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良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上帝不会让你死的。我以上帝的名义来……”
狄杀迷离着眼睛,缓声道:“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会立刻让你去见上帝的。”他语速缓慢,也很低沉,很清晰地落进陈中良的耳朵里。
陈中良吓得不敢再开口,过了好久,小声低浓道:“如果不是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你早就死在监狱里了。”
狄杀的眼睛光芒一闪,扭头看陈中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刚从监狱里出来?”
陈中良看狄杀主动问自己,心里高兴,道:“童……上帝在昨天的梦里轻轻地告诉我……”
没有想到童四爷竟然会有美国的朋友。狄杀想着,此刻才发现,宫本可怕,道长可怕,可是跟童四爷相比,这些人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童四爷本来是他们那拨人中看来最先死的一个,可是那拨人死的差不多了,他却还在活着。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童四爷左右逢源的手段。
陈中良结巴半天,道:“我是一名神父。你知道什么叫神父么,就和你们中国的……佛祖……我们那里叫耶稣。”
狄杀淡淡道:“我想你们的上帝应该最讨厌撒谎的人……”
陈中良忙不迭地点头,道:“是。”
狄杀道:“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陈中良犹豫着,半天不语。
狄杀伸手在身上摸索,半晌,想起一直陪伴自己的那把刀竟然不见了。他叹口气,喃喃道:“看来抽时间得去拜访一下荒木,他一定得把刀还给我,而且还得还我一条命。”
陈中良奇道:“你要什么刀,还要什么命?”说着在胸前划着十字,道:“愿上帝给你以宽恕,撒旦的魔杖你应丢弃,我作为神的信徒神的使者……”陈中良看到狄杀的目光,后面的话讪讪说不出。
狄杀皱着眉头思考,因为他发现这个美国人的话就是开始有些生硬,此刻说的却是无比的流利。他又打量几眼,徐徐问道:“你一直在中国长大?”
陈中良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然后又摇摆着脑袋,道:“我很喜欢你们中国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
狄杀打断他,道:“你是八国联军的后裔。”
陈中良看到狄杀冰冷的目光,吓得打一寒颤,道:“对于前人所犯之事,我也在上帝面前……”
狄杀笑了笑,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必装美国的神父,以传教的名义四处游说。”
陈中良呆了一呆,神情也变得谨慎起来,四处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狄杀的耳朵。狄杀把身子倒向椅子,道:“请说。”
陈中良没有见过这样不礼貌的人,瞪了半天眼睛,小声道:“有人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完看狄杀,发现狄杀没有问他的意思,然后自感无趣道:“那人让我请你杀一个人。”
狄杀喝着酒听他的后话。陈中良以为这个脸色苍白的人一定会因为好奇而问他,可是这个人好像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听清我说什么了么?”
狄杀简短道:“继续说。”
陈中良看狄杀这副模样心里忽然的些不高兴,因为以他的眼光看狄杀,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都不像是一个能杀的了人的人,脸色苍白那是身患疾病的症状,而且身体比他不知单薄了有多少,而且这人还不停地咳嗽。他心里乱想一通,才说道:“杀一个叫十三郎的人。”
狄杀冷笑道:“你口中的那个人为什么断定我一定会去杀十三郎?”
陈中良愣着,觉得这个人口气好像太大了点,看他的样子被人杀掉倒是大有可能,让他去杀人他有些不敢想象。
可是既然来到这里,陈中良就得把人托付他的话送到,至于办不办得成那和他没有关系。陈中良道:“童……那人说,阿月好像被他……”
陈中良吓得说不出后面的话,一个结实的酒杯竟然被这个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奇怪人给捏成了粉沫。他张着嘴不停地抖。
狄杀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认识童四爷的?”
陈中良低着头,道:“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他一定没有我……童四爷是谁?”
狄杀很少动火,可是这个人却好像在故意让人发火。狄杀不再问他这个问题,另问道:“我现在只奇怪你为什么刚看到我时用生硬的中国话跟我说话。”
陈中良讪讪笑道:“这个……这个……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乳的小儿,这些年你们中国人都被日本人杀害,我为安全之见,只好把利索的话说的不利索一点,好让这帮鬼子觉得我是美国人。你知道的,日本人这时还……”
狄杀摆着手,示意陈中良可以闭嘴了。
狄杀淡淡问道:“童四爷现在还好么?”
陈中良道:“他很好……童四爷是谁?”
狄杀道:“希望你别在这里装糊涂。”
陈中良尴尬地低下头,狄杀思考一阵,忽然觉得奇怪,问道:“你是如何进来这个地方的?”
陈中良更加奇怪,道:“这不是客栈么?既然是客栈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狄杀愣住,半晌,他才明白。可能是这群日本人还不想让别国的人知道他们在中国有多少像长山客栈这样的凶险地方,所以同意这个美国人进来。免得让人看出什么破绽。狄杀知道这一定是童四爷让这个人这么做的,如果是别的人绝对不敢这么铤而走险,如果日本人不买美国人的帐呢?也只有童四爷有这么大的胆量。
狄杀对不停抓脑袋的陈中良,道:“你可以走了。”
陈中良愣住,半晌,道:“我不能走。”
狄杀问道:“为什么?”
陈中良道:“我一定得看着你把十三郎杀掉。而且你也找不到童四爷,如果没有我做你的向导,你是永远不会见到童四爷的。”
狄杀想了一阵,他不知道陈中良的意思,可是他了解的意思是如果见不到童四爷,那么也不会见到阿月。
狄杀站起身,对陈中良道:“我知道了。你愿意等着就在这里等着吧。我……我想到楼上看看……”
房间,柔软的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愿意……可是他却没有接受的能力……
一个流血的人不喜欢流泪,可是此刻却不受控制。俗命无可避免,遇到她其实就像遇到了痛苦,靠近她更让这种痛苦扩大。
简单朴素的梳妆台,落满尘土的镜子,里面那张憔悴的脸。苍白的脸庞述说着命运的不幸,鬓间发白的头发深情的凄苦。刺红色的长袍有些发白,不知是时间长了被岁月磨出了沧桑的迹象,还是在监狱水中浸泡所致。他多么渴望曾经在这间屋子的女人亲手给他洗一次衣服,可是这个希望看来只能埋在心中,直到岁月把他埋葬。
曾经好像在这里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干涸的嘴唇,可是他没有珍惜,却是痛苦地拒绝。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为什么他要拒绝。她蚊蝇的声音:“我……我……你可以要我。”
这是他记忆中最好的话,此时就像看到她在这间屋里。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只是房间里那种幽雅的景致还没有消失,似乎还有淡淡的花香。
低低的哭泣……
狄杀抹掉脸上的泪水,大步离开。他的脚步很轻,似乎怕惊碎什么。他看得很仔细,就像是当初在童山看她的身体一样。每一处都留下深深的凝望,和重重的叹息。
另一个房间,豪华的摆设,也许只有像霍忌这样像是一个花花公子的人才会选这样的房间。长长的沙发上面还有人坐过而未抹平的凹坑。那个仓皇撞破的窗户已经变成铁的,以后不会再有人撞破这样结实的窗户,那怕撞破脑袋。
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却又在他面前多了一丝苦涩。
“朋友,你还好么?”
狄杀喃喃低语,接着苦笑,看来还是把他当作朋友的。
只是不知为何,却有一点淡淡的愤恨。
一切都历历在目,似乎昨天刚刚发生过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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