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抬起头,那个日本士兵立刻缩回了手,倒不是他怕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长的让他有些不能接受。皮肤黑的出奇……皇军已经没有心思细看,黑的出奇的皮肤已经把他色迷迷的一切吓的没有踪影。
如果他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并不丑,虽然不是十分漂亮,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那不是一般长相像她如此平常女人所能拥有的魅力。
平凡中一直有美丽,只是许多人没有发现平凡中美丽的眼睛。
霍忌的身体一抖,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有些刁钻的那个女子。
阿雅轻声道:“跟我走。”
她拉了一下,霍忌却没有动。
阿雅叹了口气,道:“就算你怪我,也不应该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这里四处都是日本人……就算你怪我,也等你出去后再怪吧!”
霍忌默然无语,周围人声窃窃,他呆了很久——其实不久,阿雅觉得是很长时间。
霍忌轻轻地低头,看那一张平凡的脸,脸上的表情,是焦躁,对身边环境的焦躁。他心里某段怪罪的思绪,忽然多了一丝安慰。
看到她,就看到了陆云徵月,看到陆云徵月他仿佛就看到了一生的错误。然后想起了忧郁的狄杀,那个咳嗽不停却又背负着一个痛苦秘密的人,一个一出生就不幸的人。
他低低道:“我并不怪你。”
低低的声音换来了低低的笑声,两个人的笑声,阿雅的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淋湿了抹在脸上的煤黑,露出黑下的白。
阿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有着几分凄凉,他并不怪罪她,可是她却日夜怪罪着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赤祼相对。
阿雅哽咽道:“走吧,现在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她想不到什么言语能形容此时的心情。其实她倒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时间永远凝结在这一刻,不远去,不流逝。
霍忌把头上的破烂草帽向下压压,道:“走吧!”
轻轻的叹息,无尽的苦楚。
过去的事不是针却像针一样,痛的感觉已经遥远,可是看到过去的人,那感觉却又好像就在身边。
大街上,行人依旧,没有人会去关心战乱中的炮声,那是正常的声音,就像哇哇啼哭的婴儿没有奶喝,妻子发现丈夫的不忠,声嘶力竭的呼喊。
阳光也不曾减弱,照在那张刚刚用清水洗净的脸,脸上逗留着笑容,却有一分苦涩。
面对心上的人,也就面对那个缠绵的夜晚,只是那个夜晚的缠绵却没有她什么事。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忍受着别人缠绵带给她的血脉喷张,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她的眼睛清澈就像那个女人清秀的脸,霍忌怔怔地看着,心里也许也有几分激动,可是手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好像,他喜欢牵一双手,曾经的一牵,让一个女人日夜开始思念。而他无意的一牵,却发现自己其实有时候也在怀念曾经的手。
渴望一个很有温度的胸膛,给她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身体也在颤抖,似乎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安抚。
宽大的手僵在虚空,良久良久,还是缩了回来,低声道:“她还好么?”
一句无意的话,就像那无意的一次牵手,比一柄冰冷的剑都让人绝望。
阿雅低下头,道:“你喜欢她么?”
曾经似乎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霍忌身体微微发抖,他似乎也在忍受着什么往事的折磨。
“你好么?”
一声充满苦涩的声音,却似乎又在期盼着什么。
霍忌看眼前那张丰润的嘴唇,抬起了头,道:“活着应该就是一件好事。”
阿雅长长的睫毛轻轻摆动,低低道:“你的胸膛现在有空么?”
霍忌表情复杂,如果在往日,他会毫不犹豫地笑着把阿雅搂在怀里,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却仿佛立了一座无形的高墙,阻碍着他们的交流,除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雅哀怨地看了一眼霍忌,道:“你变了。”
霍忌忽然伸出了手,他的手慢慢地抓向另一只手……
这时,他们的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阿雅擦擦脸上的泪珠,笑道:“谢谢你。”
霍忌有些失落,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伸出的手还没有到达另一只手上,还没有感受那种女人的柔软,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喜欢的人。
唐纵,三十来岁的模样,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像经常保养的女人一样,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咬一口的冲动。
他满脸笑容,一副落第书生的模样。
他盯着霍忌,又看看阿雅,然后笑道:“霍兄弟真是好福气,我在那边替霍兄弟抵挡鬼子。霍兄弟却在这里和美人相约,卿卿我我,羡煞我矣。不过,阿雅找到像霍兄弟这样的人才,我还是挺满意的。”
霍忌把还在虚空的手抽回来,他盯着唐纵,好久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唐纵叹气道:“霍兄弟的口气太见外了。”
霍忌道:“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情。”
唐纵道:“霍兄弟不必如此见外,我不是外人,何况救你的其实是阿雅。”
霍忌冷冷道:“那你走吧!”
唐纵怔了一怔,有些尴尬,道:“霍兄弟好像太干脆了,如果不是我派人在东面放起爆竹……霍兄弟就算有阿雅帮忙,可能此刻也在日本人手里。”
霍忌淡淡道:“你有什么事,不凡直说。”
唐纵干咳几声,挺挺身子,道:“听说你去过南京。”顿了顿,唐纵察看霍忌的神色,然后道:“不知霍兄弟记不记得当初我对霍兄弟说的那些话……”
霍忌看着唐纵,忽然双手抱拳道:“对不起。”
唐纵被霍忌的动作弄得糊涂,阿雅也有些不解。因为霍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唐纵说这三个字的,唐纵以为是在讽刺,可是思考半天又想不到为什么这人要莫名奇妙的讽刺。
霍忌道:“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情,可是我却因为……我却没有去做。”
半晌,唐纵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指责霍忌,可话到嘴边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捶胸顿足,说不出话。
霍忌目光里有深深的内疚,惭愧道:“我可以办你做一些别的事。”
唐纵险些气的破口大骂,心念转动,觉得这个人不是他的手下,只能忍着气,想最近有什么难办的事。
唐纵拍着脑袋,思考半晌,喃喃道:“让你去对付共党,你是绝不会做的。”扶扶眼镜,道:“长山客栈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往日的威力,可是那里那几个让长山客栈凶险的几个人至今却还没有死光。你就把剩下没有死光的让死光吧。”
霍忌咬牙道:“放心。”
唐纵抬头迷着眼睛扫一眼毒辣辣的太阳,低声咒骂几声,把抓在手中的礼帽扣在头上,消失了。
霍忌目光紧锁,怔怔出神,过了好久,回头看了一眼阿雅,想说什么,可触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说不出来。对着这张熟悉的脸,他本来说什么都无所顾忌的,可惜那是曾经,现在他已经变得很少说话。也在很少有意地去接触女人。
阿雅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还在军统?”
霍忌把草帽压的更低,没有回答阿雅的话。
阿雅道:“其实现在军统已经名存实亡……有点形同虚设的味道,很多人已经不在做什么事……”
霍忌忽然问道:“你听说过七十六号么?”
阿雅忽然紧张地道:“你打算去那里?”
霍忌摇头道:“十三郎不会到那里的,我想他已经明白越是有名的地方他就越不可能住的很好。此时对于他来说,可能找的地方是我想不到的,不可能是我能想到的。”
阿雅盯着霍忌,眼神里有着奇怪的光亮,那是一种柔情的流露,一种看心爱男人的眼神。
一直渴望的还在渴望,当初那句脸红的话,“我愿意做你的第八个”蠢蠢欲动地想再说一次。
阿雅忽然跌进霍忌的胸膛里呜呜抽泣起来,结实而温暖的胸膛期待了很久。
霍忌呆呆地站了一阵,然后把阿雅推离胸膛,低声道:“我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
阿雅的泪水更像断了闸的坝,只是没有声音。她忽然感到绝望,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她想质问原因,可是觉得她没有脸面去问原因。因为一切的错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自己种的果自己去吃。这句话在她身上灵验。
霍忌似乎也不想,因为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他想到了狄杀,狄杀绝不希望他做像以往那样的事情。他又想到那张清秀的脸。
想到的一切将他扼杀与过去,以后发生的似乎都得为那个其实本来可以没有一点关系的女人。
那个女人虽美,可在他的心里并不是完美。每个人的尺度本来就是不同的,可是现在他只能以相同来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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