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而入,
触目惊心的白绫,
比雪白的床单更夺人魂魄。
一声惨呼,
狄杀快如脱兔,身体凌空,眼中的血丝似乎已经褪却,只是深深的绝望。
他的刀随他的手伸出,然后那个美丽的女人垂直地跌落。狄杀双手又伸出,搂紧下落中的身体,温暖电击般袭卷全身,似乎有着淡淡的安慰。
死了,那自己也就可以死了。
狄杀紧紧搂着,表情目讷,呆滞,眼睛空洞而无神。
他甚至忘记了去抢救。
童四爷急道:“先救人,别傻子一般站在那里。”
狄杀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一生的唯一一个女人,走向里面的闺房。珠帘轻响,清脆如风中的铃声,悦耳动听。
那一串珠帘竟被惶急的童四爷一把扯落到地。
他擦着头上的冷汗,他怕,他怕一身白衣的阿月就此死去。死去,意味着狄杀心死,心死意味着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狄杀肯定没心思跟自己玩霍天弃那一套猫抓老鼠的游戏。
童四爷忽然张开嘴向昏迷不醒的陆云徵月凑去,狄杀怒道:“干什么?”
童四爷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狄杀,道:“救她。”
狄杀跟随道长多少年,懂一点急救的常识,他曾经用草药去救过李闯,虽然没有救治成功,可他还是懂一点医学的。
此时他也明白了童四爷要干什么。
狄杀在犹豫,童四爷是肯定不能这么做的,那么他就不得不去做。
他的身体更加发抖。
童四爷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再犹豫下去她就没命了。”
狄杀俯身低头张开了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吻上依然湿润的唇。
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他深深地呼吸,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全力地吐进她的嘴唇。
唯一的办法,激动的办法。
如果她醒着,一定希望早应该这样。
如果她醒着,他一定不会这样。
狄杀心中的杂念在此刻竟然十分激烈,他的脸竟被这股杂念撑的通红。
血液上涌,每当这样他的心更痛。
对她生命的着急而忽略了去痛。
她不醒来,让他更痛。
轻轻的咳嗽声,从唇下发出,狄杀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微笑,然后开始痛苦。
她醒来,表示她已经无恙;
她醒来,表示他永远也不会得到她。
这一点,已注定了他的心灵深处和以后的路。
陆云徵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没有泣不成声,没有啕天大哭,可是那种凄惨的气氛却像空气一样无形无质地弥漫。
童四爷流出了泪水,他的手虽然因为鸦片瘦了许多,可给陆云徵月的感觉还是温暖。
温暖如春的感觉,她有些感伤。
童四爷的脸虽然也因鸦片消瘦了许多,可是表情却依然丰富,悲痛、绝望溢与言表。
不说话,往往更会让人感觉到情谊的真诚。
所以没有人说话。
狄杀默默无声地站立,他扭过了头,他是男人,男人是不能流泪的,这是他的行事规则。
那微弱的火苗在此刻忽然亮了许多,照亮了这里。
也照在了那个差点阴阳两隔的女子身上。
虽然她选择死亡,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她的坚强。她比男人有着更能忍的品格,她一直忍,而所有的忍只为此时紧紧抓着他手的童四爷。
为别人而活的人,通常都不太幸福。
她不例外。
童四爷的手愈发用力,似乎怕一松手,陆云徵月就会撒手人寰香销玉殒。
童四爷神情越来越激动,终于控制不住,嘶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应该死的是我……”说着泣不成声,接着挺着身子向坚硬的墙壁撞去。
陆云徵月一声惊呼,狄杀极不情愿地救了童四爷一命。
狄杀盯着童四爷,似乎也被这对父女的真挚感情所感动,叹息着没有说话。
陆云徵月秀眉紧锁,哽咽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傻了。”
童四爷猛拍自己的脑袋,猛捶自己的胸膛,老泪纵横地咒骂着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陆云徵月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珠,道:“我能叫你一声父亲么?”
童四爷摇了摇头,道:“曾经有一位麻衣相士给我起过一卦……他说,如果有人叫我父亲之日,就是我离开世界之日。”
陆云徵月怔了怔,皱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张开来。虽然没有叫住她一直想叫的那一声,可是刚才童四爷的激动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童四爷的哭声未停,话声也未停,带着一丝凄凉,道:“月儿,你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情吓我……你要知道八五八书房,你一个人走——其实并不是你一个,而是会有很多人……”
陆云徵月的目光瞟向狄杀,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的身体却微微地抖了一下。
陆云徵月摇头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童四爷欣慰地伸手去抚摸陆云徵月的脸颊,犹豫良久,忽然道:“虽然你不能叫我一声父亲,可是我却可以叫你一声女儿。”
泪水滑出她的眼,幸福的微笑也像泪一样出现。
童四爷忽然起身慎重地向狄杀伸出手,狄杀避开,看着童四爷。
童四爷苦涩地笑着,没有介意狄杀的无礼,只是非常严肃地交待道:“我的女儿以后就拜托你了,希望你千万要给她以幸福,否则我变成厉鬼也一定不会饶得你。”
狄杀胸腔澎湃,并不是因为这句交待,而是他的秘密,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女人的幸福是什么?
男人的关爱。
男人的关爱是什么?
真情……还有爱抚。
狄杀看到童四爷恳切的眼神,又回头——然后便看到了万分期盼的神色。狄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童四爷哈哈大笑,似乎为得到如此佳婿而高兴。
童四爷忽然打了一个呵欠,这个呵欠并不是他困了,而是他的烟瘾来了。
不过,他在此时却表现的十分奇特,并没有着急地去找烟枪,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云徵月。陆云徵月皱眉道:“父……四爷,你以后就别再抽烟了。”
如果她知道,如果不是童四爷有抽烟这个习惯,她现在可能并不会这样,就算童四爷没有医生的药力,可是他却有手,他的手也一定不会留情。
童四爷长叹道:“这些年风风雨雨,刀山火海,一路走来一言难尽。每天总是提心吊胆,总觉得明天就是自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结果明日始终是今日。提心吊胆的总没有发生。可是没有发生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这样的生活,累了。既然累了,也就应该好好招待一下自己,抽几支烟打发一下剩余的寂寞时光。我的年纪也确实到了颐养天年的地步……唉!只是天不随人愿,也许明日就是我童某人的最后一天。”
童四爷摇头苦笑,眼中竟滴出一滴奇怪的泪水,深深凝望着陆云徵月,欣慰地一笑。然后看狄杀,说出那句已经说过的话:“你一定要给她幸福,否则我成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一声叹息声中,童四爷神情说不清的萧索,他就这样留下几句莫名奇妙的话走了。
狄杀静静立在屋里,过了好久,轻轻地向外走。陆云徵月看着他移动的身影,泪水又流了出来。
屋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进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怔怔呆着,她想着童四爷最后的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童四爷端坐在太师椅上,抽着大烟,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陈中良站在他的身侧,道:“刚才陆小姐想要死?”
童四爷道:“不错。”
陈中良道:“可是她没有死掉。”
童四爷道:“不错。”
陈中良道:“她绝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霍忌就绝对不会来这里。”
童四爷的声音像是变了一个人,与刚才的判若两人,沉声道:“她当然不能死,如果她死了,明天就真的我的最后一天了。”
陈中良沉吟半晌,道:“可是她也未到前面的跳台,如果她不去,童四爷的生活也不一定不会过的很好。”
童四爷微微笑着,把烟枪移开自己的嘴巴,道:“虽然现在她未到前面,可是她马上就会去的。”
陈中良道:“童四爷为何敢如此肯定?”
童四爷叹道:“年轻人终究不懂人心与人情的道理。”
陈中良没有说话,只是奇怪地打量童四爷。
童四爷看着这个愿意跟着他混的外国人,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喃喃道:“她一定会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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