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太后的脸色惨白一片,凄然笑了一声,声音尖细:“所以,给小四留了废黜皇太后的遗诏么?”
邹皇后有些哭笑不得,声音中便杂上了一些恨铁不成钢:“太后即便对先帝没信心,也该对自己有信心——先帝对圣人只字未提此事,却在两省和羽卫中安Сhā了大量的人,专门整理双王的情形。”
裘太后这一次却是直直地怔住,张口结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邹皇后又叹口气,低声道:“先帝给那些人下了死命令,若非涉及谋逆,他们一辈子都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双王府中的事情。但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人便去寻了孙德福,将所有蹊跷都呈了上来。圣人知悉所有过往之后,对此次长庆殿失火、余姑姑伤逝的事情,愈加愤怒。所以反而什么都不肯做,就是要看看,双王到底还能做得出什么样倒行逆施的行径来。”
“至于外头,我家、裘家、兵部、户部、羽卫、神策,都稳稳地站在圣人这一边。双王除非从外郡调兵,否则,事情不过是大理寺的一队衙役出趟公差罢了。”
裘太后更加愣怔,竟是如此轻描淡写么?
邹皇后的眼神也飘向外头:“原本,我还以为,需要让我伯父和裘家的三舅爷从边军里拉些人回来nAd3(谁知道,一切都在先帝的手心儿里。”
邹皇后回过脸来,看着裘太后,满满都是艳羡:“母亲,先帝就怕你会两难,所以曾给余姑姑下过严令,双王的事情,若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不许她跟你说一个字。就算有不妥,也只许她告诉煦王殿下。先帝把羽卫最后的班底私下里交给了煦王,也留了话:若事有不谐,起兵勤王可也。”
“只是煦王爷完全地随了先帝的性子,对兄弟们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前日长庆殿失火,煦王殿下思之再三,将那些人,交给了现今的羽卫总管沈迈——也就是,还给了圣人。我还听说,煦王夫妻俩已经在整理行装,打算出京游历。三五年,怕是不会回来的了。”
“母亲,你有个好丈夫,生了三个好儿子。就算是宝王大兄,其实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到今日为止,其实对圣人,也并没有动过杀心。一切的手段用过来,目的都只是过继而已。”
“所以母亲,儿媳真的是,好生羡慕您……”
裘太后想到昭宗对自己的百般宠溺忍让,自己一直不屑。可是,竟然连自己顶着他妃子的名义,生了别人的儿子,当做他的长子养了四十多年,他都没有表现出来嫉恨——他竟然直到临死,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裘太后失声大哭起来:“夫君呵……”
邹皇后听她叫出了这一声,心中一松。
裘太后,终于看清了,这世上到底是谁,对她最好……
……
……
邹皇后将裘太后的话一五一十转告明宗:“母亲说,虽然阴差阳错,但终是老天厚爱,她并没有嫁错人。”
明宗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邹皇后看着他,知道明宗心里对这件事仍旧很是介怀,温声劝慰:“母亲已是近耳顺之年,余姑姑之死对她打击甚大。何况还有宝王兄谋逆,达王叔背叛这样大的事情。接二连三,都是她最在乎的人。加之余毒未清——我听燕娘说,母亲昨夜一宿都没睡好。显然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事情。咱们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四郎一直最孝顺,母亲又是从四郎小时便把全部身心母爱都放在四郎身上,如今这件事情——一则嚷出来肯定是不行的,二则母亲自己已经愧疚得无以复加,三则还有五弟呢。咱们已经是他唯一的亲兄嫂,可真的不能再让他失望了啊!”
“今日我已经对母亲当面说了,我说四郎压根不曾怨怼母亲,也不曾有半分半毫看不起母亲。如今的情形,只是觉得尴尬,所以才不去看望……”
明宗闷闷地点头,道:“我的确从未看不起母亲,也不觉得她生了王叔的儿子有甚么不对。她本来就属意王叔,是大舅舅和外祖母被权势迷花了眼,才设计让阿爷瞧见了她——我也从未怨过母亲。我怨怼的,是大兄的罔顾手足人伦,和王叔的懦弱无耻!”
邹皇后心下怜惜,轻轻伸臂将明宗搂到怀里,轻声道:“四郎不怨,四郎不恨。我的四郎在继位之前,一直都是全京城最阳光灿烂的男子。虽然龙椅自有一种毁人天性的魔力,但我的四郎这样英明睿智,这样坚毅刚强,一定不会变成那个无人能爱无人肯爱的孤家寡人……”
明宗抱住她的手臂,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安然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邹皇后轻轻地拍抚着疲惫入梦的明宗,抬眸看向沉沉的夜空。
她想起临走时,看着已经渐渐平复的裘太后,自己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住,又加上的那番话:“母亲,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中,其实,先帝不委屈,达王叔也不委屈,您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余姑姑也是求仁得仁,唯一委屈可怜的,是宝王兄?”
“宝王兄这四十多年,一直认为自己是先帝长子,建功立业,辅佐先帝。可二哥哥先敏敬太子一出生,贤愚尚且不辩,先帝就把他亲自养在身边,一手一脚地教导△为大兄,宝王兄如何能忍?”
“但先敏敬太子当时是弟弟,父母多疼幺儿。宝王兄也许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接着就是圣人降生。兴许您是为了跟先帝赌气竞赛,亲自养育圣人。可看在宝王兄眼里,就是父母二人,分别去疼了两个弟弟,只有自己被扔在一边。”
“母亲是个洒脱的性子,风一阵雨一阵。也许等圣人?大一些,母亲就会回过头来看宝王兄了,就会操心起宝王兄的娶妻生子了?宝王兄却并未等到这一天。因为后来又有了寿宁和五弟。”
“母亲,您和先帝把爱都给了宝王兄的弟弟妹妹们,却很少跟他解释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先敏敬太子让路,宝王兄那样热爱领军,以至于都敢做出悍然杀良民充当军功的事情来,先帝不曾惩罚他这样冷酷无情,却一言不发地不再让他出外建功。在宝王兄看来,这是什么?除了给二哥让路,这还能是什么!?”
“宝王兄就这样跋扈着,刚愎着,糊涂着,委屈着。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有了生而知之一样的雍郎——他身周热衷名利的人那么多,怎么会不在这些人的撺掇下动了谋逆的心思?!”
“母亲,这件事里,谁都不委屈,不可怜,最委屈最可怜的,是宝王兄。”
邹皇后记得,自己走出西配殿时,裘太后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压抑,却哀哀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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