女主人定会欣然接受。”

沈煜轩笑了笑,并不接话。

“看样子,沈兄早有意中人。”夏侯熙随口一问,又将空杯斟满。

沈煜轩笑容中略微夹杂着苦涩。他何尝不想忘记师妹,可那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意,又怎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2)

再度相遇,是在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

二人无意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但即便切磋武艺,仍是各展所长,使出十八般本领,斗至千招未分胜负,以平手告终。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二人再次把酒言欢,酣畅淋漓,一醉方休。

沈煜轩醉眼蒙眬道:“夏侯兄,小弟有两位貌若天仙的师妹,一个­性­子活泼好动,热情开朗,另一个沉默内敛,清冷孤僻。兄台还未成亲吧?小弟想将其中一位师妹许配于你。”

不过是酒后糊涂时的一句玩笑话,夏侯熙却想了又想,半真半假道:“沈兄美意,小弟岂敢不从。”

沈煜轩抬了抬手,有些酒醉的狂态,“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没留意一幅小像自他袖管滑落,随着微风起伏在地上翻转,最后落在夏侯熙的脚下。

小像上的女子,朦胧模糊,看不真切,唯觉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夏侯熙心头怦然一动,指着小像问道:“她是?”

沈煜轩轻扫一眼,眼底多了一抹自个儿都没发现的温柔,“是师妹清霜。”

夏侯熙轻嘘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刃递给沈煜轩。

沈煜轩错愕道:“这是什么?”

“聘礼。”夏侯熙简短吐出两个字。

沈煜轩的酒劲一下就退去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摸着刀鞘,神情淡淡,“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夏侯熙忽地放声大笑,“夺人所爱绝非君子所为。沈兄心有所属,做兄弟的着实为你高兴,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沈煜轩心头一松的同时,涌起更多惆怅。他收起匕首,正了正神­色­,“你不会明白的。”

夏侯熙倍感诧异,但他只是无声地一笑,什么都没有问。

时隔一年,第三次相见。

将军府内,夏侯熙拿着拜帖走进前厅,微微一笑,“沈兄,我们又见面了。”

沈煜轩背负双手,正饶有兴致地鉴赏一幅悬在墙上的字画。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回头,讶异道:“原来是你。”略顿片刻,又道,“西茗国百姓口中年少有为的夏侯将军原来是你。”他微笑中含了一抹赞叹之意。

“很意外吗?”夏侯熙­唇­角轻扬。

沈煜轩略牵了牵嘴角,“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奉师命来到西茗国,是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不敢怠慢,星夜兼程,现下故人相逢,相谈甚欢,但因涉及北辰、西茗两国存亡的大事,气氛有些凝重。

双方各抒己见,一席交谈,已是夜幕初降,夏侯熙在府内备下酒菜款待沈煜轩。

酒过三巡,沈煜轩声音涩涩,“很久没有如此尽兴了。”

夏侯熙转眸道:“沈兄想大醉一场何难,小弟奉陪便是。”

沈煜轩摇了摇头,眸中一闪,“留待以后,终有一日要和夏侯兄大醉三日。”

“不醉不归。”夏侯熙接道,眼中有隐隐笑意,“也许这一天不会太久。”

“此话怎讲?”沈煜轩不解道。

夏侯熙笑容蕴含深意,“沈兄成亲之日,做兄弟的自当要讨一杯水酒喝。”

沈煜轩面­色­微变,眼中有踌躇之­色­。须臾,他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将匕首交到她的手中。”

夏侯熙不曾料想他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微怔后淡淡道:“沈兄醉了。”

沈煜轩倏地握住他的手,“答应我,今后替我好好照顾她。”

夏侯熙只道他喝多了,不以为意道:“好。”

沈煜轩表情复杂,长长的静默后,道了声:“多谢。”

夏侯熙命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憩,听得微带醉意的他轻声呼唤:“清霜,清霜。”夏侯熙展眉笑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最好的txt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3)

是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女子依旧看不清容貌,她同沈煜轩在桃树下练剑,曼妙身姿若翩翩起舞。

她的名字叫清霜。

(四)

数月后。

沈煜轩将云清霜送出了城,郑重其事地把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送给她。目送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他­唇­畔浮起一丝自嘲般的苦笑。

云清霜一直以为沈煜轩疏远她是因为柳絮的出现,其实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误会能让她死心,他情愿她恨他一辈子。

风吹过带着些微的凉意,沈煜轩默默转身,无声地叹口气,在心底默念来不及说出的叮嘱,“清霜,珍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番外二

(一)

天­色­逐渐­阴­沉,黑云压顶,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雷声轰隆,惊天霹雳,凉丝丝的雨水打在身上,瞬间就湿透了。

山路本就难走,大雨倾盆愈加泥泞湿滑。纪慕婷一手牵着柳絮,步子极慢,即便如此,仍然跌了一跤。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先将柳絮抱在怀里,心疼地问:“絮儿,有没有伤在哪里?痛不痛?”

年幼的柳絮懂事地摇了摇头,咬牙摸了摸膝盖,露出甜美笑容,“娘亲,絮儿不疼。”

纪慕婷抚摸她的脑袋,面带歉意道:“都怪娘亲不好,不该带你一起受苦的。”

“絮儿和娘亲在一起别提有多高兴了,絮儿最爱娘亲。”她凑过去在纪慕婷脸上亲了一口,纯真笑脸洋溢着动人光彩。

纪慕婷抚了抚她的脸颊。这孩子皓齿星眸,淡扫娥眉,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这双眼,湛然有神,更是像极了她的父亲。纪慕婷有一瞬的失神。

柳絮扯了扯她的裙摆,怯生生地问:“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絮儿说错话了?”

纪慕婷搂紧她,将滚落眼眶的泪水擦净。

密雨汇成瀑布,铺天盖地地朝大地倾来。纪慕婷拉着柳絮到处躲雨,所幸寻到一处山洞,她拿出­干­净的绢帕替柳絮抹­干­头发。

“娘亲,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柳絮仰起小巧的下巴,不解地问道。

纪慕婷幽幽道:“我们是来找你的父亲。”

柳絮双眼发光,“原来我有父亲。小三子再也不可以嘲笑我了。”小三子是她们所住村庄邻居家的儿子,仗着人高马大,经常欺负柳絮,骂她是没有爹的孩子。

纪慕婷无法控制情绪,她抱着柳絮一个劲地道:“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她幼年时曾经经受过的痛苦,她的孩子也无法逃脱。“不,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抢走了你的父亲,是她。”她浑身颤抖,声音尖厉。

柳絮不知所措。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还分不清什么是仇恨。她本能地抱紧娘亲,讨厌起那个让娘亲伤心的女人。

纪慕婷似乎陷入了沉思,眼中的怨毒让柳絮感到害怕。她往后缩了缩,躲到角落。纪慕婷发现了她的变化,微微扯了扯嘴角,“絮儿,到娘亲这边来。”

柳絮慢吞吞地挪动身体。纪慕婷拽住她的胳膊,循循善诱,“絮儿,若有人伤害娘亲,你会怎么做?”

“絮儿会保护娘亲。”稚­嫩­的童音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柳絮满意地笑了笑,续道:“现在有人抢走了你父亲,不允许我们见他,你要怎么做?”

柳絮想了想,鼓起勇气道:“絮儿会把父亲大人抢回来。”

“絮儿你要好好记着,那个女人叫月晨曦,她的女儿叫云清霜,是她们从娘的身边夺走了你的父亲。”纪慕婷面容扭曲,咬牙切齿道。

柳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纪慕婷又重复了几次,强行让她记在心里。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4)

纪慕婷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气急需宣泄,趁着雨势渐小,她扯起柳絮继续赶路。柳絮人小步子慢,被纪慕婷拉扯得踉跄,她闷在心里,不敢吱声。

纪慕婷蓦地停下脚步,直视前方,双眼喷出火来。“邀月山庄,邀月山庄。”她喃喃念了数遍,身体气得发颤,“柳慕枫,你欺人太甚!”

柳絮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娘亲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可怕。

纪慕婷大步流星,柳絮紧紧跟随,抓着垂在胸前的两条小辫,心中忐忑不安。

一名男童迎上前来,诧异道:“你们找谁?”

“你是柳慕枫的徒弟?”纪慕婷问道。

那男童小小年纪已有大家风范,他彬彬有礼道:“正是。”

“叫柳慕枫出来。”纪慕婷傲慢道。

她接连两次直呼师父的名字,想是和师父颇有渊源,男童面有难­色­。他寻思片刻,老老实实道:“师父下山未归。”

“那月晨曦呢?”

男童没有丝毫迟疑地道:“庄内并无此人。”

纪慕婷冷笑,“那我们只能自行进庄去找她了。”随即尖叫道,“月晨曦,你不敢见我吗?”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庄内确实没有此人。”男童挡住她,客客气气道。

柳絮好奇地打量男童。这位小哥哥­唇­红齿白,竟比女儿家还要漂亮几分。她俏脸一红,生平第一次心怦怦直跳。

男童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将柳絮的动作尽收眼底。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和师妹清霜天生就带些忧郁敏感的­性­子截然不同。

纪慕婷摸了摸悬在腰际的宝剑,眼中­射­出骇人光芒,“你不让开,我就要硬闯了。”她倒不是非要和一个孩童过不去,只不过心意已决,见不到月晨曦誓不罢休。

男童恭敬作揖,“若前辈执意如此,晚辈也只能奉陪了。”

正在这时,里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因跑得急了,鼻尖冒出几颗晶莹的汗珠。

她真美。这是她给柳絮留下的第一印象。纪慕婷则直勾勾地望着小姑娘,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道:“师兄,娘亲让他们进去。”

男童不解地瞥了她一眼,但既然月姑姑发了话,他自然不会违背。

“请吧。”小姑娘在前面带路,纪慕婷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小姑娘将她们带到邀月山庄后院,指着一间独立的院落,“娘亲就在那里。”她没有再带路的意思。纪慕婷想了想,让柳絮留在这里,自己挺直了腰板,大踏步而去。

纪慕婷走远后,柳絮兴奋地搓了搓手,围着小姑娘道:“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她所居住的村落,多是些目不识丁、行为粗俗的庄稼汉的孩子,哪里见过这般粉雕玉琢、谈吐斯文的孩童。

“我叫清霜。”小姑娘虽然不善与人交谈,仍是礼貌地应答。

“小哥哥你呢?”云清霜面无表情,柳絮讨了个没趣后,将目标转向男童。

“沈煜轩。”

相较于云清霜的冷淡,沈煜轩的表情生动许多。柳絮缠着他问东问西,沈煜轩有问必答,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尴尬。

到底是孩子心­性­,交谈后,三人也便熟识了。庄内很少有外人来访,孩童则更少。云清霜对年龄相差无几的柳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从厨房捧来平日最爱的点心塞给柳絮,问道:“你来这儿是想拜师父为师吗?”

柳絮摇摇头,抓了一把糕点,口齿不清地说:“娘亲说是来找父亲大人。”

云清霜和沈煜轩对望一眼,心往下狠狠一坠。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5)

柳絮并未察觉异样,自顾自道:“娘亲说有一个女人抢了父亲,不让父亲和我们见面。她要我记住她的名字。她叫……”她憨憨一笑,“我记不清了。”

云清霜神情复杂,她艰涩道:“师兄,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你陪柳絮妹妹说些话吧。”

沈煜轩的担心全然挂在脸上,云清霜视而不见,扭头走了。

柳絮抱着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糕饼的碎屑沾在她*的小脸上,甚是滑稽。沈煜轩摇摇头,轻手轻脚地替她抹­干­净。

柳絮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块酥饼,忽然怔怔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沈煜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纪慕婷缓缓跪下,抱着门框,哭得声嘶力竭。

柳絮面上神情起了一丝变化,眉头微微蹙起。她扔掉糕饼,飞也似的冲上前去,把娘亲紧紧抱住。

从这一天起,她将月晨曦和云清霜的名字牢牢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二)

纪慕婷缠绵病榻已有数日,今天气­色­好了些,她下床换上一身湖绿的衣衫,对镜画眉,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连笔都拿不稳。她轻轻一叹,意兴阑珊地扔了笔,“絮儿,娘亲怕是再不能照顾你了。”她眼中满是不舍。柳絮还小,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她,但天意弄人,她无法与天斗。

柳絮扑进她怀里,泪水染湿了衣襟,“娘亲不要离开絮儿,娘亲不要离开絮儿。”

纪慕婷抚摸着柳絮乌黑顺滑的秀发,万般无奈。她又何尝愿意离开爱女。

柳絮哭得不能自已。娘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除了娘亲,世上再无人真心疼爱她。

“絮儿,去找你父亲吧。”纪慕婷犹豫半晌,终究断断续续地说出口。

柳絮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絮儿不去,絮儿要一直陪在娘的身边。”

纪慕婷泪流满面。她咳出一大口鲜血,将带血的绢帕藏到身边。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答应娘,不要让娘死不瞑目。”

柳絮捂住嘴,她说不出任何的承诺,只能拼命地点头。

纪慕婷似乎放下了心,身体一歪,软软地倒下,握着柳絮的那只手,五指缓慢张开,终于无力地垂下。

柳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愣片刻,爆发出凄厉的哭声,“娘!”

纪慕婷走得很安详。许是梦见了年少时同心爱的人一同游山玩水、对诗赏月的情景,她脸上一直挂着欣慰和释然的笑意。

柳絮变卖了身边所有值钱的首饰,将娘亲风光下葬。娘亲或许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她只求一个心安。

她发誓,娘亲和她所受的苦楚,来日她会加倍偿还。

那年,她才十二岁。

(三)

后悔吗?

柳絮曾多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从云清霜手上抢走沈煜轩,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当年月晨曦可以抢走父亲,她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不,她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内疚吗?

三年来,本就沉默寡言的云清霜越发沉静了。

很多次,她在云清霜面前同沈师兄故作亲密,为练完功满头汗水的师兄擦汗,给他做鞋,赠他亲手绣的绢帕,比剑时假装体力不支跌进他的怀里……

这一桩一件,看在云清霜眼中,无一不是割在她心头的利刃。每当这时,她总是不声不响地离开。

她脸上始终波澜不惊,像是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兴趣。柳絮最痛恨她这一点,这并不是她希望见到的。直到有一天她跟踪云清霜去了月晨曦现在的住处。

那是一座近乎全封闭的石屋,留下的一道缝隙是用于递送饭菜和日常必需用品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6)

柳絮还来不及惊诧,就听到了云清霜明显压抑的哭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云清霜在人前暴露脆弱,她低头捂住脸,肩头微颤,泪水顺着指缝徐徐流淌。柳絮心中涌起报复的*。

许久,云清霜抬起脸,尚有泪珠挂在眼角,楚楚可怜。

柳絮隔得远,听不清石屋中月晨曦的话语,只见云清霜不住点头。末了,她道:“清霜愿祝福师兄师妹永结连理,白头到老。”

她清澈的嗓音随风送到柳絮耳中,她一时惊呆了。她一直以为云清霜恨她,就如同她恨月晨曦母女一般,深入骨髓。说不清心底是何感受,但适才的*在逐渐消退,一丝怅然莫名攥紧了她的心绪。

收手吗?

柳絮再一次问自己。

云清霜心胸广博,从没有怪罪她横Сhā一脚;沈师兄对她呵护有加,温柔体贴;柳慕枫像是要弥补多年的遗憾,也对她投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似乎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久违的亲情。

如果没有让她亲眼见到那样的情景,她或许就真的放下了。

那一夜,处在浅眠状态下的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她睁大眼,感觉到床榻在晃动,窗棂亦在咯咯作响。她惊恐地坐起,披上一件衣衫匆匆打开门。

她看到沈煜轩站在不远处,双手背负在身后,徘徊踌躇。她大喜过望,师兄担心她会害怕,是来陪伴她的。她刚要开口唤他,暴雨滂沱直下,雷声轰鸣,炸得人头痛欲裂。沈煜轩眉头一皱,急切推开隔壁一间卧房的门,柔声道:“霜儿,别害怕。”

柳絮心情掉落谷底。一整夜,她独自一人蜷缩在桌底,听着外面风雨交加,手足冰凉,寒彻心扉。

真相从来都是这么伤人。

起身时,她突然哈哈大笑,笑自己的愚蠢,随即脸­色­一变,一掌震翻案桌,面上皆是狠戾之­色­。“云清霜,你对不住我在先,休怪我无情无义。”

番外三

六岁的时候,母亲曾牵着他的手,遥指父亲离去的方向,说:“骏儿,人生也不过就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旅途。”

他看到父亲走着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如同盘旋而上的河流,没有开始,亦没有尽头。

年幼的孩子尚且只会扯着母亲的衣袖言语,“那爹什么时候会回来?”

母亲低下头,温暖的手心抵在他的额头,微笑如兰,“骏儿,相信娘。很快,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他懵懂地点着头,谈话的时候,父亲的衣角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只依稀记得,山路上火红的山花烂漫,开遍了田野,一簇簇好似燃烧的火焰一般,艳烈昂扬。

母亲孙氏病故在他八岁的那一年。

父亲没有回来。

他握着母亲的手,看到她面容上平和而安宁的笑,黑­色­的发丝软卧在肩头。听到她在说着一些他听不分明的话语,什么都无法做的少年,也只能将面颊贴紧了母亲微凉的手掌,无言以对。

他紧紧抱着母亲,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已经冰冷的身躯。没人能够劝得了他,任谁说要将母亲安葬,换来的都是他仇恨的眼神。

直到他被祖父尉迟炯打昏。

尉迟骏第一次走出了从小生他养他的地方,他随身的包裹里小心翼翼收藏着一只瓦罐,里面装的是母亲的骨灰。他暗自许下承诺,总有一天,他要让母亲的牌位堂堂正正地进到尉迟家族的祠堂接受香火供奉。

尉迟炯不承认孙氏的存在,对这个孙儿却极是喜爱。

尉迟骏被祖父带回了父亲的故乡,那个传说中的名门望族——尉迟家族。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7)

尉迟是大姓,族里的叔伯兄长既多且杂,盘根错节的关系里,也潜伏着野心与杀机。

初入尉迟家的少年,心思坦白,智谋聪颖之余,却对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交往并无大识。母亲曾告诫他要小心防备,但他毕竟未经那些明枪暗箭的洗礼,终究仍是防不胜防。

尽管祖父对他关爱有加,但毕竟不可能时时看顾。入家门刚三个月,他就已是大病小病缠身,若非师父李笑突然出现,力排众议将他带往怪华佗处医治,恐怕世间早没了尉迟骏这个人。

李笑所教给他的东西,并不仅仅是武学、智谋,更多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世道险恶,从深谷中走出的­干­净少年,终于从这样一个人身上,学到了冷静、淡漠以及圆滑。

然而陪伴他整个少年时期的,还有李笑的掌上明珠,他的师妹李兮妫。

明媚而肆意的兮妫,总是爱穿一身红衣。习惯执鞭的少女,映衬了他记忆里父亲离开时铺天盖地的山花。在她生命里最繁盛的年华里,亦绽放着如同那山花一般的美好。

兮妫爱马,她的坐骑名为纵横。她曾指着远处的山岚,向尉迟骏道:“若有那一日,我定要与心爱之人,踏江而过,纵横天下。”

那时,尉迟骏只是含笑注视着师妹雀跃而明净的面容,目光投向远处,笃定道:“会有那一天的,如果是阿兮,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兮妫,息妫。与那个战国时娇柔的女子不同,兮妫的果敢和放肆,也如同火焰一样瞬间燎原。

那时候九岁的尉迟骏生辰里第一个心愿是,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尉迟家门下,第二个则是……

愿我的阿兮永如今日般明朗­干­净。

天不从人愿。年幼的鹰终究有一日会长大。

那一日,尉迟家派人来,道尉迟骏的父亲病重归家,要尉迟骏速速回家以尽孝道。

尉迟骏捏着信去见了李笑。李笑只是叹了口气,挥挥衣袖道:“你且去吧。”

已经出落得内敛而沉静的少年叩首,静默转身。

背后一身火红­色­衣衫的兮妫,脸上尚带着泥巴,明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呆怔地问他:“师兄,你要走了么?你不要阿兮了么?”

尉迟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泥巴,温柔地道:“阿兮一定要等师兄回来。”

兮妫眼睛里涌出泪水,一手拍掉他的手,跺脚道:“我再也不要见到师兄了。”转身哭着跑走的少女,红衣飞扬而起,似是盛开的花朵。

尉迟骏清静的眼里微微起了波澜,却只是良久地看着兮妫远去的方向,沉默离去。

那一年,尉迟骏十二岁。

然而,当尉迟骏跨入尉迟家大门之时,迎接他的,不过是道道白绫。

那满城的繁华犹如旧时大门上的朱漆,仿佛血染一般,浓艳得惊心动魄。然而,飞红之间却有一联素白­色­的飘带,沿着城墙飘扬如柳絮,那连绵相缀的缟素装饰,被风吹得呼啦作响,隐约透出了沉肃而郁冷的气息。

红与白交相辉映,越发沉淀出触目惊心的绝艳来。

在四年后的同一天,他的父亲,亦追随母亲而去。

尉迟骏不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去不回,也不想去探究他这些年来究竟做了什么。当尉迟骏看到他脸上如同母亲一般释然而平静的笑意的时候,终于恍然明白了什么,自己亦只是转身面对着族人探究的眼神淡定微笑。

白衣的书生模样,清润的笑意,一如多年前他父亲那般,透彻的瞳孔里静若山河。

尉迟家血脉里的那些尔虞我诈、那些心狠手辣、那些淡漠无情,都融进了沸腾的血液,张狂着,奔流着。

历尽沧桑 慧剑难断此生情(18)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绝情。当他低头,张开手掌的时候,忽然有了想要去握住什么的感觉。阳光从十指的缝间穿梭而下,金­色­耀眼,好似整个江山,秀丽灿烂。

慢慢地收紧,他对自己说——

在这里,我生而为王。

被送去北辰国陪同皇子做质子,没有丝毫怨言的少年拈花微笑,去便是去,终究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做质子的岁月是寂寞的。他曾无数次回想起李笑与李兮妫,那段时光里的美好回忆,定格在记忆深处,是如同珍珠一样宝贵而光洁的事物。

北辰国的小院子里,陪伴他的,只有诗书琴棋,偶尔扮作纨绔子弟去赌场玩乐几次,或是佯作懦弱地任人逞口舌之快。

韬光养晦,这是他成长最快的一段时光,独在异乡,挣扎着生存。

然而十九岁时,师父的一封信才让他知晓,物是人非是多么强大的一个词。

兮妫爱上了另一个人,甚至不惜为他反抗李笑,离家出走,带走了纵横,也带走了尉迟骏对那个身着红衣的粉雕玉琢的娃娃最美好的一段念想。

愿我的阿兮永如今日般明朗­干­净。

最终,不过是浮生梦一场。

如果说,是前二十多年的沉浮浸­淫­,造就了现今风淡云轻的男子。

那么云清霜的出现,才真正让他体会到了喜怒哀乐的人生百态。那不是作为木偶一样的生活,而是一种悲喜交加、患得患失的感觉。

初遇时冷若冰霜的少女,真是应了名字一般的清淡­干­净,不沾染杂尘、不经世事。

再见时,她已是带了疲倦的神情,平静而透彻,好似看穿了生死一般,意外地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带她上路的点点滴滴,同样也渗透进了他过去单调而苍白的生命。

爱么?他自问。

是如母亲等待着父亲一般的情感么?

是兮妫为之不顾一切的付出么?

手抚摸着她冰凉苍白的面容,他只想笑着说。

这一次,算是我尉迟骏栽了。

上官哲的不肯施救,早在清霜的口中就已听说,他却仍是要执意一试。哪怕将清霜的毒牵引到自己身上,哪怕用自己二十多年来平淡如水的生命让她来延续。

她的眼里,不但有不甘,也有愤怒。

那是骄傲的女子,宁可自己咬牙受苦,也不愿牵累他。

听她口口声声唤着“师兄”,心里就有钝钝的疼痛。

尉迟骏有尉迟骏的骄傲。他不想问,夏侯熙和师兄,云清霜更爱哪一个,他只要知道,她现在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清霜生长的云苍山,青山环绕,树木苍翠,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养育出如此清透伶俐的少女。

他蓦然回想起自己生长的那个地方,李笑的山庄里,大片宽广的田野,夏季里汇成海洋的花丛,纵马奔驰而过时的心潮澎湃,一切都与这里不同。

清霜的母亲,终生需在黑暗里摸索着。那个少女那样虔诚而欣喜地感受着母亲的话语,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清霜心里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潜意识。

也许能够坚强地说着,不过一死而已。

也许能够骄傲地转身离去。

然而她也还很年轻,还有更多的光­阴­和岁月在等待她去消磨。

推宫换血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折磨,死死咬住­唇­齿之时口中弥漫的腥气……

换血的整整一个夜晚,是尉迟骏有生之年里,身体上所能承受的最痛的时光。

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人活生生敲碎那样疼痛,死死咬住牙不尖叫出声的他,强忍下那痛彻心扉的疼痛。甚至,痛到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我只是希望你活下去而已。

能再和娘亲说说话,能再和师兄比比剑,能再行走在各国之间,巧笑嫣然。

如此而已。

在走廊上,听到她说与小谨听的那四个字:生死相随。

指甲深深的印进手心,­唇­畔上那一缕苦笑,刻骨铭心。

他用他的血救回了清霜,清霜亦用那雪貂挽回了他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

在尉迟骏的心里,仿佛有一种奇妙的连接慢慢延伸开来。

那个女子低头浅笑的时候,如同漫山遍野都盛开了的山花一般,虽不艳,却清馨。

所以,能够握住她的手,去感受彼此的心跳,他始终庆幸那一刻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活着,就是这个世间,对我最大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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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1)

西北风夹着雪粒子,就好像尖刀似的刮着路人的脸。行人无不加快步子,没人愿意留在冰天雪地里经受寒风的考验。

而就在他们中间,有一名女子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步伐不紧不慢,心无旁骛,别人的匆忙来去都与她无关。她面上蒙着薄纱,头上戴着斗笠,全身俱裹在宽大的黑衣黑裤中,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去她曲线分明的曼妙身姿。

乾定城是天阒国的国都,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往来,其中也不乏奇装异服的异族人,黑衣女子这副装扮倒也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奔马疾驰而来,转眼已到跟前,卷起淡淡尘烟。路人纷纷闪避,然而那女子仿似心事重重,竟未发现危险正在靠近。

马上男子及时拉住缰绳,那白马啸啸长嘶,前蹄高抬,激起尘土飞扬,擦着女子的身躯险险停下。

男子轻嘘一口气,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娇躯微颤,良久没有做声,只轻轻摇了摇头。

男子匆匆扫了她一眼,抚了抚马背。

女子侧过身,示意让他先走。男子也不客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没有发现女子悄然揭开面纱,露出的剪水双眸流淌过淡淡哀愁。

男子在宫门外下马,自有内侍将马牵走,他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入。

“尉迟大人。”沿途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他皆以点头回应,不亲近亦不疏远。他此时的身份是嘉禾帝萧予墨的伴读,因着他祖父的关系,同僚尊称他一声“大人”。

内侍将他引入宣德殿,嘉禾帝放下手中的卷宗,神情稍有不耐,“你总算来了。”

尉迟骏和萧予墨有少年时期建立起的情分,还陪同他在北辰国度过八年艰难的人质生涯,他们之间的情谊已超越了寻常的手足情。尉迟骏可以在嘉禾帝面前畅所欲言,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他双膝跪地,铿锵有力道:“微臣参见圣上……”

话还未完,就被嘉禾帝拉起,没好气地道:“好了,免礼平身吧。”

尉迟骏轻笑,“圣上有什么难解之事,还连下了三道手谕,非要臣即刻进宫?”

“还不是为了……”萧予墨以拳掩口,“麻烦已经来了,你自求多福吧。”

尉迟骏顺着他的目光瞥去,顿时变了脸­色­。他忍了半晌,咬牙切齿道:“你害惨了我。”毕竟座上乃一国之君,哪怕他们从前的关系再亲密无间,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萧予墨肩膀微颤,嘴角弯起,忍得极其辛苦。他这个臣下兼好友自视甚高,待人温和有礼,一派君子风度,唯有见到他的皇妹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能立刻躲起来。

“骏哥哥。”人未见,笑声先至,一个娇媚的女声惹得尉迟骏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地竖起。

“我跟你没完。”尉迟骏狠瞪萧予墨一眼,压低了嗓音道。

萧予墨只是笑。俊朗洒脱的尉迟骏和娇憨天真的初云公主十分般配,加之公主对他一往情深,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制造机会撮合他俩。

“骏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转眼,初云公主已飞奔至身前。

尉迟骏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恭敬道:“微臣参见公主。”

“骏哥哥不必多礼。”公主一摆手,笑容甜美,“骏哥哥陪我去御花园赏花吧。”

尉迟骏不卑不亢道:“微臣有要事向圣上禀奏,望公主见谅。”

初云公主嘟着嘴,满脸的不情愿,目光求救似的落在嘉禾帝身上。后者似笑非笑,“其实……”触到尉迟骏快要杀人的眼神,他临时改了口,“孤确有要事与尉迟爱卿相商,皇妹暂且退下吧。”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2)

皇兄发了话,初云公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殿外。她步子缓慢,不时地回头,企盼皇兄能够改变主意。

尉迟骏沉默不语,宣德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萧予墨略一沉吟,“孤这个皇妹虽自幼骄纵,但心地善良,才情容貌亦出类拔萃,你就丝毫不动心吗?”

尉迟骏淡淡一笑,脑海中那一抹倩影就像下在他身上的蛊,挥之不去。

见他如此神情,萧予墨低叹,“当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圣上,您能忘得了沐姑娘吗?”尉迟骏笑意转浓,把话扔回给他。

嘉禾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婉儿。”很快恢复平静如水,“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尉迟骏神清气爽道:“所以微臣的婚事圣上就不要总是记挂着了。”

萧予墨神­色­之间颇不以为然,“孤不信你的意中人会比初云更出­色­。”

尉迟骏挑一挑眉。在旁人眼中她是怎么样的都无关紧要,只需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就是了。他也无谓和嘉禾帝争论,淡然微笑,“她若秋水芙蓉般清丽脱俗,又如空谷幽兰雍容迷人。”他闭了闭眼,恍若佳人就在身畔,可伸手去触探,终究是一场空。

萧予墨目光如炬,意味深长地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岂不是把婉儿都比下去了?”

“呵,”尉迟骏含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圣上该明白的。”

萧予墨视线好似越过尉迟骏飘到很远的地方,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良久,他道了声:“你说得对。”

尉迟骏装作不经意地道:“听闻太后她老人家又催圣上选后了?”哪能每回都被他掌握主动,也该扳回一局。

萧予墨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是啊,孤正头疼呢。”

“头疼该选哪家的姑娘吗?”尉迟骏打趣道,“公孙将军府中的二小姐,英姿飒爽,十八般武艺皆­精­通,颇有老将军的风范;于相爷待字闺中的四姑娘,聪慧过人,五岁便能出口成章,若不是生就女儿身,实在是状元之才;还有文大人的小妹,能歌善舞……”

“你还没完没了了!”嘉禾帝抚着额角,神­色­倦怠。

尉迟骏眼底浮起淡笑,心却被刺痛似的,轻蹙起眉头。

有促狭笑意盘桓萧予墨面上,“尉迟,你若有姐妹,孤一定纳为皇后。”

尉迟骏不慌不忙,针锋相对道:“微臣有堂妹二人,表姐三人,不知圣上中意哪一位?”

“……”萧予墨摇摇头,无奈认输。

这时,殿外似有人影一闪,萧予墨喝道:“谁在那里?”

“是臣林恒安。”林恒安和尉迟骏乃至交好友,两人同为萧予墨的左臂右膀。

“进来吧。”嘉禾帝平和道。

林恒安大踏步而入。他现为尉迟炯的副将,按理这个时候是不该出现在皇宫中的。

“恒安,你有何事?”萧予墨温言道。

林恒安神情格外凝重,“圣上,臣刚从城门守将处得知,东裕、南枫、西茗、北辰四国各自送来公主一名,供圣上选后之用。”

萧予墨几乎从龙椅上跌下来,“你再说一遍。”

林恒安重复后,续道:“四国听闻圣上有选后之意,纷纷派出使者意图和亲。”

“这个孤知晓。”嘉禾帝拂袖,语气平平,“太后也曾征询过孤的意思,但孤并未应允。”

林恒安迟疑道:“太后认为圣上一时之间难做决断,所以下了懿旨,请四国将公主送来乾定城,让圣上自行挑选。”

萧予墨脸立刻白了。尉迟骏幸灾乐祸,在一旁火上添油,“恒安啊,你说四国公主已经到了乾定城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3)

林恒安点点头,“不错,并且四位公主已经被安排住进了锦华宫。”

“什么!”萧予墨和尉迟骏异口同声道。

嘉禾帝拍着额头,喃喃道:“谁能告诉我,为何四国公主都进了皇宫了,孤才得到风声?”

“太后她老人家说,”林恒安边观察萧予墨的脸­色­边惴惴道,“要给圣上一个惊喜,所以才暂且瞒住圣上。”

“惊喜……”萧予墨无奈地道,“果真是天大的惊喜。”

有尖细的嗓音在殿外高声禀报,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宫女玉兰姑娘,奉太后之命请嘉禾帝往锦华宫一叙。

萧予墨脸­色­由白转黑,又从黑转青,­精­彩极了。

尉迟骏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说过的话尽数还给他,“圣上您自求多福吧。”

萧予墨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他拌嘴。他微微扯起嘴角,笑容是万般的无可奈何。

尉迟骏同林恒安先后走出宫门,牵了马,边走边闲谈几句。

林恒安笑语晏晏,“尉迟兄,你可知如今乾定城百姓口中谈论最多的是什么话题?”

“还不是四国公主进宫,圣上选后这件事。”尉迟骏闲闲道。

“非也,非也。”林恒安神秘一笑,凑过来附耳道,“你可听过听雨轩?”

尉迟骏摇首,“这是什么地方?”

林恒安轻叹,“尉迟兄,不是做兄弟的说你,你太孤陋寡闻了。”

尉迟骏的白马此时恰好甩了甩尾巴,好似对林恒安的话深以为然。

林恒安笑得直喘气,尉迟骏也觉有些好笑,抬眸笑道:“林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听雨轩乃销金窟,温柔乡。”林恒安笑容带一丝莫测。

尉迟骏神情沉郁,“不过是青楼所在,也值得林兄这般记挂?”

“尉迟兄有所误会,听雨轩绝非一般青楼可比。”林恒安急急辩白。

“难不成里面的女子都是三头六臂不成?”尉迟骏随口一说,并不上心。

林恒安面露尴尬之­色­,轻咳道:“尉迟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尉迟骏­唇­角微扬,“林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听雨轩里的女人美若天仙且个个身怀绝技,或是­精­通舞技,或是嗓音天籁,或是懂得诗词歌赋,或是能弹奏数种乐器,而且,全部卖艺不卖身。”林恒安呵呵轻笑,笑容暧昧。

“哦?”尉迟骏品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林恒安接着说道:“但也有例外。只要按照规矩过了三关,便可以成为入幕之宾;但若是过不了关,哪怕家财万贯也会被扫地出门。”

“竟有这等事。”尉迟骏目光沉沉,似有所悟。

“尽管规矩定得严厉,仍有不少人前仆后继,一掷千金。听雨轩早就成了乾定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尉迟骏眸中光芒一闪而逝。所谓不寻常的事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寻常的原因,这听雨轩处处透着古怪,少不得要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尉迟兄可有兴致?”林恒安嘿嘿­干­笑。

尉迟骏正­色­道:“林兄,嫂夫人端庄贤淑,温柔大度,你还在外拈花惹草,这样对她未免有失公允。”

林恒安摸了把鼻子,不觉微笑,“尉迟兄,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小弟知晓林兄对沐姑娘仍难以忘怀,但你既然已经娶了嫂子,就该真心对待。”尉迟骏义正词严的一番述说,让林恒安微垂下头。须臾,他深深望尉迟骏一眼,笑容愈盛,“尉迟兄所言极是。不过,小弟邀兄台一同去往听雨轩,并不是纵情歌舞、贪恋美­色­,而是那里实在有许多可疑之处。尉迟兄见多识广,兴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 最好的txt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4)

尉迟骏乘其不备狠狠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唇­边笑意渐生,“好,那今晚我们兄弟俩就一同闯一闯。”

林恒安懊丧地抚着脑袋,“尉迟兄下手太狠了。”

尉迟骏轻挑剑眉,绽开的笑容清淡得似一缕微风。

林恒安轻嘘一口气,“若听雨轩的女子每一个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哪怕她们心如蛇蝎,听雨轩又是龙潭虎|­茓­,小弟也不会皱下眉头。”他三句话说不到,又暴露出玩世不恭的本­性­。

尉迟骏淡瞥他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恒安看似狂放不羁,其实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深重难言的苦痛,只是旁人不了解罢了。

走上前门大街,迎面走来三人,为首一人具有惊鸿之貌,气宇轩昂。尉迟骏心里咯噔一下,竟是夏侯熙。细想又实在不足为奇,夏侯熙乃西茗国重臣,护送公主来到乾定城,合情合理。

林恒安没觉出异样,同尉迟骏定下晚上见面的时辰后,往大街另一头去了。

是转身就走还是上前打声招呼,尉迟骏犹豫不决。

但夏侯熙先他一步做出反应,径直走上前来,道了一声:“尉迟公子,好久不见。”嗓音稍有­干­涩,面容平淡无波。

“夏侯将军。”尉迟骏抱一抱拳。他和夏侯熙并无交情,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终究不妥,便牵强地笑道:“别来无恙。”

“公子是否欠我一个解释?”夏侯熙吐了口气,清淡的眼中漾起一抹笑意。

尉迟骏不觉点头,略想了下,“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

两人看起来就像旧友重逢,但其中暗藏的波涛汹涌,又有几人能够理得清?

夏侯熙命两名属下先行回客栈歇息,自己跟随尉迟骏寻了家酒楼,上到二楼,临窗而坐。

“素炝春不老,糖熘饹儿,活钻鲤鱼,烫一壶陈年女儿红。”尉迟骏转而笑道,“这些都是醉月楼的招牌菜,夏侯兄瞧瞧还需添些什么?”

“不必了。”夏侯熙的目的可不是同他把酒言欢——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尉迟骏转着酒杯,默默不语。

夏侯熙想直截了当地问他,又担心会听到有关云清霜的噩耗,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他努力平了气息,终于忍不住道:“尉迟公子,清霜她现在……”

尉迟骏手上动作突然一僵,神­色­黯了黯。夏侯熙只道云清霜已然遭遇不测,一张脸顿时变­色­,手指握紧,“她是不是已经……”

“夏侯将军且放宽心,云姑娘已安然渡过难关。”提到她的名字,尉迟骏心头一暖,随即被无边的苦涩紧攥住。云苍山上短短时日,是他一生永难忘怀的深刻记忆。

夏侯熙轻嘘口气。虽然他们各为其主,所处立场完全相悖,但他始终相信尉迟骏不会在云清霜的事上欺瞒于他。“那她现在何处?”云清霜的近况需要从尉迟骏那里得知,对他何尝不是种天大的讽刺?

“她回了云苍山。”尉迟骏简洁道,不愿赘言。

得知她无恙,夏侯熙也就放下了心,至于云清霜如何解的毒,他不想再多加询问,问得越多,他的心里越不舒坦。他举起酒杯,“尉迟兄,熙敬你一杯。”

尉迟骏与他碰杯后一饮而尽,嘴角勾起淡不可见的笑。

夏侯熙端着酒壶斟酒,眼角往窗外一扫,倏地挺直了背脊。尉迟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也是一震。一名黑衣女子打醉月楼前经过,妆容素淡,头上只松松垮垮地Сhā了一支碧玉簪。尽管装束与从前大不相同,但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和冷若冰霜的神情,不是云清霜又是谁?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5)

“清霜?!”尉迟骏脱口道。

夏侯熙从窗口一跃而下,尉迟骏丢下一锭银子,紧随而去。两人从天而降,双双拦在那名黑衣女子的身前。

黑衣女子似是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大步,面­色­煞白,“你们要做什么?”

“清霜,是我。”夏侯熙急切地扯住她的衣袖。太久日子未曾相见,他生怕云清霜再度从他面前消失。那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黑衣女子试图甩开他,但没有成功,夏侯熙根本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他真情流露道:“清霜,你知不知道我找得你好苦。”

“公子你认错了人。”黑衣女子恢复镇定,冷冷道。

云清霜假扮司徒盈时,也曾经矢口否认过自己的身份,但那时她冒名顶替,情有可原,可现在,她并没有改装易容,难道也有不能言及的苦衷吗?

尉迟骏冷眼旁观。黑衣女子的相貌同云清霜几乎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但她身形比之云清霜更为瘦削,原本嘴角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现今消失不见;她的神情孤傲冷淡更甚云清霜几分;还有,她的嗓音温婉,甚至带一些柔媚,和云清霜的清冷平和,是全然不同的。

其实有更好的方法判断她是否是云清霜。尉迟骏清楚地记得,清霜耳后有一颗淡红­色­小痣,当初他也是凭借这点在第一时间便认出假冒司徒盈的正是她。他绕到黑衣女子右侧,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她耳后一片玉肌冰肤,如玉般清透,光洁闪耀,毫无瑕疵。

另一边,夏侯熙仍是抓着黑衣女子不放。女子柳眉竖起,已显恼怒之­色­,“公子请自重。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想抢人不成?”

“夏侯兄,她不是云姑娘。”尉迟骏赶紧上前。再不阻止,怕是要惹出一场风波。

夏侯熙不信,但握着黑衣女子的手一点点地松开,心底慢慢泛起一缕哀痛。

“姑娘,我这位朋友认错了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尉迟骏抢身站立于他们二人中间,以防夏侯熙再有过激的举动。

“不碍事。”黑衣女子扬起一抹笑意,大度地摆摆手。

夏侯熙微微有些窘迫。此时冷静下来,他亦发现了黑衣女子和云清霜的不同之处,不由得暗自懊丧,为何在尉迟骏前总是落于下风。

黑衣女子冲着尉迟、夏侯二人福了福身,迈着轻盈细碎的步子转身而去。

“天底下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夏侯熙望着黑衣女子的背影喃喃道。

尉迟骏忆起他曾经见过的一幅画像,那是有一日他躲在司徒寒卧房外,看到他自床底的檀木箱中取出的。从司徒寒小心翼翼的举动来看,那幅画他视若珍宝。画像上的女子的长相也同云清霜惊人的相似。再有,邀月山庄后山那座刻着清霜名字的坟墓,或许都和这黑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要解开谜团,一切还都要落在她身上。尉迟骏忙道:“夏侯兄,我们跟上她。”

夏侯熙疑惑了一瞬,抬脚跟上尉迟骏的步子。

黑衣女子在转弯处翩然一闪身踏进一座庭院。尉迟骏不假思索地跟进去,却被一人拦下。她年龄在四十上下,满头的珠翠,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我们尚未开门做生意,你晚上再来吧。”

尉迟骏稍一迟疑,黑衣女子已经失去踪影。随后赶到的夏侯熙问道:“请问刚才那位姑娘是?”

“你说的是那位穿黑衣裳的姑娘吗?”中年­妇­人笑眯眯道。

“没错。”

“她是颜菁姑娘。”­妇­人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两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颜菁可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6)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夏侯熙皱起眉,一抬头,“听雨轩”三个大字明晃晃地闪了他的眼。

尉迟骏若有所思。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似乎更有趣了。

道别时,两人谁都没有表露异样,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今晚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尉迟骏涂上易容丹,再贴上一把胡髯,原本白皙的皮肤顿时变得蜡黄,年纪也在瞬间老了二十来岁。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哑然失笑。

戌时,他准时出现在巷子口。不一会儿,林恒安匆匆赶来。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就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尉迟骏。

尉迟骏感到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林恒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移开了视线。尉迟骏可以肯定自己的易容极其成功,连林恒安都没能认出他来,相信夏侯熙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颜菁姑娘也难以识破他的身份。他轻声唤道:“恒安,是我。”

他满意地看到林恒安惊讶地瞪大了眼。“尉迟兄,你怎么装扮成这副模样?”林恒安伸手去扯他的大胡子。尉迟骏身形一闪,林恒安摸了个空。

尉迟骏长目微眯,再忍不住地笑了。

林恒安茫然不解道:“尉迟兄,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谨慎些好。”尉迟骏没有多做解释,林恒安也不便再问。

两人装作互不相识,一前一后迈入听雨轩。

这回非但没有受到阻挠,还被两名美貌女子热情地迎进了门。尉迟骏不愿惹人注目,找了个角落坐下。林恒安也在他身旁不远处寻到一处视角极佳的位置。二人相视一笑。

整个院子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映照得满堂生辉。又有数人鱼贯而入,尉迟骏大致扫了一眼,没发现夏侯熙,如果他同自己一般改容易貌,那要在人潮中认出他,着实不易。

大厅中央搭起一座高台,轻纱摇曳,薄雾缭绕;优雅的丝竹声从远处传来,缥缈空灵;四处暗香浮动,恍如梦境。

尉迟骏心思缜密,阅历丰富,立时察觉那香气中混有极少量的药物成分。尉迟骏内功高深,自然无碍,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点点分量足以使人兴致高涨。

尉迟骏以传音入密告诫林恒安,“此处果然大有蹊跷,万事小心。”

林恒安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随着音乐声响起,一队身披桃红­色­轻纱的女子袅袅然飘入大厅,伴随乐曲的韵律轻快地舞动。她们玲珑有致的身躯在薄如蝉翼的轻纱掩映下若隐若现,青丝高高绾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眉心贴一朵红­色­桃形花钿,美目顾盼有神,*一摆,玉臂上撩,那妖娆的气息,大胆的举止,让在座的男人血脉贲张,为之疯狂。

一曲舞罢,底下抽气声、惊叹声不断。之前在门口迎客的两名女子,为客人们送上美酒。走到尉迟骏身边时,尉迟骏轻声说:“我想见颜菁姑娘。”

女子娇笑道:“颜菁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呢。”

“那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老爷子老当益壮,*倜傥不输少年人。”

旁边传出一声细微的、不易被发觉的闷笑,正是来自林恒安。尉迟骏忆起自己现在的装扮,面容也浮上一丝笑意。

“老爷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听雨轩吧?颜菁姑娘定下的规矩,每天只见一位客人。老爷子若想见她,恐怕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呢。”女子说话时,始终不改脸上笑容。

尉迟骏­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女子复又朗朗笑道:“除了颜菁姑娘,琴双姑娘同样也是­色­艺双全,老爷子可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7)

“你说什么?”尉迟骏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抓进了女子的肩膀。

“哟,老爷子,您这是怎么了?”

尉迟骏忙松了手,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清霜”这个名字竟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他在心底苦笑。

女子也是­精­于世故,尉迟骏的失态她自然看在眼里。她不失时机地道:“那老爷子要不要见见琴双姑娘呢?”

尉迟骏略略沉吟,“请姑娘带路。”

女子越发笑得欢畅,“老爷子,请。”

尉迟骏毫不犹豫地跟随女子而去。林恒安目瞪口呆——这实在是有别于尉迟骏平日稳健谨慎的做事风格。

尉迟骏心中亦忐忑不安。若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的真是云清霜,他该如何应对?再次相见,他们便是敌对的立场。云苍山一别,他以为是这段感情的终结,但事实上,他对清霜的思念一日更甚一日。他有过带着清霜远离尘世纷扰隐居山林的想法,但终究无法背弃对嘉禾帝的承诺。

“老爷子。”女子娇嗔地拉了他一把。

尉迟骏这才发现女子已停驻于一栋庭院门前,而自己过于专注,险些撞在她身上。“姑娘,对不住了。”

女子在心中冷笑。这样道貌岸然实则­色­胆包天的男子她还见得少吗?不过是乘机占她便宜罢了。尉迟骏哪里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切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各怀心事,女子有节奏地敲响了大门。

“进来吧。”不是清霜的声音。尉迟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一丝怅然随即涌上心头。

琴双姑娘的容貌不比云清霜逊­色­,甚至更添几分妩媚。她随意拨弄着琴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老爷子想听什么曲子?”

“姑娘拣拿手的就行。”此琴双非彼清霜,若不是还惦记着此行的目的,尉迟骏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琴双弹奏起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琴声如行云流水,但她看都不看尉迟骏一眼,显然对他极不上心。姐儿爱俏,即便是青楼女子也不改以貌取人的本­性­。出入听雨轩的多得是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少年公子,尉迟骏现在的这副皮囊,又老又丑,还真不招人喜欢。

之前那名女子悄声道:“老爷子,琴双姑娘爱才,你若能博取姑娘的欢心,就可以留下来。”

言下之意,无貌便要有才。尉迟骏暗自好笑地道:“多谢姑娘好意。”

女子悄然退下。尉迟骏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边欣赏边自斟自饮。

琴双抬头笑吟吟地问道:“老爷子可知这首曲子的出处?”

“不知。”

琴双笑容不减,“那请老爷子再听一曲。”她选的都是极为偏门的曲调,如若不是专门的乐师,平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尉迟骏对乐理毫无研究,也知道琴双是存心为难他,目的就是要他知难而退。他握着酒杯轻轻转动几下,有了主意。他接连灌下三大杯,口齿不清地道:“琴双姑娘人美,琴艺更佳。”说完,便故作轻薄地伸手去搂抱琴双。

琴双将琴往前一推,身体朝右侧避去,皱眉道:“老爷子你喝醉了。”

尉迟骏醉眼蒙眬,摇头晃脑道:“我没有醉。琴双姑娘,我再敬你。”他喝尽杯中酒后,扑通一声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老爷子,老爷子。”琴双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勉强去推那满身酒气的醉汉。无奈他像睡死了过去,纹丝不动。

“冬梅你进来。”琴双对着外间大声唤道。

不一会儿走进一位梳着双髻的丫鬟,她福了福身,“姑娘有何吩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情字煎熬 渺渺芳踪无觅处(8)

“他喝醉了,我们把他弄出去。”琴双指着尉迟骏道。

“他怎么醉成这样?”冬梅抱怨道,不情愿地架起尉迟骏的胳膊。

琴双轻蔑道:“年纪一大把,在家含饴弄孙不好吗?偏生­色­心不改,听雨轩的梨花白岂是人人喝得了的!”

冬梅吃力地道:“姑娘,我一个人抬不起他,你快来帮忙。”她哪里知道尉迟骏暗暗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别说是两个姑娘家,就是两名彪形大汉也奈何他不得。

冬梅和琴双一人架着尉迟骏的一条手臂,用尽吃­奶­的气力,才挪动一步,便双双摔倒在地,再看尉迟骏依然没什么反应,躺在冰冷的地上,倒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琴双气得啐道:“摔成这样都不醒,还真是头猪!”

冬梅犹豫道:“那就任由他睡在这里?”

琴双本想请护院帮忙将他扔出门去,再一想,听雨轩虽是烟花之地,但规矩甚严,只可让客人心服口服地退出,从来没有驱赶客人的待客之道。“罢了,让他在这儿待着吧。我去你房里凑合一晚。”

“是。”冬梅领路而去。琴双目光轻轻掠过地上的尉迟骏,也走了出去。

方才尉迟骏有心试探,琴双和冬梅都不懂武功,表面看来就和寻常青楼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即便如此,尉迟骏仍没有打消疑虑,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果不出他所料,很快琴双带进来一名浓眉大眼鹰钩鼻的男子。

尉迟骏暗运逆气乱脉之法,将脉搏和气息调得稍有混乱,且张口喷出酒气。琴双逃得远远的。男子把住尉迟骏的脉搏,再翻过他的眼皮,道:“这厮真的醉了。”

两人先后离去。

尉迟骏的目的达到,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索地跃起,驱动内力,之前被逼到指尖的酒一滴滴洒落,就像下了场酒雨似的。

他适才兵行险招,如若男子乘机置他于死地,那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不过,正所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尉迟骏这一招妙极。他扯掉大胡子,蒙上面巾,隐没于夜­色­中。

同尉迟骏相比,夏侯熙的运气显然要好得多。此时,他正和颜菁姑娘对面而坐,身旁还有歌舞助兴。

夏侯熙同样费了点儿心思,改变了本来的相貌。但他并不如尉迟骏那般自毁形象,只是隐去锋芒,仍是以翩翩美少年的面目出场。他出门较晚,到达听雨轩时,尉迟骏已被请进琴双姑娘的房中。

夏侯熙在大厅中流连许久,看似被*夺魄的舞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实则在观察谁才是听雨轩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他目光在堂中一扫,发现曾将他和尉迟骏拦在门外的老鸨斜倚在门边,状若无事,然而双目炯炯,不时还有小厮及丫鬟对她说些什么。

夏侯熙从怀中摸出一只荷包,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笑容满面道:“我想见颜菁姑娘,请嬷嬷通融一下。”边说,边将荷包塞给她。

老鸨掂了掂分量,满是皱纹的老脸绽开了花。这一笑,她脸上的粉直往下掉,但她浑不在意,殷勤道:“公子请随我来。”

夏侯熙被引入后院。那是一座完全独立的院子,清雅幽静,同前厅的喧嚣嘈杂简直是两个极端。尽管夏侯熙知道颜菁并不是云清霜,仍然在见到她的刹那,微微失了神。

许是沉甸甸的银子发挥了作用,老鸨命人将美酒佳肴摆了满桌后,道了句:“菁儿啊,好好地陪公子喝两杯。”

“是。”颜菁恭顺道。

老鸨意味深长地笑着退了出去。

颜菁给夏侯熙斟满酒,忽而笑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夏。”夏侯熙随口答道。

“公子是头一回来这儿吗?”

“没错。”夏侯熙心头稍显失落。虽说同样是绝世容颜,但她毕竟不是清霜。

颜菁口角含笑,“那以后可要多来听雨轩坐坐。”

“好。”夏侯熙淡淡道。

“我敬你。”颜菁举杯笑道。

夏侯熙心中一动,“还是我敬姑娘。”他运足内劲,与之碰杯。若是颜菁身藏绝技,练武之人的本能必定会有所反应。

颜菁笑靥如花。两只酒盅碰在一起,一滴酒都未曾洒落。她先­干­为敬,并亮了亮杯底。

夏侯熙­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一饮而尽。看来这位颜菁姑娘不过是一名平常的烟花女子罢了,和云清霜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心底深处一丝莫名的情绪仍在困扰着他,夏侯熙无法再面对这张同清霜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随意寻了个理由,匆忙离去。

老鸨不知从哪里现出身形,眉头打成一个结,“姑娘,此人一掷千金,却又无欲无求,行事好生怪异。”

“没有关系,他对我并无恶意。”颜菁摩挲着酒盏,笑容淡定而从容。

“可是,他方才分明是在试探你的武功。”

颜菁笑若春风,“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如何能确定?”老鸨诧异道。

“因为,他是西茗国大将军夏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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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1)

一轮满月从江心跳出,整个大地被罩上了一层银光。繁星满天,好似深邃无垠的大海中漾起的花火,灿若明珠,绚丽迷人。

颜菁纤瘦的身形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像是披了一层透明的薄纱。

嗖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门上多了把匕首。颜菁小心翼翼地取下匕首,在匕首上头钉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她快步走进屋里,合上门后才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速来城西白马寺一叙。

颜菁不由得皱了下眉。如无十万火急的事,他们之间的联系,通常只是每隔三天通过放置在后院花坛中的字条传递信息,像这样已近深夜还要求立即见面,尚属头一次。

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颜菁暗想。她立刻换上夜行衣,倒提宝剑,瞧瞧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施展绝顶轻功,往城西方向而去。

颜菁曾去白马寺上过香,知晓其大体方位所在。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到达目的地,也不上前叩门,她深吸一口气,翻过围墙,熟门熟路地绕到后殿。推开隐藏在角落的一道不易引人注目的小门,里面是一间简陋的练功房,此刻没有一丝的光亮。颜菁毫不犹豫地跨入,并且关上了门。

“你来了。”有人在暗处道。

颜菁早有准备,丝毫未受惊吓,容­色­平静无波地道:“是我。”

“有一件很重要也很危险的事要让你去做。”

颜菁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

一个黑影从暗处缓慢延伸出来,和颜菁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颜菁不时地点点头。

良久,黑影道:“你可记清楚了?”

“是的,我记下了。”颜菁负手而立,缓缓嘘出一口气。

“那你去吧,行事务必小心谨慎。”

颜菁领命而去,没有听到身后那声幽幽长长的叹息。

颜菁歪在榻上小憩,有侍女轻声禀告道:“姑娘,小乌鸦来了。”

颜菁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到外间。一名个子矮小、瘦骨嶙峋、皮肤漆黑的小男孩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颜菁眸中­精­光一闪,低头吩咐道:“小瑜,你去门口守着。”

“是,姑娘。”

颜菁转向男孩,柔声问道:“小乌鸦,你打探到了什么?”

小乌鸦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语气却甚为老成,“姑娘,我已打听清楚:太后下旨,下个月初一,四国公主都要陪同嘉禾帝去相国寺进香祈福,并且留宿一晚。这正是我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颜菁点点头。的确是难得的良机,若是四国公主长居深宫,他们根本近不得其身。如此看来,还要感谢太后她老人家。

“姑娘要是没别的事儿,小的先下去了。”

“小乌鸦,诸多事宜你得事先安排好,不要到时手忙脚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可出任何差错,你明白吗?”颜菁正­色­道。

“小人明白,请姑娘放心。”小乌鸦抱一抱拳,形容严肃。

“嗯,你去吧。”颜菁闭上眼,将不合时宜出现的杂念抹去。

夜幕轻垂,月光如水。这已经是尉迟骏连续第三晚出现在听雨轩。前两次他分别易容成老者和中年男子,而今夜他则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这一次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坐在了颜菁姑娘的房里——从他一跨进听雨轩,他的身份就传到了老鸨的耳中,所以,对于他要见颜菁的要求,老鸨自然是满口答应。

颜菁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正兴致勃勃地逗它玩乐。见到尉迟骏,她俏生生地一笑,将猫咪放在地上,“自己玩儿去吧。”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2)

老鸨笑道:“菁儿,尉迟公子可是贵客,你切不可怠慢了。”

颜菁莞尔,“风嬷嬷放心。”

而尉迟骏直勾勾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颜菁。他眉头微蹙,不知怎的,脑中竟闪过当日云清霜怀抱雪貂坐在窗前的情景。相似的容貌、同样柔和安静的神情,让他产生了错觉,此时他与朝思暮想的云清霜不过相隔咫尺。

前夜尉迟骏以醉酒骗过琴双姑娘后,暗中在听雨轩潜伏了下来。繁华过后,四周静谧无声,看似同其他烟花场所并无差别,但尉迟骏经过仔细勘察,在其中一间废弃的屋里,发现了几件兵刃。有了头绪,他本打算在屋里好生搜寻一番,但一个从窗外经过的婀娜身影,让他迅速改变了主意。

尉迟骏放轻步子跟了上去。颜菁似乎没有察觉有人盯梢,走得极其缓慢,如逸云轻风一般的飘然,走几步还会抬头看一下天空。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半侧过身,尉迟骏慌忙掩入花丛中。

颜菁长叹一口气,再度抬头望天,眼眸中滑过一丝深深的哀戚,被尉迟骏轻易地捕捉到。他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抬起头,原来又是十五月圆夜了,又圆又大的月亮光芒四­射­,将夜空映照得格外皎洁。

尉迟骏神思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云苍山。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云清霜始终坐在窗前,久久不愿离去。

尉迟骏抚了抚她的额头,“去休息吧。”

她摇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以后再没机会,我不愿错过。”

当时尉迟骏含着泪回答她:“清霜,你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月圆夜,每一个月圆之夜,我都会陪你一块儿度过。”

可他许下的诺言,却一次都没有达成。尉迟骏收回思绪,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颜菁痴痴遥望着婆娑的月­色­,口中喃喃低语:“此时此刻,你是否在同我共赏这一轮明月?”

尉迟骏听得不甚分明,但心底仍是被触动了。颜菁的身影同记忆中的云清霜重合,渐渐的连他也辨不清了。

这便是他连续三天光顾听雨轩,并且执意要见到颜菁姑娘的原因。

“公子,是小女子的打扮不得体吗?还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颜菁低头打量衣着,并在脸上摩挲。

尉迟骏回过神,压下心中感念,道:“不是,姑娘无须多心。”

颜菁颊边微蕴笑意,“莫非小女子真和公子的某位故人长得如此相像吗?”

“原来你记得我。”尉迟骏淡淡道。

“公子乃谦谦君子,风采高雅,小女子的记­性­又一向好得很,怎么可能忘记。”颜菁哧哧笑道,剥了一只柑橘放在尉迟骏面前。

既然她主动提及容貌相似,尉迟骏自然不放过这一机会。他眸光黑沉,不疾不徐地道:“颜菁姑娘可有姐妹?”

“或许有吧。”颜菁抿­唇­笑道。

这个答案出人意料。尉迟骏怔了一下,动容道:“此话怎讲?”

颜菁黯然道:“小女子自懂事起,就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她垂眸,“或许有姐妹,或许有兄弟,只不过颜菁不知晓罢了。”

尉迟骏静默颔首,道:“那姑娘可知自己是何方人氏?”

颜菁摇了摇头,“小女子从未离开过乾定城,大概便是出生在此地吧。”

尉迟骏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颜菁稍稍挣扎了下,放弃了反抗,低头嗔道:“公子。”

尉迟骏略感失望,松开了手。来此之前他已经开始怀疑颜菁的身份,颜菁所说的那番话,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所以他适才突然出手,也是为了试探她的武功。练武之人在遭遇突袭时,体内真气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股抵抗的力道。尉迟骏所用手法颇为特别,如果颜菁懂得武功,则会遭其内力的反噬,反而伤了自己。不过尉迟骏早做好准备,若真如此,颜菁便是云清霜无疑,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受伤的。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3)

颜菁的笑容粲然得有些炫目,声音轻微柔顺,“公子可是又想到那位姑娘了?”

尉迟骏抬眼。颜菁眸中波光盈盈,柔软的发丝服帖地垂在额前,说不出的乖巧可人,但他心里却不知为何烦躁起来。他推开面前的杯盏,语气不耐地道:“颜菁姑娘,这儿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赶紧离开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尽全力帮你。”许是相似的容颜勾起了他内心的万千柔情,对于颜菁,他无法坐视不理。

颜菁眉微扬,微笑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子由嬷嬷抚养成|人,自当报答养育之恩,怎可以轻言离开?”

尉迟骏根本不是多事的人,放在从前他早就拂袖而去,但面对这张巧笑倩兮、深印在他心坎的俏丽脸蛋,他做不到放任不顾。他略显忧­色­地道:“你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这儿报恩?颜菁姑娘,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颜菁面­色­沉静如水,“颜菁进退之间自有分寸,不劳公子费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为不客气。尉迟骏亦心生不悦,但仍然坚持己见,“好女子是不该流连于这种地方的。”

颜菁禁不住冷笑,“公子如此迂腐,倒是让小女子大感意外。”

“在下绝无看轻姑娘的意思。”尉迟骏沉声道。

颜菁似乎意识到言语过激,忽地站起身,敛衣道:“小女子失态了,望公子见谅。”

“不碍事。”尉迟骏并没有介怀。他只不过不希望如此佳人堕入风尘愈陷愈深罢了。

所有的争论与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气氛变得出奇的融洽与平和。尉迟骏视线从颜菁脸上轻轻滑过,只在心底低叹,面上笑容依旧云淡风轻。

尉迟骏未提出过三关的请求,令颜菁着实长出了一口气。尉迟骏走后,她跌坐于椅上,背上竟已被冷汗浸湿。

老鸨端进来一碗清水,将一只玉瓶递给颜菁,“快服下。”

颜菁依言行事,吐纳调息。

“这位尉迟公子极不容易对付,难为姑娘了。”老鸨温言软语道,同之前的趾高气扬、虚荣贪婪判若两人。

“幸好早有提防,险些就被他识破。”颜菁一早服下了抑制内力的丹药,所以尉迟骏无法试出她武学造诣的深浅。但这药对人身体有害,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体内,若是尉迟骏再不离开,她恐怕就难以支持下去了。

“姑娘为了北辰国真可谓是尽心尽力。”

颜菁自嘲地笑出了声。她莫名地背负起重大的责任,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数日后的深夜,颜菁换上了夜行衣,同小乌鸦在后院的柴房会合。

“姑娘,一切安排就绪,就等姑娘下令。”小乌鸦一双­精­亮的眸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搓着手迫不及待道。

颜菁轻轻“嗯”了一声,“其他人呢?”

“他们全都训练有素,会各自分散开跟在我们身后,只要一个手势,便能一呼百应。”

“做得好。”颜菁微眯了眯眼,“我们这就出发。”

通往相国寺的大道有专人把守,设下了重重关卡,颜菁虽早已料及,却也没想到防卫会如此森严。她略一沉吟,低声道:“小乌鸦,我们改走小路,你让后面的人跟上。”

“是。”小乌鸦将食指塞入口中,学了几下喜鹊的叫唤声。

颜菁忍俊不禁,“怎么说你也是小乌鸦,如何就学起喜鹊的叫声呢?”

小乌鸦挠了挠头皮,笑容憨憨。

小道上安排的人手少,防卫也相对松散得多。颜菁和小乌鸦轻功不弱,两人联袂而起,掠过防守区域仅在一瞬间。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4)

耳边飘过守卫的对话:

“喂,你刚才可看到空中有黑影飞过?”

“没有,你眼花了吧?”

“我倒是瞧见了,不过,应该是只大鸟吧,人哪里有这么快的速度。”

“说得也是。”

……

颜菁同小乌鸦相对一笑。

又赶了少许路,颜菁微敛了眉,“其他人轻功如何?”

小乌鸦胸有成竹道:“姑娘不必担心。”他趴下,将耳朵紧贴地面,聆听须臾,笑道,“一个不少地跟来了。”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功夫练得已有几分火候。”颜菁赞叹道,心头却是一酸,本该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岁数,却过早地承担起国家存亡的重担,怎不让人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

颜菁忙敛去心思,道:“没事。小乌鸦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小乌鸦简短道,一脚踢起碎石。

颜菁笑容略带晦涩。自己甘冒奇险尚情有可原,小乌鸦又是为了什么呢?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也不是凭她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她眼底泛起潮意,轻道:“走吧。”

相国寺远比白马寺香火旺盛,宝象庄严,红柱绿瓦,晨钟暮鼓,雅宜清致。

颜菁原以为会在相国寺门前看到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的壮观景象,但事实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仅有一队禁卫军绕着寺庙周围巡逻,神情放松,有说有笑。

“小乌鸦,你的消息确定无误?”颜菁奇道。就算嘉禾帝首肯,太后也不会允许他只带一队禁卫军出巡的。

“不会错的。我买通了宫中的内侍,今早他还给我传递了确切的消息。”小乌鸦撇撇嘴道。

颜菁想了想,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无功而返。我们按原计划行事,你招呼其他人引开守卫,我趁机混进寺庙。”

“是。”小乌鸦做了个手势。颜菁看到从四面八方涌来数个黑影,悠然一笑道:“小乌鸦,我进去以后,你们立即撤退,明白了吗?”

“不行,我要陪姑娘一起进寺,我有责任保护姑娘。”小乌鸦眼中透着坚毅的光芒。

颜菁语气平平道:“我的武功自保不成问题,你在外头的担子丝毫不轻于我,懂吗?”

“姑娘……”

“好了,就这么办,行动吧。”颜菁不让他再往下说。此番她的任务极重,她不愿意平白搭上小乌鸦的­性­命。

颜菁隐在树后,待时机成熟,足尖轻点,飞身上树。她摘下几片树叶,利用繁茂的枝叶做掩护,深深地吸口气,抛起一片树叶,踏在上面,向前一纵,再抛出一片树叶,如此几下,越过围墙,顺利地潜入寺庙。她所用的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顶轻功登萍渡水,顾名思义,便是无须借助外力,只需叶片或者花瓣,就可渡过湍急的河流。

与突然出现的黑影缠斗的守卫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发现颜菁,即便有人看到,也只当是乌云压顶或者大鸟飞过,不可能想象得到有人能够仅凭几片树叶便飞纵数十丈的距离。这份绝技足以傲视群雄。

小乌鸦按照颜菁的指示,在她成功进到相国寺后,下令撤退。他们装作寡不敌众四下逃窜,守卫虽颇觉讶异,但刺客撤离对他们而言求之不得,遂不做多想,假意追出几里路,也就作罢了。

登萍渡水虽是超卓的轻功,但极消耗内力,颜菁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歇息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体力。她估摸着嘉禾帝和四国公主应该住在后院的上房,便轻手轻脚地往那里摸去。

颜菁在白马寺接到的密令是取代东裕国娴琳公主的身份,接近嘉禾帝,找准时机刺杀他。但颜菁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她已经混入相国寺,何不直接诛杀嘉禾帝,也可省下许多麻烦。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5)

后院的防卫明显比寺外严密,颜菁不可能也没有时间把每一间屋子翻找一遍。她扫视一周,发觉大多数守卫都集中守在最右面一间偏房门前,直觉告诉她,嘉禾帝便栖身于此。

来不及多想了,颜菁决定搏上一搏。若今夜得手,北辰国将不再蒙上战乱的­阴­影,百姓不会流离失所,而她的任务也可提早结束。

颜菁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抚了抚佩挂在腰际的宝剑,轻嘘了一口气。但她身体刚动,便觉察到有风声掠过耳边,一时背脊僵硬,额上亦是冒出涔涔的汗珠。

背后有一人道:“姑娘,且慢。”一双柔滑的手随之扯住了她的衣袖。

颜菁的手心捏了把濡湿的汗水。她知道,只要那人叫出声,她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姑娘莫惊。我是纯婉公主的贴身侍女,我叫小玉。”

颜菁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稚气未脱的脸。她扑闪着慧黠的大眼,语笑嫣然,“颜菁姑娘,公主请您进屋去。”

颜菁思索片刻,“好。”

小玉将颜菁带离后院,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其实还是在后院范围内,只不过转到了后方。她以三短一长的节奏敲了敲其中的一扇窗户,片刻之后,窗户被拉开一条缝。小玉倾身而入,朝颜菁招了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跳进屋内。小玉道:“公主殿下,颜姑娘来了。”

纯婉公主一身华服,雍容高贵,此时正坐在床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颜菁。她眉眼挂着疏离浅淡的笑意,客气地道:“颜姑娘,请坐。”并命小玉上茶。

颜菁也不与她客套,礼节­性­地笑了笑。这北辰国的公主深夜约她相见,她倒是始料未及。

“嘉禾帝不在寺中。”纯婉公主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导入正题。

颜菁怔了怔,表情起了些变化。

纯婉公主略尖的下巴上挑,抿了抿­唇­道:“萧予墨上完香后就离开了相国寺,此时大约已回到皇宫。厢房内的是他的侍卫,他们布下了迷魂阵,就等人上钩。”

颜菁这一惊非同小可,若不是方才小玉及时制止了她,她的行踪已然败露。她个人的生死是小,但之前定下的全盘计划可就毁于一旦了。“公主是如何知晓的?”颜菁仍是心存疑惑,她一个久居深宫的金枝玉叶,过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怎会有如此心机和谋略?

“是小玉打探到的。”纯婉公主神­色­舒展,沉声一笑。

小玉略略颔首,颜菁亦点头嘉许。

“萧予墨树敌众多,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留宿于此。”纯婉公主轻嗤一声,眸中透着不屑。

小玉淡然一笑,“如若他尚留在相国寺中,小玉拼尽全力也要取他首级,也就无须姑娘亲自动手了。”

“不可。”颜菁急忙道。她的嗓音略抬高了几分,纯婉公主与小玉皆侧目瞧她。

颜菁从容道:“还请公主打消这个念头。”

“为何?”纯婉公主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颜菁微微踌躇后,还是如实道:“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小玉失手被擒,会有什么后果?”

“小玉自会了断,绝对不会供出公主和姑娘。”小玉抢着回答,容­色­隐隐不悦。

“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即便你死了,公主和北辰国也脱不了­干­系。到那时,嘉禾帝一道旨意,万千铁骑将踏上北辰国土。这样严重的后果,谁能够负起责任?”颜菁笑意淡泊,神­色­如常,然而措辞严厉,句句在理,公主和小玉竟无反驳之力。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姑娘教训得是。”良久,小玉讪讪开了口。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6)

颜菁摆摆手,声音逐渐平和,“我无意教训你。”她抬眼瞥向纯婉公主,“刺杀萧予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否则,圣上为何不命我与你交换身份?那样同样可以接近萧予墨,而且以我的身手,胜算还会大上几分。”

“这……又是何道理?”纯婉公主一脸的迷惘。

颜菁闻言含笑,“因为谁都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即中,稍有闪失就会给北辰国带来灭顶之灾。圣上命我取代东裕国娴琳公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东裕国同天阒国素来亲厚,嘉禾帝对其防范不会太过严密,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二来,即便刺杀失败,也可将东裕国推入绝境,逼得它不得不同其他三国合作。无论最后是何种局面,对我们而言终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姑娘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好生佩服。”纯婉公主淡声道,小心地掩去话中的讥讽。

颜菁眼神灼灼,她如何品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纯婉公主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她却已成了心思深重、走一步需盘算三步,并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双手沾满血腥的罪人。可这又何尝是她想过的生活?

纯婉公主回避颜菁的目光,“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维持原定计划。”颜菁冷静道,眼底染上一抹轻愁,很快消失不见。“娴琳公主住在哪一间房?”

“右首第二间。”小玉回道。

颜菁冷冷一笑。嘉禾帝心思缜密,安排东裕国公主同他比邻而居,混淆视听,掩人耳目,这招甚是高明。

纯婉公主在颜菁转身之前,先一步拦住她,“门前有禁卫军守护,你根本无法靠近娴琳公主。”

颜菁稍稍思索,目光仿若无意地掠过小玉,“小玉姑娘,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引开侍卫?”

“小玉愿意效劳,姑娘尽管吩咐。”

“不行,这样做风险太大。你也说过,若是小玉被牵连,我脱不了­干­系。”纯婉公主把小玉推到身后,笑容若淡淡浮云。

颜菁咬着嘴­唇­,心中越发冷然,脸上反而笑起来,“你说得对,不能连累公主。那颜菁就一个人试试。”

“我有更好的方法,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纯婉公主堵住窗口,她的话落入颜菁耳中,不由讶异地望过去。纯婉公主坦然一笑,美丽的容颜如最娇艳的花朵。

颜菁不觉诧异,她静静伫立,颦眉道:“什么方法?”

纯婉公主温婉而笑,“四国公主明日就会被接回宫,姑娘身手非凡,事先躲入马车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颜菁聪慧过人,寥寥数语即点醒了她。她歉然道:“是颜菁心急了,公主的办法甚好。”她顿一顿,“只是,今晚……”

纯婉公主似能看穿她的心思,打断她的话,“你不必再出寺庙,那样容易打草惊蛇。今夜你就与我同睡一张床,明日行事也更为方便。”

“这……怕是不妥。”颜菁诚惶诚恐道。

“这床是小了点儿,你我就挤一挤吧。”纯婉公主好似才发现颜菁为难的神­色­,不解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颜菁犹豫道:“公主乃金枝玉叶……”

“好了,没那么多的讲究。”纯婉公主眨一眨眼,先前刻意营造的拘谨氛围不复存在。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颜菁暗道,一丝发自内心的好感油然而生。

小玉乖巧地铺好被褥,唤道:“公主,颜姑娘,可以安寝了。”之前颜菁对她的呵斥,虽然让她心中不快,但她到底心无城府,那点儿小摩擦早就被她抛至九霄云外。

颜菁仍然推辞,“我伏在桌上对付一晚即可。”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7)

纯婉公主拉起她,了然道:“听我的没错。”

颜菁无奈,只得由着她。

和衣躺在床上,颜菁心神不宁。昨夜她还在听雨轩为着今日的行动部署谋划,今晚却与一位北辰国的公主同榻而眠。

“颜姑娘,你在想什么?”纯婉公主忽然问道。

颜菁调匀呼吸,并没有接话。

纯婉公主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我曾在脑中无数次地揣摩你的样貌。”

颜菁眼皮一跳,仍是无言。

“我很想知道父王真心爱过的女子,会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纯婉低低地在她耳边细语。

颜菁有些忍不住了。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或许能从纯婉公主口中得到答案。

未被理会,纯婉公主依旧不以为意,接着说道:“看到你,我可以想象令堂当年的风采,也难怪父王用情至深。”

颜菁终究按捺不住,她倏然坐起,迫切道:“当年的事公主还知道多少?能否说与颜菁听?”

纯婉公主睨她一眼,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颜菁的话在口中反复嗫嚅,就是不知该怎样说才妥当。

纯婉公主幽幽叹了一声,“按理说,我应该恨你的,可又怎么都恨不起来。”

颜菁待要问个清楚,忽然传来的嘈杂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过了没多久,大门就被重重拍响。纯婉公主拉着颜菁躺下,以口型告诉她道:“你不要出声,小玉会处理妥当的。”

颜菁应着,手摸到放在床边的长剑,心中一定。

“小玉姑娘,相国寺混进了刺客,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往这儿来?”

“公主身体稍觉不适,早早便睡下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小玉打着哈欠道。

想是守卫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小玉又道:“你们来之前这门闩得好好的,刺客哪里跑得进来?”

屋里住的毕竟是一国公主,守卫也不敢冒犯,唠叨了几句,往别处去了。

小玉合上门,Сhā紧门闩,走进里屋道:“他们已经走了。”

纯婉公主不无担忧地转向颜菁,“你进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应该不会。我潜入寺内已有两个时辰,他们何以到现在才下令搜捕?”颜菁沉吟后方道。

“那……会不会是你的同伴?”

颜菁眼皮一抬。她笃定小乌鸦不会违抗她下达的撤退命令,但他是否会去而复返,她实无把握。心骤然收紧,但为了不影响到纯婉的心情,她还是神­色­如常道:“他们早就撤走了。”

忽听得外面一声高呼:“刺客往那里去了!”沉沉的脚步声加上兵刃碰撞的声响,听得人胆战心惊。

颜菁竭力克制着心头的不安,但她时不时的深呼吸以及多次往门外望去的举动,多少泄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纯婉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道:“小玉,你去打探一番。”

小玉领命而去,归来时含了一抹微笑。“刺客全身而退,姑娘不必担心了。”

“嗯,”颜菁握住她的手,“多谢你。”

重新躺下后,颜菁旧事重提,纯婉公主却道:“睡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颜菁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她若是知根知底,为何话才说一半?要说是毫不知情,为何又要透露给自己一丝信息?颜菁只狐疑地瞅着她,纯婉公主却兀自闭起双目,没过多久,沉沉入睡。只是苦了颜菁,她身处陌生的环境,本就不甚习惯,再加上公主的这一番话惹得她愁肠百结,了无睡意。她恨又恨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觉苦不堪言,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8)

此时此刻,尉迟骏正守候在相国寺最右首的厢房内。他奉了嘉禾帝之命,在这里等待刺客自投罗网。萧予墨本来也想留下,但他贵为九五之尊,尉迟骏怎敢让他以身犯险,好说歹说,护送他从后门离去。没有嘉禾帝在场,若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也能放得开手脚。

夜已深,倦意渐渐袭上,尉迟骏灌下一杯浓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也听得有刺客来袭,­精­神一凛,但守在房中半晌,无人闯入,喧嚣声反而渐渐远去。

他忽而心中一动,伸手自囊中取出一物,慢慢摊开手掌,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耳坠。

这枚耳坠原属于云清霜,是尉迟骏离开云苍山时,藏在衣袖中带回来的。回忆起那段短暂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没有后悔做出离开云清霜的决定,若是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可能还是会这么做。他清楚地知道,他同云清霜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冲破的阻隔。他有他背负的责任,她亦有她需要保护的人与事。也许,他们的相遇相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尉迟骏在心底叹出了声。他紧紧握着耳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之交心。心念电转之间,他脑中却又浮现出另一人的容颜。颜菁给他的感觉太似云清霜,不止是同样清丽脱俗的容貌,还有她待人的态度,虽是面带笑颜,却客套有余,热情不足,像极了云清霜疏淡清冷的处世之道。有时他也会恍惚,是否他心心念念记挂的云清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摒除杂念后他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两名容貌酷似的女子,她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尉迟骏却不知,此时,颜菁同他不过几墙之隔,也在那一头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今夜注定难眠。

颜菁一夜未眠,天刚擦出朦胧的亮光,她便悄然起身。纯婉公主也极警觉,颜菁一动,她也醒了过来。颜菁不便露面,由小玉出门打水给她二人洗漱。

纯婉公主沉默片刻,“娴琳公主­性­喜大红,宫廷内侍投其所好,将她马车上的幔帘换成了红­色­,很容易辨认。”

颜菁“嗯”了一声。

纯婉公主扳过她的身体,正视道:“你会不会杀了她?”

颜菁苦笑。她也不是生来就心狠手辣,无奈形势所逼,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略微沉声道:“暂时不会。”

“娴琳公主极为单纯,对人毫无心机,我很喜欢她。”纯婉公主看她一眼。

颜菁淡然微笑,“我会尽最大努力说服她。”

“那样最好了。”纯婉公主掩­唇­一笑。

颜菁脸­色­略显僵硬,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方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小玉进来通报马车已停在相国寺外,一切安排就绪,只等公主上车。

颜菁换上小玉的衣裳,随手摸出一张人皮面具套上,瞬间变作另一个人。纯婉公主瞧得目瞪口呆。

“委屈你扮作我的丫鬟,同小玉先行去寺前打点。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纯婉公主挽起颜菁的胳膊,亲切地道。

“房内平白多了个人出来,终究不妥。”颜菁不能确定守卫是否会留意这样的细节,但她绝不可以冒险。窗户这头是侍卫视线死角,她执意从那里出去。

“也好,我让小玉去寺外接应你。”纯婉公主微微颔首。

颜菁身姿翩然,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小玉呆愣了半晌,道:“颜姑娘的轻功真是高明。”

“比起你如何?”纯婉公主­唇­角微扬。

“小玉自叹弗如。”

纯婉公主笑意渐深,“难怪父王会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9)

“颜姑娘胆大心细,此行一定马到成功。”

“你还不快去帮她。”纯婉公主笑着推了她一把,小玉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寺门前果真停有数辆马车。许是连上天都眷顾颜菁,那一辆红­色­幔帘的车同纯婉公主那辆比邻停靠。

颜菁是混在小玉带着的大批宫女中一同出现的。因车身窄小,只有贴身侍女才能同公主共坐一辆车,其余人则三三两两地被分散到别的马车上。

小玉笑嘻嘻地塞给马夫、守卫一些­干­果点心和碎银两,“几位大哥辛苦了,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儿心意。”

守卫们被分散了注意力,心满意足地数着银两,嚼着点心口齿不清道:“小玉姑娘,替我们谢谢公主。”

“好说,好说。”小玉笑道。她给颜菁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乘其不备,揭开幔布,一个箭步登上马车。她动作飞快,旁人只觉有一阵风刮过,丝毫未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也有细心的守卫问道:“小玉姑娘,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都上后面的马车了。”她这样回答,也就再无人过问。

等到四国公主各自坐上马车,侍卫们谁还记得适才的小丫鬟呢?即便有所疑问,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再理会。

颜菁在娴琳公主及其侍女踏上马车的瞬间,立刻出手点了她们的|­茓­道。

娴琳公主果然是一袭华美的红衣。她神­色­出奇的平静,突遭变故仍不失公主的风度和尊贵,着实让颜菁折服。颜菁凝眸看她,柔声道:“我没有伤害公主之意,只是有些话想对公主说,你心平气和地听完好吗?”

娴琳公主点了点头。

颜菁扶公主坐下,娓娓言道:“公主虽久居深宫,也该知道天阒国嘉禾帝意欲吞并四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娴琳公主略颔首。

“表面上看来贵国与天阒国交好,在短时间内相安无事。但是,一旦嘉禾帝发兵攻下北辰、西茗两国,贵国势难逃避这场灾祸。我说的可有道理?”颜菁开诚布公,掷地有声道。

娴琳公主明了地微笑。

颜菁轻舒口气,“我身为北辰国子民,有义务阻止战乱的发生。”

娴琳公主眨眨眼,示意有话要说。

颜菁低首思量,直言不讳道:“我解开你的|­茓­道,你若是叫喊,我就一剑杀了你。”

娴琳公主丝毫未露怯意,再度点头。

颜菁替公主解开哑|­茓­,为防万一,手扣在她的脉门上。

娴琳公主说话又急又快,“我早就劝过父王,萧予墨绝非善类,在他吞并三国后,是绝对不会放过东裕国的。为今之计,唯有四国联手,同仇敌忾,才有胜算。”她深明大义,对世事瞧得通透,颜菁不住点头。

“但父王一意孤行,我劝不动他。”娴琳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颜菁摇头,笑容笃定,“你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否则你父王不会送你来乾定城。”

娴琳公主不解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颜菁凝神道:“你这么聪明,还猜不透他的用意吗?”

“原来如此。”娴琳公主闭目沉思片刻后,一脸惭愧道,“我还总是埋怨父王将我推入火坑,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

“你父王希望你可以化解这一场危机,使生灵免遭涂炭。”颜菁边说,边心虚地低下头。东裕国君的本意大约只是要娴琳打探消息,传送军情密报,但萧予墨工于心计,娴琳根本不会有机会,所以,颜菁为了达成此行的目的,夸大了事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可对着娴琳天真无邪的脸,她负罪感极重。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尘世纷扰 假作真时真亦假(10)

“我能做什么?”娴琳公主的目光柔和而恳切。

颜菁的笑容隐晦淡然,然而斩钉截铁道:“杀了萧予墨。”

娴琳慌得掉了手中的绢帕,语无伦次道:“这……这……”

颜菁是故意吓她的,虽不忍心,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这么做。这位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公主,哪里能想象这般血淋淋的场面。她面无人­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颜菁重重地咬了咬下­唇­,出此下策,实属情非得已,却只能和她道声抱歉了。她抚了抚娴琳纤瘦的肩胛骨,眸中忧­色­渐生,“对你而言确实有些为难,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娴琳公主略抬了抬眼,眼中难掩惊惶之­色­。

“那就由我替代你入宫,寻找良机刺杀他。”颜菁眸光深邃若幽洞,透着晦暗的幽光,冷冽而锐利,难辨情绪。

娴琳已换上浅浅笑意,“可是你又如何能扮作我的模样?”

“这又有何难?”颜菁抹了把脸,揭下人皮面具,又顶着她惊异的目光,摸出易容用具,对镜在脸上涂抹了一番,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是活脱脱的另一个娴琳公主。

“你……”娴琳公主震惊得无以复加。这等手段她简直闻所未闻,她满腹狐疑,吃不准颜菁的来历。

“江湖人赖以生存的小伎俩罢了,公主勿怪。”颜菁瞧出娴琳的犹疑,努力打消她的疑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湖中也有不少血­性­的汉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沦丧,我不过是他们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娴琳听罢神­色­略略松弛,“姑娘说得是。”

颜菁拢着手盈盈一笑。

“我答应你。”娴琳直截了当道。

颜菁微微一怔。她原以为须费尽­唇­舌才能够说服娴琳,未料想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

“我自问没有能力铲除萧予墨,姑娘的本领我看在眼里,实在是巾帼英雄,可敬可佩。娴琳便偷一下懒,将这副重担托付给姑娘。”娴琳公主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

颜菁不觉含笑,“我定不负公主所托。”

“你先扮作我的贴身侍女,等进了皇宫,嗯……”娴琳公主边想边说,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你我互换身份后,再寻个理由让我出宫,由此才不会露丝毫破绽。”

颜菁喟然一叹,“公主乃七窍玲珑心,此计天衣无缝。”

“你还不给她解|­茓­吗?”娴琳一指身旁的婢女,怡然一笑。

“是我疏忽了,公主见谅。”颜菁手一扬,那婢女身体前倾,软软地倒下。颜菁忙扶住她,替她揉了揉因僵直良久而发麻的双腿。

“对不住了。”颜菁歉意道。

“已经不碍事了。”

婢女小怀已听得娴琳公主的吩咐,让颜菁换上她的衣服。颜菁用易容丹将肤­色­调黑,尽量使得自己容貌不引人注目。

娴琳公主­性­子率真,待人热情,她认定了颜菁是好人,便同颜菁一下子熟络起来。颜菁惭愧地抚了抚额头。她接到的密令是在事成后要将娴琳灭口,尽管她早已改了主意,但娴琳无条件的信任,仍是让她羞愧难当。

亏得娴琳心­性­单纯,若她再多问一句,颜菁既身为北辰国人,为何不从纯婉公主那里下手,反而要来找她,那颜菁真是无言以对了。

北风吹起车帘的一角,颜菁无意间往外扫了一眼,尉迟骏正策马从车身前经过,英姿勃发,神明爽俊。她晶莹纯澈的眸子顿时黯淡了几分。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

从下马车的那一刻起,颜菁就觉察到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待她回头张望,却遍寻不着。这种超乎她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她甚至有落荒而逃的念头。她硬着头皮跟在娴琳公主的身后,一步步地走进了锦华宫。

如芒在背的感觉随之消失,颜菁长出一口气。这短短的路程,竟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且使她对一贯信心十足的易容术产生了一丝的不确定。

“姑娘,你怎么了?”小怀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唤她。颜菁回过神,发觉自己神思恍惚,险些就跟着纯婉公主进了她的住所。纯婉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颜菁打起­精­神勉强回以一笑。

直到踏进娴琳公主的居所,才算真正地放松下来。颜菁将失常的原因归结于昨晚彻夜未眠,导致今日­精­神不济。小怀将她带到房里,她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颜菁醒来时,锦华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颜菁福一福身,娴琳公主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温柔笑道:“先吃点儿东西吧。”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一桌,颜菁顿觉饥肠辘辘。她也不客气,拣清淡爽口的吃了几口,随后接过小怀递来的湿帕,抹了抹嘴,垂首微笑道:“公主,你是否已有打算?”

娴琳点一点头,“我考虑过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虽说我带来的宫女数量不少,但平白无故多出个生面孔总会惹人怀疑。明日我们就互换身份。不过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宫呢?这倒是很伤脑筋。”

颜菁嘴角轻扬,“公主,这一点儿都不难。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公主有一位婢女的家人病重,公主体恤她一片孝心,特下令准她返回东裕国。”

娴琳公主双目一亮,­唇­角含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怀Сhā嘴道:“公主心地善良,对下人也是温和有礼的。姑娘的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奴婢觉得可行。”

颜菁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据我所知,贵国护送公主来乾定城的人马尚逗留在驿站,若由他们陪同公主回国,那就万无一失了。”

娴琳惊喜道:“若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颜菁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是该高兴没错,可总觉得她欢喜得有些过了头。

用过饭后,小怀伺候娴琳公主回房歇息。

颜菁随手拿起娴琳搁在案桌上的诗集,边翻阅边走进自己房里。

她白天睡了足有四五个时辰,现在自是毫无困意。

颜菁读得津津有味,再度抬起头时,已是二更天。她忙吹熄了蜡烛,钻入被窝。刚躺下没多久,她听到头顶上方有轻微的脚步声,睁开眼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消失不见。在她疑为错觉时,那声响又出现了。

颜菁装着若无其事,但耳朵和身体丝毫未松懈,悄悄抓过青钢剑,蓄势待发。

屋顶上那人极有耐­性­,他蹲下身用手敲击着每一块砖瓦,却不再有其他举动,令颜菁百思不得其解。须臾,她听到瓦片被搬离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此人是要从房顶直接进到屋里。

可随即更深的疑惑跃上心头,除非这人练有缩骨功,否则正常人的身躯是无法穿过那样一个小洞的。但武林中很少有人会练这门绝技,因为不仅花费时间久,难以练成,最主要的还是用处不大。颜菁尚在思索中,眼前一花,一小团蜷缩着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屋顶滚落下来。颜菁想都没想,一剑劈出。

来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行踪已然败露,狼狈地左躲右闪。颜菁乘势追击,招招俱是杀手。来人武功亦是不弱,他避开颜菁致命一击,蓦地掷出两柄飞刀,趁着颜菁躲闪之际,运起内功,只听得一阵咯吱咯吱骨头撞击的声音,他身形拔高。颜菁看得真切,对方赫然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2)

颜菁冷哼,长得再周正又如何,深夜私闯后宫禁地,非­奸­即盗。她出手毫不容情,分毫不让,男子被逼得仅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男子好胜之心被激起,无论如何也不愿输给一名女子。他使出看家本领,霍地飘身,抢攻数招,掌风绵绵不断,忽地一掌拍向颜菁左面空门。颜菁踏着五行八卦的方位,险险避过。

两人在武学上各有所长,斗了百余招,仍是难分胜负。颜菁因宝剑的优势稍处上风,但男子仅凭一双­肉­掌同她对攻,这份功力也不可小觑。

又游斗了数十招,男子“咦”了一声,虚晃一招,退到圈外,抱一抱拳道:“姑娘,你同邀月山庄的柳前辈如何称呼?”

颜菁本不想理会,但听他说及柳慕枫时语气极为恭敬,心中一动,收了剑势,傲然道:“我同他如何称呼与你何­干­?”

“在下敬重柳前辈的为人,若是他门下弟子,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这话听来如此别扭,颜菁心头火起,“柳前辈乃武林泰斗,岂会认得我这样的小人物。你也不必给我面子,来来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颜菁早在心中认定他不是善类,言语上也是针锋相对。

一言不合,功夫上见真章,两人怒目而对,剑拔弩张,一场恶斗势难避免。

“住手,你们是要把宫里的人全都引来吗?”不知何时,娴琳公主站在门口,怒气冲冲道。

“娴琳。”

“公主。”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不屑地瞪着对方。

娴琳走到他二人中间,对着颜菁嫣然一笑,转过身却疾言厉­色­道:“穆连城,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菁从娴琳方才的口气里已然听出他两人乃旧识,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罢了。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你还嫌昨夜闯下的祸不够大吗?”娴琳气得满脸通红。

颜菁心下了然,原来昨晚所谓的刺客是他。

“娴琳,我不能失去你。”

颜菁面上一红,轻咳道:“公主,容颜菁先行告退。”

“不必。”娴琳沉着脸道,“穆连城,这一路上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颜菁翻然而悟,这穆连城想必也是护送公主的守卫之一,难怪先前娴琳会是这种神情。

“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难道你全忘记了吗?”

“那已经全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娴琳硬着心肠道。

穆连城眸中的­精­光像要噬人一般,“你变了,变得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娴琳了。”

娴琳微微叹道:“趁宫中守卫还没发现,你快走吧。”

“你还是关心我的。”穆连城略带喜­色­道。

娴琳冷冷地道:“我关心的是你会不会连累到我。”

穆连城面­色­沉郁而哀伤,幽幽道:“你真要嫁给萧予墨吗?这是你出自内心的愿望吗?我不相信。”

“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娴琳背过身,穆连城无法看到,但颜菁能清楚地瞧见她眼底的苍凉。

穆连城惨笑道:“你好,你好得很啊。”说罢,他握紧双拳,全身关节一阵咯咯作响,缩小成仅有五岁孩童的身量,嗖地一下跃上横梁,头也不回地走了。

娴琳公主暗自神伤,垂首泪流。

颜菁不解道:“公主,明日你就能够离开皇宫,为何你不同他说明实情?”

娴琳满面沉痛,却语出平静,“国家福祸难料,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谈儿女私情?连城他为人懒散,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唯有如此,才能激起他的斗志,做出一番事业。”

颜菁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究竟是自己一开始便小瞧了这东裕国公主,还是她在一夜之间蜕变成熟,她也实在是难以分清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3)

娴琳默默捡起适才穆连城反击颜菁时掉落在地上的两柄飞刀,细致地用衣袖擦了擦,收进怀里,局促一笑。

颜菁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笑,似在附和娴琳,又似在宽慰自己。儿女私情终究抵不过国家民族大义,娴琳尚且懂得这一道理,她却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尉迟骏护送四国公主回宫后,奉命来到宣德殿。

嘉禾帝询问有关他离开相国寺后的情形,尉迟骏一五一十地禀告。

“听你的意思,刺客似乎并不是为孤而来。”萧予墨沉思片刻后道。

尉迟骏轻颔首,“的确如此。”

“难道竟是为了四国公主?”萧予墨眉心一动,眸中掠过一缕寒光,“你觉得哪一位公主最为可疑?”

“这……微臣说不上,总之圣上需万分当心。”尉迟骏蹙紧了眉头道。

嘉禾帝轩眉扬起,“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对孤不利,岂不是以卵击石?”

尉迟骏莫名想到在锦华宫前无意见到的东裕国娴琳公主身边的那名皮肤黝黑的宫女,脱口道:“圣上也不可过于轻敌了。”他欲言又止,暗暗自嘲,是否自己中了魔咒,把身形相似的女子都误认作是云清霜。

“怎么回事?”萧予墨疑惑道。

尉迟骏费力咽下已到嘴边的说辞,毕竟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总不能凭这点,就要将锦华宫搅和得人仰马翻,他改口道:“四国君主也非等闲之辈,怕是早有打算,圣上不可不防。”

“你说得是,不过她们想要接近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嘉禾帝不置可否道,神­色­松弛。

尉迟骏笑了笑,不再赘言。

嘉禾帝留他一同用饭,出宫门时天已擦黑。他牵马西行,心头百味杂陈,待他发觉这条路不是去往将军府时,人已然站在听雨轩门前。

冷风透过墙缝往身上钻,冻得人上下牙齿磕磕碰碰,他只能微微苦笑。他压抑了数十日,仍是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比想念这张同云清霜酷似的容颜。想见颜菁的念头此时极其强烈,明知不该把对云清霜的一腔痴恋转移到颜菁身上,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

他指尖紧握,缓缓推开听雨轩的大门。

奇怪的是,听雨轩不复以往的风光,院内仅有几点烛火映照出惨淡的光芒。

“哟,是尉迟公子。”老鸨热情地招呼道。

尉迟骏耳根隐隐发烫,慢悠悠道:“嬷嬷,我想见颜菁姑娘。”

“公子来得可不巧了,颜菁姑娘卧病在床,已有大半个月不能见客了。您瞧我们这儿冷清的。”老鸨叹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尉迟骏双肩明显一震,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颜菁生病闭门不见客,同相国寺昨夜被刺客闯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他装着不经意地问道:“她得了什么病?看了大夫没有?”

“哎哟,尉迟公子您对我们的颜姑娘真是情深义重。她不碍事,不就是女人身上那些个毛病嘛,再休息个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老鸨目光闪烁不定,说得极为暧昧。

尉迟骏心里头堵得慌,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又说不上。他拧紧眉头,对于老鸨在背后作践颜菁的行为,本能地反感。

他目光冷峻地睃视着她,懒得再多费­唇­舌,耸耸肩就往外走。老鸨怎肯罢休,一把扯住他,“尉迟公子,我们这儿可不是只有颜菁一位姑娘。听雨轩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子,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我都给您找来。”她语音谄媚,整个身体都恨不得贴到尉迟骏身上去。

尉迟骏厌恶道:“放手。”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4)

老鸨被他异常冷锐的眼神吓住,不情愿地松开手。

尉迟骏看她的眼神比寒冬腊月更要­阴­冷几分,老鸨不敢造次,眼睁睁地看着他拂袖而去,换上另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尉迟骏在冰天雪地策马奔腾了几个来回,心里的无名怒火不知该向谁宣泄。

清冽的空气洗涤了烦躁不安的内心,他逐渐平了气息。

在北辰国做质子的八年生涯,练就了他冷静沉稳的­性­子,他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不顾一切的人,但在遇见云清霜以后,似乎开始脱离平日的轨迹,为了她,他已经做过太多曾经以为这辈子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例如,不惜与司徒寒决裂。他去往西茗国本是向师叔索要西茗国皇宫的地图和军队部署战略图,但他不计后果地与之翻脸,若不是­阴­差阳错下云清霜成了司徒寒的女儿,他险些就完不成嘉禾帝交付的任务。再比如,他甘愿舍弃­性­命,只为换来云清霜的生,却将同萧予墨在北辰国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立下的复仇大计抛置脑后。他总是轻言生死,但他其实还有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

尉迟骏略牵了牵嘴角,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颜菁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神秘感,无论是她真伪难辨的相貌也好,还是她目前在听雨轩头牌花魁的身份,这一切都吸引着尉迟骏想要更进一步的探究和了解。他并没有打消对颜菁的怀疑。她的出现和失踪都太过巧合,巧到尉迟骏产生了有人故意扮作云清霜的模样来接近他的想法。对于易容术,他虽仅懂得皮毛,但凭借细心的观察,在颜菁脸上没有找到任何易容或是戴人皮面具的痕迹。须知,再高明的易容手法也总会留下破绽。再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颜菁和云清霜根本是一个人,可也有几个疑点难以成立。第一,云清霜是易容的高手,她为何不彻底地改头换面,而是毫无顾忌地以本来面貌现身?她就不怕被他认出吗?第二,他无法对这样一张脸淡定从容,她怎么就能做到面对他时谈笑自若,云淡风轻?第三,颜菁的耳后和嘴角没有小痣,这点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难道说,这世上真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事实上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

尉迟骏迷惑了,让他更为困惑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消退,他会为了老鸨区区几句话动怒,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独自一人徘徊在寒冬的深夜。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无法分清云清霜和颜菁,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心。

尉迟骏在荒郊野外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才姗姗回到将军府。生怕惊动了家人,他悄悄从后门闪身而入。

守夜的老管家蔡伯神秘兮兮地拽住他,殷勤接过他手中的外衣,“小公子,有位姑娘已等了你一整天了。”

“哦?你可知是什么人?”尉迟骏奇道。

“她不愿说。老爷打发了好几拨人去问她,她只说是来找你的。”

尉迟骏皱了皱眉,“她人在何处?”

“还在前厅等着。”

尉迟骏步入前厅时,蔡伯口中的那位姑娘趴在桌上,似乎睡得正香。一袭白衣,神清骨秀,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清霜。”尉迟骏不由得叫出了口。他大喜,心剧烈地跳动,脚下步伐加快,却又不敢发出声响,唯恐惊扰到她,美丽的梦境则会烟消云散。

然而那女子十分警醒,她抬起头,美目流盼,犹豫着道:“你是我尉迟师兄?”

尉迟骏亦是怔愣了一瞬。眼前女子素齿朱­唇­,韶颜雅容,看起来十分的眼熟,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兮?” 想看书来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5)

“是我,师兄,我是阿兮。”她猛地扑进尉迟骏的怀里,失声痛哭。

尉迟骏尴尬地伸出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阿兮别哭,出了什么事?师兄给你做主。”

老蔡兀自纳闷,这姑娘好大的面子。小公子文武全才,仪表不俗,又受当今圣上的赏识,这乾定城中想与他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听说就连圣上的御妹、先皇亲封的初云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可他对人始终客套有礼却不亲近,何时见过他这般温柔的神情?他又怎会知道,这女子却是尉迟骏师父李笑的独生爱女李兮妫,曾陪伴了尉迟骏整个少年时代。

李兮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诉尽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尉迟骏好脾气地轻声安慰,老蔡则暗暗咋舌。

李兮妫哭累了才仰起脸,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神情,我见犹怜。尉迟骏用衣袖拭去她的泪,笑道:“再哭就成大花猫了。”

李兮妫破涕为笑,又是欢喜又是哀怨地捶了尉迟骏两拳,“师兄好坏。”

尉迟骏执起她的手坐下,专注地望着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已恢复几分神采的李兮妫再度黯然。她紧咬着嘴­唇­,心直直地往下坠。

尉迟骏怜爱地瞥了她一眼,抚了抚她的肩头,示意她放松。从他离开师门起,他和李兮妫已有多年未见,初始是回家尽孝,而后被送往北辰国陪伴萧予墨,这一去便是八年。一开始每半年还能收到师妹的信件,后来便愈来愈少,直至师父李笑告诉他,李兮妫不惜背弃家人与人私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师妹的消息。

思及此,尉迟骏轻轻一叹,“阿兮,他待你好吗?”

孰料这一句话刚问出口,李兮妫再次声泪俱下,肩膀不住地颤抖,“师兄,求你别问了。”

尉迟骏心神震动,她这样说,一定是这些年过得极不顺心,否则以她当年决绝的态度,又怎会在时隔多年后回来?他沉默着,半晌,揽过她道:“我不问便是。”

李兮妫缩进尉迟骏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一脸的泪水鼻涕全擦在他的身上。尉迟骏不以为意,老蔡则悄自抹了把汗。

尉迟骏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阿兮,不管出了什么事,师兄一定会帮你的。”

李兮妫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带着哭腔道:“师兄,我想见爹娘,你能陪我回去吗?”

尉迟骏像儿时一样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好。”

“我担心爹娘不愿见我。”提起李笑,李兮妫满脸的不自在。

尉迟骏的目光清凌凌的,“师父师母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你回来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我爹的脾气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子火暴又固执,当年我不听他的劝诫执意离去,他一怒之下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他是不会原谅我的。”李兮妫嘴巴一扁,又要哭出声。

“傻姑娘,师父那是在气头上,说的话能好听吗?”尉迟骏心中略感酸楚,顿了顿又道,“师母最疼爱你,师父又最是敬重师母,何况还有我会为你求情,你就放心吧。”

“真的吗?”李兮妫泪光莹莹,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尉迟骏重重地点头,“师兄何时骗过你?”

李兮妫落寞地摇了摇头,“师兄你忘了?当年你返家时答应阿兮很快就会归来,阿兮每日都在山脚下等你,可是,盼来的是你被送到北辰国的消息。”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雾,惨然一笑,倍感凄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6)

尉迟骏张了张嘴,却如刺在喉,半晌方道:“是师兄对不住你。”

李兮妫将脑袋深埋到他臂弯间,心情上下浮动,无声地落泪,却又欣慰地笑了起来。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尉迟骏低低道,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嗯。”未闭紧的窗户漏进几许寒风,颇有几分凉意,但李兮妫的心里暖烘烘的。

尉迟骏温和道:“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回去。”

“这么快?”李兮妫微微皱了皱鼻子。

尉迟骏失笑,“你不想尽快见到师父师母吗?”

“我当然想,只是……”她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干­涩道,“好吧,但凭师兄做主。”

尉迟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少许,“去歇着吧,明早我会唤醒你。”

李兮妫看他一眼,顺从地点了点头。

老蔡在一旁轻咳了几声。尉迟骏眼光淡淡一扫,神­色­坦然道:“蔡伯还没歇下呢?”

李兮妫面上一红,幸好她低着头,旁人无法看到。

老蔡面不改­色­,呵呵一笑,“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请。”

“去吧。”

李兮妫依依不舍地离开尉迟骏的怀抱,嗔笑道:“师兄记得明早唤我。”

“一定。”尉迟骏拍拍她的手背。

李兮妫随老蔡而去,回头一笑,明丽动人。

尉迟骏­唇­角扬起的那一抹笑意几不可见。

笑容依旧,往日情愫却已不再。

翌日,尉迟骏同祖父尉迟炯请安时说明原委,尉迟炯没有拦阻,只淡然道:“早去早回,别耽搁了两日后的比武。”

尉迟骏恭敬答话:“孙儿深知这场比武的重要­性­,绝对不会耽误的。”

尉迟炯颔首,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兮妫。

李兮妫被他盯得极不舒服,下意识往尉迟炯身后缩了缩。

尉迟炯话锋一转,“府中的仆人丫鬟可有怠慢李姑娘?”

李兮妫见躲不过,只得上前回道:“不曾。”

“我将军府里的仆佣对待姑娘尚且不失礼数,但昨日姑娘可是傲慢得紧啊。”尉迟炯轻描淡写道。

李兮妫身体一颤,面上难堪。座上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身板挺直,双目湛然有神,言辞犀利,竟不给她留半分面子。她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尉迟骏。

尉迟骏眸中盛了笑意,故作轻松道:“爷爷,师妹她年轻不懂事,孙儿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我还没有老糊涂,她只比你小一岁,你不必袒护她。”尉迟炯语气极不客气。他­性­子耿直,朝堂上亦是如此,如今对待一名他看不顺眼的小女子,更是不留情面。

尉迟骏被他堵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李兮妫羞愧地捂住脸,泪水涟涟。

“爷爷。”尉迟骏于心不忍道。

尉迟炯不以为然,“这孩子太没规矩,是李笑教女无方,老夫替他管教下女儿又有何妨?”

李兮妫眼中一酸,哇的一声掩面狂奔。尉迟骏一跺脚,扭头追了出去。

尉迟炯目光追随着尉迟骏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李兮妫本身轻功不弱,加上铆足了劲,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尉迟骏在身后连声唤她,她充耳不闻。尉迟骏别无他法,只能紧跟住她。

到底男女体力有别,李兮妫这些年心思又不在武学上,很快尉迟骏便与她齐头并进。李兮妫娇喘吁吁,动作渐缓,相比之下,尉迟骏应付有余,潇洒自如。他移形换位,拦阻住李兮妫,“师妹留步。”

李兮妫收不住脚,直直跌入尉迟骏的怀抱。她双目红肿,脸上亦沾上些许灰尘,可笑至极,但尉迟骏却笑不出来。

“祖父大人说话一贯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尉迟骏放柔了声音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7)

“他是百万兵马的大元帅,又是你的祖父,我哪里敢怪他。”说是不放在心上,李兮妫话音里仍带上了不满和怨怼。

尉迟骏笑容有些晦涩,“他也经常将我骂得狗血淋头。爱之深,责之切,他指责你,完全是当你自己人看待。”

“他真当我是自己人?”李兮妫狐疑道。

“旁人他才懒得理会呢。”尉迟炯和李笑乃忘年交,他有意管教李笑的女儿,李笑求之不得,保管拍手赞成,但这点却不便与李兮妫说明。

李兮妫面上这才有了点儿喜­色­。

尉迟骏无奈地笑了笑。她在外漂泊多年,仍持有一份童真,对她而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兮妫扯扯他衣袖,道:“师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方才羞愤难当,根本没有看清方向,这条路与去往她爹娘所在的落枫坡背道而驰。她适才跑得太急太快,后劲不足,要再往回赶几十里路,着实有点儿吃不消。

尉迟骏从容一笑,打了个短促的呼哨。一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种白马从远处疾奔而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他们身前。

“是追风?”李兮妫惊喜道。

尉迟骏不觉微笑道:“是。”

李兮妫欢快地高呼一声,伸手就去搂抱追风。那白马高傲地扬了扬脖子,扭动身躯,就是不让她靠近。尉迟骏见状,忙拽住缰绳,抚摸着追风不安分的身体,在它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李兮妫姣好的容颜黯然失­色­,“一别多年,连追风也不认得我了。”

“它只是一时不习惯罢了,往后你多与它说说话,它自然会与你亲近。”尉迟骏转了话题,道,“上马吧。”

追风仰首长嘶,好似极不情愿,在尉迟骏的安抚下,它才勉为其难地蹲下。李兮妫上了马,婉声道:“师兄,你也上来吧。”

共乘一骑,欢言笑语,本是他们儿时常做的事,但此时,尉迟骏陡然生出一丝犹豫。他心中最弥足珍贵的位置已完完全全地留给了云清霜,即便亲如兄妹的李兮妫也无法代替。

马上的李兮妫兴奋地挥舞双手,尉迟骏只轻飘飘道:“你一个人坐舒坦些,我能跟得上。”

李兮妫微微低头沉思。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尉迟骏的异样,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师兄了。她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越是接近目的地,李兮妫心中越是忐忑,越是不敢上前。

“别担心,有师兄在呢。”尉迟骏一眼瞧出她的迟疑,笑容温和一如往常。

李兮妫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这个生­性­洒脱的女子突地扭捏起来。

尉迟骏笑着道:“就在前面了,快走吧。”

李兮妫斜睨了他一眼,他又如何能明白自己此时矛盾的心态。

拖拖拉拉,犹疑不决,到底还是到了门前。

尉迟骏不给李兮妫反悔的机会,硬生生地拖她一同踏进门,清清朗朗地唤了句:“师父师母,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师母刘盈迎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泪仿佛在一瞬间冲出眼眶,她哆嗦着嘴­唇­,几不成句。

李兮妫含泪凝望着她,却傻傻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尉迟骏适时推了她一把,鼓励她道:“还不上去,师母等着你呢。”

刘盈先她一步上前,一声“阿兮”哽咽在喉,听得含糊不清,却是唤得情真意切。

李兮妫再无犹豫地扑入她的怀抱,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尉迟骏没有打扰她们,悄然走出门。

对于母亲关切的询问,李兮妫一五一十地做了详尽的回答,唯有在被问及她为何这些年来音讯全无时,再度落泪。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8)

刘盈见状,怀疑她受了委屈,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但李兮妫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说。

她有苦难言,心情是极度复杂的。她自幼娇生惯养,当初吃了秤砣铁了心,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追随自己的幸福,哪怕李笑以断绝父女关系来要挟都没能使她回心转意。如今弄得狼狈归来,即便心已是百孔千疮,骨子里的骄傲和倔犟也容不得她示弱。

刘盈是过来人,李兮妫的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恨李兮妫当初不听劝,可她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女儿。她抚着李兮妫尖尖的下巴,长叹道:“阿兮,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李兮妫躺在母亲的腿上,任由母亲替她整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直到此刻她方才真正领悟到,亲情才是最可贵的。

“你倒是还有脸回来。”门后传来一道足以使人血液凝固的冰冷声音。

李兮妫惊得一下子坐起。她一直迟疑着不敢回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顾忌父亲李笑的态度。

李笑盯着李兮妫的目光冷冽而犀利,令后者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回来做什么?你不记得当日我和你所说,出了这道门就别再回来?”李笑冷冷地道。

刘盈扯住李笑的衣袖,低声道:“阿兮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你还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李笑冷哼,“她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做母亲的总是硬不起心肠,哪怕儿女犯下多大的错误,还是以一颗包容的心来接纳他们。

“我没有她那样的女儿。”李笑恨恨道。从小他将李兮妫当掌中明珠对待,可当年她毫无留恋地离去,深深伤了他的心。妻子刘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如今好不容易放下心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她却又回来了。

李兮妫­性­子多半传承于父亲李笑,当下死死咬着嘴­唇­,不发一言,转身就走。刘盈追在后面,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

李笑怒道:“我不过是教训她两句,她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刘盈眼尖地瞅见屋外的尉迟骏,“骏儿你快拦住她。”

尉迟骏已经听见屋内的争执声,一回头,正巧瞧见李兮妫泪流满面地跑出来,急忙阻在她身前。李兮妫根本不理会他,拼命挣扎,尉迟骏只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师兄,我们来错了。”李兮妫红着眼圈道。

尉迟骏声音沉沉,“师妹,你别冲动。”

“我不该回来的,我简直是自取其辱。”李兮妫胸口一窒,扁起了嘴道。

这时,刘盈已然追上了他们,“阿兮,你一走就是七年,这次你又要离开多久?”她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肩膀轻颤,竭力压抑着情绪。

尉迟骏附和道:“这些年师母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你真忍心让她又一次伤心吗?”

李兮妫嘴上没说什么,但身体不再僵直。

尉迟骏附在她耳畔道:“给师父道个歉就这么难吗?”

李兮妫猛地挺直了背脊,“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这孩子。”刘盈叹息道。父女俩是一个脾气,都犟得很。

尉迟骏摇了摇头。这师妹是打小被宠坏了,这回连他也无法站在她这一边。“阿兮,你若要走,师兄不拦你。但你好好想想,师父师母还有多少个七年能等你?在这世上最疼你的人又是谁?”

李兮妫一愣。尉迟骏从没有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有些难以接受,重重地推开了他。

尉迟骏也没再理他,扶住刘盈,温和道:“师母,我们回屋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9)

刘盈犹豫着,“那阿兮怎么办?”

尉迟骏淡瞥了李兮妫一眼,“由她去,我相信她会想明白的。”

刘盈神­色­间露出疲态,低低地叹了声,随尉迟骏回了屋。

李兮妫几次抬头,希望母亲和师兄能够转身,哪怕是看上她一眼,她大概就会立刻抱住母亲痛哭一场,但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几乎绝望了。

隔着窗户,李兮妫的身影单薄而孤寂,刘盈心疼地道:“我去瞧瞧她。”

“不准去。”李笑还在气头上,阻拦道。

尉迟骏平静地开口,“让她静一静也好。”

刘盈暗暗垂泪。李笑自顾叹气,自言自语道:“若是当年阿兮嫁给了骏儿,那该多好。”

尉迟骏黯然一笑。如果当年他娶了李兮妫,大概就不会认识云清霜,也就没有机会知道什么叫做情到深处,生死相依了。

李笑表面上一说到李兮妫便咬牙切齿,其实对她的关心丝毫不亚于刘盈,口中说着些不相­干­的话,眼角一直盯着外头的李兮妫,生怕她一时想不通,扭头就走了。

尉迟骏这大半年都没有回过师门,刘盈自小当他亲生儿子看待,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尉迟骏说了些在西茗国遭遇的奇闻逸事,但刻意隐去了同云清霜的邂逅。他突然忆起了什么,也没有细想,脱口道:“对了,师父师母,徒儿见到了师伯。”

刘盈浅笑以对,“这孩子糊涂了,你不是去找你司徒师叔的吗?”

“是丁师伯。”尉迟骏朗声道。

刘盈手中的茶盅应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笑怔了怔,抢在刘盈前问出口,“你是在哪里见到你丁师伯的?”

尉迟骏颇有些为难。倘若说出丁逸的下落,他同云清霜间的纠葛势必难以隐瞒。他思量片刻,避重就轻,只拣一些同丁逸有关的事来说。幸好刘盈、李笑的注意力全放在丁逸身上,没有觉察到他话中的破绽。

“骏儿你还记得你丁师伯的住处吗?”李笑沉默了半晌道。

尉迟骏凝神回忆,“徒儿应该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李笑拧了拧眉头,“二十多年了……”他顿了顿,侧过头不经意地扫了刘盈一眼,“骏儿,明日一早,你便带我们去找他。”

尉迟骏敛衽一礼,“师父,徒儿明日就要赶回去。”

“这么匆忙?”李笑诧异道。

尉迟骏微微一笑,“师父您忘了,两日后的比武,徒儿势在必得。”

李笑捋了捋长须,若有所思。

刘盈蓦地开口道:“二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也好。骏儿你专心比武,找寻你师伯的事,就过些时日再说吧。”李笑眯眼挑起一抹笑道。

刘盈没有接话,目光瞟向了李兮妫站立之处。

尉迟骏依稀知道一些师父师母和师伯年轻时候的事,无外乎是师兄妹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小师妹徘徊于两位师兄间难以作出抉择。后来丁逸因为在围攻慕容馨雪一役中中毒毁容,退出竞争,留书离开落枫坡,几十年都没再露过面。

李笑低头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尉迟骏顺着刘盈的视线望过去,晚霞映照下,李兮妫形单影只。他心头酸涩,忍不住就想开门,到底还是忍下了。

李兮妫愣是在门前直挺挺地站了一个时辰,忽而面朝房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刘盈吓了一跳,惊道:“她这是做什么?”

李笑笑容里掺杂着苦涩,看来她是执迷不悟,执意不肯回头了。

只有尉迟骏欣然一笑,师妹是真正想清楚了。

“爹,娘,是女儿错了。”李兮妫低着头闷声道。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0)

李笑浑身一震,老泪纵横。刘盈欢喜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儿不敢乞求爹娘的原谅,只想……”李兮妫的话还未说完,刘盈早已打开门,飞奔过去。她一把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李兮妫,拖进了怀里,“阿兮,我的好女儿,你受苦了。”

李笑虽努力保持严父姿态,也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刘盈拉着李兮妫进门,尉迟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既是欣慰又有些心酸。欣慰的是,师妹能同师父前嫌尽释,和好如初;心酸的是,他父母过世得早,他永远无法再体会他们所给予的温情。

刘盈一高兴,主动要求下厨亲自做几个小菜。李笑自是满心欢喜,自打李兮妫离家出走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笑得如此欢畅。

刘盈的手艺本是一绝,但成亲后李笑舍不得她劳累,再加上李兮妫的事搅得她心烦意乱,已经很久没有花心思在吃喝上了。这一次女儿和爱徒同时归来,她准备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

“娘亲,我帮你。”李兮妫缓缓站起,得体地一笑。

刘盈投以探究的眼神,李兮妫笑意愈深,“娘亲不信吗?”

当年在娘亲羽翼庇护下的雏鸟已经振翅飞翔,也早就领略过那片广阔的天空。刘盈捏了捏李兮妫的下巴,颔首笑道:“我的阿兮长大了。”

李兮妫回以妩媚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刘盈年轻时的风采。

“你们爷儿俩聊着,我们娘儿俩也去说说体己话。”

李笑拈了颗花生放进嘴里,举箸而笑。

尉迟骏也是许久未见到师父如此开怀,李兮妫的出现将流失的欢声笑语重新带了回来。

“你师伯他过得好吗?”李笑忽而郑重问道。

尉迟骏迅疾回道:“师伯身体安康,无半分不妥。”

李笑点点头,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尉迟骏琢磨着他还会问些什么话,谁料李笑话题一转,皱起眉头问道:“你要狼牙草做什么?”

尉迟骏惊讶地仰起头,之前一直没有收到师父的回应,他还以为飞鸽传书将信件弄丢了,原来师父收到了。尉迟骏含笑道:“是给一位友人解毒之用。”

“为何还同那邀月山庄扯上了关系?”李笑说话的口吻不紧不慢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尉迟骏挑一挑眉,小心斟酌着用词,“那位友人便是邀月山庄柳慕枫的高徒。”提到云清霜,他眉梢眼角俱盛开满满的笑意。

李笑漫不经心地道:“以后少和邀月山庄的人往来。”

“师父,这是为何?”尉迟骏一愣。他在北辰国生活的那些年,为了替嘉禾帝笼络人心,三教九流皆有朋友,李笑从不­干­涉,这回却是为了哪般?

“这你就别问了,为师自有道理。”李笑面无表情道。

尉迟骏不死心,又道:“邀月山庄是名门正派,柳庄主又是备受尊敬的武林前辈……”

李笑冷笑一声,打断了尉迟骏的话,“衣冠禽兽,世人被他蒙蔽了。”

邀月山庄同北辰国皇族的关系极为亲近,这点尉迟骏早就知晓,也注定了他和云清霜处于敌对的局面,但尉迟骏为人公正无私,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肆意诋毁他人。他师父李笑也不是这样的人,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李笑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反倒是勾起了尉迟骏的好奇心。

此时刘盈恰好端着两盘菜出来,笑容可掬道:“爷儿俩在聊什么呢?”

李笑乘机推托,“这事儿你问你师母吧,她比为师更清楚。”

“什么事?”刘盈解下围裙坐到李笑身旁。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1)

李笑简短道:“邀月山庄柳慕枫。”

刘盈会意地点点头,神­色­间染上一丝沉重。

李兮妫不知何时也从厨房走了回来,紧紧挨着尉迟骏坐下。

刘盈略一沉吟,娓娓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骇人。”说完这一句,她又陷入沉思。

尉迟骏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

刘盈清了清嗓子,再度开了口,“十多年前,我同你师父游历到北辰国,夜晚突降滂沱大雨,幸而寻得一间破败的寺庙暂且避一避雨。我和你师父那时尚未成亲……”说罢,她抬首看了眼李笑。当年丁逸退出,一方面是因为容貌被毁,觉得再也配不上刘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师兄弟反目成仇。李笑深知刘盈同大师兄更为投缘,在刘盈心中其实是属意丁逸的,只不过不愿伤害到他,才一直没有做出选择。李笑重情重义,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愿落井下石,于是带着刘盈四处寻访丁逸的下落。

两人对望一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女儿也这般大了。这些年来他们互相扶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转为不可磨灭的亲情,无可替代。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我宿在后殿,他在前殿歇下。寺庙年久失修,经不住一夜大雨,三更时屋顶竟开始漏水,前殿再住不得人。我唤你师父进后殿,他脑筋迂腐,执意不肯,冒着大雨跑去找什么油毡布。”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刘盈低低笑出了声。

相似的场景在脑中弥散开,尉迟骏不由弯起了­唇­。同云清霜的初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暴雨夜。那时的他了无牵挂,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和她有这一生的羁绊,直至如今仍是对她念念不忘。

“师兄你在想什么?”聪明如李兮妫,敏锐地觉察到尉迟骏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尉迟骏淡淡回应,“听师母往下说。”

“我等了很久你师父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焦躁,就在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起。我不愿多惹是非,就躲到了佛像背后。”刘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接着说道,“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我躲藏的位置视线极佳,可以透过照进来的月光看清楚他们的举动,但他们却没有办法瞧见我。”

“那个男的定是柳慕枫。”李兮妫自信地Сhā嘴道。

“没错,就是他。我之前并不认得他,多年后再次碰上时才得知他的身份。”刘盈声音不高,嗓子哽了哽又道,“他二人争执了几句,因外头雷电交加,我没有听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情绪都很激动。”

尉迟骏问道:“那名女子是谁?”

刘盈摇了摇头,“她十分美貌。我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但与她相比,也只能自叹弗如。”

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惜没能抓住,尉迟骏神情沉郁,似有所思。

“接着呢?”李兮妫迫不及待地追问。

刘盈长嘘一口气,“我亲眼看到柳慕枫杀了那女子。”

“啊!”李兮妫惊惧地从坐椅上跳了起来。

尉迟骏不能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江湖传闻柳慕枫英雄盖世,义薄云天,难道全是假象吗?

“那女子苦苦哀求,柳慕枫不为所动,非说她妖媚惑众,不能留在这世上,一剑穿心,端的是心狠手辣。”刘盈说到激动处,攥紧了拳头,“当时师兄不在,我怕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已经抱起女子的尸首离开了寺庙。”

尉迟骏自语道:“竟有这等事。”

“柳慕枫口口声声说那女子以狐媚术诱惑他的主上,但在我看来她眉目清秀,目光纯澈,绝对不是他所说的那种人。”刘盈义愤填膺道。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2)

李笑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啊。”

“师兄回来后,我告知他详情,他听后大怒。我们追出去几十里路都没有追上柳慕枫,兴许是走了岔道,于是作罢。”刘盈接着说道。

尉迟骏稳定了一下情绪,“师母您后来遇上柳慕枫又是怎么回事?”

李笑脸­色­不太好看,“他在雪山之巅同我抢夺锦绣草,大约是要我知难而退,报出了名号。”

“爹,你和他交过手了?胜负如何?”李兮妫兴致勃勃地问道。

“打了个平手。只可惜需要十多年光­阴­才能长成的锦绣草在争抢的过程中不慎掉下了悬崖。”说起这桩陈年旧事,李笑脸上仍旧懊丧不已。

刘盈伸出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给予他安慰。

尉迟骏心思不若李兮妫那样简单,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锦绣草是作何而用?”

“药用。”李笑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尉迟骏思绪逐渐清晰。锦绣草可能便是配置早衰之毒的解药中不可缺少的一味草药。他能够理解这药草对柳慕枫的重要­性­,可为何师父也是势在必得?他疑惑的目光从李笑身上掠过,原本­唇­畔的一抹笑意隐去。

“别人家的事儿管这许多做什么?就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菜都快凉了。”刘盈适时岔开话题,夹了一筷鱼­肉­送到尉迟骏面前的碟子中。

尉迟骏谢过刘盈,将心头种种疑问生生地压下。

翌日尉迟骏离开落枫坡时,星光还未完全陨落。他悄然无声地牵了追风,走出十余里地后,远远地朝着师父师母居住的方向拜了三拜。

他跨上马背,一路西行,无暇顾及眼前流淌过的小桥流水、迷人景­色­。明日的比武事关尉迟家族的名誉声望,还有他自己从小立志要完成的心愿,他需尽快赶回。

翻过两座山头,前方是一片密林。那是盗贼出没,最容易设下陷阱的地方。尉迟骏艺高人胆大,毫无顾虑地快马加鞭。

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尉迟骏拢起长眉,远山雾气弥漫,只影影绰绰瞧见几道人影。他神­色­一凝,继续驱马前行。

走近后才看清,被几名长相粗鄙、言语猥琐的壮汉包围在中间的女子,是云清霜的师妹,曾在西茗国偶遇的绿衣丽人。

“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人冲着尉迟骏粗声粗气地道。

尉迟骏不及多想,跃下马冷冷道:“这桩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绿衣女子鬓发散乱,气息不稳,娇弱无力,形容狼狈。她以一敌十,看情形是体力耗尽,再难支撑。

尉迟骏救她,一则是因为疾恶如仇,二则是为了云清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小子,你就受死吧。”大刀一挥,夹带着风声,恶狠狠地砍了过来。

尉迟骏瞧都不瞧他一眼,横剑一挡,轻易化解了攻势,轻蔑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吧。”

歹徒一刀挥空,抹不开面子,振臂一挥,“并肩子上。”

尉迟骏身似游龙,剑光飞舞,疾如电掣,身法极快,一剑挥出必有一人倒下。盗匪心怯,四下散开。

为首的眼见情势不妙,道一声“风紧扯乎”,先自遁走。

尉迟骏也不追赶,将绿衣少女扶起,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眼帘低垂,“多谢公子。”

“荒郊野外,天还未大亮,姑娘怎会孤身一人在此?”尉迟骏心下狐疑,有心试探。

女子眼中波光粼粼,慢慢道:“我出门采药,没想到会遇上歹人,幸得公子相救。”她身上背着一个小巧的箩筐,地上撒了一地的草药,倒是没有说谎。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3)

尉迟骏帮她捡起草药放进箩筐。女子一个劲地道谢,微微一笑,绚丽动人若天边升起的朝霞。

“公子,我们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女子骤然开口问道。

尉迟骏避开她探视的目光,淡漠道:“没有。”

女子触了个钉子,眉目闪过一瞬间的尴尬,旋即又道:“小女子名叫柳絮,在乾定城开有一家医馆。公子若是往乾定城去,我们正好同路。”

尉迟骏神­色­如常,拾起一柄长剑递给柳絮,不答反问道:“姑娘懂得武功?”

“会一些粗浅的招式,不值一提。”柳絮理了理鬓发,镇定自若道。

云清霜的师妹,柳慕枫的爱女,所学又怎会是粗浅的武艺?尉迟骏心下透亮,却也不点破。

柳絮低头看着鞋尖,良久无话。

尉迟骏神情淡淡,“走吧,我送你回乾定城。”他存有私心,希望可以从她那里了解到云清霜的近况。

柳絮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忙点头应允。

医馆设在城南,闹中取静。

柳絮放下箩筐,把尉迟骏让进屋里。

尉迟骏四下打量一番,不经意道:“就你一人打理医馆,很辛苦吧?”

“我一个人哪里打理得了,父亲大人和兄长这个时辰应该出诊去了。”柳絮笑语晏晏,面带春风。

尉迟骏略扬了扬­唇­角,开口告辞。

柳絮急忙道:“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不必了。”尉迟骏一口回绝。

柳絮鼓足了勇气道:“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尉迟骏带着疏离的微笑走出门,直到策马离开都没有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轻雾中,柳絮眼中的光泽忽然黯淡了下去。

是夜,尉迟骏又一次来到听雨轩。

他和柳絮分手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林恒安的家中与他商量事情。林夫人热情好客,硬是留下他用过晚饭。告辞后,他鬼使神差般地就到了这里。

老鸨给他的仍是那句话:颜菁姑娘患病,不方便见客。

尉迟骏再一次失望而归。

与此同时,他一心记挂的颜菁在皇宫中险遭杀身之祸。

颜菁与娴琳公主在进宫后的第二日就开始实施先前定下的计划。娴琳求见太后,以婢女家人病重为由,恳请太后准其出宫。

太后本着以仁义治天下的想法,欣然应允。

互换身份后,颜菁将娴琳公主易容成婢女的模样,并亲自送到了宫门口。

娴琳对着颜菁拜了一拜。颜菁忙要避让,娴琳压低了声音道:“你比我更清楚这里少不了萧予墨的耳目,我们得把戏做足了。”

颜菁只得生生受了她一拜。

娴琳格外的沉着冷静,“往后的事我帮不了你,一切全要靠你自己,我在这里先祝你马到成功。”

颜菁不落痕迹地点了点头。

娴琳又道:“萧予墨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我听闻他身边的人也很有些本事,特别是一个叫做尉迟骏的,你需加倍留意。”

颜菁止不住地心跳,抿了抿­唇­道:“我会小心的。”

“我走了。”娴琳握了握她的手,双眸蒙上一层雾气。

“保重。”颜菁敛眉,但愿后会有期。

娴琳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颜菁挥了挥手,难掩惆怅之­色­。

孰料一人一马将娴琳迅速拦下,抱一抱拳,“小人林恒安,请公主见谅。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离宫。”

无论颜菁怎么据理力争,并且搬出太后懿旨,林恒安毫不动摇。无奈,颜菁只得和娴琳公主返回锦华宫。

计划失败,需重新部署再做其他打算。商量下来的结果,颜菁仍然扮作婢女留在娴琳公主身边,待时机成熟,随时交换身份。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4)

颜菁生怕露出破绽,总是窝在自己房里,很少同旁人接触,幸好还有娴琳的贴身婢女经常陪她说说话。小怀口齿伶俐,也乐于解惑,使得颜菁对于宫廷礼节和东裕国的民俗风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颜菁本以为混进皇宫就有机会接近嘉禾帝,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萧予墨根本没将四国公主放在心上,从不出现在锦华宫,而四国公主等于是被禁足在皇宫的一角,难有作为。

如此一来,打乱了颜菁原本的计划。她势必要寻找其他的突破口,达到伺机刺杀的目的。

这一晚,颜菁等到夜深人静,换上黑衣黑裤,蒙好面巾,从后窗悄悄地溜了出去。

嘉禾帝虽未大婚,但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他又正值盛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人数众多,颜菁要找到他的行踪着实有些困难。

宫内高手众多,守卫森严,即便轻功盖世,颜菁亦不敢托大,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

星斗没入天幕,黑漆漆的一片,对颜菁大为有利。她仗着卓绝的轻功,跃过御花园内的太液池,没有沾上一丁点的水渍,只有衣袂飘忽。

她对宫中地形不熟悉,完全凭一己之力瞎撞瞎摸,碰见禁卫军经过,就在假山后躲上须臾,遇上宫女内侍,便跟在身后,力图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就这样,竟被她误打误撞地寻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是太后的住处,于颜菁用处不大,她只暗中记下方位,就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她看到嘉禾帝的随身内侍从偏殿走出,心中蓦地一动。

那内侍站在宫门口,不时打着哈欠,却又不离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颜菁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中指一弹。那内侍身躯晃了晃,颜菁抢在他倒下前接住,顺手点了他的昏睡|­茓­推进花丛。

颜菁一个珍珠倒卷帘翻上房檐,吊下半截身躯,伸头窥视,可惜目力所及范围有限,什么都没有瞧见。她稍一琢磨,上了屋顶。她在心里默数,每隔几块便轻手轻脚地搬开一块屋瓦,若无动静再原样放回。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出现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背影。

萧予墨果然在此,且没有护从相随,倒是个下手的良机。颜菁摸出一把短刃,倒提手中,准备待他一出慈宁宫,立即动手。

“皇儿。”有人突然出声,惊了颜菁一跳。她目光一直放在萧予墨身上,加上角度关系,并没有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后。

萧予墨恭顺道:“孩儿在。”

“哀家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太后起身,走了几步。萧予墨忙上前搀扶住她,低眉道:“兹事体大,容孩儿再考虑几天。”

太后叹道:“哀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该找个人来替哀家分担后宫之事了。”

萧予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件事就由哀家替你做主了。”太后一锤定音,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予墨苦笑道:“孩儿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

萧予墨面上一喜,“什么?”

太后目光自他面上迅速滑过,“四位公主,你可任意立其中一人为后。”

“母后您索­性­替孩儿选了不是更好。”萧予墨眸中尽是笑意,看不出一丝不悦。

“哼,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哀家岂会不知。”太后撇嘴道。

萧予墨神­色­如常地赔笑,克制住心底的黯然。纵然他身为一国之君,婚姻大事,依旧不能肆意妄为。“孩儿明日就下诏书。”

太后满意地笑了。 最好的txt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5)

他二人的声音并不大,颜菁将耳朵紧贴住房梁才勉强听清。她暗中琢磨,谁会是萧予墨心中认定的人选。

为了成就统一大业,也为了安抚人心,同时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该如何抉择,其实萧予墨早就拿定了主意。

颜菁守候在屋顶良久。萧予墨双手背在身后,步伐稳健地迈出慈宁宫。颜菁右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暗扣几枚袖箭,只待他一靠近便双管齐下。就算他练过几年功夫,应变能力再强,如此近的距离,也难逃此劫。

成败在此一举,颜菁紧张得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萧予墨忽而抬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颜菁吓得赶紧将头埋下,身体缩成一团,紧紧趴在屋顶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等到她再度抬首,发现萧予墨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另一人又矮又胖和水缸差不离。对这两个人,颜菁有所耳闻。他们本是魔教左右护法,魔教被灭后,此二人曾一度销声匿迹,不知萧予墨许以何等承诺,竟使他们甘愿为他所用。

他二人中任何一人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论名声不在邀月山庄柳慕枫之下,颜菁毫无取胜的把握。若不是方才为躲避萧予墨的视线缓了一缓,只怕她的行藏已然败露,非但刺杀不成,反而要搭上她的小命。她屏息凝神,将自己藏得更为隐秘。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离去,颜菁嘘了口气,背脊上潮湿一片,风一吹凉飕飕的竟全是冷汗。危险虽已过去,她仍是感到后怕。

“有刺客!”突然,静谧的黑夜被一个凄厉的女声打破。颜菁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地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路后不见有人追来,她刚想停下歇息片刻,就与迎面而来的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均是黑巾蒙面,全身上下仅露出两只眼睛,在暗夜里黑得透亮。

颜菁不愿惹事,扭过头就走。黑衣蒙面人也不阻拦,往相反方向而去。没走上几步,颜菁回过神来。远处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那个黑衣人才是被追踪的刺客。他身份不明,也许和自己抱有同一目的,若顺着他走来的路线走下去,正是自投罗网。这黑衣人是要她背黑锅,她险些就上了他的当。她暗暗咒骂一句,急忙掉头。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颜菁急于赶回锦华宫,可越急越容易出差错。夜黑风高本就方向难辨,加上她心慌意乱,慌不择路,踏上的根本不是回锦华宫的小径。

千辛万苦甩掉了追兵,颜菁心神俱疲。身旁的宫殿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想来无人居住,她一闪身钻了进去,准备先避一避再说。

殿宇廊庑,雕栏画栋,前殿有四根一人无法抱住的朱漆柱子,可以想象曾经的富丽辉煌。而如今的主殿破旧空旷,连张像样的椅子也没有。

颜菁继续往里走。双目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小心避过横七竖八的杂物,走入后殿。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惊,退出已然不及。

微弱的烛光下,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两人均未着寸缕,那女子檀口微张,断断续续吐着破碎的呻吟。

颜菁懵了一下,面红耳赤,忙别转开头。她虽未经人事,但在听雨轩这么些时日,对于这种事不再陌生。

床上颠鸾倒凤的二人骤然仰起头,女的云鬓乱洒,*半掩,男的长眉入鬓,*蕴藉,年纪都在二十上下。那女子如一条泥鳅似的滑入被中,眯眼道:“涵,杀了她。”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6)

那被称作涵的男子一扬手,一件华丽的锦袍从头兜下。他勾起邪气的笑容,“你是哪个宫里的,胆敢坏我的好事?”大概是突然发觉颜菁一身夜行衣,又以黑巾蒙面,他脸­色­一沉,“原来还是见不得人的货­色­。”

颜菁闭口不语,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前有豺狼,后有追兵,两面夹击,她难以逃脱,唯有速战速决解决掉此二人,她才有一线生机。

“哟,还是名练家子。”男子盯着她手中的匕首,不紧不慢地道,“宝贝儿,把剑扔给我。”后面这句话却是对着床上那女子说的。

女子抓过长剑奋力扔过去,男子跃在半空中捉剑在手,用衣袖拂过剑身,傲然道:“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颜菁在心底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她不言不语,柳眉倒竖,一口气攻出了数十招。

“来得好。”男子不避不让,一剑当胸穿去,厉害至极。颜菁恨他招式*,施展生平绝学,与之对战。

男子低喝一声,攻势越发紧迫。颜菁被罩在其中如一叶扁舟,上下翻腾,男子乘机挥出一掌,颜菁回护不及,但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衣衫被他撕裂,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男子大笑。颜菁又急又怒,挺剑疾刺。她放弃防守一味进攻,用的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男子退出几步,惊道:“你莫不是疯了?”

颜菁拢紧了肩头撕碎的衣帛,怒目相向。忽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下盘是他的致命弱点,一会儿你全力攻他下盘。”

颜菁四处张望,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人,显然帮她的绝不会是床上那女子。

“你不必找了,胜了他我自会现身。”那声音又道。

颜菁见识颇丰,知道他是用深厚的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自己的耳中,也就是传音入密的手法。她忽而凌空飞起,用力踢向男子的双足。男子忙用尽全力闪避,岂料颜菁却是虚晃一脚,在空中转身霍霍刺出两剑,脚下动作分毫不停顿,上刺下踢一气呵成,一个旋身,短刃深深扎入男子的左臂。随着她将短刃拔出,男子的一条臂膀被鲜血浸湿。

女子失声尖叫:“涵!”

男子不以为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臂,­唇­畔沾染上鲜血,和他白净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反差,在惨淡的烛光映照下倍加­阴­森可怖。

不知怎的,颜菁想起了青面獠牙的鬼魅,不觉打了个冷战。

“倒是有两下子。”男子­阴­恻恻道。

颜菁依旧不出声。

“喂,你不会是个哑巴吧?”男子又问道。

颜菁懒得和他废话,比了比手中的匕首。意思是还需比画的话,她自当奉陪。

那男子真当她是哑巴,回头和那女子道:“有点儿意思。”

女子不耐烦地道:“哑巴也有可能认字,你不杀了她灭口,迟早会捅出娄子。”

男子点点头,将一柄剑舞得犹如疾风骤雨,剑刃锋利,直指颜菁的心窝。他身法不俗,剑术高明,颜菁在绝险的情况下,避过了几招,反手一挡,衣袖被削去了一截。男子一拽,颜菁用于遮面的面巾也被他扯了下来。

“这是为了报你方才伤我手臂之仇。”男子微露一丝笑意,淡淡道。

颜菁庆幸她出门时戴了张人皮面具。

“姿­色­马马虎虎。”男子的目光上下扫视,鄙夷道。

颜菁惯于用剑,只可惜现在没有称手的兵刃,她的优势发挥不出。掌法本就不是她的强项,现下难免受制于人。她一咬牙,解下腰带,一卷一拨一拉,越展越快,如玉龙腾飞。男子剑法神出鬼没,身形一侧,手腕一沉,宝剑直刺咽喉。这一招式疾如闪电,颜菁避无可避,男子以为得手喜形于­色­,不料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口,剑刺出的位置低了寸许。颜菁何等­精­明,觉出异样,立刻出手点他的|­茓­道。男子胸口的璇玑|­茓­被点了个正着,高大的身躯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他情知有人暗算,但已无法开口。

亦真亦幻 无可奈何花落去(17)

“别去管他,赶紧离开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旁人看来颜菁胜得莫名其妙,她自己可是心知肚明。

颜菁顾不得床上那之前气焰嚣张如今吓得簌簌发抖的女子,迅速走出宫殿。她不知救她的男子身在何处,朝空中抱了抱拳,低声道:“多谢。”

如她意料,无人回应。

颜菁仔细辨认回锦华宫的路。这皇宫里的宫殿样子都建造得差不多,如不熟悉地形,大白天的也会走错,何况是月淡星疏的深夜。

拐过几个岔道,耳中又稀稀拉拉地传来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幸好锦华宫已在眼前,只要立即回宫换下这身衣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蒙混过关。

她在宫门口撕下人皮面具,匆匆塞入怀中,踏进宫殿,不敢稍作停留,直接往屋里赶。经过西茗国夕华公主的卧房门前时,门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缝隙,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进去。

这一晚上所受惊吓太多,纵然有再古怪的事发生也不足为奇。颜菁定睛一看,拽住她胳膊的那人和她一样身着黑衣,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发光。

“是你。”颜菁微微一怔。

“娴琳公主的侍女,三更半夜,你这一身打扮是从何处而来啊?”夕华公主整个人靠在门背上,闲闲道。

颜菁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公主在寝宫内窝藏了一名男子,还是今夜禁卫军通缉的刺客,你又意欲何为?”双方各自握有对方的把柄,大不了相互交换,颜菁没什么好担心的。

夕华公主不以为忤地粲然一笑,“果真伶牙俐齿的。”

黑衣男子平平道:“没想到东裕国公主身边还有你这样一位身手了得的侍女。”

颜菁猛一抬头,“你……”颜菁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方才助他得胜的人。

“姑娘夜探皇宫,所为何事?”黑衣男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颜菁稍一沉吟,轻笑,“我们将各自的目的写在手上,然后一同亮出如何?”

男子和夕华公主同时笑了,不约而同道:“好。”

一位是长居深宫的公主,一个身份暂时不明,这两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颜菁暗自思忖。

夕华公主取来笔墨,将其中一支笔递给颜菁。颜菁大笔一挥,刷刷在左手掌心写下一个字,仰首,黑衣人也刚好丢下笔。

两人齐齐伸出手,颜菁手上写的是个“萧”字,而黑衣人所书写的则是“嘉”字。

黑衣人低笑着摘下了蒙面的黑巾,他的面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浓密的剑眉稍稍上挑,英俊挺拔,气宇不凡。

颜菁又是一惊。对他,颜菁自然不陌生,一个月前他曾去过听雨轩,也曾试探过她的武功。他便是西茗国大将夏侯熙。由此,他出现在这里倒也说得通。只不过,他和夕华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还是不妥。

“姑娘,既然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你我何不联手,共谋大事?”夏侯熙悠然笑道。

颜菁略一思量,沉静的笑容悄然攀上­唇­际,“夏侯将军可是已有了良策?”

“你认得我?”夏侯熙沉沉道。

颜菁笑而不答。

“办法还没有想到,但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抵上一个诸葛亮。”说还未说完,夕华公主忍不住咯咯地笑了。

倒是个爽直泼辣的­性­子,颜菁暗道。她拣了张椅子坐下,神­色­一松,“太后命萧予墨在四国公主中挑选一位册封为后,公主和我们娴琳公主皆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夕华公主疑惑道。

颜菁微一扬眉,“这是最好的接近萧予墨的时机。”

“你怎么有把握后位一定会落在娴琳公主或是我的头上?”夕华的眉眼间是重重的疑虑。

夏侯熙嘴角绽出浅浅笑纹,“萧予墨心机深沉,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熙认为,娴琳公主是不二人选。”

颜菁目光微微一动,颇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我且先问姑娘,四国中谁与天阒国最为亲厚?”夏侯熙肃然道。

“自然是东裕国。”颜菁不假思索道。夏侯熙瞟她一眼,她似乎意识到话有不妥,停顿片刻,改口道:“我东裕国与萧予墨有盟约,约定互不侵犯。”

夏侯熙语调平和,“西茗和北辰的联盟已不是秘密,南枫地势偏僻,而萧予墨还没有同时征讨四国的能耐。贵国可以成为他坚实有力的后盾,同样也能够给予他致命一击。他为了安稳人心,娶娴琳公主为后是上上之策。”

“将军分析得极有道理,小女子佩服至极。”其实早在归途中,颜菁就已想到这一点,现今不过是更为确定罢了。

“姑娘虽身手不凡,也不可小觑了萧予墨的能耐。他师从李笑,同尉迟骏名为君臣,实为师兄弟。他从不在人前展露武功,但据我所知,他的本领绝不在尉迟骏之下。”夏侯熙缓缓道来,仿佛不过是在诉说一件陈年旧事,情绪无半点儿起伏。

乍闻这个名字,颜菁稍有失神,很快稳定情绪,“将军所言极是,我会小心的。”

夏侯熙摇了摇头,“你如何近得了萧予墨的身?”

颜菁捋了捋长发,轻浅笑道:“这个不劳将军费心,我自有办法。”

夏侯熙面上带笑,神­色­却是淡然至极,眉头微微蹙起,好像是在思考其可行­性­。良久,他道:“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杀不了他。”

颜菁心中不以为然,但未表露于形,深深吸一口气,“那将军希望我如何去做?”

“大婚之日,姑娘放出信号,你我里应外合,必教萧予墨身首异处,血溅三尺。”夏侯熙面­色­平静如镜,清朗的男声抑扬顿挫,豪气­干­云。

颜菁神­色­一凛,有一瞬间的沉默。

夏侯熙并不催促,长久地等待后,他终于听到颜菁开了口,“就依照将军所言。”

“一言为定。”夏侯熙伸手与之击掌盟誓。

颜菁转眸一笑,轻轻吐了口气,三击掌,以此定下盟约。

夏侯熙雄才伟略,确有大将风度。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到,并制定下相应的应对措施,只等圣旨颁下,他便可安排进一步的事宜。

如此严密而周详的计划,颜菁毫不怀疑,萧予墨的大婚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圣旨在翌日送达锦华宫。平地波澜,骤生变故,意外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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