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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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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么么哒~

PS,推荐我家西皮的古言文,感兴趣的大大请收藏包养,她软萌易推倒。

《谁家娇女》

直到嫁人后莫姝安才知道,娇女是靠宠出来的。

何为娇女?

我喜欢的东西就是我的,抢我东西抽你!

抢我男人,我让我男人抽你!

谁家娇女?

我男人家的!

☆、第34章

“陛下,杏仁­奶­茶送来了。”白贤端着托盘,托盘里面放着碗杏仁­奶­还在冒着热气。

晋鞅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淡淡的杏仁味压住了­奶­腥气,还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一口气喝完­奶­茶,晋鞅接过宫女递来的水杯,漱­干­净嘴巴,然后用手帕擦着嘴道:“长颜县主那的­奶­茶,也是这种?”

“是的,陛下。”白贤把空碗递给身后的太监,然后小声道,“时辰不早,您看……”

晋鞅心中虽挂念着几分奏折,但是想到方才母后与师妹关切的眼神,他想了想,然后道:“把前几日朕看过的游记拿来,朕看一会儿就睡。”

白贤放下心来,找来书呈给晋鞅,便安静站在一旁。

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晋鞅放下书,对白贤道:“唤人进来伺候。”

白贤轻轻鼓掌,就有宫女太监走了进来,伺候着晋鞅洗漱以及整理床铺。

小心取下晋鞅发间的玉冠,轻轻放进盒中,白贤隐隐觉得,只怕从今日开始,这个天下就要大变样了。

“白贤,你说谁家贵女可堪为后?”晋鞅张开双臂,看到给他解腰带宫女手抖了一抖。

白贤捧着盒子的手顿住,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陛下,奴婢乃位卑低贱之人,哪有机会得见各家贵女芳颜。”

“是吗?”晋鞅走到椅子上坐下,抬起脚任宫女替他脱去鞋袜,然后把脚放进冒着热气的木盆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脚,他神情略缓和了几分:“听闻前两日司马家的人找过你?”

“陛下!”白贤面­色­惨白,咚的一声跪在晋鞅面前,“奴婢有罪,但是奴婢绝未向司马家透露半点消息。”

晋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脚背。

春季的夜晚尚带寒气,可是白贤的额际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他额头触底,听着水声却不敢开口,只瑟瑟的抖着肩膀,以期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饶了他这一次。

洗完脚,宫女用上好的棉布擦­干­他脚上的水渍,跪在地上替他穿上一双柔软的棉鞋。

晋鞅站起身,走到白贤面前,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贤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等了半天,结果陛下一言不发,转身朝内室走去。

“陛下,陛下。”他向前跪行几步,却被面前放下的纱帐拦了下来,他只好隔着纱帐朝内砰砰磕起头来。

“陛下,奴婢忠心为您,绝不敢有二心,请陛下明鉴。”仅仅几下,他的额头已经见了血,可是他却不敢擦,更不敢放轻力道。

“你退下吧,”纱帐内陛下显得有些平淡的声音传出,“今夜由何明伺候。”

白贤心头一苦,却不敢多说,只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奴婢……告退。”

走出紫宸时,他正好看到何明朝里走,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白贤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动。

“白公公辛苦了。”何明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拱了拱手,然后才继续往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贤低骂一句:“小人得志!”且看他能狂到及时!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太累,还是因为那晚杏仁­奶­茶起了作用,晋鞅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差点误了大朝会的时辰。

在九龙御座上坐下,晋鞅看着文武百官齐齐朝自己行礼,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贺明高声唱道:“起!”

坐在金凤座上的太后起身道:“今日文武百官皆在,哀家便宣布一件事。”

文武百官齐齐朝太后看去,心中皆有了底。

果然不出大家预料,太后要还政于陛下,当真全朝的面言明,朝中大小之事,皆由皇帝做主,她不再­操­心朝政。

不少忠臣良将原本还担心太后与幼帝之间会因为权利起争端,甚至不少人还在私底下做了不少准备,以免两人的争端连累太多的百姓。哪知道他们设想了无数方法,却没有料到太后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放手了。

这可不是口头说放权,内里却还紧紧把持着朝政 ,而是真真正正的还政了。因为太后就连能调动中/央大军的虎符也交给了皇帝,那姿态说不出的潇洒,仿佛那不是虎符,而是一块丑陋的石头。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愿意这么轻轻松松的交权,大多臣子心中是松了口气。恭送太后时,三拜九叩得十分服气,这事轮到他们头上,没准还做不到太后这般洒脱呢。

李光吉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面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待朝会结束后,他叫住准备往外走的顾长龄:“顾大人,请留步。”

“李相。”顾长龄停下脚步,笑得一团和气的朝李光吉作揖。

李光吉回礼,然后笑道:“今日□□正好,若能与顾大人这般文雅之人同路,也算是雅事,不知顾大人是否介意?”

“李相请。”顾长龄笑着摆手道,“只是我等庸俗之人,不堪雅字,李相谬赞了。”

“顾大人太过谦虚了。”李光吉笑着与顾长龄并肩走着,话题拐来拐去,终于还是说到了后位之事上。

“李相,君主君主,便是众君之主,在下虽有幸教授陛下课业,只是这等事情,岂是在下能去参言的?”

“我等忠心为君,立后乃国之大事,即便进言一二,陛下仁德宽厚也不会对我等不满,”李光吉朝紫宸殿方向抱拳,“顾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相信此事太后必有定夺,”顾长龄不疾不徐开口,见李光吉脸上的笑意有些疏离,又开口道,“不过李相所言也甚是有理,不若我等面见太后,一抒心中所想。”

“顾大人所言极是。”李光吉知道顾长龄此人是个滑不溜秋的笑面虎,所言也不坚持,转头又把张仲瀚带上,三人一起去求见太后。

三人求见时,太后真换下一声厚重的凤袍,听到三位重臣求见,她当下也不犹豫,让宫里的太监总管去请三人进来。

顾如玖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朝太后道:“姑母,我见宫中有处杏花开得正好,我去摘些回来给您看看。”

“小心些,多带几个伺候的人。”太后点了点头,又让她穿上披肩,才放她离开。

走出正殿,顾如玖见父亲与两个中年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停下脚步往旁边站了站,待三人走近时,区了区膝盖。

张仲瀚知道这是顾家二姑娘,现在还有个县主爵位在身,所以笑得十分温和的点了点头,很像一位好相处的长辈。

李光吉脸上的笑容就显得矜持许多,略向顾如玖颔首后,便朝里走去。

顾长龄把两人的动作放在眼底,朝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父亲,”顾如玖瞪大眼睛,“我刚梳好的发髻呢。”

顾长龄笑呵呵的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道:“放心吧,没乱。”

顾如玖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光吉以及站在原地等父亲的张仲瀚,小声道:“太后正在正殿等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张仲瀚笑眯眯的看着顾如玖的背影,然后道:“顾兄家的女公子当真是可爱烂漫,让人见着便心生愉悦。”

“都被内子给宠坏了,”顾长龄笑着摆手,“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

张仲瀚闻言仍旧只是夸奖,言语中对顾如玖甚是欣赏。顾长龄偏爱自家幼女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别看他这会儿说自家闺女怎么怎么不好,张仲瀚敢肯定。若要真有人说他家姑娘不好,他铁定呀翻脸。

周太后已经猜到三人为何而来,所以待两人坐下后,就提及了下个月千秋邀请各家贵女去泰和别宫的事情。

这下连李光吉也没话说,再不好提立后一时。他抬头见顾长龄神情如常,仿佛对此事半点没有意外,心中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此人早知道了?

这么一想,他心头有些发紧,顾家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待出了康泉宫,李光吉朝顾长龄拱手道:“顾大人好耳目。”

顾长龄笑道:“李相此话何来?”

李光吉笑了笑没答,反而跟顾长龄说起了春种之事。顾长龄也仿佛没把他之前那句话放在心上,两人再度愉快交谈起来。

张仲瀚时不时Сhā几句嘴,笑呵呵的犹如个老好人。

顾如玖带着贴身丫鬟以及几个太监慢悠悠的走着,她对所谓的杏花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找个离开的借口而已。

“县主,御辇过来了。”身后一个太监小声提醒。

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帝王仪仗远远的朝这边行来,于是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哪知御辇在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师妹,”晋鞅掀起御辇前的帘子,露出俊美的容颜,他面带微笑看着顾如玖,“你在这儿做什么?”

顾如玖想起刚才自己离开康泉宫时的借口,只好道:“杏花阁的杏花开得正好,我想去看看。”

“正好我也无事,师妹可介意多一个人同行?”晋鞅掀起帘子的手没有放下,反而问出这么一句。

“多一个人同行正好。”顾如玖笑望着晋鞅,觉得晋鞅确实需要多走走锻炼身体。

晋鞅走下御辇,走到顾如玖身边,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师妹请。”

“陛下请,”顾如玖没有动。

晋鞅知道她虽行事天真,但是在规矩礼仪上却从不忽略,所以只好先走了一步,然后侧身与她说话,“师妹喜欢杏花?”

“好看的东西都喜欢,”顾如玖注意到他这个姿势,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陛下喜欢什么?”

“小时候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桃树,刚开始我总盼着它开花结果,后来发现它结的果子都很小,毛还特别多,吃起来也涩口,就不盼着它结果了,”晋鞅说到这,摇头笑了笑,“我大概比较喜欢能结果子的花。”

这想法挺务实的,顾如玖心想。转念又想,堂堂王府嫡长子,却要盼着吃个桃子,这日子过得肯定不算特别舒适安逸。一时间,对晋鞅又有些同情,于是道:“我院子里没桃树,可是有颗橘子树,去年就开始结果了,等今年果实熟了,我送陛下一半。”

“种橘子树挺好。”晋鞅心里清楚,桃花略显轻浮,像顾家这般疼爱孩子又讲究的世家,怎么会在他们院子里种这种树?

“那今年秋天橘子成熟时,你可别忘了给我送来,”晋鞅笑着道,“若是忘了,可别嫌我厚颜向你讨要了。”

“陛下放心吧,我们顾家人有一条家训就是,不可轻易承诺于人,但若是许诺便要重诺。”顾如玖点头表示郑重,“今年橘子熟了,一定给您送进宫来。”

“不轻易承诺,许诺便重诺,”晋鞅笑道,“顾氏先祖不愧是胸有沟壑的高人。”

是啊,如果不是胸有沟壑,又怎么把已经没落的家族挽救回来,顺便还坑一把其他竞争对手呢?

从这一点来说,顾如玖确实十分佩服自家的先祖。

两人走得不快,走到杏花阁的时候,竟花了两三刻的时间。此时杏花正盛开如雪,顾如玖站在门口,看到地上一大片杏花瓣,枝头的花朵更是开得正艳,忍不住道:“如云如雾,当真是漂亮。”

她正说完这句话,突然一阵风起,枝头的花瓣随风而起,就像是下了一场花瓣轻雪,美得让人觉得若是惊扰了这场美景就是过错。

晋鞅看着身边面露微笑的少女,目光落到她发间的那片杏花瓣上,忽然想,或许日后就会有个俊俏公子陪伴她赏花赏景赏尽美­色­,陪着她尝天下美食。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也挺……好吧?

眼看着那片花瓣落在她发间怎么也不落下去,他指尖微颤,最终却没有伸手去拿开。

“陛下,你看什么?”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顾如玖回头,就看到晋鞅清亮的双眼,疑惑的眨眼,“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晋鞅淡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她的发间,“上面有片花瓣。”

“哎?”顾如玖猛的甩了甩脑袋,然后问,“还有吗?”

“别动,”晋鞅笑着叹息一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避开她的青丝,捻起了那片花瓣,然后放到她掌心,“给你。”

顾如玖举起这片花瓣凑到眼前,笑着道,“俗语有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看着谢了的杏花,就从粉红变成白­色­了。”说完,便提起裙摆道,“所以我今天还是趁有花的时候,折几支回去给姑母看看。”

“姑娘,”秋罗唤了一声,扭头见皇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你们站着做什么,”晋鞅转头看那几个跟着顾如玖出来的太监,“别让县主摔着了。”

几个小太监见状,忙都跟了上去,在顾如玖的指挥下,折下漂亮的花枝。

“分给你一半,”顾如玖抱着几支花过来,塞了几支在晋鞅手里,“你送的花姑母看见了,肯定高兴。”

“你带回去的,母后也一样高兴。”晋鞅伸手捻走她发间的几片花瓣,笑着道,“现在就回去了?”

“所以我们才一人一半嘛,”顾如玖回头看了眼杏花林,点头道:“再漂亮的东西,看第一眼时都是惊艳的,可是看久了,便失去了那份惊艳。”

晋鞅看着手中的杏花,笑着道:“今日师妹说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顾如玖愣了愣,她说什么了?刚才那句关于漂亮与惊艳的话?

扭头见晋鞅一脸笑意的样子,她忙收回目光,一个大老爷们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太后见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进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怎么捧这么多花回来?”

“花开得正好,不让姑母看看,岂不是可惜了,”顾如玖把花□□一个花瓶中,然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洗了手,“姑母瞧瞧,这可是我跟陛下特意为你挑选的。”

太后看了眼晋鞅,起身走到花瓶旁,观赏了好几眼后道:“难为你们一片孝心了,这花确实开得格外的娇艳。”

“母后喜欢就好,”晋鞅朝太后作揖道,“方才在路上巧遇师妹,便陪她往杏花阁走了一道,如若不然还看不到今日的美景,那真是遗憾了。”

周太后看着他没有说话,扭头见顾如玖正在兴致勃勃的整理花瓶里的杏花,便道,“久久,坐下喝口茶。”

“嗯。”顾如玖给花枝摆了个顺眼的角度后,才坐回椅子上。

顾如玖看出呣子二人可能有话想说,略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找借口告辞了。

“母后,儿子可能心悦一女子。”晋鞅捧着茶杯沉默片刻,忍不住开了这个口。

“可能?”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然陛下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跟哀家提?”

“我……”晋鞅看着太后脸上的笑,犹豫道,“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愿意陪我生活在深宫之中。”

周太后闻言笑了起来:“你倒是比你老子强。”

晋鞅知道太后所说的“老子”不是诚王,而是先帝。

“你能说出这句话,可见是真的对这名女子有几分心思,而不是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物品,”周太后沉思片刻,“你若是真有心,便去求娶她。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不然到了最后,不过是你耗尽了感情,而她怨恨你终身,徒留不甘而已。”

晋鞅放下茶杯,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明白了。”

“你回去吧,我有些倦了。”周太后摆了摆手,揉了揉额际。

“儿子告退。”晋鞅知道以太后的­性­格,必然不会马上问他女子的身份,也不会为难他,但他心里清楚,他此举让太后为难了。

但是他却不能直接告诉太后,他对自己当做妹妹的女子起了男女之情,他担心太后会对师妹不满,更担心让师妹知道,反而对自己起了疏远之意。

“太后,”刘姑姑见太后脸­色­不好,忙上前道,“您怎么了?”

周太后摇了摇头:“我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可是……”若不是她有意纵容,晋鞅又怎么会发现自己心思?

她其实考虑过,让顾如玖得到县主爵位后,就回到顾家,由顾家给她挑一个如意夫婿。可是她不忍心晋鞅到了那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意,最后在求而不得中痛苦。

更何况她心疼久久,却不代表着她能凭借着这份心疼,任意­操­纵着她的感情。

久久与晋鞅会如何,应该由久久自己来选择,而不是由她自作主张。她……也舍不得自己亲手培养的帝王,这辈子落下这份遗憾。

西配殿中,顾如玖环视着这个东西越摆越多的房间,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开口提回府的事情。

她进宫已经有半月有余了,虽然太后对她非常好,但是老待在宫里也不太合适。

“长颜县主在吗,奴婢何明,来给县主您送东西过来。”门外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

顾如玖眉梢微动,何明?

往日给她送东西过来的领头太监一直是白贤,怎么换人了?

她朝宝绿点了点头,宝绿走到门口道:“何公公请进。”

“不敢不敢,”何明朝宝绿拱了拱手,才带着捧着东西的宫女太监往内殿走,进了内殿,他头也不抬,先给顾如玖行了个大礼。

“奴婢何明,见过县主,”何明磕了一个头,才说明来意。

顾如玖让他起身,才看他送来的东西,全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其中最­精­致的是一支杏花金步摇,­精­致到可以看到花瓣上的露水珠。

她正欲开口道谢,突然见另一个贴身丫鬟神情惊惶的疾步跑进殿,脸上还犹带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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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木香,发生了什么事?”顾如玖把步摇放回盒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姑娘,”木香跪在顾如玖面前,声音沙哑道,“大­奶­­奶­没了。”

“你说什么?!”顾如玖有些发懵,眼睛看着木香的嘴在一张一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大­奶­­奶­今日乘坐马车去五庄观上香,哪知司马家三房的公子纵马飞奔,惊了大­奶­­奶­套车的马,结果……结果孩子没保住,大­奶­­奶­也去了。”木香哽咽着说完这几句话,抬头见顾如玖面­色­煞白,心中忍不住担忧道,“姑娘……”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想起大嫂平日待自己的好,还有自己对小侄儿出生的期待,顾如玖心头一闷,竟是喘不过气来,脚下发软便往地上坐去。

“姑娘!”宝绿与秋罗见顾如玖样子不太对,忙上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含笑瞪了木香一眼,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姑娘再受刺激。

“你们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府。”顾如玖推开含笑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有些颤抖,“我要立刻回去。”出了这种事,不知道家里人会如何难过,她根本无法放下心来。

“奴婢马上找人去备车。”宝绿见姑娘这般模样,十分的担心,当下也不敢耽搁,提起裙摆便匆匆往外跑,安排人去准备车马。

“何公公,今日实在万分抱歉,”秋罗转身朝何明屈膝,“待家中事了,我家姑娘再向陛下道谢,还请公公……”

“秋罗姑娘万不可这样客气,”何明满脸悲戚,躬身道,“还请县主节哀,不可伤了身子。”

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始作俑者还是司马家的人,这下朝中可有得闹了。

司马家大房老爷子是先帝的老师,又是京中有名的能耐人,这事司马家若是不给个合适的交待,只怕顾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清楚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何明躬了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抬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长颜县主,忍不住想,都说姑嫂关系不好,看长颜县主这个模样,倒是与家中嫂嫂感情颇为深厚,不然也不会难过成这样。

紫宸殿,晋鞅见何明回来,便问道:“县主可喜欢那些东西?”

“回陛下,县主原本是很欢喜的,可是顾侯爷家发生了大事,县主现在正急着回去,”何明顿了一下,见陛下面上露出焦急之情,也不等陛下开口问,便机灵道,“司马家三房的公子在官道纵马,惊到了顾大少­奶­­奶­的马车……”

“顾大少­奶­­奶­怎么样了?”晋鞅皱起了眉头。

“顾大少­奶­­奶­……一尸两命。”何明见陛下面­色­­阴­沉得难看,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尸两命?”

晋鞅想到了顾如玖提到这个未出生侄儿时的愉悦,还想到了顾长龄近来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语气低沉道:“那个纵马伤人的司马家公子呢?”

“奴婢不知。”何明哪里知道这些,就连这件事也是在长颜县主那里听到的。

晋鞅闭了闭眼,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殿外,胡云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事求见。”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坐着的晋鞅突然站起身,匆匆朝殿外走去。

“陛下?!”胡云旗见晋鞅出来,刚行了一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对方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人已经走到几步开外。

他愣了愣,与其他几个贴身伺候晋鞅的宫女太监一齐追了过去。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青石路板有些湿滑,晋鞅踉跄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白玉柱子他才没有摔倒。可是这会儿他顾不得这些,拽起外袍把它塞进玉腰带中,然后继续朝朱雀门的方向跑去。

见到他这样,别说乾坤宫近身伺候的宫侍吓白了脸,就连胡云旗等几个龙禁卫也忍不住心生担忧,陛下的身体不太好,这么跑身体受得了?

顾如玖从没有想过自己家中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明明前几日大嫂还让二哥带话进来,说她要去五庄观为家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祈福,这才过了几日,好好的一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家!司马家究竟何等猖狂,竟然在看到有马车经过后还会纵马狂奔?!

想到枉死的大嫂与未出生的侄儿,顾如玖捂住气得隐隐作疼的胸口,司马家,又是司马家!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下,顾如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掀起帘子正想问究竟是谁拦住了她的车架,就看到晋鞅气喘吁吁的站在马车前方。

晋鞅见她掀起帘子,刚想说话,结果还没张口便猛咳起来。

“陛下……”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潮红,弯着腰直喘气的少年,怔怔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伺候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任由他这么跑来?

“师妹,”晋鞅走近,抬头看着马车里的顾如玖,把一块洁白­干­净的手帕放到她的手里,“你i别难过,注意身子。”

顾如玖握住对方塞来手帕,想挤出一个笑,却笑出了眼泪。反正狼狈的模样已经被对方看见,她也没心思去顾及仪态,­干­脆直接的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视线有些模糊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多谢陛下。”

看着她的脸颊因为擦得过于用力而发红,晋鞅沉下声,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朕一定会顾家讨回公道。”

“臣女相信你。”顾如玖郑重的看着他,“臣女相信陛下,这个天下迟早会在您的股掌之间,无人可立你左右,司马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只是你座下卑臣。”说完这些话,她放下帘子,遮住了自己狼狈的脸,“陛下请回,臣女告退。”

晋鞅往旁边退开一步,挥手示意马车可以离开,神情怔忪间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坚定。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胡云旗等人见他这样,竟无人敢上前打扰。胡云旗犹豫良久,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请您注意龙体。”

他刚才跑得最快,所以把陛下与顾二姑娘之间的动作也看得清楚楚,可就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才会觉得心惊。

陛下待顾二姑娘这份心意,绝对不是师兄妹情谊可解的。

既然陛下对顾二姑娘有那等心思,为何还晋她为县主?

“云旗,”晋鞅慢慢喘匀气,把手背在身后,站直身体看着他,“召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觐见。”

“是。”胡云旗躬身应下。

晋鞅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师妹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弥漫着满满的杀意。

顾如玖下了马车便匆匆朝灵堂走去,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二嫂悲切的哭声。

于是她踏出的脚微顿,抬头看向四周,这些地方已经挂上了白幡,惨白的颜­色­让人心生凉意。

抬脚踏上石阶,顾如玖还是踏进了这扇大门。

堂内停放着一樽黑棺,香烛纸钱的味道盈满整间屋子,可是此时的她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大哥,”顾如玖走到呆立在灵堂前的男人身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让对方节哀的话。

大哥与大嫂感情深厚,这些年来如胶似漆,恩爱如蜜,若有旁人说大嫂肚子不争气,大哥向来比大嫂还要生气。大嫂有孩子后,大哥也是比谁都高兴,可是现在……

“久久回来了?”顾之瑀­干­涸的双眼里满是血丝,看到疼爱的妹妹出现,才露出一丝活气,“你大嫂昨夜还念叨着要给你做个漂亮荷包,日后恐怕……”他红着眼眶闭上眼,再也说不下去。

顾如玖见他这样,猛的上前抱住顾之瑀,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要帮着把顾之瑀那份眼泪也哭出来。

见妹妹哭得犹如一个孩子,顾之瑀麻木的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后,终是忍不住跟着痛哭出声。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哭过,可是这份悲伤太痛苦,痛苦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灵堂外,杨氏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对抱头痛哭的儿女,转头对顾长龄道:“司马家,欺人太甚。”

顾长龄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良久后开口:“在这京城地界,唯有足够显赫尊贵,才能让人知道敬重。”

他们顾家从未仗势欺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顾家任人可欺。

司马家三房此刻非常不平静,大房的人看着蛮不讲理的三太太,差点要绷不住好脸。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谁愿意踩这池浑水?

“伯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三房日后可怎么办?”三太太哭得花了妆,乱了发髻,毫无世家太太的庄重与端庄,可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脸面,只求大房老爷子能看在先辈的份上,救自家孩子一命。

“闭嘴!”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房的人,而是三房老爷子司马鹏,他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儿子与儿媳,“若不是你们整日里骄纵孩子,他又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长辈开口,三太太不敢辩驳,只是站在一边抹泪。司马跃见父亲气得厉害,担心他伤到身体,又担心被刑部带走的儿子,开口道,“父亲,待此事了,儿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是现在他被刑部的人带走,也不知道会在牢中受多少罪。”

司马鹏又气又恼,但要他真的不去管孙子,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家闹出这种事,他面子里子已经丢光,可是为了孙子,这头不低也要低下去。

“大哥,”司马鹏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朝一直没有开口司马鸿作揖:“请大哥帮一帮我那不成器的孙儿。”

大房的晚辈忙上前扶起他,却不敢擅自开口。

司马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三房众人,看得三房的人不敢抬头后,才开口道:“今日的事不是我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顾家愿不愿意松口的问题。你以为顾家人平日里低调行事,便没有脾气吗?”

司马跃见自己父亲被大房伯父说得满脸通红,不忍父亲为了晚辈受这等难堪,便朝司马鸿行礼:“伯父,此事乃是侄儿教子无方,求伯父指一条明路。”

“顾家浮浮沉沉几百年,却从未真正没落过,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几分脾气与能耐,又怎么会荣耀到今日,”司马鸿叹息一声,“我虽为先帝的帝师,可你们要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如今新帝继位,又对顾长龄信任有加。你们家的司马冀倒好,竟是害得人家长儿媳一尸两命,顾家能咽下这口气,陈家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冀儿并不是诚心的,此事只是意外,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三太太听司马鸿这话,以为司马鸿不愿意帮忙,当下便急了,“更何况顾家与陈家与我们家比,算得上什么名门望族……”她的话未说完,转头见站在旁边的公公脸­色­十分难看,于是底气也越来越不足起来。

司马鸿看着自己这个侄儿媳,在心底叹了口气,都说娶妻娶贤,三弟的这个儿媳实在是……

他又看了眼司马跃,摇了摇头,自家侄儿这个样子,也配不上世家里太好的姑娘,不然那是结仇,不是结亲。

“你们以为现在的司马家还一如既往的显赫?”司马鸿语重心长道,“你们久不在京城,又在地方上受尽了其他人的尊崇,不知道时局变化也情有可原。”

“伯父此话何解?”司马跃有些不解,他们这几年在京城里,仍旧十分受人尊敬,怎么在大伯父口中,似乎并不是如此。

“如今皇室兵权在握,世家手中虽有护卫,可是铁器之物均要造册登记,不可有半点违制,”司马鸿喝了口有些偏凉的茶,“百年前,因为皇室开科举,广纳天下贤才,导致不断有新贵崛起,朝中不再是世家独大。以至于如今不管世家也好,新贵也罢,竟都要看皇室的脸­色­行事。”

司马鹏闻言沉吟道:“百年前朝廷开恩科,难道是为了……”

“是与不是,都已经一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提已经无济于事,”司马鸿放下茶杯,“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处理好,不仅是冀儿有­性­命之忧,就连香丫头也要开始考虑亲事了。”

“您的意思是……”司马跃呆呆的看着司马鸿,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室怎么可能立一个兄长有凶案在身的女子为后?”司马鸿语气平淡道,“别说是成为皇后,只怕连入宫为妃都不可能。”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三太太喃喃自语,“顾家的媳­妇­往哪走不好,偏偏要选那条路,若是……若是……”

房门外,司马香缩回伸出去准备叩门的手,怔怔看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手,沉默的转过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姑娘,”宝梅担忧的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司马香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然后走到窗户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树木发呆。这几年来,家中一直教她如何做合格的后妃,现在他们却说自己可能入不了宫,她茫然之余,竟觉得有些无所是从。

顾家大嫂她曾经见过,是个十分温婉漂亮让人有好感的女子,可是现在这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因为自家兄长纵马而一尸两命,她心中既觉得愧疚,又害怕。

害怕顾家不依不饶,自己的兄长因此被处置。她知道杀人该偿命,可害人者是她的哥哥,她做不到公平的去看待问题。

既然世家早已经失去往日的影响力,那么她就更应该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让天下无人敢小觑司马家。

无论如何都要让顾家不再追究此事,唯有这样,这件事才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司马家公子纵马伤人,害得顾家大少­奶­­奶­一尸两命的事情,在短短两日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把此事说得有头有尾,仿佛每个人都在现场似的。

原本在大家眼中,司马家教养是无可挑剔的,可是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司马家在百姓眼里就变得有些微妙了,甚至有人在背后嘲笑司马家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不堪。

有人嘲笑司马家,自然就有人同情顾家。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顾大少­奶­­奶­怀中的胎儿是顾家第一个孙辈后,对顾家的同情达到了新高。

顾大少­奶­­奶­嫁到顾家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被纨绔子弟害得一尸两命,这事找谁说理去?

老百姓都骂司马家不是东西,可是朝堂上就不像街头巷尾这般简单了。与顾家交好的,自然是提议应该把司马冀斩首示众。司马家一派的人肯定不愿意,便扯着年少无知,不是故意纯属意外或者司马冀乃三房独子各种理由,认为应该从轻发落。

在这件事上,李家的态度显得有些微妙,原本大家觉得以司马家与李家的竞争关系,这次肯定要借机踩司马家一脚,哪知道李光吉竟出人意料的帮司马家求情,让原本有些乱的朝上变得更加混乱。

这些人吵得唾沫横飞,却没有几个人去观察御座上皇帝的反应,一个个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只差恨不得动起手来。

晋鞅冷眼看着这些大臣的丑态,缓缓的给自己调整一个舒适的坐姿,然后单手托着头看着众人,任由他们吵得天昏地暗。

“请陛下为微臣做主,”从上朝开始便一言不发的顾长龄在这个时候上前两步,对着晋鞅深深一揖,“微臣儿媳枉死,被司马冀害得一尸两命,微臣请司马家还我顾家一个公道。”

“先生请起,朕定会还顾家一个公道。”晋鞅坐直身体,抬手示意顾长龄起身。

吵得正激烈的两派人没有想到顾长龄竟然会省略掐架环节,转而直接向少年帝王告状,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

“诸位卿家怎么不继续讨论了?”晋鞅扶着龙椅的扶手,不疾不徐道,“朕还想继续听一听诸位卿家的高见。”

众臣齐齐垂首,不敢再言。

“既然诸卿不开口,那么朕就要开始说了,”晋鞅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众卿皆是朝中重臣,可知礼仪法度四个字?”

“臣等有罪!”刚才吵得最厉害的几个人心头发虚,齐齐告罪。

“尔等皆是为了­操­心国事,何罪之有?”晋鞅轻笑一声,笑得众人心头发虚。

司马家的官员闻此言在心中暗叫不好,他们刚才争论的是司马冀该如何处罚,皇上却说是国事……

“大丰律历早已经言明,肆意纵马伤人者,仗二十,徒五年。纵马害人丧命,情有可原者仗四十,徒二十年,罪无可恕者,当斩。”晋鞅垂下眼眸,不疾不徐道,“诸卿认为,司马冀此举,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肆意纵马玩乐,哪来的情有可原?

可是司马家一系的官员不能这么说,甚至还要找尽理由给司马冀脱罪。

听着这些官员为司马冀求情的各种荒诞理由,他听了半晌,忍无可忍道:“诸君认为男尊女卑,司马冀不该为陈氏偿命,不知诸君令堂可曾知晓尔等心中所想?”

司马一系的官员面红耳赤,他们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荒唐,被晋鞅这么一问,竟无人有脸出声。

“朕以为司马冀此举罪无可恕,理由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若有再犯者,司马冀便是前例。”晋鞅坐回御座,冷眼看着众人,“众卿以为如何?”

一部分官员大呼皇上圣明,还有一部分人站着没有开口。

“陛下,”司马鸿出列,朝晋鞅作揖道,“微臣……”

“司马大人不必再言,司马大人乃是先帝恩师,朕相信大人必是帮理不帮亲的君子,”晋鞅打断司马鸿的话,“司马大人不要让朕失望,亦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世家之人谁敢说自己不是君子?

司马鸿要说的话被晋鞅全部堵了回去,他心头发苦,朝晋鞅作揖后,沉默的退了回去。

今日他司马家亲手把刀送到皇家面前,皇室又怎么可能不在他们身上割下一片­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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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陛下,司马大人、李大人求见。”何明躬身走进书房,见皇上正低头批阅奏折,不敢再看,把头低了下去。

“不见。”晋鞅头也不抬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司马冀一案不会再翻案。”

何明行礼退下,出了紫宸殿大门,朝两位大人作揖道:“两位大人,皇上这会儿无暇见二位,大人们请回吧。”

司马鸿心头万分苦涩,面对以往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太监,也客气不少,“老臣有要是禀告,请何公公受累再通传一次。”

“司马大人,非小的不愿意通传,只是皇上这会儿正在处理要务,实在没有时间接见两位大人。”何明虽然刚到皇帝身边伺候,但是自认为对皇帝的脾­性­也能看懂一二分,这会儿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见这两人的。

“既如此,老臣明日再来。”司马鸿朝殿内作揖,转身缓缓往外走,老态龙钟的模样,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何明道了一声“大人慢走”后,便站在一边耳观鼻鼻观心,

李光吉看了看司马鸿,又看了看殿门大开的紫宸殿,朝殿内拱了拱手,也转身离开。

何明拉起眼皮瞅李光吉一眼,随后便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紫宸殿内,晋鞅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露出冷笑。司马鸿站在紫宸殿外自称“老臣”,这是在以经历三朝的老臣身份装可怜,又或者在提醒自己这个少年皇帝他的身份有多显贵?

若是身份显贵便能肆意妄为,那么他这个天下之君是不是就可以乱杀乱打,视天下百姓为牲畜?

狠狠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底大的怒意,晋鞅在刑部呈上来的公文上,批下一个“可”字。目光在“司马冀”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他缓缓合上公文,面­色­如霜。

现在仅仅是斩首一个纵马害人­性­命的司马冀,他就受到了这么多阻力,不知天下各地还有多少冤屈因为世家利益而未得到昭雪?

不少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各地名门望族更是犹如土皇帝,凌驾于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员之上。

晋鞅想起顾如玖对他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天下终究会在他股掌之间。

“这是朕的天下……”

陈氏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有人说一尸两命不吉利,让顾家请高人来做场法事后再下葬。顾长龄作为一家之主,直言道:“陈氏乃是我顾家长儿媳,她在生时温婉淑德,她不幸早逝,我们顾家也不怕她会坏了我顾家祖坟。”

很多人虽然同情陈氏遭遇,但也都是看重祖坟风水之人,眼见顾家竟是半点也不顾及那些需要忌讳的事情,按照侯府世子妃的最高规制给陈氏下葬,既感慨顾家重情义,又觉得顾家这般实在有些不明智。

外面人说的那些话,顾家上下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未出生孩子煞气重,女人一尸两命不宜葬在祖坟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抵不上陈氏嫁进顾家彼此相处后的情分,若真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规矩让陈氏委委屈屈下葬,那他们顾家与禽兽有何异?

顾如玖提着食盒,敲响顾之瑀的房门,等了片刻后见屋里没有反应,她扬声道:“大哥,我是久久。”

屋内沉默片刻,终于响起顾之瑀的声音,“进来。”

推开房门,顾如玖见屋子里窗户紧闭,大哥坐在昏暗的屋内犹如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像。她咬了咬下­唇­,把食盒放到桌上,转身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顾之瑀怔怔的偏头,看着打开的窗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久久,我没有胃口,把食盒提下去吧。”

“这是我亲手为大哥做的饭菜,你好歹尝尝,”顾如玖卷起袖子,把白皙细­嫩­的手臂举到顾之瑀面前,“就当心疼心疼我,好么?”

顾之瑀这才看到,妹妹的手背上起了好几个水泡,像是被油烫伤过后的样子。

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妹妹,何曾做过这些。顾之瑀喉头有些哽,抬头见妹妹满脸的小心翼翼,缓缓点头。

见顾之瑀点头,顾如玖松了口气,放下袖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米饭,两盘菜,一碗汤。

因为顾之瑀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进食,顾如玖担心他肠胃有些虚弱,所以把米饭煮得很软,菜跟汤也都是开胃好消化的。

顾之瑀见桌上的饭菜都避开了荤食,妹妹也穿着一身素裙,连首饰钗环也取了下来,仅用了两个素银簪子固定发髻,心中既难过又温暖,埋头吃起这些算不上好吃的饭菜来。

杨氏走到长子住的院门外时,恰好见到女儿提着食盒出来,她快步上前问道;“久久,你给你大哥送吃食来?”

顾如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伸手揭盖食盒盖子,杨氏看着里面的空碗空盘,眼眶微微发红:“他愿意吃东西就好。”她转身看了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把食盒提回去吧,大公子已经用了饭食。”

就在她准备把盖子盖回去时,她看到女儿手背发红,还有几个水泡,手指微颤,半晌才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顾如玖苦笑,就这么点事,算什么辛苦。她从小到大,几乎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现在哥哥沉浸在丧妻之痛中,难道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他们心疼她,难道她就不心疼他们吗?

当天晚上,顾如玖仍旧给顾之瑀送饭,顾之瑀吃了大半。

第二天中午,顾家人用餐时,顾之瑀出现在饭桌上,虽然整个人仍旧十分低沉,但是至少愿意用饭了。

杨氏与顾长龄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去。

半月后,司马冀的处决结果正式下发,因其行为恶劣,伤人­性­命,判秋后处斩。

司马家三房太太听到这个处决后,当即便晕了过去。司马鹏与司马跃携礼去顾家拜访,谁知顾长龄却称病不见客,顾家其他几个晚辈也不露面,父子二人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二房身上。

司马家二房孙氏听到三房人来了,当即便冷笑道:“他们家不是有个要进宫当皇后的好女儿吗,何必来求别人?”

她的丈夫司马趵闻言,叹息道:“好歹是三叔亲自来,我怎么也要见一见。”

孙氏也自觉刚才的话说得过于尖刻了些,于是缓和着语气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受连累,所以把话说得急了些。”

“你我夫妻多年,我知你心意,”司马趵与孙氏多年夫妻,感情深笃。自从两年前女儿夭折后,他就担心发妻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所以待她更是温柔不少,“三房那里,我去见见就好,你不必出去。”

孙氏点了点头,起身替司马趵理了理衣襟,才让他出门。

带司马趵离开后,她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三房为什么要来求他们二房,不就是因为皇帝的生母是她家夫君的同胞姐姐吗?

他们姐弟二人父母去得早,年少时依靠着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长大。二房出了这种事,三房的人竟是半点表示都没有,只做那闲云野鹤般的悠闲人。这会儿出事,倒想起他们二房了,真是好笑。

“叔父,”司马趵走进正厅,朝司马鹏作揖道,“侄儿来迟了,请叔父见谅。”

司马鹏叹口气,直说不介意,待司马趵坐下后道:“贤侄,今日我来,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孙儿。”

司马趵沉默片刻后道:“叔父,我如今在朝中并未任要职,只怕有心无力。”更何况判令已出,哪可能轻易更改?这话司马趵没有说出口,也不打算跟三房的人说。

“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我不求多的,只盼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司马鹏停顿一下,“你与陛下有几分香火情,你去求他,他总该给你几分颜面的。”他自己这话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提起来的时候,神情十分不自然。

听到这话,司马趵感到非常无奈。别说陛下早已经过继给先帝,与他们司马家二房没有半点关系,即便皇上愿意认他这个舅舅,他也没脸贴上去。

当年姐姐病逝时,他依靠着大房的势力才勉强在京中混出个模样,为了自家的权势荣耀,竟是狠心的不去管诚王府的外甥。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被人忽视的孩子会被太后看中,一夜之间从爹不疼没娘爱的孩子变成皇帝。在他得知是晋鞅被太后挑中后,比谁都震惊,也比谁都后悔与害怕。

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这个孩子,害怕这个孩子大权在握后,会报复他这个无情无义的舅舅。

所以他现在恨不得绕着皇帝走,哪里还会拼命往上凑。三房让他凭借舅舅的身份去求情,他打心底是不愿意的。

“叔父,陛下自出生便从未与我见过面,这些年来我也不曾照拂过他,哪来的情分可言,”司马趵苦笑道,“此事我实在帮不上忙,还请叔祖体谅。”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侄儿送命吗?!”司马跃忍不住开口道,“一家人都不愿意帮忙,以后就别提什么自家兄弟,我没这样的兄弟!”

“住口!”司马鹏恨铁不成钢的呵斥自己儿子,转头对司马趵道,“贤侄,你这弟弟不懂事,我……”

“叔父不必如此,此事我确实帮不上忙,还请堂弟另请高明!”说完,也不管司马跃脸­色­如何,拂袖而去。

二房与三房本来就有嫌隙,现在司马趵见司马跃这种态度,哪里还忍得住心头那口气。

眼见二房的侄儿被自己儿子气走,司马鹏好半晌才常常叹息一声对司马跃道:“我年事已高,已经帮不了你几年了,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改,待我百年过后,你又该怎么撑起一个家?”

司马跃不甘心道:“可是二房这明显就是有意推诿,不把我们三房放在眼里。”

“你要让别人尊重,首先要做能让别人尊重的事来,”司马鹏失望的看着儿子,“早晚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见父亲这样,司马跃即便心中仍旧不甘,却不敢说辩驳的话。

父子二人回到家,面对三太太与司马香期盼的眼神,齐齐沉默下来。

“二房……二房没有同意?”三太太呐呐道,“是不是因为我得罪过孙氏的原因?我这就去给她赔礼道歉,只要二房愿意救冀儿,便是让我磕头谢罪都行!”说完,她便要往外冲,被司马香一把拉住。

“母亲,你别这样。”司马香拉住她的袖子,“即便是您去了,二叔他们也不见得会点头。”

“你松开,”三太太扯不开自己的袖子,情急之下,竟反手给了司马香一耳光。

“啪!”清亮的耳光声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司马鹏皱眉道:“你打香丫头­干­什么?”

司马香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勉强笑道:“祖父,母亲也是一时情急,不是有意的。”

“我……”三太太看着女儿,愣了一下,用手帕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司马香看着痛哭的母亲,又看了看神情麻木茫然的父亲,勾起嘴角微微苦笑,心中满是疲倦,甚至有种想逃出这个院子的想法。

大半个月后,真值太后千秋之礼,太后下发懿旨,邀请各家女眷到泰和别宫玩乐。

顾如玖是三品县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些天以来,因为大嫂过世,她身上从未出现过艳­色­的东西,首饰钗环之类也很少用。现在是太后千秋,她自然不能再像平日这般打扮出现在泰和别宫。

丫鬟们收拾好一切可能需要的东西后,顾如才挑选了一件素底浅­色­花纹的束腰广袖裙换上。

她的面前摆放着好几个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做工­精­致的步摇。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挑选了那支杏花金步摇。

秋罗给顾如玖挽好发髻,把步摇固定在发间后才发现,姑娘的脸似乎瘦了不少,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已经露出了好看的下巴。

自从大少­奶­­奶­出事后,家里的人都瘦了不少,姑娘为了照顾大公子,这些天以来也不曾好好休息过,难怪会瘦了这么多。

“姑娘,这样好吗?”弄好头发后,秋罗小声的询问。

“这样就好。”顾如玖挤出一丝笑,站起身道:“走吧。”

泰和别宫修建在京郊,出了城再乘坐大半个时辰的马车就能赶到,顾如玖端坐在马车中,看着泰和别宫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司马家想送姑娘进宫做皇后,也要看其他人愿不愿意。

今日是太后千秋,虽然太后说是要免了尊卑,不必兴师动众,但是皇帝还是带头给太后行了大礼,然后奉上­精­心准备的贺礼。

皇帝送给太后的礼并不新奇,但是胜在有心意,是一幅亲笔书写的福寿字画。

晋鞅虽然年仅十六,但是一手字画已经十分有风骨,太后打开字画后,便引起不少人交口称赞。

作为母亲自家孩子被人夸奖总是高兴的,太后也不例外,所以在大家献礼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失过。

“司马氏姑娘献玄女贺寿图一幅!’”

听到太监唱名,太后看向站在下首的女子。对方约莫十五岁的模样,体态轻盈,眉如远山,眼如星辰,便是她这些年见多了美貌女子,也不得不赞对方一声好相貌。

“臣女司马氏贺太后千秋,愿太后福寿延绵,喜乐康泰。”司马香往前一步,朝太后盈盈一拜,规矩仪态挑不出半点不妥。

太后微微颔首,“有劳司马姑娘。”说完,便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司马香屈了屈膝,无声退到一边,但即便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由她做起来,也带着说不出的美。

周太后转头去看晋鞅,却见他根本没注意到司马香的美貌,目光早不知落到了哪个角落。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顾如玖。自从顾家出事以后,周太后便没有再见过顾如玖,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月,久久竟是瘦了这么多。

久久与家中两位嫂嫂感情深厚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曾料到久久竟会难过至此。

顾如玖一出现,晋鞅就看到她了。看到她发间戴着自己送的步摇,他心中十分欢喜,可是见她瘦得连下巴都尖了不少,他又觉得心里难受得有不行。

顾家人是怎么回事,都没有好好照顾师妹吗?这才一个月,怎么会让师妹瘦这么多?

这次能来泰和别宫的官员与女眷,皆是京中大世家或者二品以上的官员官夫人。但尽管如此,太后也收到很多贺礼,多到她连贺礼名字都不想继续听下去的地步。

“长颜县主作仙翁赠桃一幅为太后贺寿。”

“臣女顾氏贺太后千秋,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太后连说三个好字,让太监把画呈上来,她亲手打开画卷,笑着道,“这画好,字也好,回去就让他们把画挂在哀家的屋子里。”

顾如玖闻言抬头朝太后笑了笑,躬身便要往后退。

“母后如此喜欢,不知能否让儿子也观赏一二?”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的晋鞅开口道,“能想到仙翁赠桃,长颜县主好灵巧的心思。”

顾如玖听到晋鞅这个夸奖,朝他屈了屈膝。

司马香抬头望去,恍然觉得顾如玖身上的稚气似乎消去不少,只是眉宇间仍旧带着几分天真。

想到自家与顾家的恩恩怨怨,司马香顿时惆怅满怀,再无心思想别的。

晋鞅接过仙翁赠桃图,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他第一次观赏师妹的画作,所以难免格外的兴奋。待画接过来,他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画工算不上最好,但却格外传神,也很用心,就连仙翁衣角上的细节也注意到了。他拿着画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果如母后所言,画好字也好。所谓虎父无犬女,县主深得先生真传。”

顾如玖被夸奖,连带着顾长龄也跟着长了脸,在其他人看来,那就是皇帝爱屋及乌,因为对顾长龄这个先生十分信任,连带着对他女儿也格外照顾。

待贺礼送完,太后起身道:“哀家早年甚是喜欢骑马­射­箭,只可惜如今年岁大了,即便有心也是无力。诸位公子小姐年华正好,都自去玩吧,哀家在旁边坐一坐就好。”

众人一听这话,觉得太后话中暗含深意。陛下刚亲政,肯定会起用一部分年轻人,太后说是让大家随意玩耍,恐怕是为了考察大家的能力。

至于还提到各家小姐……

大家更是心如明镜,陛下今年已经十六,并且开始亲政,立后便是必然的事情,太后有意顾全各家颜面,又想挑选何意的皇后,所以才趁此机会观察各家姑,这样不管成与不成,皇家与世家的面上都好看。

要骑马­射­箭,穿着广袖裙就不太合适了。顾如玖带着婢女去后面换好骑装出来,就遇到换完骑装的司马香。

“长颜县主。”司马香朝顾如玖略略一福。

顾如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笑着小声道:“听说你想做皇后?”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讽刺之意。

司马香被她的眼神刺激得心中动怒,正想开口,就听到后面传来其他几位姑娘的说笑声。

“恕我先走一步。”顾如玖朝司马香微微一福,转身时,脸上的嘲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几个与她关系较好的姑娘见司马香站在她身边,都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京城里,谁还不知道司马家与顾家的这些恩恩怨怨?

作者有话要说:顾家爆衫模式已经启动。

感谢:

谢谢各位大大的霸王票支持,么么哒~

☆、第37章

“你怎么了?”司马玲换好骑装出来,见司马香脸­色­有些不好看,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眼,就看到了远处与几个姑娘相携离开的顾如玖,“跟顾家姑娘起了矛盾?”

也不是三婶平日怎么教导的堂妹,他们家进京这些年,她带堂妹参加过不少世家贵女之间的聚会,可是两三年过去,也不见堂妹与谁特别交好,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她知道堂妹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而束手束脚,但若是连平日玩乐也提防这个,小心那个,那也太累了些。

“没事,顾二姑娘年纪还小,我不跟她计较这些。”司马香摇头,看了眼与司马玲走在一块的几位世家姑娘,朝她们笑了笑。

见她这样,司马玲就算满腔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家这个堂妹被三叔三婶养得小家子气了些。

“走吧,今日我们都没带马来,要自己去挑马,”司马玲转头对身后几位好友道,“可不能让其他人先把好马挑走了。”

司马玲跟在几人身后,听着她们说要挑什么样的马,沉默不言。

马圈外栓了很多马,马倌们仔细安抚着马儿的情绪,以便贵人能够慢慢挑选。

顾如玖挑选了一匹枣红马,转头见杨惜雪牵了一匹矮脚马过来,便笑着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一匹?”

“反正我也不善骑­射­,等下就凑个热闹,”杨惜雪对自己的弱点很清楚,所以也没打算去逞强,“倒是你,等下小心些。”

“放心吧,”顾如玖伸手摸了摸马的脖子,“我有分寸,表姐你别担心。”

两人正说着,司马玲一行人便说笑着走进来。司马玲打心底觉得之前的事,是三房教子无方导致的悲剧,好好的世家公子,行事竟如新贵家纨绔子弟般不知进退,真当京城是他们当初待的偏远州县,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顾如玖见到司马玲一行人,落落大方的朝她屈膝行礼,司马玲笑着回了一礼,仿佛两家之间根本不存在过往恩怨般。其他姑娘们也都纷纷互相见礼,言笑晏晏,半点不见尴尬。

唯有司马香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让她后悔今天跟着大房人一起来这个地方。

她不该来,来了也不过是徒惹人笑话,有个害人­性­命的兄长,她凭什么还能入宫?可是只要她这么想,脑子里就响起母亲的哭声,呜呜咽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太后跟陛下来了。”

“真的是陛下。”

她猛的回神,跟着其他贵女们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见一双黑­色­暗纹靴从自己面前经过。想到他们家为了自己能嫁给这个男人,用尽了方法手段,她心底突然涌起无限勇气,也不管仪态,抬起头直接朝皇帝看去。

原来是他……

司马香想起曾经在街上遇到的骑马公子,忍不住苦笑,难怪当初那些世家公子都跟在他身后,原来他就是皇帝。

晋鞅­性­格严谨,平日很少出宫,即使是出宫也都带着龙禁卫,从来不主动招惹那家姑娘小姐,以至于很多世家女子听说过陛下美姿仪,但从没有见过他的相貌。

大丰是一个追求美的国家,所以当贵女们近距离观察到皇帝容貌后,心思都有几分激荡,皇帝陛下好相貌!

马倌牵来御用的马,晋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扬声道:“朕骑­射­功夫并不太好,诸位请随意。”

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在喜欢看脸的世家贵女们眼中,骑­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上马动作很养眼。

太后与晋鞅过来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就先后离去,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大家的兴致。

胡喜凑到杨惜雪耳边小声道:“陛下长得真好看。”

杨惜雪­干­咳一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她们这边,才道:“我早就听闻陛下容貌出众,还以为那些人有意说皇室的好话,不曾想……”

顾如玖听到两人的交谈,扭头朝远处的晋鞅望去,玄衣白马,气势非凡。若不是身体不太好,他在骑­射­上或许也会很厉害。

也不知是谁提议贵女间的骑马比试,顾如玖见司马香站了出来,翻身上了马,往比试点行去。

“久久,”胡喜担忧的看着她,想上前去阻拦,却被杨惜雪拉住。

“你放心吧,久久心中有数,”杨惜雪看着场中的司马香,若有所思道,“今天这个场合,久久不会让司马家三房的人争尽风头的。”

“可是久久什么时候跟人必过骑术?”胡喜有些着急,想到两年前的意外,忍不住开口道,“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往日她不争,是因为不需要争,”杨惜雪叹息一声,“可若是今天她再不争,任由司马香出头,那么顾家的脸面就没了。”

司马香借着司马家大房的脸面来了这里,已经是在打顾家的脸,若顾家人还没有半点反应,等到明天,顾家就会成为京城中的软柿子。

所以久久什么时候躲懒都可以,唯独今天不可以。

见到顾如玖入场时,晋鞅面­色­也微微变了变,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道:“派擅长骑­射­的护卫跟上去,不要让这些贵族小姐发生意外。”他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长颜县主尚且年幼,尔等定要注意。”

领头的护卫一听,顿时心如明镜,把长颜县主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待护卫离开后,太后才道:“我儿不用担心,顾家人虽然平日都是温和­性­子,但并不代表他们是平庸之辈,安心看着吧。”

她犹记得幼时母亲提起顾家人时感慨的语气,那时候母亲说:“别去招惹顾家人,这家人不仅讲情义,而且还记仇。”

那时候她还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在她眼中,姨母与姨父都是温和的好人,表哥也是谦谦君子。直到她后来进宫,翻看到皇室近百年来的记录,才发现顾家人一直以来都是不温不火的二流世家,然而这百年里,与他家过不去的世家早已经人丁凋零落魄不堪,他们仍旧维持着二流世家的荣耀,从不招惹别人,但也不容人小觑。

当初她邀请表哥顾长龄做晋鞅为帝师,第一是因为顾家虽为世家,但是向来对皇室十分尊重,并无过失之处,又与她有几分亲戚情分,在教育幼帝时,定会比其他人用心。第二就是她看重了顾家人的行事风度以及做人准则。

所以当她见到久久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时候,半点都不意外。

这就是顾家人,谁若是敢打他们,他们就会折断对方的骨头,然后把对方的脸狠狠踩进泥里。

“是儿子太小心了。”晋鞅勉强一笑,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恨不得跟着上去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这个天下完完全全属于朕,久久或许就不用为了家族颜面做到这一步,他想给她最尊贵的身份,最大的荣耀,让天下无人敢再欺她。

“长颜县主竟也如此好兴致。”司马香的马与顾如玖的马并排站立,两人平视着前方,虽然说这话,却没有看彼此。

“司马姑娘都有这般兴致,在下又怎会没有呢?”顾如玖勾了勾­唇­角,眼底皆是寒意,“不过是论输赢罢了。”

司马香悚然一惊,猛的转头去看顾如玖,却只看到她笑得娇俏可爱天真无邪的模样。

突然,旁边的铜锣被敲响,赛马开始。

司马香收回视线,咬牙狠狠抽了身下马一鞭子,便领先而去。

她输不起,不能输,只有拿到第一,她才能得到太后与皇帝的注意,他们家已经四分五裂,拖不下去了。

没有人见过顾如玖的骑术,或者说在所有世家女世家公子眼里,顾如玖的骑术向来是不上不下,不落于人后,也从不出彩。到了今天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顾家二小姐拼起来,比谁都厉害。

这次有十多个贵女赛马,但是远远甩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却有两个人,司马香与顾如玖。

因为顾家与司马家的事情闹得不小,所以眼见顾家小姐与司马家小姐领先,大家都乐得看热闹。

司马家大太太坐在女眷当中,听到身后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声,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就知道三房不会轻易死心,现在顾家明显要跟三房人过不起了。

三丫头若是赢了还好,如果输了,这次连带着整个司马家都要跟着丢脸。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司马香不敢回头看身后追上来的人是谁,只是拼命挥动马鞭,想让自己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后面的人还是追了上来,甚是还越过她半个马身。

“驾!”司马香急了,又狠狠抽了几马鞭,却见原本只领先她半个马身的人已经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人正是顾如玖。

怎么会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司马香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看着顾如玖的马越过终点,四周响起了不少人的鼓掌声,以及一些儿郎们的口哨声,整个马场里都是欢乐的喧嚣声,可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输了,输了……

茫然回头,她看向太后与帝王所在的方向,只见那个英俊少年骑在马背上满脸是笑,双眼看着的是她身边的顾如玖。

“长颜县主好骑术,”司马香皮笑­肉­不笑道,“以往我竟没有看出来,实在是眼拙。“

“司马姑娘承让了,”顾如玖调转马头,对司马香展颜一笑,“不过侥幸赢了一局,让你见笑。”说完,便骑着马到了旁边,不与司马香站在一块。

“顾姑娘,”一位锦袍少年骑着马过来,朝顾如玖拱手道,“顾姑娘在马背上的英姿,让人见之忘俗。”

这位公子白面玉冠,相貌出众,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即便是顾如玖也挑不出有什么不好,她回礼道:“杨公子谬赞,只是运气好而已。”

此人乃是杨国公之子杨垂文,以往除了在各种聚会场合上看到此人以外,顾如玖私下里从未跟他交谈过。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是对方主动过来交谈,她也不好把气氛弄尴尬,于是便笑着道:“那便祝愿杨公子一举夺魁。”

“承顾姑娘吉言。”杨垂文对顾如玖拱手而笑,然后才骑马往起/点线上跑去。

顾如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想,难道这位是来蹭喜气的?

在看到杨垂文靠近顾如玖的时候,晋鞅的脸­色­就不太好,等他见杨垂文满面笑意的离开,他脸上的笑意几乎快挂不住了。

当初为了弄清杨国公的儿子为人如何,他后来还特意找个机会见过此人。从公正的角度来说,杨垂文此人确实是难得的英才,能文善武品行优良不说,相貌还极其出众,难怪在京中颇负盛名。

若是在三年前,他或许还会觉得久久就该找这样一个夫君,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越优秀的儿郎靠近久久,他的心情就越加不好。

这是小心呵护,心生爱慕的姑娘,他怎么愿意其他人怀着其他心思靠近她?

可惜晋鞅的这点不高兴并没有影响杨垂文的骑术,赛马一开始,他就一马当先,把其他公子甩在身后一大截。

在他到达终点时,迎接他的是女子们的尖叫以及鼓掌声,可是他却视这些尖叫为无物,而是满脸笑意的望向顾如玖。

待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朝顾如玖拱了拱手。

顾如玖见状,勾起­唇­角笑了笑,明亮的双眸也微微弯了起来。

杨国公夫人恰好与杨氏坐在一块,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道:“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长颜县主,她竟是越长越水灵了。”

杨氏笑着道:“不过是长大了些,终于没有小时候那般调皮了,当不得您的称赞。”

杨国公夫人笑着摇头,对杨氏这种谦虚的说法不接受。她刚才的话并不是客气,而是在她看来,顾如玖确实比以往更漂亮了。

上次见顾如玖还稚气未脱,这会儿已经多了几分女儿家的韵味,就像是初春晨间含苞未放的花蕾,美丽又纯真,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有心替儿子求娶这个姑娘,可惜顾家不愿意接这个话,她虽然十分遗憾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杨垂文在赛马时大出风头,所以等他一出赛马场,就被好友们围了起来。

“杨兄骑术向来出众,只不过今日好像格外厉害,可是有什么好事?”

“想必是今日美人儿多,杨兄难免情绪激动了。”

听着好友们的调侃,杨垂文忍不住转头去寻找顾如玖的身影,找了半晌,才在角落里看到与几位姑娘交谈的顾如玖。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在看她,就在杨垂文准备收回视线时,顾如玖突然回过头来,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然后杨垂文就见顾如玖朝自己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杨兄,你怎么了?”有人见他没有说话,便好奇的开口询问。

“没事,”杨垂文收回视线,没让别人发现他的心思,自己这一刻,心跳声有点快,也有点大。

这就像是年幼时作诗文被先生夸赞的心情,虽不至于狂喜,但也有几分喜意的。而且这份喜意他还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让人察觉出来。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见晋鞅骑着马离开,于是问了一句。

“儿子就是四处走走,”他想起自己这算不上好的身体,眼神微黯,“我不会纵马的,您放心。”

周太后见他神情略显落寞,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让龙禁卫跟上去。

“陛下,”胡云旗跟在晋鞅身后,见他漫无目的闲逛的模样,担心突然从哪儿冒出个小姐姑娘之类的来个偶遇,只好开口道,“要不要微臣安排人去前方开道。”

晋鞅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前方就出现了几位姑娘,胡云旗认出领头的是司马家姑娘。

胡家与顾家是姻亲,又是多年的世交,所以面对司马家的人,胡云旗脸上过得笑意也淡了几分。

司马玲等人也没有想到会在林间遇到晋鞅,几人愣了一下,便翻身下马向他屈膝行礼。

晋鞅神情疏淡朝几人点了点头,驱马继续前行。跟在他身后的胡云旗回头,见这几个姑娘中,有一位相貌格外出众的姑娘抬起了头。

他收回视线,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帝王,可惜了这满腔心思,竟是半点也没落入帝王的眼中。

这个林子是泰和别宫树木花草最多的地方,这些贵女们会来这里赏景也不意外。这一路走来,胡云旗已经遇见了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只可惜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太好,竟没有让任何一人陪行。

“久久,你刚才的表现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胡喜扒开面前的花枝,偏头去看走在身边的顾如玖。换去骑装的久久,看起来没有在赛马场时气势逼人,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温和可爱的姑娘,方才一马当先的人不是她般。

听到胡喜这话,顾如玖揉了揉自己大腿,苦笑道:“我的腿这会儿正疼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上气温比较低的原因,城里已经谢了的花在这里开得正好,漂亮得不像是人间。

张玉芹、杨惜雪、胡喜等人家中都是与顾家交好的人家,所以听顾如玖这么说,都有些无奈。

她们这些世家贵女平时怎么放纵玩耍都可以,唯有家族的颜面不能任人践踏。都说世家人礼仪周全,言谈有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实则他们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从出生开始,就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家族的颜面。

所以外面人看到世家中人,才会觉得他们样样都好,处处都特别。

像司马家三房这样行事的,在世家中确实不多见,又或者说,每一个走向末路的世家,家族中就会出现这种人。

他们看不上司马家三房的行事做派,自然也就不愿意跟司马香交好,这就是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

顾家与陈家在京城中已经扎根上百年,虽然不是一等世家,但在京城里也有一定地位的,他们司马家三房不过是外面迁进来,靠着司马这个姓氏维持荣耀的人家,是从哪来的底气觉得害人­性­命还能保全自己?

真当他们这些京城里的世家软弱好欺?

别说司马跃只是司马家三房的人,即便是司马家最显赫的大房,也没这么足的底气敢说不惧京城其他世家。

“对面好像有人过来了,”胡喜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小声道,“好像来的人还不少。”

顾如玖好奇的抬头,见前方确实有一行人朝这边行来,只是被花丛树木掩着,让人看不清来人是谁。

“顾姑娘,你们竟也在?”

就在顾如玖猜前面过来的人是谁时,她们身后又走出几个人,是杨垂文跟李家几位公子。

双方人互相见个礼,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前方的人马走近,踏踏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看清这行人领头之人,这些世家公子小姐纷纷后退一步,然后齐齐行礼。

“见过陛下。”

晋鞅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男女间隔的距离泾渭分明,一眼便可以看出只是巧遇,而不是同行。

当然,对于他来说,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师妹怎么又与杨家儿郎遇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1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个月也许能坚持日更六千,但是今天才四号就开始自我怀疑了,这是时速只有一千二作者的自我嫌弃(;′⌒`)

感谢以下大大的霸王票支持:

谢谢各位大大,么么哒~

☆、第38章 城

“今日乃是随­性­玩乐,诸位不必如此多礼,”晋鞅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顾如玖身上,“师妹出来游玩,怎么没有带马?”

顾如玖察觉到四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作不知,抬首对晋鞅道:“我跟闺中好友随意走走,走得也不远,所以并没有骑马。”

“赏花游玩,本该如此,”晋鞅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的护卫,“朕也有此意,不知诸位可否愿意陪朕一起走走。”

杨垂文以及李家几位公子自然不会拒绝,顾如玖等几位姑娘,也都跟在晋鞅的身后,做足了忠君的姿态。

李家几位公子中以李怀谷为首,只不过自从李楚柔骑马坠亡后,李怀谷便很少在各种聚会上露面,风头大不如前。

别人不知道,但是李家人心里清楚,当初李家曾起过跟顾家结亲的心思,所以见到顾如玖的时候,李家几位公子都忍不住多看了李怀谷几眼。

晋鞅注意到李家人眼神有些异样,心中虽然存疑,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反而与这些世家公子聊起杂谈野记,偶尔也会提到一些各地风俗政绩,这些世家公子大多都言之有物,并没有无的放矢。

在办事能力与才华方面来说,世家却是比寒门出身的人更厉害,只是这些世家公子顾及太多,私心太重,让晋鞅不敢也不能肆意的重用他们。

在这些公子里面,李怀谷与杨垂文最为出彩,晋鞅跟他们两人说了一会话后,便觉得二人见识不凡,远远超越了同行的其他几位公子。

顾如玖正听着这些贵公子们高谈阔论,没注意到脚下的枯枝,脚底一滑,竟是要往地上摔去,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下要丢死人了。

“顾姑娘,”杨垂文离顾如玖比较近,所以见到她脚下踉跄时,便快速的伸手扶住了她,待顾如玖站稳后,他便十分君子的收回手,并且往后退了一步,“你没事吧?”

“谢谢,我没事,”顾如玖朝他感激的福了福,“多谢杨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如此。”杨垂文温和一笑。

晋鞅回头看向两人,见到顾如玖嘴角的笑意后,转身往后走了两步,走到顾如玖面前,把杨垂文拦在了身后:“师妹可曾受伤?”

“我没事,”顾如玖看了眼四周,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陛下您就别问了,好尴尬的。”

见她对自己露出这幅小女儿模样,晋鞅笑了笑,伸手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离那枯枝远了些才开口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李怀谷若有所思的看着陛下与顾二小姐的互动,回头看了眼面带浅笑,毫无异­色­的杨垂文,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晋鞅开口道:“前几天夜里下了雨,这里有些湿滑,朕先送师妹回去,诸位请随意。”说完后,他转头去看顾如玖,“师妹以为如何?”

顾如玖抬头迎视晋鞅的双眼,对方一双漂亮的眼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她垂下头,低声道,“那臣女就有劳陛下了。”

其他属于“随意”范畴的公子贵女们很是识趣的表示,恭送皇帝陛下。

等晋鞅一行人离开,杨惜雪等几位贵女也找个理由跟这些贵公子们分开,只剩下杨垂文与李家几位公子。

“顾家有女初长成,”杨垂文把手背在身后,微笑道,“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如此佳人真是让人心仪之啊”

李家二房的李继安挑眉,语气里有些不赞同道:“不过是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能看得出什么瑰姿艳逸?”

“有些女子的美在皮不在骨,这位顾姑娘可不同,她美在骨,美在气,美在神,即便只是她的一个眼神,也能让人忘却自我,”杨垂文说到这,叹息一声,“若是能求娶到如此佳人,我此生无憾也。”

李继安等人对杨垂文的审美表示怀疑,在他们眼里,顾如玖还是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姑娘,实在看不出有让失神的美来。

见同伴们对自己的眼光表示怀疑,杨垂文也不恼,反而道:“你们不懂欣赏更好,这样也没人跟我争着求娶她了。”

听到杨垂文这么说,李怀谷眉梢动了动,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回头看了眼皇帝陛下离开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

林间小道上,晋鞅与顾如玖一前一后走着,跟在两人身后的是英姿勃发的龙禁卫,嚓嚓的脚步声,让这条小道变得格外寂静。

晋鞅走得很慢,慢到顾如玖若是大跨一步就能超过他的地步。

“师妹,可曾想过心仪之人是何模样?”晋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顾如玖,脸上的表情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晋鞅,顾如玖恍然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已经长大,长成了一位合格的帝王。

“陛下,臣女并未想过这个问题,”顾如玖笑着摇头,“您呢,可曾想过?”

“以前不曾想,现在却想了,我只怕她不愿意。”晋鞅把手背在身后,缓步前行着。

顾如玖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后背,被锦袍包裹住的大长腿,忍不住想,以他的容貌,大约可以当选京城第一美男了。

“小心,前面有斜坡,”晋鞅转身把手伸到顾如玖面前,“我扶你下去。”

顾如玖看着面前的这只手,莹白如玉,指节分明,有些瘦,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与力量。

但是她觉得,这只手或许不该握上去。

脚下一个用力,顾如玖提起裙摆,蹭蹭几步便跑下斜坡,然后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斜坡上的晋鞅:“陛下,前面有片花海,很漂亮。”

晋鞅见她笑得天真纯然的模样,收回伸出的手,大跨步走了下去:“是吗?”

“你看,那儿。”顾如玖朝前指了指,那里果然有一大片的野山花,没有宫中的花朵娇­嫩­艳丽,但是却生机勃勃。

龙禁卫小心的侍立在四周,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

离二人最近的胡云旗看着并排站立的两人,在心里叹息,存璟家的这个妹妹是留不住了,别人或许还没看出来,但是他却把陛下看顾二姑娘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心生爱慕是什么?

顾家或许真的没这个心,可是皇帝陛下却起了这个心。

不知道待日后皇家求娶顾二姑娘时,顾家愿不愿意点这个头了。

想想也是讽刺,李家与司马家费尽心力,陛下也不曾多看一眼,顾家人没打算培养个后妃,结果皇帝偏偏就喜欢他家姑娘,这可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缘分没有便不能强求。

“陛下刚才的问题,我现在想了一下,”顾如玖蹲下/身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手上把玩,“我要的并不多,只要有个愿意体贴我的人,陪我走完一生就好。”

“若是……”晋鞅偏头看着她,“若那个人是……”

呼呼!

山风起,林间飞出好几只小鸟,啾啾叫着从两人上空掠过。

顾如玖抬头望着天空,看了眼晋鞅略苍白的脸,吸了口气:“山风吹着有些冷,我们先回去吧。”

她担心体弱多病的晋鞅吹了山风会生病,“不如边走边说?”

晋鞅没有说话的话咽了下去,转身从龙禁卫手中接过披风,然后披在了顾如玖的身上。

顾如玖低头看着对方用白皙的手指给披风打上一个结,怔忪道:“谢谢。”

“走吧。”晋鞅体贴的笑了笑,然后举步往前走。

胡云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气不上不下的噎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在心里抓狂:陛下,话都到嘴边了,你倒是说下去啊!

平日里您不是理智冷静,果断决绝吗,怎么到了这会儿,偏偏就优柔寡断了?

胡云旗内心的咆哮晋鞅是听不见的,现在的他只是一边纠结着,一边要保证不碰到小师妹又要保证她不摔跤的心态,小心翼翼一步一挪的往泰和别宫主殿走去。

跟厌弃的人走在一起,即便是几步路,也会觉得难以忍受,可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再崎岖再长的路,也只会觉得太短。在看到泰和宫主殿的时候,晋鞅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他与久久虽然有机会在康泉宫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多少私下里说话的机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才格外的珍惜。

不过再舍不得,再心有不甘,他还是担心久久因为吹山风生病。相处的机会以后还有,但若是久久生病,受苦的却是久久。

“太后,陛下回来了。”刘姑姑在周太后耳边轻声道,“与陛下同行的还有长颜县主。”

“我知道了,”周太后点了点头,远远就瞧着晋鞅与顾如玖一前一后的从外面回来,转头对陪坐在身边的几位夫人道,“今日诸位陪哀家来泰和别宫玩乐,哀家甚是感激,所以特让御膳房的大厨们备下膳食,请诸位夫人品尝一番。”

诸位夫人闻言,纷纷称好,心下确是想,太后这是要观察各家贵女们用餐仪态么?

太后真实用意大家并不知道,不过膳食确实准备得十分丰盛,便是被各种­精­致菜肴养刁了嘴的大世家们也挑不出错来。

席间大家发现,周太后似乎并没有刻意观察过哪家姑娘的用餐礼仪,仿佛真的只是邀请大家用膳食,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一顿膳食用完,太后便邀请女眷们品茶,而各家二郎们就开始比剑术与弓箭。

不过好在世家公子们都很会做人,比赛一直秉持着点到为止的风格,虽然有输赢,但还都维持着双方颜面。

倒是有几家新贵显得更外卖力,拼劲儿十足,也拿了不错的名次。

最后弓箭最出彩的是李怀谷,剑术最出彩的是杨垂文,这两人都是世家公子中的代表。

看完全程的晋鞅夸奖了二人几句,又让人送上比赛的彩头,顿时整个现场的气氛都跟着热闹起来。

乐师们弹奏着曲子,有些­性­格比较狂放的,已经跟着曲调跳起舞来,赢得不少人的赞扬声。

“久久要去么?”杨氏看着那些跳来跳去的男男女女,小声问道,“我见好几个与你交好的姑娘都在跳舞呢。”

顾如玖摇了摇头,“不了。”

大嫂没了,她虽不用整日披麻戴孝,但是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唱又跳。

知道她在想什么,杨氏也没有再劝,只是道:“不去也好,就陪我说说话。”

“那母亲想说什么?”顾如玖放下茶杯,看着杨氏。

“比如说……”杨氏朝人群中抬了抬下巴,“你觉得杨家儿郎怎么样?”

“杨表哥?”顾如玖想起仁厚的杨文霁,点头道,“挺好的。”

“我说的不是他,是杨国公家的公子,”杨氏仔细观察着顾如玖脸上的表情,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顾如玖朝人群中看去,此事杨垂文正与几个公子弯腰伸胳膊跳舞,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格外好看,所以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不怎么了解。不过相貌挺出众。”

她隐约猜到一点母亲的意思,只是在她眼里,杨垂文只是一个仪态不错的美少年,她完全没有想与对方成亲这种事。

听女儿这么说,就知道女儿对杨家儿郎没什么心思,于是杨氏便道:“我知道了,几日后杨国公家的茶会,你可要去?”

顾如玖摇头:“不了,我在家陪陪大哥。”

杨氏闻言摸了摸她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在晋鞅看来,京城中的男女比锦州男女心胸更为开阔,在男女忌讳之事上,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或许是因为世家女儿们都很金贵,所以才会养成如此风气。

他沉默的看着那些跳舞的男男女女,见到杨垂文跳舞时,不小心与几位姑娘有肢体接触,忍不住想,这样的风流人物,哪里配得上久久?

“陛下?”周太后见晋鞅一直盯着别人跳舞,以为他也有兴趣,“陛下若是喜欢就去吧,今日君臣同乐,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晋鞅朝周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看着就好。”

周太后以为他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不去,心里有些难受,扭头在刘姑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刘姑姑?”顾如玖见刘姑姑过来,疑惑的放下茶杯,“姑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还请县主原谅奴婢扰您雅­性­,”刘姑姑朝顾如玖行礼道,“太后请您过去陪她说说话,还请县主赏脸。”

杨氏朝顾如玖点了点头。

顾如玖回礼道:“不敢,陪太后是臣女的荣幸。”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便跟在刘姑姑身后朝太后坐的方向走去。

“久久,来坐这里,”周太后让刘姑姑在自己身边搭了椅子,让顾如玖陪坐在自己身边。待顾如玖坐下后,语带关切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近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可能是因为最近长高了些的缘故,”顾如玖摸了摸脸,朝周太后挤出一个笑脸,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低下头道,“家中出了这种事,大哥整个人几乎快要崩溃,我总担心他会做傻事。”

“你这孩子心思怎么变得这么重,”周太后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之瑀是顾家儿郎,即便现在难受,但也不会做傻事的。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整日这么耗费心神,对身体可不好。”

“姑母说得这些,久久都明白……”顾如玖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杯,苦笑道,“可是原本圆满的家里,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心里总是难受的。”

周太后把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这是我特意让御厨给你做的,尝尝吧。”

“谢谢姑母,”顾如玖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只是这块糕点还没咽下去,下面就传来喧哗声。

她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糕点,便惊讶的朝喧闹处望去。

今日还是太后千秋,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谁会糊涂得在这种场合上闹事。

“你走开!”吴冬芸气恼的推开司马香,面红耳赤的看着自己被撕裂的裙摆,“假惺惺的模样做给谁看?”

“吴姑娘,我很抱歉,”司马香落落大方的朝吴冬芸屈膝一礼,“若是你不介意,我陪你去后面换一身衣服。”

她没有说自己不是故意,也没有解释,但是这番举止放在别人眼里,却像是吴冬芸在无理取闹,而司马香在理智冷静的处理问题。

“呵,你陪我去,谁知道若是我跟你一块儿去了,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吴冬芸冷笑一声,把声音压低,低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弄破我的裙角,然后等我动肝火吗?”

司马香眼皮颤了颤,没有说话。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吴冬芸脾气火辣,说话做事不留人脸面,但不代表我脑子不好,”吴冬芸抬了抬下巴,朝皇帝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想借着我在皇室面前露脸,也要看看自己是谁。我若是有个秋后即将处斩的兄长,这会儿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都没脸去。”

“吴姑娘,不小心弄破你的裙子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请你不要辱没我的家人。”司马香提高音量道。

“瞧瞧这种手段,”吴冬芸不屑笑道,“你好歹也是司马家的姑娘,用这种方法也不嫌丢了家族颜面?司马家几百年盛名,恐怕就毁在你这一家子人手里了。”

司马香紧咬下­唇­,一双美目沉沉的看着司吴冬芸没有说话。

“偏僻地方来的就是偏僻地方来的,即便是披着司马家的皮,也做不到司马家的气度,”吴冬芸冷哼道,“就你这点手段,我还看不上眼。”

说完,也不看司马香的脸­色­,拎着裙摆就走开。

有了这场闹剧,原本还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也乐不下去了,于是三三两两的坐回了位置上。

司马香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着,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她才慢慢松开手,回头朝司马家大太太坐的方向看去。

司马家大太太面上带着笑,看不出喜怒,只不过她此时正偏头与身边一位夫人说话,看也未看司马香一样。

周太后看完这场闹剧,低头小声对顾如玖道:“久久,你要记着一个道理。真正聪明的人要学会看戏,不要去做那演戏的人。”

顾如玖浅笑着点头。

“这个姑娘可惜了,虽然有几分机敏,可是养在司马家三房,算是养废了,”周太后摇了摇头,“好好一个女儿,不想着教养她心胸仪态,反而让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手段,实在不像是世家做派。”

这场闹剧在别人眼里或许可能是意外,但是对于在宫中生活多年,见惯各种手段的周太后来说,这就是一场司马香自导自演的闹剧。

司马家想送姑娘进宫她是知道的,且不论她根本不想司马家的人入宫为后妃,即便司马家只是普通世家,但是像司马香这样的姑娘,也不太适合进宫的。

“她这般美貌,实在不该……如此。”顾如玖虽然对司马家三房的人没有好感,但是也不能睁着眼睛说司马香相貌不好。

周太后摇头:“再好看的男男女女,也会有变老变丑的一天。”

“长得美的人,到老也应该是美老人,”顾如玖说到这,鬼使神差的朝晋鞅看去,“比如说陛下这样……”

晋鞅见顾如玖在看自己,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仍旧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见到这个笑,顾如玖心想,所谓秀­色­可餐,也不过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吗?不甜不要钱呀。

感谢各位大大的霸王票支持,大家晚安~

☆、第39章 城

闹出这种尴尬事,在场诸位夫人顾及各家颜面,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吴家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虽然还勉强维持着几分笑意,但是谁都看得出她不太高兴。在京城中,吴家虽然比不上司马家与李家显赫,但也是望族,并且在祖籍樊州也很有威望,底蕴十足。

吴家的姑娘都被养得十分金贵,所以眼见自家闺女被司马家三房姑娘算计,吴家太太心里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好在她记得今日是太后千秋,于是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李吴氏突然细声细气的笑道:“司马夫人家的这位侄女,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标志人。”

司马家大房太太出身十分清贵,乃是秦林州郑家,秦林州郑家祖上出过很多史册留名的人物,郑氏的父亲是大丰诸多文人推崇的名士,所以尽管郑家人如今仍居秦林州,但是郑氏在女眷中却非常有威望。

李吴氏开了这个口,郑氏心里虽然清楚对方是有意嘲讽,却仍旧笑容得体的应对:“是三房教养得好。”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夫人顿时心如明镜,大房这是对三房心存不满了,若非如此,怎会轻飘飘的说这么几句话,就把李吴氏的话按下不提了?

杨氏冷眼看着李家与司马家的矛盾,低头吹了吹杯中水面上的茶梗。

旁边陈家太太看了眼司马家的人,冷笑一声,起身往后殿走去。只要想到她被司马家害死的女儿以及未出世的外孙,她便觉得司马家的人让她恶心得作呕。

杨氏见亲家离席,转身跟旁边的杨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跟了上去。

走到后殿,杨氏便听到陈氏的儿媳正在小声的劝解陈氏,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站出去。陈氏的死,是陈家也是顾家的痛,可是对于陈家人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想看见他们顾家人。

这并不是说陈家人不讲理,而是人的情绪有时候往往不受理智控制,也许陈家会想,是顾家没有照顾好陈氏,或者说,若是顾家不让陈氏去五庄观就好了。

实际上她也曾这么想过,若是那天不答应陈氏去五庄观就好了。这样陈氏就不会死,自己的儿子也不会伤心难过,整日低沉。

席上,顾如玖担忧的看着本该母亲坐着但现在却空荡荡的席位,直到杨氏回到座位上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见她坐在自己身边,也心神不宁的模样,便道:“知道你舍不得你母亲,快去给她端茶奉点心去。”

“姑母别恼,我想给您倒好茶,”顾如玖站起身,给太后重新泡了一盏茶,才朝太后福了福身,“那臣女便依您所言,给母亲奉茶去。”

太后见状,对她是又气又好笑,于是挥手道:“快走快走。”

见顾如玖离开,太后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散,转头对晋鞅道:“你可知我最喜欢久久哪一点?”

晋鞅正在偷偷看顾如玖的背影,听到太后问话,愣了一下后才道:“在儿子看来,师妹哪里都好。”

太后知道他是有意暗示自己那点心思,可就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开口道:“这孩子重情义,记恩德,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吗?

晋鞅若有所思的朝顾如玖看去,此时她已经坐在师母身边,小声说了什么,逗得师母露出了笑颜。

若是他对久久好,久久是否愿意做他的皇后呢?

“太后这般喜欢小姑娘,就加紧娶个孝顺的儿媳­妇­进宫,这样就有人天天陪着你说话解闷了,”旁边的平郡王夫人笑着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太后抚掌笑道:“此言有理,儿媳­妇­是该娶进宫了。只是不该来陪我,而是该跟吾儿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帝后同心才是。”

旁边几位皇室女眷闻言,皆笑着称是,又夸太后是个明理宽厚的好婆婆,待皇后进宫,定会与陛下恩爱和谐云云。

好话谁都会说,也谁都爱听,只是说了这么久,也没人打探出太后的口风,不知道她究竟属意哪家的姑娘。

笑闹了一整天,大家总算在太后那得到了一句准话,那就是皇室准备立后了。至于皇室有意求娶哪家姑娘,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瞧陛下对司马家不咸不淡的态度,司马家是没什么机会或者可能了。

至于李家这次不知道怎么想的,除了李吴氏以及其他几位李家夫人以外,竟没有带未出阁的李家姑娘来,倒是李家公子来了不少,并且在今日大出风头。

自从两三年前李家大房的姑娘坠马而亡后,李家其他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就突然变得低调许多,在立后一事上,表现得也没有往日那般积极,不知道是真的放弃了与皇室联姻的心思,还是谋定而后动。

不管是哪一种想法,至少这做派比司马家三房好看多了。

傍晚时分,周太后起身,向诸位表示感谢后,就表示大家可以一块回去了。

凤驾与御驾在前,太后与皇帝起驾后,剩下的世家贵人们陪行在后,一起离开泰和别宫。顾如玖坐在马车里,听到泰和别宫突然传出焰火炸开的声音,她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山间炸开的烟花在刚刚暗下来的夜­色­中似乎格外的落寞。

车队很长,需要她把头伸出去才能看到尾。她把头靠在车璧上,莫名想到晋鞅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这几年以来,晋鞅对她十分照顾,就像是家中兄长般,温和又体贴。在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中,晋鞅总是担任着付出的一方,她是被照顾的一方。

或许是晋鞅总是冷静理智,不似其他世家公子那般没事还要斗诗赛马,让她几乎都要忘记对方还只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

车轮咕噜噜前行,天­色­渐渐全部暗了下来。车窗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侍卫们身上铁甲发出的撞击声。

突然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马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顾如玖掀开帘子,见马车旁有位举着火把的侍卫,问道,“怎么马车停下了?”

被问话的侍卫只是普通的禁卫军,与出身高贵的龙禁卫不同,所以见顾如玖询问,十分恭谨道:“属下尚不知情,但已经有人前去查探了。”

顾如玖点了点头,准备放下帘子时,杨垂文骑马跑了过来。

“顾姑娘,”杨垂文担心顾如玖听到尖叫声害怕,特意驱马过来,小声道,“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顾如玖见他似乎知情,但是却没有说明原因,便识趣的点头:“多谢杨公子特来告知。”她说完后,就听到旁边有人来请杨垂文,杨垂文朝她拱了拱手,便往另外一架马车方向行去。

那辆马车离得有些远,顾如玖听不见杨垂文说了什么,但是他的语气仍旧温和,隐隐还有一位姑娘的声音传过来。

顾如玖放下帘子,细细一想后,便勾起­唇­角笑了笑。

果然没过一会,马车就开始继续前行了,顾如玖再次掀起帘子,发现她马车旁的护卫已经换人,这会儿跟在她马车边的是骑着马的胡云旗。

见她掀起了帘子,胡云旗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意:“顾家妹妹。”

“胡表哥,”顾如玖朝他一颔首,胡云旗是她家二嫂的兄弟,为了以示两家亲近,所以她一直称胡家的平辈为表兄弟或表姐妹。

伸手指了指前面,顾如玖面上有些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的一点事没有,胡云旗不过特意来自己马车旁跟着。

听到顾如玖这么问,胡云旗的表情有些奇特,他拉了拉缰绳,让身下的马离得马车更近一些后道:“是司马家姑娘那里出了些意外。”

“司马家姑娘?”顾如玖皱眉,难怪尖叫声是前面传来的,可是什么事才能让司马家的姑娘发出尖叫声。

“司马家三房的姑娘受了些惊,太后身边的刘姑姑已经去探望过,没什么大事,”胡云旗压低声音道,“据说是这位司马姑娘马车里突然蹿进去一只黑猫,司马姑娘被抓伤了手背。”

黑猫?

顾如玖眉头皱得更紧,有太后与皇上在,早有侍卫清道,怎么会有寓意不祥的黑马闯进来?

胡云旗见顾如玖皱着眉头的模样,便笑道:“可能是不知道哪里的野猫吧,你别想这么多,有胡表哥在,别说是野猫,就连蚊子也飞不进来。”

顾如玖捧着脸歪头看他:“这个天,有蚊子吗?”

胡云旗哈哈­干­笑两声,然后道,“夜里风凉,把帘子放下去吧。”陛下看在胡家与顾家的姻亲关系上,特意让他来看顾家妹子,可别到时候人没照顾好,反而生病了,那他可真是既对不起顾家,也不好在陛下那里交待了。

“胡表哥你也要多注意。”顾如玖依言笑着放下了帘子。

看着乖乖放下去的帘子,胡云旗摸着下巴感慨,这顾家妹子可真是招人疼,难怪存璟把她当个眼珠子似的,就连自己那个嫁给存璟的妹妹,提起这个顾家妹子也是喜欢得不行。

待车队进了城,胡云旗才叫来护卫守在顾如玖马车旁,然后前去向陛下复命。

听到有慢跑着的马蹄声传来,晋鞅眉梢微动,胡云旗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陛下,微臣胡云旗求见。”

“可有哪家女眷受惊?”晋鞅掀起帘子,甚是郑重的问。

“回陛下,诸位女眷都很好,并未受到惊吓。”胡云旗知道陛下想问的是谁,只是碍于场合,才不好开这个口,于是道,“请您放心,一切无碍。”

“那便好,如此朕也就能放心了。”晋鞅微微点头,放下了帘子,他没有提司马家姑娘,仿佛把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胡云旗低下头想,您是放心顾家妹子了吧?

周太后的车驾在御驾前方,她听完下面人的汇报,摇头道:“这位司马家姑娘,实在不像是世家出身的,日后若是有这等宴会,就不会带她过来了。”

刘姑姑点头应道:“您说得是,这家人确实不太会教孩子,儿郎纵马害人­性­命,姑娘心机深沉,处处算计。这样的人若是进宫诞下子嗣,只怕把孩子也要教养歪了。”

周太后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司马家出了这么一房人也好。”

刘姑姑疑惑的看向太后,见太后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好意思问,便道:“说到这些世家姑娘,奴婢觉得,还是长颜县主瞧着生动活泼,让人瞧着便心生愉悦。”

上有所好,下必恭迎。刘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自己说什么会让太后高兴。长颜县主就是太后的心头好,她只要提到长颜县主的好,太后必定会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周太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点着头道:“顾家很会教养孩子,不仅仅是久久,便是他家两个儿郎,也很是上进。只是年纪尚轻,不好过于重用。若是在磨一磨,想必日后大有作为。”

刘姑姑轻轻按捏着周太后的肩膀,犹豫着开口:“奴婢就是怕……”

“怕什么?”周太后躺坐在软垫上,闭着眼道,“怕皇上重用顾家,导致顾家独大,引起朝政不稳?”

刘姑姑面­色­微变,匆忙道:“奴婢并未想到这些,只是担心陛下对长颜县主起了儿女之情,顾家舍不得姑娘进宫。”

“若是陛下跟我提起这事,我少不得要向顾家开这个口,”周太后叹口气道,“可是现在他不说,我自然也只能装作不知。”她与晋鞅并不是亲生呣子,现在少帝渐长,她就需要越加注意言行,以免呣子之间心生嫌隙,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奴婢瞧着,陛下恐怕是忍不了多久了,”刘姑姑笑着道,“您且看着吧。”

周太后笑了笑,没有反驳刘姑姑这话。

两日后,两位老郡王进宫面见太后,再度提起立后一事。

这次周太后没有推诿,而是直接道:“后位人选,哀家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你们之前提过的司马家姑娘,可能并不太合适。”

司马香受黑马惊吓,众人面前失仪的事情,两位老郡王也有所耳闻。所以太后这么说,两人也无法反驳,反正就连司马家大房二房都不再提起立后之事,他们也就不打算再管了。

“不知太后心中属于哪位贵女?”平郡王心中有些好奇。

“哀家心中虽有想法,但是还不曾跟姑娘家人求娶,所以待事成后,哀家再跟两位叔父交待,二位叔父以为如何?”周太后见两位郡王已经放弃了询问,就知道他们在这事上不会再坚持。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两位郡王识趣的表示这样才合适,若是事不成,也不会太过尴尬。虽然以皇室现在的地位,已经没有世家敢真的拒绝皇室求娶,但是话却不能那么直白的说。

犹记得他们晋氏一族初得帝位时,太祖想为太子求娶某家姑娘为太子妃,结果却被对方无情的拒绝了。太祖皇帝当即大度的表示没关系,转头没过几年,这家人里但凡入朝为官的,都因各种原因被贬出了朝廷。百年前重立世家谱时,世家谱上已经没有了这家人的姓氏。

他们晋氏一族的人,其实也没啥缺点,就是心眼有点小。

心眼小家族继承人晋鞅在听到太后心中已经有皇后人选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在乾坤宫坐立不安的待了半日,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抬脚就往康泉宫走去.

“陛下怎么来了?”周太后让宫女下去倒茶,然后道,“难道是想念我这里的晚膳了?”

“母后这里的膳食好吃,儿子自然整日惦记着。”晋鞅笑了笑,便与周太后闲话起来,直到晚膳开席也没有要离开意思。

直到晚膳用完,周太后才慢悠悠开口道:“我瞧着陛下今日似乎有心事?”

“儿子心中确实有所烦扰,还请母后为儿子解惑。”晋鞅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听闻母后已经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儿子斗胆,请问母后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陛下从哪儿听说的这个传言?”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晋鞅,任由他作揖不起,缓缓道,“身为帝王者,要戒急戒燥,你现在这般行事,可不是一位帝王该有的。”

晋鞅身子一僵,沉默片刻道:“儿子明白,身为帝王不该如此焦急,可是我只是一个关心未来妻子的男人。”

闻言,太后面­色­略有动容,她起身扶起晋鞅,语气柔和了几分:“陛下以为,若是真选定了皇后,我不会与你商议吗?”

晋鞅愣了愣,再度作揖:“是儿子想岔了。”

“你没有想错,哀家心中原本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还不曾告诉你,”周太后走到椅子旁坐下,“杨国公家的女儿一直便是我心中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他们家地位清贵,在大丰有威望但对皇室却没什么威胁,家中姑娘教养得极好,­性­子温婉似水,心思细腻,若是她进宫,定能好好照顾你。”

“但是儿子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晋鞅道,“并无求娶杨氏女之意。”

“若你喜欢的姑娘乃是世家女子,便立她为后,迎杨氏女为贵妃,”周太后看着晋鞅,细细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你觉得如何?”

屋内霎时寂静下来,晋鞅迎视着太后:“母后,我不愿让她委屈。”

“荒唐,你见过几个帝王不曾立妃?”周太后呵斥道,“你这会儿说不愿意立妃,到了日后若再反悔,我们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古来大多帝王喜欢三宫六院,但是也曾有帝王只娶一后,帝后两人相伴终生,儿子愿意效仿他们。”晋鞅拱手道,“求母后成全。”

“这事哀家成全不了你,”周太后沉默下来,半晌才再度开口道,“能成全你的只有你自己。”

晋鞅看着周太后没有说话。

“你并不是一位毫无权利的傀儡之主,自然也不会有朝臣以死相逼让你纳妃,”周太后垂下眼睑,淡淡道,“所以日后你要与未来皇后白头偕老也好,三宫六院也罢,都要看自己的心,哀家管不了你,也不会管。”

“谢母后,”晋鞅拱手道,“只是仍有一事需要母后帮儿子的忙?”

“什么事?”周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不疾不徐。

“就是立后之事,”晋鞅行了一个大礼,“请母后替儿子向顾家求亲。”

周太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看着眼前这个把腰弯到最低的孩子,低声问:“陛下,此言可当真?”

“今日所说的话,皆是儿子肺腑之言,只求母后能为儿子在顾先生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晋鞅抬头看着神情平静的太后,又道,“此乃儿子的心思,师妹尚不知情。”

“既然她不知情,你又怎么知道,她愿意做你的皇后?”周太后抛出这么一句,也不等晋鞅回答,直接道,“这事哀家会尽力而为,时辰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晋鞅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见太后明显不想再开口的样子,只好道:“多谢母后费心,儿子告退。”

走出康泉宫,他长长舒了口气,但愿日后久久不会怨恨自己。

只可惜周太后还没来得及跟顾家提这件事,杨国公府就已经请胡家太太做媒,想要替家中独子杨垂文求娶顾家二姑娘。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晋鞅当即便打翻了手里的茶杯,糊了一张写好的字。滚烫的茶水在案上冒着水汽,顺着桌沿滴滴答答的溅在了地上。

可是这会儿晋鞅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是死死盯着胡云旗,用几乎沙哑的嗓音问道,“顾家呢,顾家答应杨家没有?”

他现在是既焦急又后悔,几步跨过御案,走到胡云旗面前:“顾家怎么说?”

胡云旗刚想开口说话,晋鞅便猛咳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陛下,”胡云旗见他这副模样,吓得面­色­大变,转身想让殿外的太监去叫御医,却被晋鞅一把拽住。

“你告诉朕,顾家怎么回答的?!”晋鞅死死盯着胡云旗,一双眼睛仿佛能渗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抱着膝盖蹲墙角,小虐了一下皇帝,你们可以用鲜花砸我→_→

感谢:

谢谢各位大大,明晚见,晚安~

☆、第40章 城

“陛下,顾家并未答应杨国公家的求亲,”胡云旗差点被陛下这个反应吓懵,他早猜到陛下对顾家妹子有几分男女心思,但是却没料到这份心思会有这么深。他与家中发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不至于如胶似漆,但也举案齐眉,没红过脸,起过什么争执。对于他这种世家儿郎来说,夫妻之间能如此相,他已经很满意了。

为情爱疯狂这种事情,他无法理解,也做不到。在他看来,情爱之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书里写着,别人嘴上谈着,但却是虚幻又摸不着的东西。

不过他虽然不理解,但并不代表会对别人的感情嗤之以鼻,所以眼见晋鞅气急攻心,面­色­煞白的模样,他也不敢啰嗦,直接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陛下,顾家心疼女儿年幼,所以婉拒了我母亲的说亲。”胡云旗现在比较担心的,陛下会不会因此迁怒他们胡家。如果早知道自家母亲会帮着杨国公说媒,他肯定要把他拦下来。

“你是说,顾家并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晋鞅扶着御案,咳了几声,白皙的脸蛋上透着有些病态的红。

胡云旗想说,顾家虽然现在拒绝了杨国公家的求亲,不代表着杨垂文就没有机会了,只要杨家脸厚些,杨垂文又能讨到顾家妹子欢心,这事还是有能成的机会的。不过见陛下这幅模样,胡云旗是怎么也不敢说这种话的,“顾家既然拒绝我母亲帮杨国公家说亲,想来是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杨国公一家乃是京中望族,顾家虽然拒绝得委婉,但以杨家的身份,应该不会厚颜再去求娶。所以两家的婚事,自然不会成的。”

经胡云旗这么一说,晋鞅慢慢冷静了下来。待他完全冷静下来后,他看着垂首站立的胡云旗,沉声道:“云旗可知朕为何不愿意师妹嫁到杨家?”

你都激动那样儿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胡云旗拱手道:“陛下待长颜县主犹如家人,自然想为她挑个如意郎君。”

妻也是家人,胡云旗觉得,自己这个词语用得很合适。

“你说得对,朕怎么会愿意师妹嫁到杨家,”晋鞅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御案,把手背在身后,原本带着丝病态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与坚定,“自己的家人,就该好好护着才对。”

胡云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的注意力没有放到帮着说亲的胡家身上。

“对了,这次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胡夫人是令堂?”晋鞅转头去看胡云旗,面上不见喜怒。或者说,他即便心中不悦,但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到无辜的胡家身上,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却不是为所欲为的暴君。

“回陛下,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正是家母,”胡云旗看了眼晋鞅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老老实实道,“家母姓杨,乃是杨国公的堂姐,加之我们胡家与顾家乃是姻亲关系,所以杨国公便请家母替他们走这一趟。”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家与顾家关系比较好?”晋鞅随口问道。

世家之间互有姻亲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胡云旗也不担心晋鞅多心,老老实实回到道:“舍妹乃是存璟发妻,所以关系难免亲近几分。”

“理当如此,”晋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胡云旗退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帝王,心里有些敬畏。若不是御案尚乱,他几乎要觉得刚才仿若毛头小伙子气急无措的帝王是他的错觉,而现在这个浑身威仪,冷静自持的帝王,才是唯一的真实。

顾家后院中,顾如玖把自己弄好的润喉茶叶装进两个陶瓷罐子中,然后在罐子上贴上写着敬献二字的红条。

杨氏坐在她旁边,看了眼那张红条,“这是送给太后的?”

顾如玖点头:“太后近来有些咳嗽,陛下……也常常咳嗽,我见这个茶叶不错,就带进去让他们尝尝。”

“满朝上下,谁都不敢轻易送入口的东西给宫中贵人,你……”杨氏叹口气,“为母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与杨国公家的公子成亲,但是既然你不愿,我便替你推了,唯愿日后你不会后悔。”

“母亲,我想要的夫君,应该是父亲对你那样,杨家公子样样都好,但是他对谁都好,”顾如玖笑着道,“这点哪里比得上爹爹?”

“你这丫头,竟胆大包天的说到长辈头上来,”杨氏被顾如玖逗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京城好儿郎多的是,你又还未及笄,且先慢慢瞧着。”

杨氏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把久久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京城里能与顾家结亲的家族,统共也就那些人家。只是姻缘一事不可强求,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苦,杨国公家儿郎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孩子的一句不愿。

杨国公向顾家求亲这件事,也只有两家比较亲近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便有所耳闻,也不知道真假,私下里略闲话几句,就揭过去了。现在大家更关心的是后位的人选,司马家没多少可能,李家又表现得不太积极,所以后位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猜顾家的,有猜李家的,还有猜杨国公家的,还有其他几家有适龄姑娘,家风亦不错的世家,也在众人的猜测范围之内。

几天后,周太后突然召见胡家夫人,并且还留胡家夫人在宫中用午膳。众人忍不住想,难道皇室想要迎娶胡氏女为后?

任凭外面人如何猜测,胡家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只是在半个月后,胡家姑娘胡喜与杨家儿郎杨文霁定亲。

大家被胡家的行为惊呆了,难道胡家瞧不上皇室,所以准备把女儿嫁了?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世家还是在大丰建国初期,只可惜这家人最后的下场太惨,惨得让所有世家都吸取了教训,对皇室的尊重程度达到了新高。

可是胡家如果真这么清高,怎么还让自家儿子进宫做龙禁卫,这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

所有说……皇室并无意与胡家结亲才是真相?

作为被京城众人猜测的中心人物,周太后真捧着茶杯,品尝顾如玖送进来的茶叶。茶叶的味道算不上太好,还带着一股草药味,不过这份心意难得,周太后还是慢慢喝着。

“久久有些时日不曾进宫了,”周太后放下茶杯,见顾如玖身后的丫鬟还捧着一罐茶叶,便道,“这罐茶也是送予哀家的么?”

“我前些日子在泰和别宫遇到陛下时,我见他仍有些咳嗽,便也给陛下备下一罐,”顾如玖从秋罗手里接过茶罐,解释道,“这茶叶­性­温和,喝了不仅润肺止咳,还有凝神效果。”

“既然如此,你便再跑一趟,给皇上送过去,”周太后道,“陛下自从亲政后,朝中事务繁忙,也不曾好好休息,你去了也帮我好好劝劝他。你是他的师妹,你说的话他总是要听一些的。”

顾如玖想到晋鞅那不算好的身体,还要整日­操­劳,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起身朝周太后福了福:“姑母,那我便过去看看。”

“嗯,快些去,等下跟陛下一起过来我这里用膳。”周太后笑眯眯的点头。

出了康泉宫,要经过鸾和宫,顾如玖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便有些好奇的问引路宫女:“这里面怎么有声响?”这里是大丰历代皇后居住的地方,现在宫中后位空虚,谁会这么大胆子在里面闹出动静。

“回县主,这是工部与殿中省的人在翻修宫殿,”宫女福了福道,“本来已经翻修好了,不过陛下前几日,又觉得不够好,伺所以就让工部以及殿中省的人又重新翻修一遍。”

顾如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经过鸾和宫正门时,她看到院子里似乎有移植过来的橘子树,只是被剪去了枝桠,光秃秃的让人认不清楚。

“县主要进去看看吗?”宫女见顾如玖朝门里看,便道,”若是您想看看,奴婢便让里面的人先停手。”

“不用了,”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走过鸾和宫大门这段路,才开口道,“那是皇后居所,我等怎好轻易进去。”

宫女闻言屈膝道:“是奴婢未考虑周全。”

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宫女是刘姑姑常常带在身边的,行事向来稳妥,今日想必是见自己好奇,才开了这个口。

走过鸾和宫,再走一段距离,便是乾坤宫。到了乾坤宫大门口等候通报时,顾如玖见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奴婢白贤见过长颜县主。”白贤看到顾如玖,顿时停下脚步,特意往回绕了几步走到顾如玖面前:“县主近来可好。”

“有劳公公挂心,一切皆好。”顾如玖见白贤神情看起来比往日憔悴,身边也没了那些讨好卖乖的小太监,心里虽然有些疑惑,面前却没有露出半分,“公公近来如何?”

“谢县主垂问,奴婢哪都好。”白贤应答得十分得体,心里却有些激动。如今他被陛下厌弃,已经少有机会能在陛下面前伺候。他现在早已经对当初的行为后悔不已,可是他的位置已经被何明抢占,就算有心回去,何明也会阻拦。

这会儿看到长颜县主,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希望,陛下这条路走不通,若是能讨好了长颜县主,未必没有重得风光的时候。不过他心里清楚,像长颜县主这般贵人,不会喜欢过于谄媚的下人,所以把态度拿捏得很好。

“奴婢见过长颜县主,”正说着,何明就从内殿出来,上前面笑吟吟的朝顾如玖作揖行礼,“快快请进。”

抛开后面那些弯弯道道不谈,单从面上说,顾如玖更欣赏白贤的做派,何明略浮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段日子以来,何明虽然一直近身伺候晋鞅,但是顾如玖却觉得,晋鞅似乎并没有像当初用白贤那样用何明。

晋鞅这是真的厌弃白贤了,还是因为白贤做错了事,要借此给他一个教训?

帝王御下之道顾如玖并不感兴趣,她这次进宫来,只是为了晋鞅的身体。晋鞅虽然不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对晋鞅却是真的关心,而不是碍于他的身份。

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晋鞅对她好,她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师妹来了?”见到顾如玖进来,还不等她行礼,晋鞅便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虚扶着她不让她行礼,“我们可有小半月没见了。”

顾如玖笑了笑,把茶罐放到他手里:“我还担心自己进宫次数太多,您嫌我烦。”

“你若是每日都进宫,我跟母后只会高兴,怎么会嫌烦?”

何明想上前接过晋鞅手里的罐子,晋鞅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低下头揭开盖子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陛下这里还缺什么好东西?”顾如玖道,“是我在家中书库里找到一本孤本,上面说了这种茶可以止咳润肺,凝神静魂,我就想办法弄了些来。这些送进宫前,我已经喝了一段时日,确实有些效用。陛下先喝着试试看,若是有用的话,我就再多准备一些。”

家中祖传的方子,顾如玖虽然不能送出来,但是送做好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我让师妹费心了,”晋鞅当即便让宫女撤下自己正喝着的茶杯,让人换上顾如玖送来的茶叶。

“陛下,”何明有些担心的看了眼晋鞅手中的茶杯,长颜县主送来的东西,未经查验皇上就准备入口,这……

“这茶的味道虽然不太好,不过胜在有用,”顾如玖仿佛没有看到何明的这点小动作,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盏先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道,“陛下可不要嫌弃它味道不好,就任­性­不喝。”

何明见长颜县主杯中的茶水少了一截,顿时知道方才做的动作不太妥当,不然长颜县主这种世家贵女,怎么会如此毫无仪态的大口喝茶。

只是这会儿长颜县主怎么想,他却是顾不上的,他最害怕的还是陛下出事,到时候他们乾坤宫上下都要跟着掉脑袋。

晋鞅看了何明一眼,学着顾如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笑着道:“师妹送来的东西,便是再苦,我也会好好喝的。”

顾如玖眉梢微颤,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不过还不等她细想,晋鞅突然又猛咳起来,她见他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何明还老老实实的站着,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上前轻轻拍着晋鞅的后背。

“上次在泰和别宫见到你的时候,还没咳得这般厉害,怎么又严重了些?”顾如玖等他不咳了,端起茶让晋鞅喝几口润喉咙,“御医来看过了吗?”

“御医每隔几日都要过来请脉,并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晋鞅朝顾如玖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还老毛病,”顾如玖抛出这么一句,话出口后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太随意了些,她顿了顿,见晋鞅仍是笑得温柔,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似的,叹口气道,“还请陛下保重身体,不然会有很多人担心的。”

晋鞅见她眉头轻皱的模样,点头道:“好,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不高兴了,嗯?”

顾如玖避开他的目光,往旁边退了一步,笑着道:“您能这样想就好,姑母说,让我们去康泉宫用午膳,现在快到午时,您就别光顾着政事了。”

晋鞅放下茶杯,“我原本也想今日去母后那里坐坐,不如现在就过去吧。”

站在角落里的何明跟了上来,顾如玖看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出了乾坤宫大门,顾如玖提起刚才在门口遇到白贤的事情,虽然别的什么都没说,但至少帮白贤在晋鞅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他前些日子有事情没有办好,我正在让他思过,”晋鞅道,“师妹若是喜欢他伺候,等下就召他到康泉宫。”

“既然他犯了错,就让他好好思过吧,”顾如玖摇头道,“我可不想Сhā手这种事。”

见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晋鞅既无奈又好笑:“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错,我也没打算一直不让他当差。”

“那也应该是你的事,因为我几句话,便把人召回来像什么事?”顾如玖仍旧摇头,“你不能因为我随意改变主意,不然日后我再不敢跟你说这些了。”她倒不是特别害怕惹上麻烦,只是不想让晋鞅因为自己,改变原本计划好的事情。

这样……会让她过意不去。

两人到康泉宫时,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周太后看到他们,招呼着两人坐下洗手,然后对晋鞅道:“我还想着等下让人去请你们过来,没有想到你们倒是先来了。”

“姑母嘱咐我的事情,我怎么会忘,”顾如玖笑着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手帕擦­干­手,“就是刚才在紫宸殿多说了几句话。”

周太后见晋鞅只是低头微笑,面­色­还好的模样,只好让宫侍开膳。

午膳用完后,顾如玖没有准备久留,起身向太后与皇帝告辞。

“怎么今日这么急?”往日顾如玖进宫,即便不留宿,也是要待到傍晚才离开,像今天这样,可不太多见。

“这几日跟着几位先生上课,今日能来宫里,还是母亲特意代我向几位先生请的假,”顾如玖无奈解释道,“今日先生们虽然给我放了假,可是明日还要交功课上去。”

周太后听她这么说,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久久到了这个年龄,是该学管家理财等庶务了。

“正好我也要回紫宸殿,就陪师妹走一段吧,”晋鞅站起身,起身朝周太后行礼后,就准备送顾如玖出去。

周太后见他想要献殷勤,还装作一副顺路的模样,摆了摆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儿大不中留,随他去吧。

“陛下,”顾如玖在准备与晋鞅分开走的时候,停下脚步看着晋鞅,“虽然这话我说出来有些越矩,但若是不说,我的心里却难受。”

晋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臣女早说过,这个天下早晚会在股掌之间,但是天下重要,你自己也同样重要,”她朝晋鞅深深一福,“请您为了自己,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顾惜身体。”

在她口中,他在前,天下在后。

晋鞅弯腰隔着衣袖扶起她,郑重点头道:“师妹放心,朕定会记着你的话。”说完,他笑了笑道,“朕也说过,日后定不会让师妹担心。”

顾如玖闻言便笑了:“君子一言九鼎,帝王金口玉言,可要说到做到。”

等顾如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消息在长长的宫道后,晋鞅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下来,转身对跟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道:“回吧。”

回到紫宸殿,晋鞅见一个太监正在打扫御案,开口道:“退下,不用打扫。”

太监惶恐不安退到一边,不明白往日一直好好的,怎么今天陛下突然不让他碰御案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

晋鞅拿起御案上的茶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后才道:“把这个茶罐放到朕的内室去。”

“是,”一位近身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罐,就像是捧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小心翼翼的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很好,朝上风平浪静,周边国家也都老老实实,直到两个月后,锦州突然传来了诚王的讣告。

原本平静的朝廷,就像是沸腾的开水,再度热闹起来。

☆、第41章 城

“陛下,顾家并未答应杨国公家的求亲,”胡云旗差点被陛下这个反应吓懵,他早猜到对顾家妹子有几分男女心思,但是却没料到这份心思会有这么深。他与家中发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不至于如胶似漆,但也举案齐眉,没红过脸,起过什么争执。对于他这种世家儿郎来说,夫妻之间能如此相,他已经很满意了。

为情爱疯狂这种事情,他无法理解,也做不到。在他看来,情爱之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书里写着,别人嘴上谈着,但却是虚幻又摸不着的东西。

不过他虽然不理解,但并不代表会对别人的感情嗤之以鼻,所以眼见晋鞅气急攻心,面­色­煞白的模样,他也不敢啰嗦,直接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陛下,顾家心疼女儿年幼,所以婉拒了我母亲的说亲。”胡云旗现在比较担心的,陛下会不会因此迁怒他们胡家。如果早知道自家母亲会帮着杨国公说媒,他肯定要把他拦下来。

“你是说,顾家并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晋鞅扶着御案,咳了几声,白皙的脸蛋上透着有些病态的红。

胡云旗想说,顾家虽然现在拒绝了杨国公家的求亲,不代表着杨垂文就没有机会了,只要杨家脸厚些,杨垂文又能讨到顾家妹子欢心,这事还是有能成的机会的。不过见陛下这幅模样,胡云旗是怎么也不敢说这种话的,“顾家既然拒绝我母亲帮杨国公家说亲,想来是没有与杨国公家结亲的意思。杨国公一家乃是京中望族,顾家虽然拒绝得委婉,但以杨家的身份,应该不会厚颜再去求娶。所以两家的婚事,自然不会成的。”

经胡云旗这么一说,晋鞅慢慢冷静了下来。待他完全冷静下来后,他看着垂首站立的胡云旗,沉声道:“云旗可知朕为何不愿意师妹嫁到杨家?”

你都激动那样儿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胡云旗拱手道:“陛下待长颜县主犹如家人,自然想为她挑个如意郎君。”

妻也是家人,胡云旗觉得,自己这个词语用得很合适。

“你说得对,朕怎么会愿意师妹嫁到杨家,”晋鞅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御案,把手背在身后,原本带着丝病态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与坚定,“自己的家人,就该好好护着才对。”

胡云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的注意力没有放到帮着说亲的胡家身上。

“对了,这次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胡夫人是令堂?”晋鞅转头去看胡云旗,面上不见喜怒。或者说,他即便心中不悦,但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到无辜的胡家身上,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却不是为所欲为的暴君。

“回陛下,帮着杨国公家说亲的正是家母,”胡云旗看了眼晋鞅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老老实实道,“家母姓杨,乃是杨国公的堂姐,加之我们胡家与顾家乃是姻亲关系,所以杨国公便请家母替他们走这一趟。”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家与顾家关系比较好?”晋鞅随口问道。

世家之间互有姻亲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胡云旗也不担心晋鞅多心,老老实实回到道:“舍妹乃是存璟发妻,所以关系难免亲近几分。”

“理当如此,”晋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胡云旗退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帝王,心里有些敬畏。若不是御案尚乱,他几乎要觉得刚才仿若毛头小伙子气急无措的帝王是他的错觉,而现在这个浑身威仪,冷静自持的帝王,才是唯一的真实。

顾家后院中,顾如玖把自己弄好的润喉茶叶装进两个陶瓷罐子中,然后在罐子上贴上写着敬献二字的红条。

杨氏坐在她旁边,看了眼那张红条,“这是送给太后的?”

顾如玖点头:“太后近来有些咳嗽,陛下……也常常咳嗽,我见这个茶叶不错,就带进去让他们尝尝。”

“满朝上下,谁都不敢轻易送入口的东西给贵人,你……”杨氏叹口气,“为母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与杨国公家的公子成亲,但是既然你不愿,我便替你推了,唯愿日后你不会后悔。”

“母亲,我想要的夫君,应该是父亲对你那样,杨家公子样样都好,但是他对谁都好,”顾如玖笑着道,“这点哪里比得上爹爹?”

“你这丫头,也好意思说到长辈头上来,”杨氏被顾如玖逗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京城好二郎多的是,你也还未及笄,且先慢慢瞧着。”

杨氏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把久久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京城里能与顾家结亲的家族,统共也就那些人家。只是姻缘一事不可强求,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苦,杨国公家儿郎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孩子的一句不愿。

杨国公向顾家求亲这件事,也只有两家比较亲近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便有所耳闻,也不知道真假,私下里略闲话几句,就揭过去了。现在大家更关心的是后位的人选,司马家没多少可能,李家又表现得不太积极,所以后位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猜顾家的,有猜李家的,还有猜杨国公家的,还有其他几家有适龄姑娘,家风亦不错的世家,也在众人的猜测范围之内。

几天后,周太后突然召见胡家夫人,并且还留胡家夫人在宫中用午膳。众人忍不住想,难道皇室想要迎娶胡氏女为后?

任凭外面人如何猜测,胡家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只是在半个月后,胡家姑娘胡喜与杨家儿郎杨文霁定亲。

大家被胡家的行为惊呆了,难道胡家瞧不上皇室,所以准备把女儿嫁了?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世家还是在大丰建国初期,只可惜这家人最后的下场太惨,惨得让所有世家都吸取了教训,对皇室的尊重程度达到了新高。

可是胡家如果真这么清高,怎么还让自家儿子进宫做龙禁卫,这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

所有说……皇室并无意与胡家结亲才是真相?

作为被京城众人猜测的中心人物,周太后真捧着茶杯,品尝顾如玖送进来的茶叶。茶叶的味道算不上太好,还带着一股草药味,不过这份心意难得,周太后还是慢慢喝着。

“久久有些时日不曾进宫了,”周太后放下茶杯,见顾如玖身后的丫鬟还捧着一罐茶叶,便道,“这罐茶也是送予哀家的么?”

“前些日子在泰和别宫遇到陛下时,我见他仍有些咳嗽,便也给陛下备下一罐,”顾如玖从秋罗手里接过茶罐,解释道,“这茶叶­性­温和,喝了不仅润肺止咳,还有凝神效果。”

“既然如此,你便再跑一趟,给皇上送过去,”周太后道,“陛下自从亲政后,朝中事务繁忙,也不曾好好休息,你去了也帮我好好劝劝他。你是他的师妹,你说的话他总是要听一些的。”

顾如玖想到晋鞅那不算好的身体,还要整日­操­劳,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起身朝周太后福了福:“姑母,那我便过去看看。”

“嗯,快些去,等下跟陛下一起过来我这里用膳。”周太后笑眯眯的点头。

出了康泉宫,要经过鸾和宫,顾如玖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便有些好奇的问引路宫女:“这里面怎么有声响?”这里是大丰历代皇后居住的地方,现在宫中后位空虚,谁会这么大胆子在里面闹出动静。

“回县主,这是工部的人在翻修宫殿,”宫女福了福道,“本来已经翻修好了,不过陛下前几日,又觉得不够好,伺所以就让工部以及殿中省的人又重新翻修一遍。”

顾如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经过鸾和宫正门时,她看到院子里似乎有移植过来的橘子树,只是被剪去了枝桠,光秃秃的让人认不清楚。

“县主要进去看看吗?”宫女见顾如玖朝门里看,便道,”若是您想看看,奴婢便让里面的人先停手。”

“不用了,”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走过鸾和宫大门这段路,才开口道,“那是皇后居所,我等怎好轻易进去。”

宫女闻言屈膝道:“是奴婢未考虑周全。”

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宫女是刘姑姑常常带在身边的,行事向来稳妥,今日想必是见自己好奇,才开了这个口。

走过鸾和宫,再走一段距离,便是乾坤宫。到了乾坤宫大门口等候通报时,顾如玖见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奴婢白贤见过长颜县主。”白贤看到顾如玖,顿时停下脚步,特意往回绕了几步走到顾如玖面前:“县主近来可好。”

“有劳公公挂心,一切皆好。”顾如玖见白贤神情看起来比往日憔悴,身边也没了那些讨好卖乖的小太监,心里虽然有些疑惑,面前却没有露出半分,“公公近来如何?”

“谢县主垂问,奴婢哪都好。”白贤应答得十分得体,心里却有些激动。如今他被陛下厌弃,已经少有机会能在陛下面前伺候。他现在早已经对当初的行为后悔不已,可是他的位置已经被何明抢占,就算有心回去,何明也会阻拦。

这会儿看到长颜县主,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希望,陛下这条路走不通,若是能讨好了长颜县主,未必没有重得风光的时候。不过他心里清楚,像长颜县主这般贵人,不会喜欢过于谄媚的下人,所以把态度拿捏得很好。

“奴婢见过长颜县主,”正说着,何明就从内殿出来,上前面笑吟吟的朝顾如玖作揖行礼,“快快请进。”

抛开后面那些弯弯道道不谈,单从面上说,顾如玖更欣赏白贤的做派,何明略浮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段日子以来,何明虽然一直近身伺候晋鞅,但是顾如玖却觉得,晋鞅似乎并没有像当初用白贤那样用何明。

晋鞅这是真的厌弃白贤了,还是因为白贤做错了事,要借此给他一个教训?

帝王御下之道顾如玖并不感兴趣,她这次进宫来,只是为了晋鞅的身体。晋鞅虽然不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对晋鞅却是真的关心,而不是碍于他的身份。

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晋鞅对她好,她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师妹来了?”见到顾如玖进来,还不等她行礼,晋鞅便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虚扶着她不让她行礼,“我们可有小半月没见了。”

顾如玖笑了笑,把茶罐放到他手里:“我还担心自己进宫次数太多,您嫌我烦。”

“你若是每日都进宫,我跟母后只会高兴,怎么会嫌烦?”

何明想上前接过晋鞅手里的罐子,晋鞅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低下头揭开盖子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陛下这里还缺什么好东西?”顾如玖道,“是我在家中书库里找到一本孤本,上面说了这种茶可以止咳润肺,凝神静魂,我就想办法弄了些来。这些送进宫前,我已经喝了一段时日,确实有些效用。陛下先喝着试试看,若是有用的话,我就再多准备一些。”

家中祖传的方子,顾如玖虽然不能送出来,但是送做好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让师妹费心了,”晋鞅当即便让宫女撤下自己正喝着的茶杯,让人换上顾如玖送来的茶叶。

“陛下,”何明有些担心的看了眼晋鞅手中的茶杯,长颜县主送来的东西,未经查验皇上就准备入口,这……

“这茶的味道虽然不太好,不过胜在有用,”顾如玖仿佛没有看到何明的这点小动作,端起新换上来的茶盏先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道,“陛下可不要嫌弃它味道不好,就任­性­不喝。”

何明见长颜县主杯中的茶水少了一截,顿时知道方才做的动作不太妥当,不然长颜县主这种世家贵女,怎么会如此毫无仪态的大口喝茶。

只是这会儿长颜县主怎么想,他却是顾不上的,他最害怕的还是陛下出事,到时候他们乾坤宫上下都要跟着掉脑袋。

晋鞅看了何明一眼,学着顾如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笑着道:“师妹送来的东西,便是再苦,我也会好好喝的。”

顾如玖眉梢微颤,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不过还不等她细想,晋鞅突然又猛咳起来,她见他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何明还老老实实的站着,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上前轻轻拍着晋鞅的后背。

“上次在泰和别宫见到你的时候,还没咳得这般厉害,怎么又严重了些?”顾如玖等他不咳了,端起茶让晋鞅喝几口润喉咙,“御医来看过了吗?”

“御医每隔几日都要过来请脉,并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晋鞅朝顾如玖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还老毛病,”顾如玖抛出这么一句,话出口后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太随意了些,她顿了顿,见晋鞅仍是笑得温柔,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似的,叹口气道,“还请陛下保重身体,不然会有很多人担心的。”

晋鞅见她眉头轻皱的模样,点头道:“好,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不高兴了,嗯?”

顾如玖避开他的目光,往旁边退了一步,笑着道:“您能这样想就好,姑母说,让我们去康泉宫用午膳,现在快到午时,您就别光顾着政事了。”

晋鞅放下茶杯,“我原本也想今日去母后那里坐坐,不如现在就过去吧。”

站在角落里的何明跟了上来,顾如玖看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出了乾坤宫大门,顾如玖提起刚才在门口遇到白贤的事情,虽然别的什么都没说,但至少帮白贤在晋鞅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他前些日子有事情没有办好,我正在让他思过,”晋鞅道,“师妹若是喜欢他伺候,等下就召他到康泉宫。”

“既然他犯了错,就让他好好思过吧,”顾如玖摇头道,“我可不想Сhā手这种事。”

见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晋鞅既无奈又好笑:“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错,我也没打算一直不让他当差。”

“那也应该是你的事,因为我几句话,便把人召回来像什么事?”顾如玖仍旧摇头,“你不能因为我随意改变主意,不然日后我不敢跟你说这些了。”她倒不是特别害怕惹上麻烦,只是不想让晋鞅因为自己,改变原本计划好的事情。

这样……会让她过意不去。

两人到康泉宫时,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周太后看到他们,招呼着两人坐下洗手,然后对晋鞅道:“我还想着等下让人去请你们过来,没有想到你们倒是先来了。”

“姑母嘱咐我的事情,我怎么会忘,”顾如玖笑着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手帕擦­干­手,“就是刚才在紫宸殿多说了几句话。”

周太后见晋鞅只是低头微笑,面­色­还好的模样,只好让宫侍开膳。

午膳用完后,顾如玖没有准备久留,起身向太后与皇帝告辞。

“怎么今日这么急?”往日顾如玖进宫,即便不留宿,也是要待到傍晚才离开,像今天这样,可不太多见。

“这几日跟着几位先生上课,今日能来宫里,还是母亲特意代我向几位先生请的假,”顾如玖无奈解释道,“今日先生们虽然给我放了假,可是明日还要交功课上去。”

周太后听她这么说,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正好我也要回紫宸殿,就陪师妹走一段吧,”晋鞅站起身,起身朝周太后行礼后,就准备送顾如玖出去。

周太后见他想要献殷勤,还装作一副顺路的模样,摆了摆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儿大不中留,随他去吧。

“陛下,”顾如玖在准备与晋鞅分开走的时候,停下脚步看着晋鞅,“虽然这话我说出来有些越矩,但若是不说,我的心里却难受。”

晋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臣女早说过,这个天下早晚会在股掌之间,但是天下重要,你自己也同样重要,”她朝晋鞅深深一福,“请您为了自己,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顾惜身体。”

在她口中,他在前,天下在后。

晋鞅弯腰隔着衣袖扶起她,郑重点头道:“师妹放心,朕定会记着你的话。”说完,他笑了笑道,“朕也说过,日后定不会让师妹担心。”

顾如玖闻言便笑了:“君子一言九鼎,帝王金口玉言,可要说到做到。”

等顾如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消息在长长的宫道后,晋鞅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下来,转身对跟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道:“回吧。”

回到紫宸殿,晋鞅见一个太监正在打扫御案,开口道:“退下,不用打扫。”

太监惶恐不安退到一边,不明白往日一直好好的,怎么今天陛下突然不让他碰御案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

晋鞅拿起御案上的茶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后才道:“把这个茶罐放到朕的内室去。”

“是,”一位近身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罐,就像是捧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小心翼翼的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很好,朝上风平浪静,周边国家也都老老实实,直到两个月后,锦州突然传来了诚王的讣告。

原本平静的朝廷,就像是沸腾的开水,再度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诸位大大的地雷么么哒~~

☆、第42章 城(抓虫)

“父亲,母亲,”顾如玖走进正院,朝父母行礼,又朝大哥与二哥二嫂屈了屈膝,全家人正襟危坐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近来京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认真?

“久久过来了,坐下说话,”顾长龄顶着全家人的目光,颇为感慨,“下个月你就及笄了,为父遥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皱巴巴的小团子,没有想到十五年的时间转瞬就过了。”

顾如玖心头顿热,起身朝杨氏与顾长龄深深一福:“多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

“父母养育子女,本就是期待他们能健康与成长。子女感谢父母养育,我们做父母的,也感谢子女来到我们的人生中,”杨氏眼眶微红,借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你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父呣子女之间哪有什么谢与不谢。”

“嗯,”顾如玖含笑点头,走到杨氏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杨氏,“母亲,您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眼看你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可以出阁的年龄,为母心中舍不得,”杨氏笑着擦去眼角的湿润,伸手摸了摸顾如玖额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本来一早我就该告诉你的,哪只后来诚王讣告发到京城,陛下要为诚王守孝七月,这件事不好再提出来就耽搁了。”

她看着女儿脸上的迷惘之­色­,就知道这几次久久进宫,皇室并没有跟女儿说这件事,于是心里的不甘消去不少。好歹皇帝还知道规矩,没有做私定终身这种事。

“皇室曾托胡太太来跟我们家提亲,”杨氏语气十分缓慢,显然并不太想跟顾如玖提这件事,“陛下有意迎娶你为后。”

什么?!

顾如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迎娶她为后?这还是晋鞅的意思?

这大半年来,她见到晋鞅的次数并不多。今年开春的三月三,她做了两个福寿荷包进宫,因为那时陛下还在为诚王守孝,她又是女眷,所以没跟晋鞅说几句话,她就起身告辞了。

再后来她也就在康泉宫见过两次晋鞅,虽然每次晋鞅都亲自送她上马车,但是她来去匆匆,哪里想过晋鞅竟会有种心思?

“听说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杨氏见她这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叹息道,“我跟你父亲想过了,若是你不愿意,我们就找理由把皇室的亲事推了。反正这件事除了我们、胡家以及太后、陛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您且容我想一想,”顾如玖怔怔的站起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皇室开了这个口,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推了?母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把话说得这么轻松,但她并不是无知小儿,哪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家里其他人见她这样,都有些不忍。胡氏小声道:“小姑觉得陛下为人如何?”

“他……待我极好,”顾如玖沉思片刻,“从不以身份压人,细心体贴,便是兄长你们待我,也不过如此了。”

顾存璟闻言面­色­微变,他早就看出陛下对自家妹妹特别好,但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家妹子长得可爱,惹得陛下心生了几分师兄妹情谊。更何况那时候他觉得陛下待妹妹也没这方面心思,怎么到了这会儿,竟不是师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了?

胡氏听到顾如玖这么说,面­色­稍微缓和些许:“可见陛下待你是真心诚意的。”只是这份真心诚意能维持多久,两年?五年?或者十年?嫁到皇室,虽然能让家族荣耀,可是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何需牺牲小姑去得这份荣耀呢?

“侯爷,夫人,康泉宫的刘姑姑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快请,”顾长龄愣了一下,示意让府中大管家亲自去迎接。

刘姑姑进了正院,见顾家上下都在,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后才道:“奴婢厚颜来侯爷府上讨杯茶喝,侯爷跟夫人可不要嫌弃。”

“刘姑姑客气了,”杨氏笑着道,“您来了,寒舍只会扫榻相迎,又怎么嫌弃?”

说笑了几句,刘姑姑才把话说到了正题上:“奴婢此次来,是为了接长颜县主进宫的。”

杨氏闻言犹豫了片刻:“太后相邀,本不该辞,只是不久后便是小女及笄之礼,这恐怕……”

“请夫人放心,太后此次只是请县主小住两日,过几日便送县主回来。”刘姑姑知道杨氏的顾虑,便细心解释起来,“县主及笄礼,太后因身份问题不能亲自前来,所以才特意请县主到宫中小住,还请侯爷与夫人理解。”

刘姑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她略思索片刻后,偏头去看女儿,让她自己拿主意。

“臣女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太后,”顾如玖缓缓笑着,“既如此,我便去叨扰姑母几日。”

“不叨扰,叨扰,太后就盼着您呢。”刘姑姑见顾如玖点了头,心中一喜,面上的笑容也轻松起来。

待顾如玖带着丫鬟去自己院子收拾行李,刘姑姑才对杨氏道,“奴婢此次来,还有一事想与侯爷与夫人提一提。”

杨氏看了眼不说话的丈夫,知道他碍于自己男子身份不好开口,便仍旧自己出头道,“姑姑请尽管说。”

“如今陛下的孝期已过,立后一事,便再不能拖延了。”刘姑姑朝杨氏与顾长龄屈膝一礼,“还请侯爷与夫人能同意这门亲事。”

一直没开口的顾长龄说话了:“虽说姻缘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个缘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乃是仁爱之君,我们顾家自然是希望有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只是日后需要互相扶持的是他们年轻人,不是我们这些老辈,所以事情成与不成,也该看看他们小辈的意见。”

顾长龄这话不算委婉,刘姑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门与皇室的亲事,他们顾家长辈没什么意见,关键在于长颜县主愿不愿意。

早听闻顾家疼女儿,但是疼到这个地步还真不多见。若是别人家遇到这种好事,早就点头答应,哪里会像顾家这般?

“我去看看久久收拾好没有,免得让姑姑久等。”杨氏起身朝刘姑姑笑了笑,转身往内院走去。

到了女儿居住的院子,杨氏见东西都已经收好了,拉着女儿的手道:“无需顾虑太多,万事还有我们。”

“母亲放心,女儿明白。”顾如玖对杨氏笑了笑,挽住杨氏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们的好付诸东流?”

杨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的笑开。

刘姑姑把顾如玖接进宫后,就去向刘太后复命,然后把顾长龄与杨氏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周太后听。

周太后听完以后不怒反笑,“顾家人就是这种­性­子,这么多年,杨氏也没怎么变,难怪能教养出久久这样的丫头。”说完这些,她对刘姑姑道,“你去把顾家的话说给皇上听,并且告诉他,看在我跟他的呣子情分上,不管他与久久的事情成与不成,都不能因此迁怒于顾家。”

刘姑姑看了周太后一眼,心中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沉默,“奴婢这就去。”

西配殿中,顾如玖打量着这间她曾经住过的屋子,这里打扫得十分整洁,里面的摆设物件也是按照她当初习惯的样子摆放着,仿佛从未动过,只等着她来住下。

“你们慢慢收拾着,我过去给太后见礼,”顾如玖带了宝绿与秋罗以及两名宫女往主殿走,刚到门口就见刘姑姑从里面出来,刘姑姑给她行礼后,她微微侧身避开半礼,往里走去。

刘姑姑站在原地,等到顾如玖进入后,才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后愉悦的笑声。虽然不知道长颜县主说了什么,但是太后心中有多高兴她是能分辨出来的。

太后如此喜爱长颜县主,大概这真的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刘姑姑心里这般想着。

刘姑姑到紫宸殿时,晋鞅正在看各地上报的旱涝情况,听到刘姑姑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让人把刘姑姑请了进来。

“奴婢见过陛下,”刘姑姑笑吟吟的朝晋鞅行礼后道,“今日太后邀长颜县主到宫中小住,所以请您午时陪太后一起用膳。”

“姑姑不必如此多礼,”晋鞅抬手虚扶一下,眼神微亮,“师妹好些日子不曾进宫,她瞧着可还好?”

“瞧着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也高了些,”刘姑姑见陛下仍旧端正站着,仿佛不为所动但是却眼露担忧的模样,仍旧笑着道,“不过人却是越□□亮了,今日在侯府上见到县主时,奴婢都差点看得失仪了。”

听到刘姑姑这么一说,晋鞅心情又好了起来,把手背在身后笑着道:“师妹这是把先生与师母的优点都长到自己身上去了。”在他看来,师妹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头发黑黑的,再没有人比她更好看了。

眼见陛下这会儿心情好,刘姑姑就趁势把顾家以及太后的意思说给了他听。她原本还担心陛下会动怒,谁知听完她的讲诉后,陛下竟开口夸起顾家来。

“顾先生的话甚是有理,”对于顾家,晋鞅有心重用,其中有部分是久久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顾家的作风以及顾家人的能力。作为帝王,他想要的臣子是有能力却不爱惹事,又重情义的人。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又怎么指望他去爱天下百姓?一个人若是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那么在利益权势的吸引下,他就有可能做出更多胆大包天的事。

顾家今日的这个答复,让他恍然有种不愧是顾氏一族,果然顾氏一族的感慨。

为明君者,唯盼得遇良臣。当年顾先生甘愿为了京城百姓,顶着巨大压力给他上报地动一事,他就知道,顾氏一族心存着天下百姓。

时隔两个月再见顾如玖,尽管晋鞅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在用膳的时候,多看了顾如玖好几眼。偏偏只有他自己认为掩饰得极好,旁边的周太后几乎快看不下去了。

“陛下,”用完膳后,周太后揉着额头道,“我现在有些困,你带久久在宫中四处走走,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在宫里好好看看了。”儿子,为娘只能帮你到这了。

“请母后好好歇息,儿子一定好好招待师妹。”晋鞅回了周太后一个灿烂的微笑,上前扶着周太后起身,把她送到后殿内室门口,才松开手。

“陛下,世间得到真心的方法唯有一个,”周太后回头看着自己这个向来都很懂事的孩子,“那就是真心换真心。”

“多谢母后,儿子明白。”晋鞅朝周太后作揖。

“明白就好,”周太后摆了摆手,“你自去吧。”左右即便人站在这里,心还待在前殿呢。

此时的顾如玖在观赏手里的茶杯,这个茶杯手感细腻,杯型完美,就连杯面上的花纹也极为漂亮­精­致,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碧绿的茶叶漂在杯中,配着白­色­的瓷底,带出几分清幽来。茶还未饮,便已有三分雅致。

“久久,”晋鞅走到她身后,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陛下,”顾如玖放下茶杯想要起身行礼,被晋鞅拦了下来,“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现在是夏末秋初,天气仍旧有些炎热,顾如玖穿的广袖裙由绸缎制成。晋鞅虽然隔着衣袖按着她手臂,她仍旧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晋鞅快速的收回手,“抱歉,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只是那手掌心,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即便离开了她的手臂,仍旧觉得灼热难耐。

“没事,”顾如玖看到他有些手足无措,风淡云轻的笑了笑。

“鸾和宫后面有一丛竹林,那里安静凉爽,师妹陪我去那里走走可好?”晋鞅看着顾如玖,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顾如玖抬头,迎视着他的双眼,点头道:“请陛下带路。”

见她同意自己的邀请,晋鞅心中一喜,便吩咐宫侍,让他们先去在竹林里准备好要用的茶水点心之物。

出了正殿,顾如玖见白贤与何明都守在殿外,停下脚步对白贤笑了笑。

白贤恭敬的朝她回了一礼,并以示尊重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年自从他被陛下厌弃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直到那日偶遇了长颜县主。

那天过后没多久,他便受到陛下召见,再度重新回到御前伺候。虽然现在还有个何明在跟前碍眼,但日子比受陛下冷落那段时间好过许多。

宫里这个地方,只要用心打听,就没有不能知道的秘密,更何况白贤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乾坤宫里多多少少也有受过他恩惠的人,所以这一打听,他就知道了真相。

原来是那日长颜县主见过他后,便在陛下跟前提了几句,虽然没有刻意说他好话,但总算能让陛下想起他这个人来。

所以现在他能重回风光,长颜县主能占一大半功劳。

出了康泉宫,就有太阳晒着的地方,何明抢先一步,替晋鞅撑起了伞。白贤懒得跟他争,小心翼翼的撑着伞走到顾如玖身边,既不让太阳晒到她,还能让凉风能够吹到她的身上。

穿过假山,荷花池,以及一道九曲桥,顾如玖终于来到了这片竹林。竹林了打扫得很­干­净,更没有蚊虫之类,她甚至看到隐蔽处放着香炉。

“这里果真安静又凉爽。”顾如玖看了眼四周,白贤适时收回伞退到一边,看也不看旁边的何明。心里却在冷笑,好歹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竟看不出陛下待长颜县主的满腔情意,就这样还想跟他争?

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何明早晚也会被没眼­色­给害死。

“知道你苦夏,所以必会喜欢这里,”晋鞅指了指鸾和宫,“殿中省与工部翻修宫殿时,我让他们把这里跟宫殿接通了,从鸾和宫过来,只需要几步路的时间。”

顾如玖沉默的看着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宫殿,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

见她不说话,晋鞅也不气馁,带着她在凉亭中坐下,然后亲手倒了一杯竹叶青茶递到她面前,“久久,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顾如玖看着这只端着茶杯的手,­干­净,洁白,漂亮得毫无瑕疵。

她抬头看着他,片刻后才问:“陛下,立我为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见她不接茶杯,晋鞅也不收回,径直伸着手,笑着道,“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脸蛋白白圆圆的,就像是仙女座前的童女般。”

“陛下这是在以貌取人么?”

晋鞅笑着摇头:“那时候我就想,这般有福气又可爱的姑娘是哪家的,看起来健健康康的模样,真是讨喜极了。”

顾如玖摸了摸自己界于鹅蛋跟瓜子之间的脸蛋,面上也露出一丝笑:“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出头,脸上­肉­多也正常。”

原来转眼间就是四五年过去了。

“是啊,我就觉得你那样挺好,”晋鞅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后来知道你是顾先生家的女公子,我便更加高兴,总觉得与你特别投缘,恨不得把你当自己妹妹般疼着宠着。再后来你又大了些,我开始担心你嫁到别人家受委屈,担心其他家姑娘刁难你,再后来甚至觉得,若是不好好护着你,我连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稳了。每每听说你去跟其他公子姑娘们聚会,我总是会想,京城里世家公子姑娘那么多,会不会有跟顾家关系不好的,借着机会为难你,让你难堪?”

“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毛病有些不好了,”说到这,晋鞅面上的笑带上几分苦意,“自从弄清楚我对你的心意以后,我一直在担心害怕,担心我还未向你求亲,你便嫁给了别人;或是你根本对我毫无情谊,我把你强娶进宫,让你委屈一辈子。”

“我一直这么担心着,直到杨国公家向你求亲,”晋鞅停顿了一下,看了眼低头沉默的顾如玖,“那时候我才发觉,若是你嫁给了别人,我或许会恨不得毁了那家人,然后把你抢进宫来。”

说到自己这个难以启齿的龌蹉心思,晋鞅脸上的苦意更浓:“所以,我对你怀着就是如此可鄙的心思。”

顾如玖看着自己面前这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青绿­色­的茶水在杯中荡出一圈圈水纹。她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了这杯茶:“陛下,臣女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美好。”有时候年少时的情爱,会自动给倾心之人带上美化的光环,可是待这个光环消失后,这份情爱就会慢慢变得难堪起来。

“我善妒,记仇,心眼小,野心大,”晋鞅笑看着顾如玖,“久久难道比我的内心,还要丑恶吗?”

“陛下!”顾如玖皱眉,看着眼前的美貌少年,“善妒记仇,小心眼有野心,乃是人之常情,您是天下仁义之君,这天底下,再无人比你更伟大。”

晋鞅闻言,脸上的笑容几乎还要比天空的太阳还要灼热:“所以,对我来说,久久什么样子,都比别人好,比别人可爱。天下间,再无女子可与你比肩。”

顾如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茶杯微晃,温热的茶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块柔软的手帕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只手温柔的替她擦去水渍:“若得久久为后,朕愿永不纳妃,以盼与久久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沙沙。

风吹动着竹枝,竹影摇动,凉风微起。

顾如玖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平静与期待。

“若是陛下愿意与臣女恩爱到白首,就请陛下正式向我家提亲吧。”

这句话说出口,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也没有半分的为难。

☆、第43章 城

晋鞅终于知道,当一个人过于高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良久后才开口道:“久久,你今天能够答应我的求娶,我很高兴。”

顾如玖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因为对方付出的这份情谊,她做不到相等份的回报。所以晋鞅越认真,她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陛下,我……”顾如玖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被晋鞅拦下了。

他小心的执起她的手,仿佛怕唐突佳人,只敢虚握着,不敢用太大的力道:“久久愿意嫁给我,我心中已经十分高兴。”所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

覆盖在自己左手背上的手,顾如玖右手隔着手帕拍了拍晋鞅的手:“陛下,我明白。”

晋鞅闻言笑了笑,手中稍稍一个用力,把顾如玖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他们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他还有很多的机会。

白贤看着陛下与长颜县主之间不太合规矩的动作,把头埋得更低,心里却踏实下来。

长颜县主做皇后,对他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别的不说,至少长颜县主与他有几分熟悉,这比其他世家姑娘进宫好。

何明比白贤震惊多了,甚至连面上都带出几分惊讶之­色­。他早知道陛下待长颜县主极好,有什么好事都处处念着她。但他以为这只是因为长颜县主受太后喜爱,陛下才特意对她好的缘故,哪知陛下对长颜县主竟是男女之情。

难怪长颜县主送来的茶叶,陛下敢毫不犹豫的下口,并且从不在长颜县主跟前自称朕。

想到自己曾经无意间冒犯过长颜县主,何明内心就一阵后悔,早知道陛下对长颜县主的心思这么深,他哪还会去犯这种错。

他扭头瞥了眼白贤,他之前还在奇怪,白贤这只老狐狸在长颜县主面前,怎么就跟听话的孙子似的,原来是看透了这一层,上赶着在未来皇后面前装乖卖巧呢。

觉得自己输了一筹,何明对白贤更加警惕起来。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能让白贤这个老狐狸再抢回去。

顾如玖与晋鞅在凉亭里坐了没多久,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并且狂风大作,一副即将下暴雨的样子。

“陛下,变天了,我们回去吧。”顾如玖见狂风卷起竹叶,想起晋鞅的身体淋不得雨,便道,“明日我再陪你出来喝茶。”

“久久记得说话算话就好,”晋鞅闻言笑着站起身,走到顾如玖身边,替她挡住吹来的大风,“我们走。”

顾如玖有些无语,除了喝茶外,就不能惦记些其他东西吗?

可惜天公不作美,两人刚走出凉亭没多远,雨点就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哎呀,”顾如玖抹去额头上的雨滴,扭头看了眼身边锦衣玉冠的美貌少年,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抓起他的袖子,“陛下,快跟我来。”

晋鞅看着作势欲跑的顾如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反手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鸾和宫小跑而去。

哒哒哒。

眼见陛下跟长颜县主跟小孩子似的在前面跑,白贤把手里的伞往身后的小太监手里一塞,也跟着追了上去,跑的途中,还有意把自己弄得狼狈了些。

两人刚跑到鸾和宫屋檐下,大雨就倾盆而下,哗啦啦的打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

顾如玖捂着肚子笑着道:“幸好我们跑得快,不然就要淋雨了。”

“还好你反应快,不然这么大的风雨,如果我们还待在凉亭里,肯定会被弄得浑身湿透。”晋鞅拿出手帕,低头细心的替顾如玖擦去脸颊上的雨水。

晋鞅的动作很轻,轻得顾如玖的脸颊有些发痒,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低下头,避开他温柔的视线,把自己的手帕塞到晋鞅手里:“陛下给自己也擦一擦吧。”

“好。”晋鞅把自己的手帕收起来,低头看顾如玖塞过来的帕子。帕子很­干­净,柔软的棉布抹在手上很舒适,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一朵花,只是绣得有些不太好看,看不出是什么花。

随意在自己脸上擦了擦,晋鞅把这块手帕揣到了自己身上,看了眼这座还没有主人的宫殿:“这里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久久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整的?”

顾如玖抬头,看到屋檐上雕琢着飞凤祥云图案,说不出的尊贵。

白贤与何明躬身上前,推开了两人身后的一扇门。

这是鸾和宫的后门,但仅仅只是后门,已经做得极为气派与­精­致。

顾如玖回头,看着身后大开的房门,又侧头看向眼含期待的晋鞅,跨进了这道门。

后殿因为没有人居住,显得有些安静,不过因为开着窗户,屋内的摆设物件都是新做好的,所以还不至于到冷清的地步。顾如玖注意到,这里的很多物件花纹都十分吉利,样式也是自己平日喜欢的,甚至只是一张椅子,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用惯的样式。

这些东西全都是按照自己的爱好与习惯来准备,陛下他……

顾如玖猛的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帝王,张开嘴半晌才柔声道:“陛下,这里你准备了多久?”

“这里从去年春便开始修缮,里面的物件摆设是今年才开始准备的,”晋鞅伸手摸了摸柜子上的一个描梅宝瓶,笑着道,“这里我已经让他们尽量按照你的喜好来安排,只是你大多时候都生活在侯府中,很多地方我可能还没考虑到,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尽管提出来,我让他们再改。”

顾如玖摇了摇头,走到窗户边,看到了窗外的那几珠橘子树。

“这里很好,”顾如玖回头朝晋鞅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陛下,我很喜欢。”

见到她笑,晋鞅也忍不住笑开:“你喜欢就好。”

顾如玖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底柔软一片。

康泉宫中,太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

“太后,外面雨这么大,奴婢有些担心陛下与县主,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接他们?”刘姑姑担忧的看了眼窗外,陛下身子不太好,可不能淋雨。

“不用了,”周太后摇了摇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宫中房间这么多,难道还没有他们躲雨的地方么?”

刘姑姑见状,也不再多言,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雨停后,陛下与长颜县主回到了康泉宫,刘姑姑见他们衣衫整洁,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那一身,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晚膳时,晋鞅突然对布菜的白贤道:“这道酱鸭舌县主喜欢,你移到她面前去。”

顾如玖抬头朝他笑了笑,两个小酒窝顿时浮了起来。

晋鞅见到这个笑,顿时耳尖微红,连自己吃了一筷子什么东西进嘴里都察觉不出来。

周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两个小辈的互动,接过刘姑姑端来的汤慢慢喝起来。

做长辈的,有时候眼神差一些更好。

当天晚上,顾如玖睡得很安稳,似乎还做了一个美梦,虽然她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已经忘记梦的内容,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刚用了早膳,晋鞅就让白贤送了些新奇小玩意来让她把玩,而他本人因为要上朝,所以无法亲自过来。

戳了一下手里的摇头娃娃,看着它大脑袋晃来晃去,顾如玖笑眯眯的放下它,然后对白贤道:“有劳白公公走这一趟,陛下今日早膳可用得好?”

她听闻晋鞅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胃口不开,大多时候就用半碗粥填填肚子。

“陛下今早醒来的时候,心情格外好,不仅用了一碗粥,还用了两块金丝糕,一碟小菜,”白贤笑眯眯的回道,“这可是陛下近一个月来,胃口最好的一次了。”

听了这话,顾如玖脸上再度露出几分笑意,然后起身从内室拿了一个罐子出来:“陛下平日胃口不开,偶尔一次大饮大食,我担心他肠胃受不了。这山楂茶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能开胃消食,你带回去让陛下试着喝喝看。”

白贤双手把罐子接了过来,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才拿着顾如玖给他的“谢礼”离开康泉宫。

回到乾坤宫没等一会,陛下就下朝了。白贤伺候着他换去冠冕龙袍后,小声道:“陛下,您让奴婢送过去的那些小玩意儿县主十分喜欢,并且还让奴婢带了谢礼来。”

“久久让你带什么东西来了?”晋鞅闻言心情颇好的看向白贤。

白贤捧出那个白瓷青花小罐呈到晋鞅面前,晋鞅接过罐子打开一眼,笑着道:“也只有她才敢送朕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这个天下都是陛下您的,什么­精­贵的物件儿您没有?”白贤转身从宫女端上来的托盘中捧出茶杯,放到御案上,“最重要的还是县主的一片心意。方才县主向奴婢询问您早膳用了多少,奴婢一高兴便全说了出来。县主听完以后,唯恐您暴饮暴食伤了肠胃,所以特意让奴婢把这山楂茶泡了给您喝。”

说完后,白贤跪在了晋鞅面前:“奴婢无意泄露陛下您的爱好,还请陛下恕罪。”

“如果你是说给其他人,朕自然会定你的罪,不过……”晋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山楂茶,酸酸的,涩涩的,实在是不怎么好喝,“久久不是其他人,朕赦你无罪。”

白贤顿时谢恩:“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角落里的何明不屑的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的老狐狸!

上午喝了一大杯山楂茶,午膳的时候,晋鞅胃口格外的好,往日总觉得腻味的荤菜也变得可口起来。用完午膳,他刚拿起奏折,想起久久曾说饭后不宜看书,不仅伤神还伤眼,于是又把奏折放了回去,然后开始进行饭后散步活动。

这散着散着,就不小心到了康泉宫。然后又在康泉宫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回宫处理政事。

这么来回一折腾,时间花费了不少,不过奏折处理起来效率却极高,在晚膳开始前,晋鞅就把奏折处理完了。

“陛下,是否传膳?”何明见陛下放下了笔,便上前轻声询问。

揉了揉额际,晋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让他们把膳食摆去康泉宫,朕今日的晚膳陪母后一起用。”

站在一边的白贤老神在在看了眼何明,心中暗骂,这没眼­色­的,有长颜县主在康泉宫,陛下怎么也要找个理由过去的。

康泉宫这边,周太后听说御膳要摆在自己这里,半点都不意外,还笑着朝顾如玖道:“看来皇帝还是喜欢我这里的饭食。”

知道太后这是有意取笑自己,顾如玖只是歪着头笑,坚决不开口。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里,晋鞅每天都有一顿饭是在康泉宫这边,并且每天都有一两个时辰待在康泉宫里。

在顾如玖准备回府的那天,晋鞅一早就来了康泉宫,然后送顾如玖上马车。

“久久,”晋鞅知道,师妹今日回去,就要举行及笄礼,而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向顾家提亲,“回去后,你要多保重。”

“陛下也一样。”顾如玖朝晋鞅屈膝一礼,笑着道,“希望下次见陛下的时候,陛下比现在更加健壮。”

晋鞅笑了笑,把一只金丝楠木盒子放到顾如玖手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庆贺你及笄。思来想去,唯有这个平安玉佩寓意最好。”

顾如玖捧着盒子,朝晋鞅笑了笑。

“上马车吧,先生与师母一定都在盼着你回去。”晋鞅扶着她上了马车,笑看着马车帘子放下,拉车的马匹蹄子一踏,马车上挂着的铜铃便丁铃当啷响起来。

“陛下,”已经拉上的帘子再度掀起来,帘子后露出久久带笑的俏颜,“臣女候君佳信。”

帘子再度放下,马车掉过头,缓缓向宫外离去。

晋鞅怔怔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云开雾散般的笑容。

马车出了宫后,顾如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盒子,犹豫了片刻,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铺着软缎的锦缎,锦缎上放了块拇指大小的­乳­白­色­玉佩,玉佩做工很平常,但是玉的成­色­很好,看得出被人戴在身上温养过。

拿出这块玉佩,玉佩用红绳系着,外形有些像是一条鱼,又有些像一滴水。顾如玖看的第一眼,就有些喜欢上它了。

把玉佩凑近一看,她看到玉佩上还刻着字。

“长命百岁,康平乐泰。”

顾如玖轻声念出这八个字,心头微动。

这很像是长辈送给孩子的压身玉,很多人家有了孩子后,怕孩子不能安稳长大,就会给他佩戴长命锁长命玉之类,认为玉能把孩子的魂压住,把孩子的命锁住。

忽然她想到一种可能,自己捏着玉佩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块玉佩小心的放回了盒中。

京城里每年都有世家贵女举办及笄礼,所以顾家二姑娘要办及笄礼的事情对于京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管与顾家关系好与不好,该送的礼他们都会送,面子上的事情大家都还是要做到位的。

原本大家也没怎么把这个及笄礼当回事,待及笄礼那天,大家见主宾赞宾都是大丰的女名士,帮着­操­持待客的也是京中的全福夫人,心里有有了几分感慨,顾家请这些人来,不知道花了多少人情?

在他们看来,顾家近几年虽然在风生水起,但是论底蕴,还是比不上司马家大房与李家的,可是这次的及笄礼竟然半点不输于司马家大房姑娘。顾家平时闷不吭声,做事也颇为低调,这次突然变得这么高调,他们还真有些不习惯。

诚王妃乘坐马车来到顾家时,外面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乎半条街道上都是。

她心里清楚,这里已经不是锦州,她这个丧夫的诚王妃在这些京城世家面前,也特别不到哪去,所以也没有让家中下人把前面的马车赶开,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顾家人安排。

“母亲,不过是个侯府而已,竟然还要我们等,”晋舒仪不高兴的开口道,“这京城里的人,真没规矩。”

“你且消停些吧,”诚王妃叹口气,美艳的双眼瞪了女儿一眼,“你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荆州。这个地方的规矩比锦州大着呢。”

晋舒仪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但是却又无法反驳。

到了京城的这半年来,她已经体会不到别所有姑娘围着捧着的感觉。京城的世家贵女们各个容颜出众,谈吐不俗,不管做什么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这些人玩的花样,吃的美食,也比锦州讲究,她这个王府郡主在京城里,竟跟乡下人进城似的手足无措。

虽然这些世家贵女们面对自己时一直客客气气,但是她能够感受得到,这些贵女们是不欢迎她的,或者说是根本看不起她的。她是堂堂王府郡主,这些大臣的女儿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有些不甘心,想向这些人发怒,可是面对这些人无可挑剔的礼仪,却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

现在的她,每日每夜都会梦到小时候欺负晋鞅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她有多得意,现在的她就有多后悔。她几乎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晋鞅会报复她。

可是等了这么久,宫中并没有人为难她,反而让他们一家好吃好住,她心底的担忧与害怕,终于一点一滴的散去。接踵而至的便是不甘与愤恨,她可是王府郡主,为什么却还比不上这些大臣的女儿清贵

很快就有下人过来安排他们下车,接到母女二人的是顾家二儿媳胡氏。胡氏待她们极客气,礼仪也周到,挑不出半点无礼的地方,直到晋舒仪跟着诚王妃落座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自己刚才竟然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与她们相邻而坐的是两位老郡王妃,诚王妃客客气气的与两位郡王妃交谈了几句,至于晋舒仪,从头到尾只是一言不发的埋头喝茶。

及笄礼正式开始时,晋舒仪才抬起头,打量这位传言中深受太后喜爱的长颜县主。

她进京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如玖。以往几句聚会,不是顾如玖不在,就是她不在,竟一直无缘得见。

长得……也就这样吧,除了皮肤水­嫩­了些,头发黑了些,论容貌还比不上司马家的那两位姑娘。一双眼睛倒也清亮有神,可是就凭借这些,也能让太后与皇帝另眼相待?

顾如玖披散着一头长发,待主宾给她说了祝福语后,才回后院换了一身红­色­的广袖裙,并且把头发梳成了一个漂亮的十字髻。

“姑娘,玉佩……”秋罗带着几个丫鬟捧出好几个锦盒,里面放着的全是寓意极好的玉佩。

“把我放在内室格子里的金丝楠木盒子取来。”顾如玖视线在这些盒子上扫过,摇了摇头。

“是,”秋罗放下手里的盒子,快步走进内室,把金丝楠木盒子捧到了顾如玖面前。

她知道这东西是太后或者皇上送给姑娘的,因为除了皇室以外,其他人轻易不会用金丝楠木制成的盒子。

待盒子打开后,秋罗有些失望,因为里面放着的不是什么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而是一枚玉质好但却常见的玉佩。

把玉佩从盒子里取出,顾如玖把玉佩放在了莲纹荷包里,然后挂在了自己腰间。

梳妆好后,顾如玖再次出现在诸位宾客前,跟诸位宾客致谢后,才正式开席。

待菜上桌,众人又再度惊讶,顾家这次还真是打算高调到底了?这些菜品可是特别重大的宴席上才会上桌的,他们家二姑娘及笄礼虽然重要,但还不至于隆重到这个地步吧?

大家怀着漫不经心的心思来参加及笄礼,又抱着满腔怀疑离开顾家。

而诚王妃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层顾虑,她担心的是顾家看不看得上自己送的那份礼,日后她若是求上门来,顾家会不会帮这个忙。

三日后,胡家太太穿上自己的诰命服,带着礼部的官员以及一大堆珍稀礼品,敲响了顾家的大门。

☆、第44章 城

胡太太上门替皇室纳采,给足了顾家的颜面。虽然之前就已经私下问过顾家的意思,但那会儿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皇家要与顾家结亲,后来又因为诚王病逝,就把正式纳采的事情拖延到了现在。

“今日我可是身负皇命而来,亲家母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胡太太儿女双全,出身清贵世家,夫家同样是几百年的老世家,所以让她来做这个纳采的媒人,是皇室深思熟虑过的事情。

她先是按照规矩把皇帝与顾家二姑娘都狠狠夸了一遍,然后才正式提出了皇室求娶之意,并且还有礼部的官员奉上了周太后特意准备的纳采礼。

这些礼物十分贵重,即便是见惯了珍稀物件的顾家也不得不承认,皇室在这件婚事上十分用心。仅仅只是纳采,便备下这么厚的礼,等纳征时,皇室不知道还要送多少东西过来?

“小女何德何能,竟得皇室看重,微臣万分惶恐,”顾长龄先是自谦一番,做足了女方该有的姿态,待胡太太与礼部官员再三求娶后,才缓缓点下了头。

纳采之时,女方就讲究一个矜持贵重,若是男方略一提,女方就急急应下,哪还有矜贵可言?

等顾长龄终于点下头来,胡太太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就怕顾家突然想不开,不给皇室面子,当着礼部官员的面拒绝,那这事就要闹大了。

“那我在这里就先恭喜亲家公亲家母觅得乘龙快婿了。”胡太太舌绽莲花,说足了吉祥话后,才带着礼部的官员离开。

等她离开以后,杨氏翻看着手里的礼单,让婢女去把顾如玖从后院请了过来。

顾如玖看着屋内摆放着一大堆的东西,朝杨氏与顾长龄屈了屈膝,颇有些无语:“这是纳彩还是正式提亲,塞这么多东西过来?”

“皇室愿意给我们这个脸面,对你日后也好,”事已经成定局,杨氏也不再纠结,把礼单递给顾如玖道,“从今日开始,你就要多看一看有关皇室人员的那些关系谱。皇室近几代人口虽然少,但很多关系牵扯也不简单。你进宫做了皇后,即便陛下再护着你,这些事你也会接触到。”

更何况陛下现在对自己女儿满腔情谊,谁又知道日后呢?地位这种东西,盼着男人的宠爱来稳固,还不如靠自己的手段。

顾如玖点了点头,接过杨氏接过来的礼单,长长一串的礼物名,她没看到一半就不想看下去了,不过为了对这些心里有数,还是坚持把这一长串名字给看完了。

“今日我们同意了皇室的纳采,再过不久他们就会正式备礼求亲纳吉,这段时间你就别出去了,”杨氏朝大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前两年司马家与李家为了后位,使了不少手段。现在后位落到你的头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热闹,你这会儿若是出去,只怕会被他们烦得头疼。”

“我明白,”顾如玖可是体会过哪些贵夫人们的套话手段,所以不用母亲说,她也不打算出去。

外面也确实如同杨氏与顾如玖猜测的那般热闹,李氏一族还好,他们隐隐约约也猜出了皇室不愿与他们结亲的意思,加上族内适龄的姑娘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头疼脑热就是频频发生意外,家中的长辈都觉得不太吉利,所以都不爱提这事了。

司马家大房与二房听到这个消息时,两房人刚好坐在一起用完午饭。

“皇室向顾家纳采?”司马鸿惊看着来报信的小厮,愣了片刻才让他退下。

“怎么会是顾家?”司马鸿的儿子司马趾十分意外,不敢置信的提高音量道,“皇室既然有这个意思,何必还三天两头给顾家二姑娘封赏爵位?”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这些爵位都是为了提高女子日后身份用的,他们皇室有心娶人家姑娘做皇后,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之前那些爵位封赏是为了闹着玩?

“也许是皇家想给他们家姑娘增添贵气?”大太太郑氏对顾家二姑娘的印象并不太深,只记得是个相貌十分讨喜的好姑娘,容貌与才华在京城贵女中都算不上顶尖,没有想到皇室千挑万选,竟选中了这个姑娘。

“这几年太后一直疼爱这位顾二姑娘,也许是太后安排的皇后人选,”二太太孙氏想起这几年来,太后频频召顾氏女进宫,皱了皱眉,“这几年顾家二姑娘常常入宫陪伴太后,怎么谁都没往这块想呢?”

是啊,为什么整个京城的人都没有想过,太后早就有意立顾氏女为后呢?

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顾家的态度问题。从他们家教育女儿的方式,以及平日的行事风格,都不像是要把女儿送进宫。

这么看来,这门亲事只怕是皇室求娶来的。

没过一会儿,又有下人来报,细说了胡夫人代皇室纳采时,与礼部官员带了多少礼物过去。

“难怪皇家给足了顾家脸面,还备下这么厚的礼。”想到三房费尽心机,也没能把女儿送进宫;而顾家没这份心思,皇室反而下足了求娶的功夫,郑氏就觉得,命运真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听儿媳提到三房,司马鸿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自从去年司马冀被斩首后,三房的侄儿便觉得是他没有出力的缘故,近一年来两家不仅没有来往,三房还在外对他颇有怨言。

堂堂世家子弟,谁家会这般行事?!司马鸿有心解释,三房的人却不愿意听,一来二去他也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在外面抱怨。

还有他们家姑娘,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本是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偏偏被她的父母养得小家子气十足。现在整日在家中深居浅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打算。

有这么一家子不省心拖后腿的亲戚,司马鸿的头发都白了一大把:“三房那边……尽量看着他们,别闹出事来。”

三房有多想送闺女进宫,他是知道的。现在皇家人有意立顾氏女为后,他别的不担心,就怕三房人一时想不开,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事实上司马家三房虽然没有司马鸿想象得这么不堪,但也想去不远了。

自从儿子被斩首后,司马家三房就把顾家恨到了极点,现在听到皇室想迎娶顾家女为后,三太太当场便砸了一套茶杯。

“好一个顾家,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得了!”三太太想到自己的儿子,便泪流满面,“若不是他们,我儿又怎么会身首异处。他们家损失个儿媳­妇­,换来个皇后之位,可真是划算很很。”

这会儿在三太太脑子里,一切的错都是顾家人的。顾家大­奶­­奶­一尸两命是顾家人自己不小心,自己儿子被斩首,那是顾家人恶意报复,现在顾家女被皇室求亲,那就是顾家包藏祸心。

“可怜我儿,可怜我儿。”三太太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儿,面目狰狞道,“我的女儿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出身比她好,凭什么做皇后的是她?!老天无眼!”

此时的三太太已经毫无理智可言,除了满嘴的恶毒咒骂,就是说不完的抱怨。

司马香怔怔的站着,麻木的听着三太太不断的咒骂声,心中起不了半分情绪。因为近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是在母亲的骂声度过,这些话再难听,再没有理智,对她来说,已经是稀疏平常。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心智已经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像今日这般。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这个受黑猫惊吓,在诸多世家贵人面前失仪的人,又能做什么?

“你母亲又在骂什么?”司马跃站在女儿身后,看着屋内满地狼藉,顿时没有踏进去的心思。这一年来,失去了儿子的他,已经歇了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每日听着发妻的咒骂,还要承受着丧子之痛,司马跃在短短一年内,偏仿佛苍老了十岁。

“父亲。”司马香回头,朝司马跃福了福。

“回你的院子去,这里有我,”见女儿神情麻木茫然,司马跃叹口气,“你母亲日日如此,你早该习惯了。”

“是。”司马香依言走出了主院,出院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父亲站在门口一动也未动,而母亲的咒骂声仍旧没有停歇。

若是早就能预料到今日,她当日又何必做那件事。或许老天是睁着眼睛的,她往日犯下的恶,就报应在了今天。

果不其然,几日后皇室正式向顾家下聘,得了顾家女的生辰八字后,送到了钦天监。

顾家二姑娘是出云真人都亲口称赞过有福气的人,钦天监自然也推算不出哪里不好。待把陛下与长颜县主的八字一合,钦天监的人都惊呆了。不是两人八字不适合,而是太合适了。

能在钦天监任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真本事,为皇室以及世家贵族们也推算过不少姻缘八字,但从没有推到过这么合适的八字。

平时他们常常夸别人的姻缘是天作之合,但那不过是图个吉利。今日陛下与长颜县主这八字,当真是天作之合,互为贵人。

“好好好,”钦天监的监正抚着胡须,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徒弟疑惑的看着自家师傅,好奇的问:“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老夫在钦天监任职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八字,”监正感慨了一番,提笔在纸上写下“天作之合,世间难得”八个字。

“陛下与长颜县主的八字,真的有那么合吗?”小徒弟今天已经听到好几位大人说陛下与长颜县主乃是天作之合,但也只以为那是几位大人有意说吉利话,没当一回事。现在就连自己师傅也这么说,小徒弟不禁好奇起来。

“叫你小子平日里好好学推算之术,你不当一回事,这会儿知道好奇了?”老监正心情好,又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今日这话,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能外传。”

小徒弟点头,他是老监正当做儿子养大的徒弟,自然知道有些话私下说说可以,但却不能外传的。

“陛下命中带贵,并且是真龙绕身之相,只是……”老监正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真龙绕身福气不足,乃是早夭之命。”

小徒弟震惊的睁大眼,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来。

陛下如今尚未立后,若是让其他人知道陛下是早夭之命,大丰岂不是要乱起来。

见小徒弟吓得脸都白了,老监正指了指写着长颜县主八字的红帖:“长颜县主福泽深厚,命格极好。只是这福气太好,一般的人家受不得。若是一般人求娶这位县主,命格上怕是压不住她。”

“压不住会怎么样?”小徒弟小心翼翼的问。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最终只是徒留不甘,”老监正摇了摇头,“了不得,了不得。”

小徒弟越听越糊涂,但是见师父这幅模样,也不好问,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所以我才说陛下与长颜县主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配,”监正把两个人的八字并排放着,“真龙福泽,必定翱翔九天,繁荣昌盛。”

“您的意思是说……”这句话小徒弟听懂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震惊,“陛下与长颜县主成亲,会……”

“对,”监正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我们大丰朝,终将出现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世。”

小徒弟心怀期待的想,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世,该是何等模样?

周太后拿到钦天监呈上来的八字批注,看到上面“天作之合”四个字后,忍不住笑道:“这钦天监的人,倒是惯会用这四个字。”说完,她把八字批注递给坐在旁边的晋鞅。

晋鞅拿过批注,在“姻缘天定,天作之合”八个字上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笑着道,“儿子倒是觉得钦天监推算得好,我跟师妹,不就是姻缘天定么?”

周太后闻言无奈笑看他一眼:“罢了,罢了,只怕这会儿你看你家师妹是样样都好,我看还是让钦天监早些算出吉日,让你得偿所愿,免得你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没个清净。”

晋鞅笑着道:“不怕您笑话,我真是恨不得师妹明日就嫁给我。可是我又担心婚礼太过仓促,让师妹受了委屈。”说到这,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八字批注看了好几眼,“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婚礼,还是不要让师妹有什么遗憾的好。”

听到晋鞅这话,周太后只是笑,眼底眉梢全是喜悦之意。

钦天监的这份批注不仅往宫里送了一份,顾家府上也得了一份。杨氏的看法与周太后十分相似,觉得“天作之合”这四个字被钦天监的人用来用去,用得都不值钱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的八字是相合的就好,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个八字不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之礼,除了那张长得几乎看不到边的礼单外,就是那对活蹦乱跳嘎嘎乱叫的大雁最有存在感了。

以往皇室与世家成婚下聘时,为了显示尊贵,一般都是送金雁,像陛下这种送活大雁的,还真有些别具一格。

等礼部以及代皇帝下聘的皇室成员离开以后,顾存璟伸手戳了戳那对嘎嘎叫的大雁,其中一只突然扭过头来,差点啄他一口。

“哎哟,不愧是皇室出来的大雁,还挺凶悍。”顾存璟把手缩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

胡氏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玩。”

“他把我家妹子娶走了,还不许我摸一把大雁?”顾存璟气哼哼的嘀咕一句,对当今陛下即将迎娶自家妹妹这件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之情。

“其实我觉得陛下的诚意挺足的,”胡氏笑了笑,劝解着自家夫君,“金雁易做,活雁难寻,这份心意挺好的。”

“又不是他亲自捉的,有什么诚意不诚意,”顾存璟抽了鼻子,“当年我向求亲下聘的那对大雁,可是我自己亲手捉来的。”

“我知道你对我是最好的。”胡氏拽着顾存璟的袖子摇了摇,总算把他给哄开心起来。

这对小夫妻在角落里秀恩爱,家里其他人权做没看见。顾如玖这个当事人捧着长长的礼单,又看了眼那对被绑着腿的大雁,看清上面打的结后,忍不住笑开。

平郡王之子晋响是皇室年轻一辈中,游手好闲时勉强还比较靠谱的那一类。加上他相貌出众,又会说话,所以这次周太后才让他作为皇室的代表给顾家下聘礼。

晋响办完差事,拐回宫中跟太后与皇帝汇报。

“顾家可喜欢那对大雁?”

听到陛下这么问,晋响心里虽然奇怪,面上却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臣瞧着,顾家对我们皇家的聘礼很满意。”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如此看重这对大雁,不仅让侍卫把大雁放在铁笼子里由他亲自去捉,而且还亲自动手绑上。既然都舍得送那么大一堆稀世珍宝做聘礼了,怎么还就舍不得用纯金打一对大雁送过去?

“满意就好。”晋鞅闻言笑了笑,又问了晋响好几个问题,问得晋响有些发懵后,才让他离开。

出了康泉宫,晋响也没心思跟平日的几个狐朋狗友玩乐,打马径直准备回家,哪知道半路上竟然碰上了吴家的公子吴冲。

两人都是京城里高级纨绔的代表人物,这一打照面,难免就要说上几句。

“世子这是打哪来呢?”吴冲朝晋响拱了拱手,笑眯眯的问。

“替陛下跑了一趟差,大喜事。”晋响乐呵呵道,“承蒙太后与陛下不弃,让我替陛下跑了一趟,到顾家去送聘礼。”提到聘礼,晋响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说聘礼有多丰厚,太后与皇上有多看重顾家,顾家人家风如何好云云,反正是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吴冲跟着附和吹捧几句,等晋响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吴冲才喃喃自语道:“说那么多好听的话,不就是为了讨好陛下与顾家吗?”前两年平郡王帮着司马家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事情,虽然没有传出来,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准顾家哪天就听说了。

再说这事就连他都知道了,顾家没准早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皇室超规制给顾家下聘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各家听说后,反应不一,不过大多人都觉得,这是太后最看好的皇后人选,而不是皇上。

据说这次送到顾家的聘礼中,有很多都是太后另外添进去的。陛下是在太后此举之后,才跟着一起往里面填东西。

有人说周太后这是有心培养一个与自己同心的皇后巩固地位,有人说太后这是对陛下有所忌惮,才会选择深受陛下信任的顾长龄女儿做皇后,以示妥协。

不管这些人私下怎么想,但是大多还是对顾家的好运气表示羡慕,谁会想到皇后的宝座竟会落到他们家呢?

胡云旗对外界的这些传言嗤之以鼻,并且从内心深处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

谁说陛下不太乐意迎娶顾氏女?

明明是乐疯了好吗,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眼睛?

被无数人艳羡的顾如玖这会儿正在背皇室各种关系谱,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外面那些传言,直到钦天监定下成婚日期的那一天,她才恍然有种自己真的快要成婚的真实感。

迎后大典定在明年二月十八,现在已经十月,离她成亲的日子只剩下四个月。

“迎后大典日子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了非常的重要聚会以外,其他的都不用理会。”杨氏心里清楚,一般不太重要的聚会,这些人也不敢在轻易邀请。

顾如玖犹豫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几个月里,还是要出去参加聚会吗?”

“你是未来皇后,又不是罪人,若是成日待在屋里,不免会让人觉得小家子气。”杨氏对女儿笑了笑,“放心,我会好好替你安排的。”

对自家母亲怀抱着无限信任的顾如玖闻言乖乖的点头。

☆、第45章 城

作为司马家大房太太,郑氏轻易不会去参加京城中的聚会,但若是她要出门,必定从头发叫脚跟无一丝不讲究,即便是最挑剔的人,看到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婢女半蹲在地上,替她压好裙边,隐隐的暗花如水纹般流动,低调又奢华。

司马玲坐在旁边,看着被几个婢女围着的母亲,小声道:“母亲,昨日三妹来见过我了。”

“他们家又想做什么?”郑氏伸出手,由婢女把一支绞金丝含珠手镯戴到手腕上。

“三妹想让您带她去参加今日的宴席。”司马玲皱了皱眉,心里对三堂妹这个请求有些为难。

“今天是什么场合,他们三房的人能不知道?”摊上三房这门糟心亲戚,郑氏即便教养再好,也免不了心生不满,“今天的茶会顾家二姑娘也会到场,三房的人去­干­什么?”

司马玲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闹的荒唐事,害得我们司马家丢脸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还想着去参加茶会,他们一家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郑氏冷冷道,“日后但凡有顾家二姑娘的场合,三房人都必须给我避开,便是我不介意,人家主人家也不见得欢迎他们。”

“三婶那里……”司马玲想起泼辣难缠的三婶,眉头皱得更紧,三房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很多时候弄得她不想搭理他们。

“三房那里你不用管,”郑氏走到司马玲面前,语气平淡道,“三房事情做得难看,你正月就要出嫁,还是远着些他们比较好。”

“女儿明白了。”司马玲知道,母亲日后是不会再带司马香出席京中比较重要的场合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之位竟然会落到顾如玖的身上。所以现在想到三房一家与顾家的那些事,就有些矛盾。听母亲提到正月的婚事,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意。

原本她与沈家公子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订好,只是沈家的长辈们还未搬入京城,而沈公子有有意在京中定居,所以婚期便定在了明年正月。

“顾家人的脾气,”郑氏似欣赏似无奈,“还记得去年太后千秋,泰和别宫发生的事情么?”

“三堂妹受野猫惊吓那件事?”司马玲问。

“不,”郑氏摇头,“香丫头马车里出窜进黑猫这件事,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人为,但绝不是顾家的手笔,顾家人骨子里带着傲气,哪会用这种手段。”

“我要说的是香丫头赛马输给顾家二姑娘的事,”郑氏伸出洁白的手指,让婢女们把指甲染上艳红之­色­,“顾家人的傲劲儿就在这,他不让你风光,必然会用实力压得你说不出话来。这种家族平日行事仁厚,但若是得罪他们,他们便会把你踩进泥里,再难翻身。”

三房人现在待在京城里浑浑噩噩过日子,司马跃的差事丢了,就连三房老爷子上半辈子的清名也耗得­干­­干­净净,三房在京城里渐渐变成了边缘人物。

顾家几乎是明着告诉京城所有人,顾家不待见司马家三房。原本大家还顾及着他们大房的颜面,对三房还有一份客气。不过这分客气,因为司马跃在外醉酒口出抱怨大房之言,也渐渐被消磨光了。

现在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三房是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大房被三房坑苦了。

三房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他们大房的面上也不好看,但是三房做的事情实在太难看,所以他们大房只能先保全自己。

“我觉得顾家二姑娘……人挺好的,”司马玲沉默了一下,“三婶在家中日日咒骂顾家,实在有些不妥。”

郑氏听完没有说话,伸手扶了扶女儿鬓边的绢花:“行了,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

这次的聚会,是由平郡王家世子妃举办的,因为平郡王家世子妃是她的小姑,所以她这次还特意把女儿司马玲带上了。

日后女儿嫁给德宜大长公主的孙子,也是要与这些皇室中人也要打交道的。

这场聚会半在平郡王府的花园里。平郡王这个老头子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日子却过得很舒坦,郡王府中的花园也修建得极为讲究,世子妃司马氏把宴席摆在园子里,也算有几分雅趣。

作为世子妃的娘家人,郑氏有意提前到了平郡王府,顺便帮着世子妃招待下人。

有郑氏帮忙,世子妃顿时轻松了不少,还有闲暇跟郑氏闲聊几句。

“幸好嫂子你今日没把三房家的姑娘带来,不然我真要有些为难。”提到娘家三房的人,世子妃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皱。

“知道是你举办的宴席,我怎么会让你为难,”郑氏笑了笑,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视线扫过园子里已经摆好的桌椅,“看来今日的宾客并不多。”

“不过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聚一聚,叫那么多人来作甚?”世子妃笑了笑,没有把话说透。

郑氏却明白过来,只怕今天这场宴席,聚会是假,想向顾氏女表明立场才是真。之前平郡王因为司马家的缘故,所以进宫向陛下推荐了三房家的姑娘。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坏就坏在三房与顾家结了仇怨,平郡王­干­的这件事若是传到顾氏女耳中,谁知道顾家会怎么想?

平郡王府看着尊贵,但实际上只是没有封地的闲散郡王,哪里敢真的去得罪未来皇后。即便老郡王辈分在那里,陛下不会对他如何。可是老郡王已经年迈,他难道能护家人一辈子?

待老郡王一去,他的后人还要不要在朝中立足?

这其中的歪歪绕绕,郑氏心里明白,但绝对不会说出来徒惹小姑子面上无光。更何况,这事若不是因为他们司马家三房,小姑子一家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郑氏便话题一转,谈到了儿女经上,顺势还夸了晋响几句,说他现在越来越上进,已经帮着陛下办事云云。

“是陛下宽厚,愿意让他跑跑腿学着办事。”听到嫂子夸自己的儿子,世子妃面上的笑意加深,心里的那些担忧也消减不少。

实际上在陛下让响儿代替他向顾家下聘礼时,世子妃心里就隐隐觉得,这是陛下对他们郡王府的警告。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然后郑氏就发现,来客中除了皇室中人,就是与皇室结亲的人家,至于其他世家,皆没看到人影,看来她这个小姑还真是没打算请多少人来凑这个热闹。

宾客来个大半后,大家便坐在一起看戏法闲聊,直到下人来报,宁平侯夫人与长颜县主到了的时候,在场的女眷不管正在做什么,皆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世子妃更是亲自走到二门迎接顾如玖母女二人,摆足了亲近的姿态。看到杨氏带顾如玖过来,世子妃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顾氏愿意带长颜县主过来,至少表明对他们平郡王府还是有几分亲近之意的。

“见过世子妃。”顾如玖见到世子妃出来,笑着朝世子妃屈膝行礼。

“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世子妃很巧妙的微微侧身,状似无意般避开这个礼,然后上前握住顾如玖的手,笑着打量一番,然后对杨氏道,“好些日子不见,越发标志了。”顾如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县主,她若是回礼就太过谄媚。可若是直接受了对方的礼,那也不好,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所以装作巧合般的避开这个礼最合适,既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平郡王府急着向未来皇后讨好,又不会得罪未来皇后。

杨氏自谦了几句,又回夸了世子妃的一对儿女,做足了友好姿态后,世子妃才拉着顾如玖进了园子。

顾如玖刚跨进园子,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起身相迎,虽然口里都是先跟杨氏这个郡国夫人问好,但谁都知道,真正的尊贵人是被世子妃牵着的少女。

贵族行事向来讲究个脸面,他们即便有心讨好别人,也不愿意让自己摆出过于谄媚的姿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彼此间都不用尴尬。顾如玖只要一天没进宫,那就还只是长颜县主。所以她在聚会上,也做足了下辈姿态,仪态言行更是没有半分不妥之处,即便是郑氏这般挑剔的人,也要由衷的赞一声好。

待中午开席后,在座诸人有意观察了一番顾如玖的用餐姿态,也都在心中点头,顾家人的风姿果真是不俗的。

用完饭,又是漱口,洗手,擦手等琐碎的小事,但即便是这些事,需要讲究的也不少。

漱口的时候,以何种角度掩着嘴角更好看;洗手的时候,手好不好看,会不会溅起水花;擦手的时候,拿帕子的姿态是否足够优雅;这些都是世家贵族特别讲究的地方,也是大家判断一个世家贵女仪态好不好的地方。

顾如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都被在场诸位女眷无限放大,但越是这样,她越表现得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席这场宴会,又引起多少人注目般。

擦­干­手,放下手帕,顾如玖朝端着托盘接手帕的婢女微微一笑,婢女朝她福了福身后,便垂首退下。

康郡王妃是除了德宜大长公主外,皇室里辈分最高的女眷,世家出身的她沉默着看完顾如玖这番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心底暗暗点了点头。

举止优雅,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当真是好气度,好教养。

宴会结束后,顾如玖跟在杨氏身后,向主人家提出告辞,世子妃再次笑容满面的把母女两人送到二门外,然后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扶母女二人上轿,等轿子消失在拐角处,她转身往回走。

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后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位小姑娘日后怕是了不得。

想到娘家那边不省心的三房,她面­色­微微一暗,找到还没离开的郑氏“大嫂,日后让三房的人离顾家远些,轻易不要去得罪他们家。”

郑氏见小姑子神情凝重,放下茶杯道:“小姑何出此言?”

世子妃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这位顾氏女十分不凡。”

郑氏闻言,笑着应了下来。她心里虽然觉得顾氏女确实很不错,但还不至于像小姑子说得那般厉害。小姑嫁到郡王府这十几年,似乎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顾如玖坐的轿子在出了郡王府大门后便停了下来,她扶着秋罗的手下了轿,然后坐进马车里。

马车一路未停,直接回了顾家。母女二人回到后院,杨氏卸下身上的钗环,对身后的女儿道:“久久,你觉得今日的宴席,与往日有何不同?”

顾如玖想了想:“那些夫人看我的眼神比往日隐晦,但却比往日更加关注我。”

“待你成为皇后,这样关注你的人会更多,眼神也更加隐晦,”杨氏把手镯取下,放进盒中,“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敬着你,捧着你,甚至在你面前进献谄言。他们会说你最想听的话,替你做想做的事,不遗余力的讨好你,巴结你。他们的姿态不会像今日这些夫人般含蓄优雅,因为有些人在权势面前,没有骨气,甚至没有颜面,只要你能给他们想要的,他们甚至愿意做你的一条狗。”

他们把女儿养得太好,好到几乎没有机会接触这等卑劣小人,她担心女儿习惯了世家之人做派,进宫后会被那些谄媚小人哄得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顾如玖安静的听着杨氏的教诲。

“在­性­命与利益面前,礼教是最无用的东西,”杨氏走到女儿面前,一字一顿道:“孩子,进了宫以后,要记住我的话,这话我只会跟你说一次。”

顾如玖抬头,看到杨氏的双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顾如玖心头微颤,抓住杨氏的手:“即便是你们……也一样吗?”

“没有谁会永远不变,在滔天权势的诱惑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忘初心,”杨氏伸出食指点了点顾如玖的额头,“万事用心去看,不要轻易动怒,怒气最易让人失去理智。要知道小人最爱做的就是挑起你的怒气,然后让你行事失去分寸。”

说完这些话,杨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为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感受着发顶传来的暖意,顾如玖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自从进入冬天后,京城就一日冷过一日,顾如玖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般的场合从不轻易参加。但即便是这样,外面夸她言行有度,才貌双全之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就连她的骑术,也在众人的口中变为卓越不凡,理由就是她曾经在泰和别宫赛过马,还拿了头名。

在各家夫人的盛赞下,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那就是天命所归,与皇帝的结合是龙凤呈祥,仿佛只要他们成了亲,整个大丰都要繁荣富强起来似的。

在顾如玖待在家里学习各种宫中之术时,诚王妃曾向顾家下过帖子,但是被杨氏找理由推辞了。不过杨氏的拒绝并没有影响诚王妃的热情,半个月后,她又以赏梅的理由邀请顾家的女眷。

翻看着手中的请帖,杨氏看向儿媳胡氏:“这诚王妃的心思倒是巧,只可惜没用到正处。”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堂堂继王妃,不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便罢了,即使待他冷淡些,别人也只会觉得人之常情,不会多说什么。可她倒好,不仅不照顾人家,还要任由子女欺负,下人慢待。那可是王府嫡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现在好了,被他们欺负的嫡长子运气好,成为了皇帝。这会儿害怕有什么用,找他们顾家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以为,顾家会帮着她说好话?

说句难听的话,哪个丈母娘能看得惯欺负自家女婿的外人?

“她可能是想病急乱投医了,”胡氏抿了一口茶,“可惜她虽然有了几分警觉,可是她的儿女行事却不太注意,可惜她拉下脸来四处筹划,算是做无用功了。”

“她请我们去我们就去?”坐在旁边的顾如玖语气有些不好,“我如果是他们,就该老老实实的待着,跑出来做什么,碍陛下的眼么?”

想到晋鞅这个堂堂王府嫡长子,小的时候受尽继母以及弟弟妹妹欺负,顾如玖心里就觉得不太畅快。

你想欺负人的时候就欺负,现在人家成了皇帝,你觉得自己后悔了,又想让别人原谅你?脸那么大,也不怕掉地上去。

胡氏见小姑脸­色­不好,知道她不喜欢诚王妃这一家子人,便道:“诚王妃呣子几人,在锦州那个地方被人捧惯了,还以为京城是锦州那个地方,这般上蹿下跳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

即便二嫂这么说,顾如玖还是觉得自己对诚王妃一家人不那么顺眼。

诚王妃接到顾家回帖时,心中还怀着几分期待,打开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半个月内被顾家连着拒绝两次邀请,诚王妃即便是再有心求顾家办事,心里也有些气恼。

三个子女见她脸­色­不好看,都帮着诚王妃骂起顾家来。

“行了,”诚王妃把顾家回帖拍到桌子上,深吸几口气道,“既然顾家没有时间,那便算了,日后有机会再邀请他们。”

“不就是家里出了个皇后,狂妄成什么样儿了。”晋舒仪不满道,“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陛下是自愿娶她,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是未来的皇后,”诚王妃有些疲倦道,“快要过年了,你们三个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学学规矩。”

晋舒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在锦州的时候,谁敢让她堂堂郡主学规矩?到了京城,这不能做,那不能去,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当初你们不去欺负当今陛下,自然不用去学这些没用的规矩。”诚王妃沉下脸道,“既然把人给得罪了,就该老老实实的把规矩捡起来。”

“你当初如果把我们拦着,我们也就不会继续去欺负他了,”晋舒仪小声顶嘴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

诚王妃气得白了脸,沉声道:“再顶嘴,日后都别出去了!”说完,也不管儿女的脸­色­,起身便离开了屋子。

诚王妃一家子人心里有多担忧害怕,对于已经成为帝王的晋鞅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他现在正在跟礼部的人商量迎后大典的具体规格与流程。

礼部的意思是按照以往的迎后大典安排就可以,可是晋鞅看礼部交上来的流程图后,觉得有些不满意。

“既然是朕的皇后,那就应该由朕去亲迎,由皇室其他人代迎又有何意义?”

“陛下,您乃是上天之子,身份尊贵,岂能如普通男子一般行事?此事万万不可。”

“照诸卿之意,朕乃上天之子,贵不可言。那皇后既是凤命加身,由其他人去接亲,岂不也是对皇后不够尊重?”

礼部官员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皇后再尊贵,那也是因为有了天子才有皇后,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朕以为,皇后乃是帝王结发之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除了朕以外,谁又配得上皇后的尊贵?”晋鞅合上手里的流程图,直接到,“诸位大人再回去想想,朕若是亲自迎亲,礼节上应该怎么安排。”

见陛下执意要按照民间婚俗去亲迎新娘,礼部官员只好妥协,反正历史上帝王亲迎皇后也不是没有先例。以往还有位皇帝,不仅在立后诏书上写明永不纳妃,并且只要有皇后同行,他都会与皇后同乘一辆马车。

所以见惯了历史上各种帝王奇葩行为,礼部的官员接受能力都很强大。反正只要是皇帝自己乐意,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他们礼部的人,也不会特意跟陛下过不去。

帝后感情和睦对朝堂来说是好事,他们何乐而不为。

☆、第46章 城

“顾大人,请您等等。”何明小跑着上前,朝顾存璟行了一礼。

“何公公,”顾存璟停下脚步,朝他拱手道,“你有何要事?”他这刚换完班正准备回家,也不知何明叫住他做什么。

“打扰,打扰,”何明挤出一脸笑,“陛下请您到紫宸殿用茶,还请大人不要推辞。”若是其他人,何明只需说一句陛下召见即可,但这位是未来皇后的亲哥哥,又颇受陛下器重,这分寸可要拿捏好。

“原来如此,有劳公公特意走这一趟。”顾存璟朝何明客气一笑,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顾存璟虽然­性­格爽朗,但是向来粗中有细,礼仪周全。便是面对何明这种宦官,也不会摆世家贵公子的谱,让人内里难堪。

作为御前伺候的太监,何明见惯了各种嘴脸,有表面客气内里不屑的,有奴颜婢膝讨好他的,还有从头到尾不拿正眼看他们。倒是顾家的几位贵人对他们这些下等人,并没有摆出什么刻意的姿态,反而让人觉得自在。

顾尚书令,顾夫人,顾家世子与顾家二郎,长颜县主,他都亲自去迎过,迎接了过后,他就明白了为何顾氏一族人不多,但却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

会做人,也是一大优点。

进了紫宸殿,顾存璟刚给晋鞅行了半礼,就被他叫起,但他仍旧坚持把这个礼行完后才道:“陛下,不知您叫微臣过来,是……”

“顾卿先用茶,”晋鞅让顾存璟落座,又让宫女给他奉上茶,“今天特意叫顾卿过来,是想跟你聊一聊家事。”

顾存璟把已经端起来的茶杯放了下去,顶着一张严肃脸道:“陛下请说。”

“顾卿不必如此严肃,按照民间叫法,你乃是我舅兄,自家人不用如此讲究。”晋鞅­干­咳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久久最近还好么?上次她进宫小住的时候,我见她瘦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顾存璟在内心呵呵,我家妹子还没嫁给你,别这么急着攀关系好吗?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嘴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

“妹妹她近来挺好,”顾存璟抬头,见陛下仍旧双目灼灼的盯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所以用的饭食也多了。”

晋鞅顿时露出笑容,然后道:“最近藩国进贡了一批水果,舅兄若是不嫌弃,就带些回去尝尝。”

白贤捧着一包装好的水果走进来,躬身站在了顾存璟身后。

现在已经入冬,新鲜的瓜果蔬菜并不多。顾存璟并不傻,他知道久久平时喜欢吃些果蔬之类的食物,现在陛下让他带这些东西回去,让他尝尝是假,给久久送水果是真。

陛下能惦记着自己妹妹,这是好事。顾存璟谢恩过后,便捧着鼓鼓囊囊一大包水果回了顾家,径直去了妹妹居住的小院。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顾如玖见顾存璟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进来,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给你送好吃的来了。”顾存璟把布包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香梨、橘子、龙眼以及两个香柚。

“从哪买到这么多水果?”顾如玖惊讶的走到桌边,拿起一颗龙眼,“京城里现在还有这个?”

“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存璟在凳子上坐下,“这些东西,外面不一定有,但有个地方却不缺。”

“是陛下让你带来的?”顾如玖顿时明白过来,前几日有藩国纳贡,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当地野珍以及水果也送了两车过来,虽然大部分在运送途中以及损坏,但总还有一小部分保存完好。

这些水果皇室还要赏一些出去,真正能留给晋鞅的,恐怕并没有多少。

“想必是陛下知道你喜欢吃水果,才让我特意送来,”顾存璟喝了一口秋罗送来的茶,笑着道,“陛下能有这个心,倒也不错。”

顾如玖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大大的香柚,笑了笑。

第二天,顾二哥又任劳任怨的揣着一小包东西进宫面见了晋鞅。

晋鞅打开小包,里面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四个糕点,糕点正中央还点着一粒酸梅,从卖相上来看,只能算作一般。

可是这几个酸梅糕却让晋鞅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他拿起一个尝了尝,嘴里的糕点松软可口,甜度适中,就连他的心也跟着甜软起来。

见陛下就直接把糕点吃进嘴里,顾存璟吓了一跳,验食太监呢?

等把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糕点用完,晋鞅才道:“有劳二舅兄了。”

“微臣不敢。”顾存璟被晋鞅这个行为震得发懵,出了紫宸殿后,仍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兄,你怎么了?”胡云旗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避开其他人后,低声问了一句。

顾存璟摇了摇头,把龙禁卫的佩刀挂在腰间:“没什么。”

见他不打算说,胡云旗也不再问,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来的时候,听说了么?”

顾存璟把手放在冰凉的刀鞘上,刀鞘上纹着飞鱼与祥云图样,乃是龙禁卫专用的兵器,“你说的是曹令尉那件事”

宫中龙禁卫共三百人,他们这些龙禁卫大半出身高贵,并且身手不凡,不然也担不起近身保护帝王之责。所有的龙禁卫隶属于龙禁尉,曹令尉便是龙禁卫之首,居正三品令尉之职。

“他这次犯的事不小,”胡云旗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令尉之职怕是保不住了。”事情还没穿出来,好多人还不知道,他也是恰巧得了些消息。

曹氏一族在十多年前曾经风光过一阵,也算得上是朝中新贵,不过近几年已经没落,仅仅靠着曹令尉在宫中任职,勉强维持着贵族体面。只可惜曹令尉此人不太聪明,本来安安心心做帝王近侍之长挺好,他偏偏要去巴结世家,还泄露陛下行踪,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身为龙禁卫,第一要务便是陛下的人身安全,关于陛下的行踪爱好更是半点都不能透露,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做什么龙禁卫?

“他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也拦不住,”顾存璟注意到有人过来,提高声音道,“那我就先出去了,马上就要换班了。”

胡云旗笑呵呵的点头,若是让别人看来,只以为这两位好哥们随便在闲聊。

晚膳的时候,晋鞅特命御膳房给他准备了一碗素粥,然后就着素粥,把剩下的三个酸梅糕全部吃进了肚子。

太监们上前收拾桌子的时候,晋鞅把装酸枣糕的盒子拿到手上,然后递给白贤:“收起来吧。”

白贤捧着这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食盒,躬身退了下去。

食盒很普通,只是盒子上的花纹很漂亮,花与枝缠缠绕绕,带出了几分缠绵与艳丽。

帝王的私库很大,普通人根本不能随意靠近,白贤作为近身太监,与守库太监各有一把钥匙,若是缺了其中任何一把,又没有帝王亲令,那么任谁来了,这个库房的大门也不会打开。

进了库房,白贤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了想,把它放进了左边墙角的柜子里。

这口柜子很大,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或珍贵或普通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洗得发白绣工不怎样的福寿荷包。

掌灯的太监瞥了眼柜子里的东西,心里有些不解,陛下跟白公公怎么把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当个宝贝似的?这屋子里随随便便一样东西,也要比这杨木食盒值钱。

心里虽然好奇,他嘴里却不敢多说,送走白贤后,他喃喃自语道:“贵人们的想法,当真是奇怪。”

日子在晋鞅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时不时还要因为迎后大典的规格与官员们辩论,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充实到繁忙的地步。

半个月后,他查办了曹令尉,免了他的一切职务,然后提了顾存璟为令尉,让他成为为龙禁卫之首。

这一职务调动,虽然引起人侧目,但是没有人跳出来说什么。陛下既然要娶顾氏女为后,自然要给她的娘家几分恩典。比如说顾尚书令身上的侯爵,等他女儿成为皇后,只怕就要变成国公了。

大丰的爵位是可以降等世袭的,所以不管是新贵还是世家,对爵位这个东西,还是很看重的。甚至有些新贵拼死拼活,流血又流泪,就盼着能挣个爵位回去。

所以怎么能不说大丰百年前那位皇帝心思狡诈呢,重排世家谱,大兴科举,爵位可降等世袭,每一件事看起来安排得都很好,可实际上这些事的背后,全部都带着一个目的,那就是中央集权,削弱世家影响力。

想要皇室颁发的爵位,没问题,首先你要让皇帝高兴满意。这一来二去,无形之中,便提高了皇室的影响力。

不管当初想实行这些政策,大丰几代皇帝付出了多少努力,至少从现在看来,当年那些政策,都是有用的。

不过顾存璟在短短几年内,就从一个普通的龙禁卫变成正三品令尉,这升迁速度,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这心里一嫉妒,难免就有闲话传出来。

什么裙带关系,什么靠女人往上爬云云,背后说的人不算多,但架不住话难听。

若是一般­性­子刚烈的人,这会恐怕已经大为不满了。不过对于顾存璟来说,这些流言完全不是什么事。

本来顾如玖还担心他受影响,哪知道他反而比顾如玖还看得开。

“那些背后说我闲话的人,哪里是真的对这种事表示不屑,他们那是嫉妒别人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摆出一副清高模样,让别人多注意他们几分。”顾存璟摇了摇头,颇为自得道,“不被人说的是庸才,我跟这些人计较做什么。”

说难听点,这些人就是靠贬低别人来找存在感,实际上满腔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

满腔劝解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顾如玖剥了一个橘子放到顾存璟手里,“是是是,你说得有道理。”

“倒是妹妹你,别为了这些闲话影响自个儿心情,”顾存璟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结果酸得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妹子,你这是从哪找的?”

“我后院结的那些啊,”顾如玖用手帕擦着手上的柑橘油,笑眯眯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这要能说好吃,那简直就是昧着良心。

“你去年跟今年送进宫的橘子,不会也是这个吧?”顾存璟瞪大眼看着顾如玖,他当初可是看到陛下吃下整个柑橘的,如果每个橘子都酸成这样,陛下究竟是以何等毅力,把它们给咽下去的?

“送进宫的那些,我特意选了枝头上的那些,应该没有这么酸,”顾如玖拿了一个橘子在桌上滚来滚去,“摘下来的橘子坏了不少,能保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嫌弃它不够甜了。”

顾存璟把手里剩下的其他柑橘放回桌上,喝了两大口茶,语重心长道:“妹子,我觉得陛下是个万众挑一的好夫婿,嫁给他挺好的。”

酸成这样的橘子都能吃下去,那必须是真爱啊。

顾如玖闻言,捂着嘴不停的笑,眼底万分柔和。

然后时间就无声无息的到了年关,朝中大臣们都开始封笔,京城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年货,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息。

顾家今年的年节过得格外的繁忙,收到的年礼是去年的好几倍,有些身份不够进顾家大门的,就想尽办法把礼物塞进来,只求能在顾家这里有几分存在感。

往年这个时候,顾如玖会随着杨氏到各家拜年,但是今年除了她的外祖家外,她哪儿都不会去。

顾如玖大的外祖杨氏一族,跟顾家一样,曾经是其他地方的望族,后来才搬入京城。

外祖父与外祖母都是非常温和的老人,并没有因为顾如玖即将成为皇后对她的态度就格外刻意。两位舅母虽然变得拘谨了些,但是对她的关切仍旧带着真心,她跟几位表兄妹也没有因此变得生疏。

因为杨文霁与胡喜定了亲,顾如玖还特意跟他道了喜,惹得­性­格温和的杨文霁差点红了脸。

杨夫人见几个小辈关系仍旧十分亲近,便笑着对杨氏道:“久久瞧着倒是比以往沉稳了不少。”

看了眼跟几个侄儿侄女聊天的女儿,杨氏叹息一声:“若她再像以往那个­性­子,我这心里才真是要发愁。”

“我看你这­性­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这一点,几十年也改不过来,”杨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些年来,可曾给你们添过麻烦,让你们为难过?”

杨氏闻言一怔,自从久久出生,这孩子总是十分讨喜,乖巧可爱,娇俏懂事,惹得她跟夫君疼爱不已,把她养得无忧无虑,恨不得半点不好的东西都不让她沾上。但确实如母亲所说,久久­性­子虽然天真纯善了些,但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让家人为难的事情。

见女儿一脸恍然的模样,杨夫人笑得满脸和蔼:“所以你就放心吧,这孩子可比你想得还要聪慧。与其无谓的­操­心她,不如想想日后的事情。”

杨氏明白母亲担心的是什么,她道:“家里已经想好了,待久久成了皇后,夫君便辞去尚书令一职。”

“嗯,这样也好。”杨夫人想了片刻,点头道,“他虽然退了,但是之瑀与存璟却大有作为,以退为进,这才是长盛不衰之道。”

若是顾之瑀与顾存璟是两个纨绔子弟,顾家或许还不敢做出决定,但兄弟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顾长龄这一步虽然有些冒险,但从长远来看,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母族太过显赫,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氏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女儿的方向。有点权势,便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那是暴发户新贵的行事做派。

年关过去,朝廷启印,顾家的几个男人又开始忙了起来。

正月底,司马家长房嫡女出嫁,新郎是德宜大长公主嫡长孙沈清河。

司马家姑娘的嫁妆,称得上是十里红妆,显赫至极。第一抬嫁妆进了沈家大门,后面的嫁妆还在司马家摆放着,让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直说即便是嫁皇后也不过如此了。

沈清河相貌英俊,气度不凡,认识司马玲的人见了,只觉得他与司马玲当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司马香站在司马家大房的院子里,看着气度不凡的沈家公子连作了好几首催妆诗,终于让堂弟开了门,背着堂姐出了院子,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艳羡。

待司马玲被背出院子的那一刻,鞭炮声便没有停过。所有人的人都满脸是笑,红纸遍地,显示着主人家中正办着大喜事。

跟在看热闹的宾客身后走出内院,司马香看到堂姐坐进轿子里后,沈家公子扭头看了花轿好几眼,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送走了花轿,司马香站在大门口,看着周围人跑来跑去,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画面隔开,唯有她被锁在方寸之地,暗无天日,再无出头之时。

看着一箱箱嫁妆抬出大门,她突然想到,有了堂姐出嫁时的盛景在前,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能够与之相比吗?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对于顾如玖来说,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当她在天不亮就被丫鬟们叫起来时,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知道宫中的超品女官把绣着凤纹的喜服捧到她面前,她才睁大了还有些迷糊的双眼。

今日,乃是她出嫁之日。

然后便是沐浴换衣。皇后的喜袍格外的讲究,一层又一层,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穿好几件在身上,却不会显得厚重。

发髻被挽了起来,再以假发为饰,固定好发髻。飞凤含珠垂流苏金冠一戴上,顾如玖便觉得脑袋沉了几分,可当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却有些恍然。

这个满身贵气的女人,是她吗?

乾坤宫此时早已经挂满了红绸,就连紫宸殿上,也贴上了大大的喜字,但凡晦气一点物件或者颜­色­,全都被撤换了下去。

原本喜房应该安排在皇后的寝宫鸾和宫,但犹豫晋鞅觉得,夫妻本是一体,新娘嫁进来的前三天,就该住在夫君的主屋才像话。因为这种做法大丰并无先例,这导致他跟礼部的人,攀扯了好几天才终于把喜房安置在了紫宸殿。

作为新郎官,晋鞅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半夜醒来好几次,只恨夜长,他不能早些去接新娘。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就让人伺候着沐浴,然后换上了绣着龙纹的新郎服。

“怎么时辰还不到?”晋鞅踱着步子在殿内转了好几圈,“若是晚了会不会误了吉时。”

“请陛下放心,今日已经清水净道,无关人等更是不能上街,所以不会让您误了吉时的。”胡云旗拱手道,“现在时辰还早,想必皇后娘娘还在梳妆,您若是去得太早,岂不是让顾家困扰。”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晋鞅心中的焦急顿时缓解了几分,然后道,“你说得很是,是朕想得不妥当了。”

胡云旗笑道:“您的心思臣理解,臣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只恨时间过得太慢,若不是家里人劝着,恐怕一大早就跑去迎接新娘了。”

晋鞅点头道:“是啊,只恨夜太长。”

有了胡云旗陪着说话,晋鞅总算安静了一会,直到礼部官员在外面说,可以出行时,胡云旗只觉得眼前一花,扭头看去,皇上已经窜了出去。

不是说陛下身子虚弱么,这速度不慢啊。

☆、第47章 城

给顾如玖发髻Сhā上最后一支金簪的不是丫鬟,而是京城的一位全福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八十多高龄,手上的皮肤满是皱纹,但仍旧看得出这是一双保养良好的手。

“祝愿新娘子与夫君恩爱和美,情比金坚。”老太太手有些颤抖,但是金簪却紧紧的Сhā好了,她带着慈祥的笑容,摸了摸顾如玖鬓边微微颤抖的飞凤步摇,“姑娘眉目清明,日后是个有福气的。”

顾如玖抿着嘴笑了笑,察觉到这位老人的善意,她低声道谢。

“老生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不少人,经过不少事,自认还有些眼力的。”老太太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中拿起金梳,在顾如玖的额前轻轻一碰,“金玉满堂长命富贵。”

放下金梳,她拿起绣着囍字的红底金纹香包,系在了顾如玖腰间:“鸿运加身,百邪不侵。”

最后她拿了柄如意在顾如玖鞋面轻轻一敲,笑着道:“瑞气千条,子孙满堂。”

做完这一切,立刻有丫鬟上前扶着老太太在旁边坐下,又是端茶又是奉点心,没有半点怠慢。

杨氏上前朝老太太福了福:“让老太太受累了。”说完,双手奉上红封。

老太太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红封:“能为皇后娘娘道福,也是老身的荣幸。不过皇后娘娘是个有泼天福气的贵人,老生便厚颜沾沾这福气了。”

她句句话都很吉利,杨氏非常受用,对她的态度更加热情起来。

顾如玖端坐在镜前,听着母亲与全福老太太交谈,扯着嘴角笑了笑。

突然院子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传来不少人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她的院门外。

她抿了抿嘴角,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杨氏面前。

杨氏红着眼眶,含笑看着如同花朵般的女儿,柔声道:“今日过后,你便是大丰的皇后,万民之母。我顾家的家训,你可记得?”

“女儿记得,”顾如玖喉头有些哽,“戒骄戒躁,泯躯而济国。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

“修身而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杨氏走到女儿面前,笑着道,“我的小女儿,总算长大了。”

顾如玖眼中的酸涩几乎要忍不住,她朝杨氏深深一福:“不孝女,向母亲拜别。”

杨氏站着生生受了她这个礼,待她行完礼,才接过全福太太递来的霞帔,缓缓给她盖上。

顾如玖看着眼前的世界变为一片红,屋外那个即将娶走的男人,正在作着一首催妆诗。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她闭上眼睛,把盈在眼眶的眼泪,生生的逼了回去。

房门开,她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走近,她知道,这是大哥。

大哥身后还有其他人,她的手中多了一条红绫。

“妹妹,我送你出门。”

趴在大哥的背上,她想起了小时候大哥二哥背着她玩耍时的热闹,想起了二偷偷给自己带零嘴回来时的样子,还有父母宠着她护着她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回过头再看一眼身后的父母与二哥,却听到身边充当媒人的胡太太小声道:“贵人,这会儿可不能回头。”

是了,按照婚嫁习俗,嫁女出门的时候,是不能回头的。她喉头梗得难受,抱着大哥脖子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顾之瑀的脚步微微一晃,继而小心的背着妹妹,一步步朝停在大门口的三十二抬花轿走去。

走在拐角处时,原本走在前面,握着喜球红绫另一端的晋鞅突然靠近顾如玖,在她耳边小声道:“久久别怕,还有我在。”

顾如玖头微微一动,握紧了手中的红绫。

替顾如玖撑着伞的胡太太差点­操­碎了一颗心,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新娘子还没出娘家门,就跟新娘子说话,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不过对方是陛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好在拐过弯以后,陛下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再往新娘子身边蹭,不然就太不像样了。

新娘与新娘每走出一道门,就会响起热闹的鞭炮声,等出顾家大门的时候,鞭炮响声震天,相邻的几条街都能听见。不过除了有身份的宾客以外,谁也不能靠近顾家的大门,更别说上街围观新郎新娘。

顾之瑀背着顾如玖上了轿子,退出轿子前,他不舍的回头看了眼,才让胡太太放下了轿帘。

察觉到大舅子对久久的不舍,晋鞅朝顾之瑀拱手道:“请大舅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久久。”

“陛下一言九鼎,微臣深信不疑。”顾之瑀拱手,回了一礼。

晋鞅笑了笑,转身朝站在大门口的顾长龄、杨氏深深一揖:“小婿拜别岳父岳母、两位舅兄。”

顾长龄与杨氏沉默着朝他回了一礼,顾存璟抱拳回礼,视线却落在了花轿上。

花轿中,顾如玖久忍未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迎凤归,起轿。”

花轿在众人的目送中缓缓远行,宾客们齐声恭送皇上。

其实在看到陛下亲自来迎亲的时候,他们几乎被惊呆了,他们大丰朝哪有帝王亲自迎接新娘子的先例,就连太子亲迎太子妃,也只有开国初时才有的,后来也渐渐取消了这一道仪式。

现在皇上做出这个举止,是为了表明对顾家的看重么?

至于陛下对顾氏女情根深种这一选项,几乎被众人下意识的排除在外。这大概是因为前两位皇帝花心太过的后遗症,让众人压根没往这处想。

街面早已经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禁卫军们肃立在街道两旁,避免一切意外的发生。住在街边的百姓们,只敢把窗户开一个小缝,偷偷的去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

待看清陛下容貌时,有些人激动得差点把窗户推开,这、这面如冠玉,红衣胜火的俊美少年,就是被先祖保佑,让全城百姓躲过

地龙之祸的陛下?

与陛下这相貌一比,什么杨家司马家李家公子,竟逊­色­不少。

于是,在晋鞅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他的容貌,又拉高了不少百姓的好感度。

这会儿的晋鞅哪里有心思去想百姓怎么去看他,他的脑子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循环,那就是:终于娶到久久了。

他人虽在马背上,心却已经飞到了花轿中,那时不时回头的小模样,让身后一­干­龙禁卫不忍直视。

陛下,不要以为这会儿大街上没有别人,您就如此无所顾忌,要知道那些紧闭的门窗后,肯定躲着一大堆偷看的百姓啊。为了您的光辉形象,咱就不能矜持点吗?

龙禁卫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然而晋鞅此刻却体谅不到他们的心情,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足以晃花别人的眼睛。

“都说司马家疼女儿,恨不得十里红妆送女儿出嫁,”一名龙禁小声的对胡云旗道,“我看顾家才是恨不得把家底掏给女儿。”

胡云旗回头朝一眼看不到头的嫁妆队伍看去,笑着道:“可不是。”

他自小就与顾存璟关系不错,顾家怎么疼爱两个女儿,他是知道的,所以对同僚的感慨十分赞同。

长长的迎亲队伍从皇宫正门穿行而过,正门内肃立着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见到花轿进了正门后,他们齐齐行礼。

轿子停下,张仲瀚双手拿着一道圣旨躬身立在花轿前。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德隆四年,顾氏年十五,系出名门,仪态端庄,聪慧静美。朕心仪诚求娶之,冠以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母仪天下,天地同庆。”

在旁边听宣圣旨的众人,差点没忍住抽嘴角,什么叫朕心仪诚求娶之?

陛下,这立后诏书可是要记入史册的,您这种抬高皇后,贬低自身的行为,是想流芳千古吗?

您的脸呢,不要它了吗?

合上这道圣旨,张仲瀚后退三步,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皇上万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凤安。”

“皇上万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凤安。”

顾如玖坐在花轿中,听着外面齐齐的朝拜声,嘴角动了动。

“朕心意诚求娶之……”她念叨了一遍,随即轻声笑开。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的他,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百官朝拜过后,花轿继续前行,然后在乾坤宫大门口停了下来。

胡太太上前掀开花轿帘子,然后全福嬷嬷上前,准备把顾如玖背出花轿,哪知道陛下突然走了过来,把她拦在了身后。

“陛下?”全福嬷嬷不解又惊讶的看着晋鞅。

“你退下,由朕来。”晋鞅拿过全福嬷嬷手里的喜球,走进宽大的花轿中。

全福嬷嬷手足无措的看向旁边的胡太太,胡太太朝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全福嬷嬷见状,只好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久久,”晋鞅把红绫放到顾如玖的手里,柔声道:“我背你回家。”

顾如玖愣住,想起晋鞅不太好的身体,犹豫着朝前伸出了手。

晋鞅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

顾如玖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这个肩膀没有大哥的肩膀宽厚,后背似乎也没有大哥结实有力,但却十分的温柔与暖和。他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很稳,背着她就像是背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顾如玖的心似乎也被他后背的温度暖化了,然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乾坤宫正殿,太后坐在高位之上,看着儿子背着久久进来,脸上露出了笑意。

她的面前摆放着蒲团,礼部的官员见到皇上背着皇后进来,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好在他看到太后满脸喜­色­,终于没把心中的震惊显露在脸上。

走到蒲团前,晋鞅把顾如玖放了下来。他握着红绫的一头,看着握着另一头的久久,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

“拜。”

一鞠躬。

“再拜。”

二鞠躬。

“再拜。”

三鞠躬。

顾如玖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头顶上的金冠压弯了,行礼的时候,差点没往前栽去。幸好在她栽倒的前一刻,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尽管蒙着盖头,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太后见晋鞅如此小心的模样,笑着道:“今日乃是你们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拘这些俗礼,礼节到这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她看向礼部的官员。

礼部官员识趣的咽下后面的话,扬声道:“送入洞房。”

这一次晋鞅照旧遣退大力全福嬷嬷,自己背起自家新娘子,吭哧吭哧的往紫宸殿走,这欢快的小脚步,一点也看不出病弱的样子。

只可惜新娘子送进了新房,他却不能留下来,还要到前朝接受百官贺拜以及到宴席上,与宗室的人喝上两杯。

“久久,我很快就回来,”晋鞅蹲在床沿边,小声对顾如玖道,“我会尽量让礼部减去不必要的礼节,尽快赶回来的。”

顾如玖笑了笑,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晋鞅这才站起身朝门外走,走了没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我让人送了吃食过来,你若是饿了,别去顾忌那些礼节,只管用就好。”

顾如玖再次点头。

“那我走了。”晋鞅磨磨蹭蹭的往外走,看到窗户没关,又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掩上,“初春正寒,别受凉了。”

“陛下,您该去接受朝拜了。”何明在外面小声提醒。

“朕知道了。”晋鞅终于一步一磨蹭的出了门,出了门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大跨步朝外走。

何明在他身后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脸,刚才陛下看他的那个眼神,简直吓得他腿软。

屋内终于恢复安静,宝绿与秋罗作为陪嫁进来的宫女,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好小心翼翼的候在顾如玖身边,以便在顾如玖有需要的时候,她们能立刻反应过来。

顾如玖挪着ρi股往床柱靠去,然后把大半身子靠在床柱上:“宝绿,快给我按按脖子。”

宝绿忙上前,小心替她按捏着,“娘娘,您可要用些东西?”

“我这会儿吃不下。”也许是今天意义非凡,影响了她的情绪,折腾了这么久,她竟一点也不觉得饿。

在宝绿小心的按捏下,她觉得自己脖颈总算好过了一点。

“陛下对您真好。”宝绿小声道,“刚才陛下出门的时候,陛下瞧着特别舍不得的样子。”

顾如玖听到这话,无声笑了笑。

皇帝大婚当日,接受百官朝拜已经是大丰惯例。朝臣也都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不过这位陛下显然比他们还要焦急,接受完朝拜后,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转身都不见了。

“看来陛下对皇后娘娘甚至敬重,”李光吉站在司马鸿身边,微笑着道,“司马大人您说呢?”

“帝后和谐乃是我朝幸事,”司马鸿满脸是笑的道,“你我只需祝贺陛下与皇后娘娘便是,何需再多言?”

“呵呵。”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着司马鸿,一脸高深莫测。这幅模样,若是气量不够好的人,定会被他气得吐血。

好在司马鸿是历经三朝的老臣,李光吉这点计量在他眼中还算不上什么,所以硬生生把心底那点火气压了下来。

“司马大人,李大人,陛下在朱雀殿设了喜宴,二位大人请。”张仲瀚上前打断两人的言语交锋,朝天看了一眼,然后突然道,“彩霞满天,霞光万丈,此乃好预兆啊。”

他这话一出,不少大臣都抬头朝天空望去,天际却如张仲瀚所说,霞光万丈,火云漫天。

这若是夏季便也正常,也现在是初春,能出现这等盛景,实在是少见。

“此乃大吉之兆啊!”一位新贵出身的官员惊呼道,“好兆头,好兆头!”

世家出身的官员内心不大瞧不上新贵这种做派,但是他们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这霞光万丈的景致,绚烂得耀眼。

难不成这真是上天在预示帝后结合乃是大吉之兆?

暮­色­渐渐降下,朱雀殿的喜宴也正式开席,能出现在这个喜宴上的,除了皇室中人,就只有地位较高的官员及其家眷。

晋鞅心里挂念着独自待在新房中的顾如玖,所以面对族人的敬酒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大家也不敢真的灌他大的酒,意思意思也就放过了。

谁都知道陛下的身子骨不算好,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若不小心灌出个好歹来,他们还要不要过安生日子了?

酒过三巡,晋鞅便起身道:“诸卿请随意,朕便不多陪诸位了。”

皇室中人为了凑热闹,便略取笑了几句,然后就放了行。

看着陛下那急匆匆的背影,晋响摸着下巴想,房中佳人等候,若是他,也没心思待在这的。

晋鞅回紫宸殿的速度可比离开紫宸殿时快多了,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全福嬷嬷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大跨步走进屋内,晋鞅看着烛火下的新娘子,停下脚步,待喘息声平复了些许后,才继续上前。

“久久,我回来了。”他走到床沿边,半蹲在顾如玖面前,伸手就要去揭她头顶的盖头。

“陛下,”一位全福嬷嬷递上了喜秤。

晋鞅看着这支冰凉凉的喜秤,淡淡道:“朕与皇后只见,并不讲究这个。”说完,也不管全福嬷嬷怎么想,伸出双手,缓缓揭开了这顶绣着龙凤金纹的盖头。

“陛下,”顾如玖抬起头,看着晋鞅的双眼,浅浅一笑。

看着她这个笑,晋鞅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晋鞅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坐上摆着莲子花生汤圆等物。原本负责喂皇后娘娘吃这些东西的全福嬷嬷,跟前面的那两位全福嬷嬷一样,被陛下抢走了活­干­。

花生与莲子都有生子之意,晋鞅看着顾如玖吃下自己亲手喂的食物,心里颇有成就感。最后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晋鞅用银勺舀起一个,低头吹了吹,才递到顾如玖嘴边。

“烫。”顾如玖咬了一口,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晋鞅。

“还烫吗?”晋鞅收回勺子,把剩下半颗汤圆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皱起眉道,“生的。”

“生吗?”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他。

“嗯,生。”晋鞅放下碗,皱眉道,“御膳房的人怎么回事,连汤圆都做不到了?”

四位全福嬷嬷差点没­精­神崩溃的晕过去,陛下,您这是来捣乱的吧?

还有皇后娘娘,您怎么让陛下把你该说的话说了?

“你别怪他们,你觉得生就好,”顾如玖笑眯眯的拿过碗,舀起一颗汤圆,吹了吹递到晋鞅面前:“来,再吃一个。”

全福嬷嬷们觉得自己膝盖有些软,那是一股想给皇后娘娘跪下的冲动。

晋鞅看着笑眯眯的顾如玖,乖乖低头把这颗夹生的汤圆吃到了嘴里。

旁边伺候的宝绿与秋罗用手绢捂着嘴,差点笑了出来。

顾如玖掏出手绢,给晋鞅擦了擦嘴角,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颗汤圆:“我们一起生。”

听到顾如玖这话,晋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两只耳朵都红了起来。

“咳咳,”为首的全福嬷嬷非常识趣的行礼道,“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早些歇息,我等告退。”

“有劳。”晋鞅朝她们点了点头,白贤与何明去送四位全福嬷嬷。

“嬷嬷慢走,”白贤与何明躬身把四位嬷嬷送到紫宸殿外,白贤行礼道,“今日有劳四位嬷嬷了。”

“不敢,不敢。”四位嬷嬷连连回礼,今日回去,她们怎么也不敢把今日之事说出来了。

屋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顾如玖与晋鞅两人。

“外面放焰火了吗?”顾如玖听到外面有焰火燃放的声音,只可惜窗户管着,她看不见。

“久久想看?”晋鞅拿起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火树银花,绚烂了半边天空。

顾如玖抬头看去,笑着道:“真漂亮。”

晋鞅看着她,手一点点地,一点点地伸出去,然后环住了她的腰。

“不及你。”

顾如玖回头,脸颊触及到一片温软。

她微愣,随即笑开,双手覆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

晋鞅在她耳边低声道:“唯有今日,我最为欢喜。”

她低头笑着道:“愿陛下永远记得今日之言。”

窗户再度关上,天际的焰火砰砰作响,就像开启了一首最美妙的乐章。

只道是夜深人静香兽消,只恨**短。行行重行行,仙洞纳金刀,无限快意好,转眼三更到。

☆、第48章 城

“姑娘,夜深了,睡吧。”宝梅红着眼眶走到司马香身边,把披风给她披上。扭头看了眼窗外绚烂到极致的焰火,她不敢多看一眼,“夜里凉,我们把窗户关上好么?”

“焰火燃了快一个时辰了吧,”她嘲讽般的冷笑,“不是都说陛下勤俭节约,从不劳民伤财么?”

她双手撑在窗棂上,抬头看着黑夜中的火花:“这些焰火难道就不是劳民伤财?”

宝梅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哪里敢对皇家的事情妄加评论,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所以只能默默听着。

司马香一直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朵朵烟花盛开,又化为黑暗,直到子时,这喧嚣了一夜的烟花终于归于黑暗。

她挪动着冰凉的双脚走到床沿边,听到正院那边似乎有叫骂声传来,怔怔的走到桌边坐下,突然猛的站起身,把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瓷器碎了一地,碎裂声在黑夜中格外的刺耳。

“姑娘。”宝梅担忧的想要上前,却被她喝止了。

“出去!”司马香厉声道,“别来打扰我。”

“我……”宝梅见满地狼藉,心中有些担忧,但是见姑娘面­色­难看到极点的模样,只好慢慢退出了屋内,小心的守在了外间。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直到大半夜,屋内也没有声响传出来,她实在困得有些受不住,便在外间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主院的尖叫声吓醒的,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匆匆跑进内室,见姑娘还在床上睡着,才放下心来。

她正准备悄悄退出去,主院那边震天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姑娘,姑娘,”察觉到不妙,她上前叫醒尚在沉睡的司马香,“姑娘,主院那边好像出事了。”

“你说什么?”司马香猛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过可能是昨天夜里她在窗户边站得太久,她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宝梅忙上前扶住她,然后叫外面候着的粗使丫鬟进来伺候姑娘洗漱。

司马香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就有一个嬷嬷匆匆跑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已经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太太没了。”

“你说什么?”司马香终于站不住,瘫软在地,她怔怔的看着来传话的嬷嬷,“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怎么会……”

“太太……太太是割脉自杀的。”传话的嬷嬷微胖的身躯抖如筛糠,显然是对自己看到的那一幕触目惊心。

宝梅回头去看面­色­煞白的姑娘,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扶我去看看,”司马香强撑着一口力气站了起来,推开想要上前扶她的宝梅,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姑娘,您的鞋……”宝梅见姑娘还穿着一双在屋子里才穿的软底鞋,匆匆回到内室,翻开鞋柜,翻了一双素­色­的棉鞋出来,便追了出去。

“宝梅姐姐。”负责看管司马香鞋袜的丫鬟见她来去匆匆,低头收拾好被宝梅翻找得有些乱的柜子,整理好以后,她疑惑的皱了皱眉。

宝梅姐姐方才拿的哪双鞋子?姑娘平日穿的那双鞋子虽然好,可是颜­色­艳丽了些,姑娘这会儿穿可能有些不合适吧?

司马家三房太太自从儿子被斩首后,脑子一直有些不大清醒,但是谁会管这种空有盛名但却无实权的家族,内里是乱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有人在茶余饭后以一副似可怜,似看热闹的口吻叹息一声,他们家的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却家中母亲与兄长耽误了。

现在司马家三太太自杀身亡,可是她死的日子不好,竟是在帝后大婚的第二天,所以司马跃连讣告都没有向其他人家发。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太太乃是自杀,这种情况,是否葬入司马家祖坟,还需要与大房二房一起商议。

司马家把这件事蛮得紧紧的,半点风声也未透露。而这会儿京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帝后大婚之事上,谁会真的去在意,他们家是不是有人死了或者发生了意外。

大婚第二天,是文武百官诸命­妇­正式朝拜皇后的日子,这天早上顾如玖虽然严重睡眠不足,并且还有些腰酸腿软,但仍旧不得不艰难的从床上爬了出来。

“好困。”她接过宫女递过来还冒着热气的毛巾,在自己脸上捂了捂,好让自己能够醒神。

见她这样,晋鞅有些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折腾得有些晚,便走到顾如玖身边,轻轻替她按着太阳­茓­,“有没有好一点?”

顾如玖拿下放在脸上的毛巾,然后用毛巾在他脸上蹭了一下,小声道:“陛下,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呢。”

“这些人都是我身边常用的人,别担心,”晋鞅被毛巾糊了一脸,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看着顾如玖白­嫩­的脸蛋,然后接过另一块毛巾,替顾如玖擦手,“你我夫妻之乐,何须顾及他人。”

顾如玖觉得,自己的思想果然不够开放。

帝后二人换上正式的朝服,然后在顾如玖梳妆的时候,晋鞅又凑了过来。

“陛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顾如玖在自己额际描上金­色­的凤尾,瞥了眼神情严肃认真的晋鞅。

“什么?”晋鞅眼也不眨问。

“那就是女人化妆的时候,男人不要随意围观。”顾如玖放下笔,然后从盒子取出一块削好的眉黛,然后她就注意到晋鞅的双眼快要发光了。

她慢慢的替自己描好眉,放下眉黛后才道:“陛下?”

“我就是看看你怎么画眉的,”晋鞅不自在的­干­咳一声,“那些话本传记里不是常常写夫妻感情深厚,丈夫替发妻描一辈子眉么?”

顾如玖伸出去拿口脂的手顿住。

“你的眉毛这么漂亮,我又不会画,我担心会越画越丑。”暴露了自己连描眉都不会这一短板,晋鞅显得有些小尴尬,“所以就想先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顾如玖看到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个微笑。

“没事,不会可以慢慢练习,”顾如玖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晋鞅,“从明天开始,陛下可以先试着给我画,好练手。”

“那会不会画不好,”晋鞅颇为心动,只是看着自家久久漂亮的柳叶眉,心里又有些发憷,万一画成蚯蚓怎么办?

“没事,我不会嫌弃陛下的。”顾如玖笑着道,“因为我明白陛下的心意。”

对久久的善解人意所感动,晋鞅决定今天先抽空在纸上练习一下手艺,争取明天不要太过丢人。

夫妻二人这幅甜蜜的模样,看着四周伺候的宫女们红了脸,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去看。

最后顾如玖还是让晋鞅动了一下手,就是让他给自己两个手指上的指甲。

虽然染得不怎样,但是看着久久白皙的手指上,衬着红红的指甲,晋鞅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旁边的何明与白贤两人,一脸木然的看着像个找到心仪玩具的陛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无可奈何。

朱雀殿上,百官已经按照爵位高低官职大小站定,命­妇­也同样如此,男左女右,皆是按品大妆,不敢有半点怠慢。

也不怪众人如此隆重,今天好歹是皇后第一次正式露面接受朝拜,意义非常,谁愿意在礼仪上被人挑出毛病。

“司马大人今日的脸­色­,怎么比昨天还要难看,”李光吉与司马鸿并列站着,对这位年长他一辈的老人,李光吉秉持着尊老爱幼的良好作风,主动上前关切问候,“难道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

“陛下终于立后,老臣心中万分欣喜,激动之下,难免睡得不够好,”司马鸿扭头瞥了李光吉一眼,“有劳李相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光吉笑呵呵的道,“像司马大人这样为国尽忠的良臣,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岔子,不然陛下可是要担心的。”

司马鸿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颤,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李光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三房发生的事情,李光吉已经知道了?

司马鸿心里虽然拿不定主意,但是见李光吉这幅优哉游哉的样子,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拱手道:“彼此,彼此。”

站在两人旁边的张仲瀚低着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咚,咚,咚……”

鼓声连敲九下,众臣齐齐转身,面朝大殿中间,然后后退一步,躬身相迎。

“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这个时候没有人抬头,靠殿中央的大臣只能看到,朱红滚金宫装裙摆逶迤而过,裙摆上,有只金­色­的凤凰在祥云中遨游。

“众卿免礼。”晋鞅与顾如玖相携站在高台之上,待众臣直起身子后,才双双坐下。

龙椅旁边添了凤座,即使仍旧高高在上,也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

最先上前给顾如玖行礼的是皇室成员,在他们躬身行礼时,顾如玖站起身,朝他们微微颔首。

皇室成员过后,便是三公九卿,国夫人,郡夫人,顾如玖一一颔首致礼,脸上的笑意完美得挑不出半点不妥。

尽管能亲自到朱雀殿来朝拜的人有限,但是这一批批人的礼行来,顾如玖觉得自己头点得都酸了,待所有人的礼行完,她才扶着女官的手,缓缓坐回凤座上。

晋鞅扭头朝她笑了笑,然后一位官员捧着一道玉轴圣旨站了出来,然后宣读了封顾长龄为忠宁公的圣旨。

随后又连发三道圣旨,全是册封皇后娘家人的旨意。

忠宁公夫人封为宁国夫人,忠宁公二儿子封乡侯,忠宁公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封乡君。

在百官正式朝拜的时候,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肆封赏皇后娘家人,皇家简直是给足了皇后的颜面。

这是何等的荣宠?

文武百官听着一道道圣旨颁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可惜谁让他们家没有一个让皇家看上眼的好女儿,不能全家封爵呢。

想到忠宁公现在还任尚书令一职,百官心中忍不住想,这是顾家要权倾朝野的预兆啊。

就在众人以为顾家这次风头出尽时,哪知道顾长龄在当下下午,便向陛下递了请辞奏折。

这道奏折一递上去,还不到晚上,就传到了不少耳目通灵的世家耳朵里去。

“顾长龄果然是只老狐狸,”李光吉知道这事后,忍不住心生感慨,即便是他,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一定能做到像顾长龄这般坚决。

壮士断腕,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但是他清楚,顾长龄这个做法,却是最聪明的。现在顾家出了一个皇后,又全家封爵,简直称得上是花团锦簇,无尽风光。

可是身为朝臣,最不能挑战的就是帝王的猜忌心。现在陛下相信顾家,敬重皇后,可这并不代表着陛下日后不会起疑心,不会厌弃皇后。到了那时候,顾家的风光便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顾家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仍旧是错的,别说风光,只怕连往日的荣光也护不住。

可是现在顾长龄果断的请辞,不管陛下会不会允许,至少这个这个举动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顾家很识趣的印象。

哪个皇帝不喜欢听话又识趣的臣子?

现在的陛下人还年轻,等人到中年,心思多疑的时候,这就为成为顾家最好的一张感情牌。

“当初没有替你求娶到顾氏女真是遗憾,”李光吉对儿子道,“有这样一个聪明又识趣的岳家,对你是大大的帮助。”

“父亲,您说笑了。”李怀谷低着头道,“不过是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如今他已经跟沈家的姑娘定亲,那些过往,早该抛在了脑后。

如今的他,只要想到当年,便会想起妹妹坠落马下时的模样。年少慕艾的心思,早就被时间一点点消磨了。

李光吉看着表情毫无波动的儿子,叹口气道:“到了现在,为父竟有些让你与沈家姑娘定亲了。”

司马家大房的姑娘嫁给了沈家公子,他的儿子又要娶沈家姑娘,而沈家又准备迁入京城,这其中没有别的心思倒还好,若是有其他的事情,难免他们李家也要受牵连。

大丰朝可是出了好几个陷入皇位斗争的公主,现在满朝上下只有德宜大长公主一位公主还活着,这位大长公主这些年瞧着一直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可是谁知道她是否真的没有心思呢。

“请父亲放心,儿子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李怀谷沉默片刻后道,“嫁到我们李家,便是我们李家的人,沈家种种就该与她无­干­。”

李怀谷点头:“你能这样想也好。”

书房外,李吴氏听着父子两人的交谈,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李家这些男人的眼里,女人何曾需要自己的想法呢?女人,不过是他们延续子嗣的工具,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过是维持家族繁荣的泥人玩偶。

她站在这豪华的府邸中,却觉得这里死寂一片,犹如坟墓。

紫宸殿中,顾如玖取下钗环,沐浴完出来以后,见晋鞅已经从御书房回来,只是脸­色­好像不太好看,便问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晋鞅见她过来,头发还湿着,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然后用­干­帕子替她擦着头发,“泰山大人,给朕上了一道奏折。”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从旁边取了一本传记拿到手里翻开,然后抬头看他,“我爹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不,”晋鞅摇头,“泰山大人向我请辞了。”

“什么?”顾如玖提高声音,把手里的传记扔到一边,“我爹他真的这么做了?”

晋鞅沉默的点头。

顾如玖愣了片刻,然后笑道:“陛下,这事可要怪你。”

“怪我?”晋鞅不解的看着顾如玖,“是我让泰山大人不满意了吗?”

“不,是你对父亲太好了,”顾如玖解释道,“我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过,父亲的爱好就是写字作画,对官场并不感兴趣。可是我们顾家人丁单薄,若是父亲不入仕,那么家族又怎么能继续繁荣下去。”

说到这,顾如玖忍不住苦笑:“我们顾氏一族好歹也是几百年的世家,百年前先祖重振家族荣耀,总不能在父亲这一辈再度没落,所以父亲只好强撑着。今日你下旨给我娘家封爵,让顾氏满门荣耀,父亲没了后顾之忧,哪里还想在朝为官。”

晋鞅想起顾长龄的那手让无数人惊艳的字画,有些不舍道:“可是泰山大人满腹才华,就让他这样致仕,朕实在心有不甘。”

“那你试试把我爹留下来,”顾如玖没心没肺的继续把传记捧到手上,翻开扉页道,“虽然我觉得你留下他的可能不大。”

晋鞅见自家皇后这样,不禁有些泄气,作为皇后不好好为娘家谋福利便算了,还把泰山大人在朝为官的原因都说出来了,他真不知该说久久信任他好,还是防备心太低好。

但是不管为了什么,面对顾如玖这种坦白的态度,晋鞅的一颗小心脏暖乎乎的,就像是喝下了一壶热茶。

接下来的几天,晋鞅一直在尽力挽留顾长龄,可惜顾长龄那颗向往致仕的心太强烈,当朝流着眼泪说自己如何想报效朝廷,可惜身体不争气,腿疼手疼脑袋疼,全身上下都不太好了,所以为了不耽搁工作,只好忍痛请辞。

见他把自己全身上下说得没一块好的地方,晋鞅终于被他致仕的决心所震惊,最后只能咬牙在顾长龄第十二道请求致仕的奏折上用了印。

下了朝,晋鞅心底有些小委屈的回到紫宸殿,哪知道竟然没有看到皇后的身影,顿时扭头问白贤:“皇后娘娘呢?”

“陛下,三日已过,皇后娘娘要搬至鸾和宫,所以皇后娘娘已经搬去鸾和宫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有人跟朕说?”晋鞅沉下脸,以为是宫里的人擅自做主,让顾如玖受了委屈。

“陛下,这不是……您大婚前,与礼部商定好的么?”旁边的何明小声提醒道,“奴婢们以为您知道,所以才没有向您汇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要走,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晋鞅把手背在身后,“更何况按照规矩,新嫁娘出嫁后,百日内轻易不得搬动住处,不然有可能妨碍夫妻情分。”

何明与白贤在心里齐齐呵呵,当初说新嫁娘嫁过来不住夫君房间不妥的人是你,现在又说新嫁娘在百日里搬动不妥的又是您,您何不直接说,舍不得皇后娘娘搬出算了?

心里虽然疯狂吐槽,面上两人还是顶着严肃脸道:“陛下言之有理,是礼部的人没有想周到。”

“既然如此,朕还是把皇后娘娘接回来,”晋鞅转身往殿外走,“鸾和宫刚翻修过,里面的漆料味道可能还有些呛人。”

哦,陛下您嘴里的“刚”,标准是时限超过一年吗?

白公公与何公公这两位御前近身太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腹诽技能练习到了最高级。

再次进入鸾和宫,顾如玖发现这里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更为­精­致,并且还增添了不少的摆设物件,这些摆设物件上面全都画着寓意吉祥的花纹,并且几乎都是成双成对。

她走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在鸾和宫当差的宫女太监,站在最前面的两男两女衣饰比身后其他人更为华丽讲究,看样子似乎是鸾和宫的管事。

作为鸾和宫的新主人,按照规矩,她应该进行“领导讲话”这一计划,只可惜晋鞅的到来,让这个计划流产了。

见晋鞅脚步匆匆的模样,顾如玖已经冒到嗓子尖的话咽了下去,在一­干­太监宫女的问安声中走到晋鞅面前,朝他微微一福道:“陛下。”

“久久是来观赏宫殿的吗?”晋鞅握住顾如玖的手腕,没让她福下/身去。

顾如玖眉梢一挑,今天不是她正式入住鸾和宫的日子吗?

☆、第49章 城

顾如玖听完晋鞅“新婚百日内不可随意搬迁”言论,整个人有点懵,这好像不太对啊。

紫宸殿乃是皇帝寝宫,原本把新房安排在紫宸殿,已经是大丰朝头一遭了,现在要她这个皇后在紫宸殿住够一百日,这是要刷新大丰朝臣们的接受度吗?

暂时放弃“领导训话”这个计划,顾如玖把晋鞅带进屋内,“陛下,这样只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晋鞅认真道,“我没有关心那些臣子的妻女住在哪儿,他们也就不该对你住在哪儿指手画脚。”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实际上陛下您真是个任­性­的少年。

虽然遗憾自己不能立刻有个私人的空间,但是顾如玖还是答应了晋鞅这个任­性­的要求。

如果按照贤良淑德这种标准来行事的话,她此刻就应该奉劝晋鞅要按照规矩来,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为朝臣起矛盾云云。

但是……她本来就没打算做一个贤良淑德教科书似的皇后。

见陛下真的把皇后娘娘接回了紫宸殿,紫宸殿上下的宫人们心中暗自感慨,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可真好,竟如此舍不得与皇后娘娘分开。

原本还有点小心思的宫女是彻底歇了那份心,只盼皇后娘娘是个温和好伺候的主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敢想。

实际上顾如玖确实是个极好的皇后,脾气温和,不苛待下人,每日除了在宫里散散步,就是去探望太后娘娘,表现得十分善良体贴。

人心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一个人严厉的时候,下人们往往十分敬畏,若是­性­格温和,下人们反而会有所懈怠。

顾如玖在紫宸殿住的这几日里,从未对哪个宫人发过火,于是某些胆子大的人,便开始懈怠起来。

事件起因很简单,那就是顾如玖在屋内休息的时候,竟然有宫女大大咧咧的进出,全然没把皇后的威亚当一回事。

“秋罗、宝绿,去把白公公跟何公公请来,”顾如玖坐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翻了一页书,“就说本宫有事找他们二人。”

秋罗依言走了出去,屋内其他伺候的宫女们莫名的心头一紧,因为皇后娘娘很少自称“本宫”。

听到皇后娘娘宣召,白贤与何明都不敢怠慢,匆匆往紫宸殿赶去。他们可不是某些没有眼­色­的小宫女小太监,认为皇后娘娘软弱可欺。

皇后娘娘不苛待宫人,那是世家贵女的气度,不是真的­性­子绵软,若真有人犯到她的头上,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何明到的时候,白贤也刚刚赶到,两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行礼,何明笑着道,“白公公,不知今日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何公公尚且不明白,在下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白贤同样回以一笑,“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心思,岂是卑下所能猜测的。”

何明知道他不愿说实话,呵呵一笑,便不再多问。

两人进了殿,见皇后身边得用的婢女宝绿守在内门处,两人朝宝绿行了一礼。

“劳烦二位公公走这一趟了,”宝绿福身回礼,然后叹息道,“原不该叫两位走这一趟的,只是……”她回头看了眼屋内,无奈摇头,“二位还是进屋说话吧。”

白贤与何明一见这个势头,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这次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进了内门,就见到两个宫女跪在地上,而皇后娘娘不喜不怒的端坐着,从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两人见状,心里更加担心,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今日陛下要去上朝,本宫便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谁知竟有宫女未经传召,擅自进入内殿。”顾如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白贤与何明后背却冒出一阵冷汗。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里毕竟是皇上的寝宫,若是随意由人进出,还有没有规矩可言?”顾如玖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抬手道,“二位是乾坤宫首席太监,这两个宫女就交由你们处置。”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两个宫女是见识过白贤与何明手段的,所以见顾如玖要把她们交给何明跟白贤,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一个劲儿的向顾如玖求饶。

顾如玖端着茶杯不说话,白贤与何明能在御前伺候,那是何等的聪明,自然看出皇后娘娘无心搭理这两个宫女,两人当即上前捂住宫女的嘴巴,然后与另外几个太监把两个宫女往外拉。

“这是怎么一回事?”晋鞅走进内殿,见何明与白贤拖着两个宫女,快步走到顾如玖面前,弯腰平视着顾如玖,“久久,发生什么事了?”

顾如玖朝何明与白贤抬了抬下巴,两人见状便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陛下,先坐下说话。”顾如玖拉着晋鞅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坐在一个贵妃榻上也不显得挤。

晋鞅乐得挨着顾如玖坐,所以也不推辞,反而往顾如玖身边蹭了蹭,才有闲心去看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女:“说吧,怎么回事?”

两名宫女互看一看,其中一个咬了咬牙,抬头让晋鞅看到她磕到红肿的额头,然后又重重朝晋鞅磕了几下,“陛下,奴婢方才被皇后娘娘宣召后,便被罚跪,直到两位公公过来,皇后娘娘才说要治奴婢们的罪。”说到这,这位宫女又砰砰砰连着好几下朝顾如玖磕着头,“求娘娘饶恕,求娘娘饶恕。”

听完这个宫女的描述,白贤差点要笑出声,这小蹄子胆子倒是大,竟敢在皇上面前给皇后娘娘抹黑,这含含糊糊的说法,倒像是皇后娘娘故意欺辱她们一般。

这可真是狗胆包天,不要命了。

她的话说完,顾如玖还没动怒,晋鞅反倒沉下了脸,怒斥道:“好个会说话的女官,竟然在朕的面前,也敢说皇后的不是,可见朕不在的时候,你是何等的猖狂。”

见到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两个宫女有些发懵,尤其是回话的那个宫女,这会儿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给埋起来。

“何明、白贤,你们怎么做事的?!”晋鞅气得起身指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宫女,“这种在朕面前如此无礼的女官,怎配在乾坤宫伺候?”

白贤与何明齐齐告罪,心里恨不得把连累他们两个的宫女剥了皮。

“陛下,这两个宫女的事情,想必二位公公也不知情,”顾如玖拉了拉晋鞅的袖子,“你先别生气。”

晋鞅看了眼久久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意:“是我没有注意,让你受委屈了。”

“这怎么能怪你,”顾如玖把茶杯放到他手上,让他先喝口茶顺顺气,“我是后宫之主,没有管理好后宫是我的错。陛下乃是一国之主,需要管理的是天下百姓,你可比我辛苦多了。你管理天下,尚且能井井有条,而我却连后宫却管不好,是我无能。”

“久久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晋鞅放下茶杯,“自从你进宫后,朕每日心情愉悦,乾坤宫上下也井井有条,怎么会是无能?”他扫了眼仍旧跪着的两个宫女,“宫婢不好,那是她们的错,与你无­干­。”

“原本我也不打算严惩她们,只是想到她们在我休息的时候随意进入内室也就算了,万一你在的时候,也是如此……”顾如玖摇了摇头,沉着脸道,“所以此例万万不开。”

听到两个宫女在顾如玖休息的时候,竟然敢进入内室,晋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顾及到顾如玖还在,他此刻恐怕早让人把两个宫女拖下去严惩了。

“你说得对,此例绝对不可开,”晋鞅朝白贤跟何明摆了摆手,轻声道,“拖下去。”

这次何明跟白贤手脚更加麻利,一下便捂住了两个宫女的嘴巴,手脚麻利的把人拖了出去。

这次他们是见识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了,不闹不哭不诉委屈,短短几句话,不仅让陛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让陛下心疼不已,这可不像是没手段的人。

所以说这些自以为皇后娘娘­性­格温软的人,不仅是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亮堂。

也不好好想想,一屋子人捧着敬着,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会是软弱好欺负的吗?

这下子有人撞到铁板上,总算是知道厉害了。

“别说咱家对你们不仁慈,”白贤蹲下/身,拍了拍之前回话宫女的脸蛋,“做宫女的,就该有做宫女的规矩,不懂规矩,就要送回去调/教.”

说完,也不管这两个宫女的反应,就让其他太监把她们拖了下去。

何明冷冷站在一边,对白贤这种举动没有半分意见,甚至觉得没有杖责这两个宫女,惩罚得还轻了些。

不过陛下与皇后乃是新婚,见血也不好。这两个宫女被赶出乾坤宫,就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了。

“久久,”屋里其他人退下后,晋鞅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司马家……出事了。”他知道久久内心必定不太待见顾家的人,只是这次发生的事情,也应该讲给久久听。

“司马家?”顾如玖见晋鞅眼神里并没有怒意,猜到这事可能与晋鞅无关,于是道,“他们家能有什么事?”

“司马家三房的太太,没了。”晋鞅不想在顾如玖面前提“暴毙”这两个晦气的字眼,所以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话。

“没了?”顾如玖有些意外,她出嫁前还听说这位太太还在家中­精­力十足的咒骂顾家,咒骂司马家大房二房,怎么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晋鞅点了点头:“据说走得十分突然。”他手里有大丰历代皇帝私养的暗探,所以知道司马家三房太太不是暴毙,而是割腕自杀,可是这种事,就不必提起,免得吓着久久。

对于司马家,顾如玖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听到司马家三房太太亡故,她心里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最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担心她想到大嫂与未出生便没了的侄儿难过,晋鞅把她拥进怀中,小声道:“你别想这么多,万事还有我在呢。”

顾如玖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反手也抱住了他。

晚膳的时候,顾如玖与晋鞅夫妻二人,到太后剧组的康泉宫蹭饭,太后见到两人甜甜蜜蜜的小模样,便取笑道:“皇上这几日笑得脸上都快起皱纹了。”

晋鞅听着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拉着顾如玖在饭桌前坐下,“能来母后这里吃饭,儿子心里当然高兴。”

“这话不诚实,”太后摇了摇头,笑出了声,然后对顾如玖道,“久久,你说他这话是不是不老实?”

顾如玖捂着嘴笑,一双眼睛在太后与晋鞅身上扫来扫去,就是不说话。

见她这样,太后摇头叹息道:“看来我家久久也跟着皇上学坏了。”

顾如玖闻言,忙上前挽住太后的手臂,笑吟吟的道,“母后,我可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周太后被她哄得笑声不断,然后两人便亲亲热热的洗手漱口吃饭,剩下晋鞅孤零零的坐在一边,无限凄凉。

晋鞅看着自家母后与久久亲近的样子,在看看自己冷冷清清的模样,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大丰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太后与皇后遗弃在一旁的皇帝。

于是当天晚上,晋鞅以自家皇后把自己遗弃了的理由,缠着折腾了不少时间,差点没被自家皇后踢下床。

当然,他没被踢下床的主要原因还是身体不够好,皇后担心他受凉生病。

所以说,体弱这种事情,在某些时候还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至少算得上是装可怜利器。

大丰朝的朝会,向来是三日小朝会,五日大朝会,皇帝与文武百官不用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往朝上跑,其他时候都是在各部门认真做事。

最近礼部与鸿胪寺有些繁忙,原因是周边各小国以及附属国得知大丰朝新任皇帝即将大婚后,都派遣了使臣过来,向大丰皇帝与皇后道贺。

只不过这些国家大多路途比较遥远,加上他们出发的时候,正值严冬,所以一路上有所耽搁,等他们风尘仆仆赶到京城的时候,陛下与皇后的婚礼已经结束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好歹人家也千里迢迢的来了,虽然时间晚了点,但是有这个心意也是好的。

鸿胪寺与礼部的人把这些人安排在接待外宾的别宫中,然后就开始为这些来宾们的座次以及接待他们宴席的档次进行了严肃的讨论。

有人觉得大丰乃是泱泱大国,面对这些热情的客人,理应照顾周到,以示大国之风范。

也有人认为,这些国家大多不过是大丰的附属国,还有一些曾与大丰发生过战争,实在不值得大丰把他们捧得太高。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谁听话谁对大丰忠诚,他们就对谁好一点。这部分人里面,就有顾之瑀。

作为鸿胪寺少卿,又是一等国公府的世子,顾之瑀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威信,所以尽管有人不赞同他这种想法,但也没有人用过激的言论表示反驳。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爷,谁会傻得给自己找麻烦。

最重要的是,官场上的人向来想得比较多,他们甚至开始猜测,顾之瑀说的这些话,会不会是皇上私下里的意思。

“诸位大人,在下以为,此事应该交由陛下定夺,”顾之瑀见礼部与鸿胪寺的人争论不休,“我们可以先把主要的意见呈给皇上,诸位以为如何?”

“这……”礼部尚书皱了皱眉,先帝在时,这些事情全由礼部与鸿胪寺定好后,再由先帝用印定案,根本用不着陛下考虑这些事情。

鸿胪寺卿当即便笑着道:“顾大人此言有理,我认为如此甚好。”

鸿胪寺卿虽然是顾之瑀的上峰,但是他出身寒门,又曾受过顾家恩惠,所以对顾之瑀的说法十分赞同。

管他往日规矩如何,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抱着顾家大腿往前走就行。

见鸿胪寺卿没有意见,而礼部这边其他几个官员又不说话,礼部尚书只好道:“既然如此,便依照诸位的意思办吧。”

实际上他比其他人想得更远,如今礼部的事情需要陛下点头才能实行,其他几个部门,是否也是如此呢?

越是往下想,越是不敢想,礼部尚书看向坐在对面的顾之瑀,这位国公府的世子爷相貌英俊,举止优雅,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好出来。

“孙大人还有事吗?”顾之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微笑着问。

孙尚书笑着摆了摆手,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见状,顾之瑀微笑着颔首,便不再看孙尚书。

见他不再看自己,孙尚书才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点。要说孙家与顾家,关系也称得上是不好不坏,只是他妹妹嫁到了司马家二房,而司马家三房与顾家又闹得十分不愉快,所以他们孙家面对顾家时,也尽量避开司马家的关系。

想到被司马家三房害死的就是顾之瑀的发妻与未出生的孩子,孙尚书便在心里暗骂司马家三房缺德。

做人不积德,所以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

与礼部的人争论完,鸿胪寺的官员们还要去别宫探望一下这些使臣们。

各国使臣们见到鸿胪寺的人,都格外的热情,那殷切劲儿,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好客的主人,而鸿胪寺的官员才是客人。

卡鲁国位于大丰的西北方,这个国家十分贫穷,近百年前还因为到大丰边境抢劫而被大丰的军队狠狠收拾了一顿,被大丰打怕以后,这个国家当即便向大丰跪下唱征服。

后来大丰边境开了边市,可以向他们限量售卖食物以及绫罗绸缎,卡鲁国对大丰就更加殷切了,常常对外宣称自己国家是大丰的附属国。不管是王位传承,还是王后册封,他们都会规规矩矩的向大丰皇帝呈国书,大丰皇帝在国书上用御印后,地位才能得到本国贵族的承认。

像卡鲁国这样的国家还有好几个,这些小国为了讨好大丰,以争取得到更多的利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有些使臣的京城话说得比大丰国的百信还标准,这一切都是为了尽量取得大丰皇帝陛下的好感。

“尊敬的大人,”卡鲁国的使臣头领是他们国家的丞相铎弥,这位丞相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他见到顾之瑀后,先是朝他深深一揖后,又行了一个本国的大礼,“附属国下臣见过尊敬的顾大人。”

“大人不必多礼。”顾之瑀客气的回礼,铎弥忙避开这个礼,热情的招呼顾之瑀坐下,又亲手奉上茶,热情的回答顾之瑀的每一个问题。

等顾之瑀离开以后,铎弥身后的官员疑惑的问道,“大人,为何不把我们备好的礼送给这位大人?”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铎弥瞪了这个官员一眼,“我们备下的那些礼,这位大人只怕看不入眼。”

这位官员惊讶的睁大眼:“难道我们的黄金宝石还不够珍贵?”

“如果是一般的人,我们这些黄金宝石之物,也许还能讨他们的欢心,但是这位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哥哥,皇后乃是贵族女子,她的哥哥自然也看多了宝石黄金之俗物,我们若是送这些给他,那是对他的侮辱。”铎弥作为卡鲁国的丞相,对自己要讨好的群体对象资料,了解得还是比较多。

其他几位随行官员停到他这话,顿时露出崇敬之­色­:“难怪这位大人如此英俊不凡,原来竟是贵族,还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说到这,他们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多留那位顾大人多坐一会了。

卡鲁国有个聪明的丞相,但是其他国家的使臣,就不一定有他这么有眼力了。

比如说这会儿闹着要见皇帝陛下的多宝国。

多宝国位于大丰的西面,这个国家与卡鲁国相邻,与卡鲁国的关系也不太好,两国之间还曾发起过战争。

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虽然名为多宝,实际上不仅没宝贝,还十分的穷困。他们到了冬季,就爱在四周的邻国­干­点偷抢行为,除了大丰他们动过两次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乱来以外,其他国家几乎年年冬天都要被他们­骚­扰,所以这个国家的使臣在别宫格外不受待见,属于人见人厌的存在。

☆、第50章 城

“沈大人。”顾之瑀走进多宝国使臣居住的院子,并没有搭理旁边姿态不雅的多宝国使臣,而是向沈清河行了一个礼。

“顾大人。”见到顾之瑀,沈清河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与顾之瑀同部门为官,又都是从三品鸿胪寺少卿,所以常常在一起共事。他靠着祖母的照拂,初入朝便是鸿胪寺少卿,与实打实靠着资历与能耐升为少卿的顾之瑀相比,才华虽然相当,但是处事经验上还稍微有些欠缺。

“贵国使臣这是做什么?”与沈清河相互见礼后,顾之瑀才眼神凌厉的看向多宝国使臣。为首的使臣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孔武有力,看起来就像是脾气不好的样子。

顾之瑀以前没见过此人,猜测对方是第一次代表本国出使,便道,“不知诸位贵客对我大丰有何不满之处?”

多宝国使臣见新来的这个官员与先来的这位穿着相同的官袍,心里有了底,为首的人当即便道:“非是对大丰不满,而是我等代表多宝国所有臣民,带着美好的祝愿来面见伟大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为何尔等却不安排我们跟陛下见面,贵国这是瞧不起我们多宝国吗?”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好几位鸿胪寺的官员都皱起了眉头。

“这位大人既然在朝为官,自然也该明白一个道理,”顾之瑀垂下眼睑,轻飘飘道,“臣子面见陛下,必然是要讲究规矩与礼仪的。”

多宝国使臣皱眉道:“可是我等乃是远道而来,难道这就是大丰的待客之道?”

“若是贵国的国王陛下求见,皇上自然会立刻召见,”顾之瑀说到这,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位使臣,“难道您的身份,竟比贵国的国王陛下以及我国皇帝陛下还要尊贵?”

多宝国使臣被顾之瑀这话噎得差点没喘上气来,可是他却不敢说自己比这两位尊贵。

明明觉得对方这话哪里都不对,可他偏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请贵客不要恼,我们大丰为了欢迎各位使臣的到来,特意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国宴,届时请诸位务必赏脸出场。”难听的话说了,顾之瑀又换上了笑脸,“到时候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会正式露面。”

原本被顾之瑀的话挤兑得有些不太高兴,见顾之瑀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多宝国使臣总算找到了台阶下,笑着答应了下来。尽管顾之瑀还没有说国宴什么时候举办,在哪里举办,但还是很快借坡下驴,不仅不再吵闹,甚至还客客气气的把沈清河与顾之瑀送了出去。

“顾大人,”出了别宫,沈清河有些不解的问,“为何我对他们以礼相待,他们反而越加不讲理……”

“多宝国民风彪悍,贵族也向来不□□分,他们这次来与其说是为了恭贺陛下大婚,不如说是打探我们大丰对他们的态度。”顾之瑀把手背在身后,“所以对这种人不用太讲理,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讲理就是好欺负。”

说难听一点,不就是因为他们见大丰现在是位年轻的帝王掌权,想借此了解陛下的脾­性­么?

沈清河目瞪口呆:“他、他们……”这是什么奇葩个­性­,欺软怕硬?

“当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多宝国的使臣也闹了一场,”顾之瑀眯了眯眼睛,“当初是礼部孙大人接待的他们,当时他们闹得太厉害,气得孙大人直接说,若是继续闹下去,就断了与多宝国的边市,日后再不来往。”

“那后来呢?”沈清河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疑惑,这样闹不会造成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吗?

“后来他们就规规矩矩,不再闹事,”顾之瑀风淡云轻道,“这个国家作风向来如此,你习惯就好。”

习惯了世家贵族之间斯文礼貌的相处方式,沈清河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不太好。

见他这个样子,顾之瑀不由得想起自己刚进鸿胪寺当差时,也被这些使臣各种各样的奇葩行为惊呆了。不过再奇葩的事情,见多了也就淡定了。

刚出别宫,还没走到拐角处,两人见主道上有丧葬队经过,于是都停下脚步,让丧葬队先通过。

待丧葬队走近,沈清河看清送葬队伍里有哪些人后,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不好意思抬头多看顾之瑀一眼。

不过顾之瑀只是冷冷的看着这支丧葬队伍吹吹打打的行过,仿佛棺木中躺着的不是司马家三房太太,而是一个与他无仇无怨的路人。

“顾大人,在下的家仆来了,失陪。”沈清河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再待下去,等丧葬队经过,也不管还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便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慢走。”顾之瑀朝他拱了拱手,然后继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支丧葬队伍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位三房太太真可怜,听说司马家不打算把她葬入祖坟。”

“你知道什么,听说是这位太太死的时辰不好,八字又与司马家祖坟犯克,所以才不让她入祖坟。”

“什么克不克的,我看就是这司马家做事不厚道,人家三太太好歹也为他们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把人孤零零的下葬,像个什么话呢?”

“这些富贵人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卑贱小民清楚的,你管人家怎么下葬,这位三太太若是有个得势的娘家,司马家恐怕也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说什么世家贵族,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待自己发妻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其他人。”

“你这话说得也不太对,当初顾家那位大太太,死时带煞,并且还没有为顾家生育一子半女,顾家不也让她葬入祖坟了么?”

“世间又有多少个顾家,要不然怎么他家的女儿能够做皇后,不就是因为家风好,品行好吗?”

世家贵族的一些事情,往往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多时候他们对某些事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只是听到一些风声,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大胆猜测以及勇于探索真相的决心。

毕竟比起村头张三,街角李四的陈谷子烂芝麻事,还是世家的那些事情对大家伙有吸引力一些。

听着四周百姓津津有味的谈论着这些事,顾之瑀茫然的往街头走去。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苦痛与无奈,但是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除了作为一项谈资,便再无作用。

司马香披麻戴孝的走在送葬队伍中,唢呐声犹如一位老­妇­人绝望­干­瘪的哭声,一声声的传到她耳中,让她喘不过气。

堂堂司马家太太亡故,竟然没有几家人设路祭。这些人仿佛把他们三房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拉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孝帕,司马香双手死死地捧着母亲的牌位,在漫天的纸钱中,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司马家大房,此时正在商议是否要把司马香接过来教养。从内心里来讲,郑氏是不愿意的,实际上就连司马鸿这位大长辈,心里对司马香这个晚辈,也不是特别喜欢。

可是现如今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司马香已经没有母亲,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教导,若是他们大房此时不站出来,到时候不管他们有多占理,别人也会在背后说他们一句冷情。

然而别人家女儿是那么好管教的么,轻不得重不得,又是已经长成的姑娘,即便是由他们大房现在开始教养,又能教出多大的变化呢?

郑氏对这个外甥女有些不太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司马香小家子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司马香这个外甥女,总觉得她缺少活力,暮气沉沉,心思也不太纯净。

十多岁的小姑娘,心思总放不开,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再怎么不愿意,作为看重脸面的世家夫人,郑氏还是主动去三房,把司马香接了过来。

皇宫中,顾如玖正在康泉宫陪周太后下棋,她近来的棋艺也没什么长进,陪太后下了几局便输几局,输到最后,连太后都没心情跟她继续下了。

“看来这种事情真是无法强求,”太后叫宫女把棋盘收了下去,然后道,“听说各国使臣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京城,不久之后你可能要与皇上一起接待这些使臣了。”

顾如玖早就听说过大丰有好几个附属国,并且边境四周还有一些与大丰有往来的国家,所以听到太后这么说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这次来了哪些国家。

“除了送贺书的国家,这次派了使臣来的国家总共有十一个,其中有三个国家使臣是他们本国的皇子,”早在晋鞅初登基时,周太后就见过不少国家的使臣,所以跟顾如玖提起来,说得也很细致。

“这些国家的使臣有什么心思或者打算都不重要,”周太后担心顾如玖紧张,便笑着道,“只要他们敢动心思,那我们大丰的铁蹄,就会让他们学会后悔。”

顾如玖也赞同周太后这种说话,只有绝对实力的支撑,才会有足够的底气。现在大丰四周的附属小国如此小意讨好他们,不就是因为大丰繁荣强盛吗?

若是大丰软弱可欺,只怕这些国家早就跳起来在大丰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喂饱自己的肚子。

“母后您说得对,在绝对的实力前,一些­阴­谋手段都显得微不足道,”顾如玖笑了笑,“若是学着小人般行事,反而是丢了身份。”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周太后突然话锋一转,“前两日紫宸殿上,你处理那两个宫女的手段,就用得很不错。”

堂堂皇后,若是直接开口说要怎么惩罚小宫女,那也太堕身份。交给宫中的管事太监,由他们来处理就刚刚好。

听到太后这么说,顾如玖笑了笑:“这两个宫女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也懒得深究,只要其他人记得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

“这是有人想试探你的行事作风呢,”周太后似笑非笑道,“这个后宫里,可不止你我两个主人。”

顾如玖闻言一愣,母后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指宫里的那几位老太妃?

“能在后宫里站稳脚跟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人手,”周太后见顾如玖并没有露出难以接受之类的表情,便满意的笑道,“皇宫乃是非之地,有人想要逃出去,有人想要进来,还有人想往上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用尽手段,拉帮结派,甚至是害人­性­命,最后所图的也不过是一个胜利。”

这是顾如玖第一次听太后认真的提及后宫黑暗之处,所以她没有Сhā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这些女人里最终的赢家,”太后嘲讽一笑,“可是这种地方,哪会有真正的赢家。我们这些被帝王当做玩物的女人,自踏进宫门那一刻起,便注定成为了一名输家。”

顾如玖张了张口,见太后神情苦涩,便把没有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真正的赢家只有晋氏一族的皇帝们而已。”周太后叹息般的苦笑一声,“所以一开始,皇帝想要求娶你时,我曾犹豫过。”

“母后。”顾如玖没有想到周太后曾经不打算让她入宫,对周太后这份保护自己的心意,既觉得感动又有些心酸。

究竟要在这个皇宫里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对这个地方如此深痛恶觉。

“幸而皇上不像先帝,而你也不像当初的我,”太后笑了笑,语气里多了一丝放松,“母后希望,你会成为这个宫廷中的幸运儿。”

不会走上其他宫廷女人的老路。

顾如玖握住周太后的手,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从康泉宫出来,顾如玖想到御花园走一走,哪知道竟然遇到了钱太妃与吴太妃。

两位太妃与太后的年龄相仿,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比太后更加苍老一些。两位太妃看到顾如玖,立刻就站起了身。

顾如玖与二人并不熟悉,除了新婚的第三日在太后那里见过几位太妃,其他时间根本没有机会与她们碰面。

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但是就这么直接走开,又显得不太合适,最后还是钱太妃邀请顾如玖坐下用茶。

顾如玖没有推辞,便与两位太妃一起,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茶叶还不错,但喝起来似乎像去年的陈茶。不过顾如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捧着茶杯也没有露出嫌弃之意,与两位太妃时不时说上两句。

或许实在没什么交情,三人一问一答环节结束后,竟都找不到话可说,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幸而随后传来的击掌声打破了这份近乎尴尬的寂静。

两位太妃知道这是帝王仪仗前来的提示,两人作为无子无女的太妃,对帝王自然是十分的敬畏,所以当即便放下茶杯,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顾如玖起身的动作比两位太妃晚了半拍,她放下茶杯,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玄袍青年,未语先露笑。

“陛下。”两位太妃齐齐行礼。

晋鞅给她们回了一个晚辈礼,然后扭头去看顾如玖,“方才我去母后那找你,母后说你已经走了,哪知你竟然与两位太妃在此处喝茶。”

“春光正好,我若是不四处走走,岂不是辜负了这片春光。”顾如玖朝晋鞅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惹得晋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既然□□这么好,我也陪你去四处走走。”

“好呀。”不用在与两位太妃相顾无言,顾如玖还是挺乐意的。最重要的是,这两位太妃看似憨厚老实,但是……哪有在后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还如此老实憨厚的人呢?

等顾如玖与晋鞅离开后,钱太妃端起桌上用陈茶泡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慢开口道:“皇后娘娘好涵养。”

都说顾家姑娘十分受长辈溺爱,不过今天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太像是过于娇惯的模样。

倒是吴家的那位姑娘,才称得上是骄纵,行事说话向来泼辣妄为,若今天是她喝到这杯陈茶,虽然不会口出不满之言,但绝对不会喝第二口。

可是这位皇后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仿佛她手里端着的不是陈茶,而是­精­挑细选的贡茶。

“能被那位看中的皇后,岂会连这点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吴太妃下巴朝康泉宫抬了抬,“那位当年以再嫁女身份进宫,还能坐上皇后之位,这等手段可不是你我能比得上的。”

听吴太妃提起当年,钱太妃面­色­不太好看,半晌才道:“被她看中的人手段也不少,我们好不容易安Сhā到乾坤宫的钉子不仅被拔得一­干­二净,还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才一会儿不见人,就亲自来找寻,这哪里是皇后,简直是祸国妖妃。”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年轻夫妻,舍不得分开很正常,”钱太妃笑了笑,笑声有些尖利,听起来就像是嘲讽一般,“只是不知道这份恩爱,能坚持到多久。”

作为宫斗的失败者,见到下一代帝王与皇后感情深厚,她们心里满不是滋味。

想到先帝当年如何对待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就心生恨意,然后竟开始期待顾如玖失去帝王宠爱的那一日。

她们不曾得到的东西,又怎么愿意其他女人得到呢。

都是这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伺候皇帝的女人,凭什么命运就该不同?

“你刚才脸­色­好像不太对,”离开御花园后,顾如玖才小声对晋鞅道,“是因为那两位太妃吗?”

“那两位太妃……”晋鞅想起自己这几日让白贤与何明揪出来的钉子,眉头微皱道,“她们心思有些复杂,你要小心。”

“她们只是失势的太妃,我有陛下撑腰,即便有再多的心思,我又有何惧,”顾如玖笑得一脸得意,“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都站在我这边,她们拿什么跟我比?”

被她这得意的模样看得心里痒痒,晋鞅牵住她的手,笑着道:“能护久久一辈子,我很高兴。”

顾如玖笑着道:“能被陛下护一辈子,我也高兴。”

跟在两人身后的白贤想,难怪顾家几乎每一代人都夫妻和睦,家庭美满,秘诀原来在这里。

这么擅长哄人欢心,恐怕是顾家人独有的特­色­了。

“还记得我们曾去过的杏花林么?”晋鞅回头看顾如玖,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因为害怕久久发现自己的心思,只敢偷偷去瞧她,就觉得现在就像梦一样,美得有些不真实。

顾如玖点了点头。

“杏花已经开了,久久可愿意随我一起去赏花?”晋鞅紧紧握着顾如玖的手,眼底全是温柔。

“我自然十分的愿意,”顾如玖看了眼自己被晋鞅握住的手,“只是有如意郎君在侧,我只怕自己无心赏花了。”

白贤觉得自己要给皇后娘娘跪了,这简直就是把陛下要说的话给提前说了。

比较可惜的是,夫妻二人的赏花计划只进行了一个开头,就因为大理寺卿的求见而取消了。

无心Сhā手前朝的事情,顾如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紫宸殿。

回内室前,她看了眼站在紫宸殿正门前的大理寺卿,对方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为不满的事情,于是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多宝国使臣团的一名护卫竟在酒楼里调戏良家女子?!”晋鞅听完大理寺卿的汇报,皱眉道,“既然他们来到了我大丰地界,就该守我大丰的规矩。调戏良家女子是何罪名,按律严办就是。”

“微臣也是如此以为,只是多宝国使臣说那名护卫乃是他们国内的贵族,他们愿意让那位护卫把被调戏的良家女子纳娶回国。”大理寺卿觉得这种说法有些恶心,但是作为臣子,他还是要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调戏了无辜女子,还想把人纳为小妾不受责罚,这是什么道理?!”晋鞅脸­色­已经难看道极点,“若是天下每个男子看上一个女子,便上前去调戏,还要把人纳为妾侍,那这个天下还有何规矩可言?!”

“你回去告诉多宝国使臣,我大丰国的女子不会因为被调戏便无人可嫁。朕不管这个护卫是什么身份,敢在我大丰国作乱,便要严惩不贷!”

“若是他们不愿意,”晋鞅一字一顿道,“就把他们驱逐出大丰,日后多宝国使臣,永不能入大丰地界一步。”

☆、第51章 城

顾如玖听说多宝国使臣团成员调戏良家女子这件事后,得知多宝国使臣为了避免大丰的责罚,竟然厚颜无耻的提出纳这位良家女子为妾,她顿时犯了恶心。

“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大丰的好姑娘,凭什么嫁到他们国家去做妾?”顾如玖平时很少动怒,但是这次的事情,却让她有种吃到苍蝇的恶心感,她找来白贤,询问了当时发生的过程。

白贤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好,又问起了多宝国犯下的那件事,于是心里有了底,当即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你是说,多宝国使臣是酒楼用餐,见那位姑娘姿­色­出众,便出言调戏,甚至还动手动脚,姑娘气不过,便给了他一巴掌,旁边几位读书人见义勇为,把姑娘护了下来?”顾如玖听完后,点了点头道,“这些读书人倒是有血­性­。”

“娘娘您说得是,我们堂堂大丰,巾帼须眉皆是有血­性­之辈,岂能由小国莽夫欺负了去。”作为大内太监,白贤对这些弱国小民是带着些优越感的,当他得知他瞧不起的人竟敢欺负到大丰百姓的头上,他便觉得那多宝国哪都不顺眼了。

倒是顾如玖觉得,这些相邻的小国不可忽视,谁知道他们是真的恭顺,还是表面恭顺内里­奸­恶呢?

“虽是小国,却不可轻视,”顾如玖道,“小瞧他人,就是放纵。”

“是。”白贤闻言心头暗暗警惕,不由得想,难道是由哪个国家包藏祸心?

“此事陛下可下了旨意?”顾如玖想到这事连自己都知道了,肯定也有人上报了晋鞅,没准方才大理寺卿求见晋鞅,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贤把皇上下的口谕告诉了顾如玖。

听完白贤的回答,顾如玖当即便抚掌道:“陛下不愧是陛下,这处置方法好。”

你多宝国的人在我大丰境内犯罪,就要按我大丰律历处置,若是不愿意,就给我滚回多宝国去,日后永不来往,但是那犯错的人还是要给我留下。

晋鞅能摆出这种强硬的态度很好,若晋鞅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觉得只是一名普通女子被调戏,不值得把事情闹僵的话,那才让她觉得可怕。

因为这不是小小的调戏事件,而是代表着国家的尊严,以及一位帝王对自己国家百姓的态度。

今日多宝国的使臣调戏民女,他们若是不管,也许明天就有其他使臣伤人­性­命,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客。

贵客之所以称为贵,首先他要学会尊重主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便是讨人厌的恶客。

白贤见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对多宝国处置手段后,脸上的赞赏就没有消失过,心里想,陛下与皇后娘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知道这件事后,反应都差不多相同。

实际上不仅是晋鞅与顾如玖动了怒,很多官员听说这事后,也都竖起了眉毛。

大丰的人历来有自家人打得再热闹,但是却不允许别人动自家人一下的习惯。百年前大丰的年轻帝王与摄政王争夺政权,与大丰相邻的高罗国觉得他们机会来了,当即便纠结军队大举进犯大丰边境。

哪知道摄政王与年轻帝王见他们进犯边境,当即也不内斗了,扭头把高罗国狠狠揍了一顿,把高罗国打得哭爹喊娘割地赔款后,两人才心满意足的继续争夺政权。

越看丰朝历代皇帝的行事作风,顾如玖越觉得,这个皇室的人脑回路有异于常人。就连先帝也是一个大写的奇葩,因为据传他喜欢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写香艳的小说,主角一般是落魄书生或者无比凄惨没爹没妈的苦命儿。

这个据传的来源,就是周太后了。

相比起丰朝历代奇葩帝王,顾如玖觉得,她家的皇帝,大概是最正常的一个了。

晋鞅处理完政事,回到紫宸殿时,发现桌子上摆着炭炉以及冒着白烟的铜锅,桌上摆满了各种食材,他愣了一下,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道,“这是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尝尝我在闺阁时吃的锅子吗?”顾如玖笑着道,“所以我今天专门让御膳房的人准备了。”

两人洗完手,顾如玖帮他调好油碟,然后笑着道:“这种锅子冬天吃最好,京城里很多人都爱这么吃。”

“好。”晋鞅年幼在诚王府时,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又宠爱后来的王妃,晋鞅哪里能做自己的主,基本上是下面人送什么他便吃什么。到了冬天,有时候因为下人怠慢,送到他院里的饭菜没有热气也是有可能的。

他十三岁进宫,成为皇帝后,也从不在吃方面动心思,向来是随便在御膳房呈上来的单子上点菜名,哪里会吃这种需要自己动手扔进锅里煮的菜。

“暖锅要自己煮才有意思,”顾如玖早已经把袖子扎了起来,然后拿起筷子,扔进几片切得薄薄的鹿­肉­与羊­肉­扔进锅里。

“这是什么­肉­?”晋鞅看着薄薄的­肉­片,好奇的问。

“鹿­肉­与羊­肉­,”顾如玖笑着道,“放心吧,桌上没有你忌口的菜。”

“就这么扔进去就可以了?”晋鞅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挑了一片羊­肉­扔进锅里,只是他对那不断翻滚的锅底有些犯怵,还隔着一段距离,就把­肉­片扔了进去。

看到他这个模样,顾如玖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也不去帮忙,而是倒了一盘海带到锅里。

见到久久笑自己,晋鞅也不生气,也跟着顾如玖一起笑,然后学着顾如玖的样子,把一盘新鲜的蔬菜倒了进去。

“陛下,这种蔬菜不能这么煮,”顾如玖看着锅里面漂着一大片惨绿,忍不住笑出了声,“海带需要煮久一些,这种菜过了滚汤,涮一涮就能吃的。”说完,挑起一筷子蔬菜,在锅里涮了涮,就夹到晋鞅的油碟里,“你尝尝。”

比起经过无数次工序,才端到紫宸殿来的各种菜­色­,这种直接烫熟就入口的蔬菜,对晋鞅来说,不仅有些新鲜,还觉得格外的鲜­嫩­。

调好的油碟陪着鲜­嫩­的菜叶,油碟微凉,菜叶微烫,进入口中后,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味。

“真不错,”咽下蔬菜,晋鞅也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笑着对顾如玖道,“这种吃法好。”

“我就知道陛下会满意,”顾如玖又挑了两片烫好的羊­肉­挑到晋鞅碗里,然后道,“以后有我在,我保证你陛下享尽口福。”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若是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得到满足,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好,”羊­肉­有些烫,晋鞅连吸了两口凉气,才道,“有久久在,即使没有美食,我也心满意足。”

顾如玖歪头去看他,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

一边的白贤闻着香气扑鼻的暖锅汤味道,默默低下了头。

陛下与娘娘果真是天生一对,这甜言蜜语说得他一个太监听着,都觉得有些感动了。

这厢帝后二人打破食不言的规矩,甜甜蜜蜜的躲在屋子里吃暖锅,那厢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却带兵围了多宝国使臣居住的院子。

因为别宫里居住的全是各国的使臣,他们见大丰的士兵围了别宫,还吓了一大跳,结果见这些士兵直接朝多宝国居住的院子走去,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其他几个国家看来,多宝国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大丰的极大冒犯。特别是几个曾受多宝国侵犯的国家使臣团,恨不得大丰士兵能把多宝国的使臣全部抓起来,然后严惩不贷。

“丞相,大丰的士兵带走了一个多宝国人。”卡鲁国的人打听完消息后,匆匆回到院子里,把这事禀告给了卡鲁国丞相铎弥。

“多宝国胆敢在京城冒犯大丰的百姓,就该料到有今日的下场,”铎弥语气里带了些许幸灾乐祸,“他们以为大丰是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国家呢,现在被大丰士兵抓走,也是活该。”

“下臣以为,大丰这也……”汇报之人犹犹豫豫道,“这也太不给使臣面子了。”

“大丰为什么要给多宝国面子?”铎弥直接道,“我们这些国家,谁敢得罪大丰?”

汇报之人听到这话,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们应该庆幸大丰是个讲理的国家,若是多宝国有大丰这样的实力,这天下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铎弥把事情看得很清楚,他们卡鲁国是个弱小的国家,能有大丰这样的大国可以依靠,已经是幸事。

但凡大丰心狠手辣一些,他们卡鲁国就要过苦日子了。

所以从内心来讲,他希望大丰国可以一直繁荣昌盛,而他们可以一直依靠着他们。

其他国家乐得看热闹,多宝国却非常不满,只可惜大丰这边的官员根本不接见他们,甚至对他们格外冷淡。

多宝国的人闹了两日后,见大丰的态度确实十分坚决,于是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再跑出去乱晃了。

只不过他们现在才老实下来,却已经晚了。因为大丰举办的国宴邀请名单上,根本没有多宝国使臣团的名字。

这下多宝国使臣团是真的慌了,他们是来给皇帝大婚庆贺的,并想借着这次机会在大丰讨些好处回去,现在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哪还谈什么好处。

“将军,这可怎么办?”使臣甲焦虑的看着他们这个使臣团里地位最高的巴图骸将军,“若是大丰皇帝一直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

“他娘的,没有想到这大丰的新皇帝年纪不大,脾­性­倒是比上一任皇帝还要大,”巴图骸气得锤了一下桌面,“不是说这位皇帝不是皇太后亲生儿子,政权由皇太后把持,他没有实权吗?”

“听说是因为这位皇帝娶了皇太后看好的女子为皇后,所以皇太后便放权给他了。”使臣甲说到这,突然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去见一见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人。”

“这主意不错,”巴图骸当即道,“你们去准备大礼,我们明日就去求见这两位尊贵女人的娘家人。”

杨氏听说多宝国的什么将军求见时,觉得有些意外,这多宝国找到他们家来做什么?

对多宝国使臣调戏民女的事情,杨氏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到他们国家的将军求见,她当即便道:“不见,就说国公爷不在家。”

坐在她旁边的顾长龄笑眯眯的点头:“对对对,就我说不在。”

管家回到待客厅后,便朝巴图骸作揖道:“大人,十分的不巧,我们家国公爷今日不在,无法招待各位了。”

“什么,他不在?”巴图骸皱眉,“不是说你们家大人已经没有在朝为官了吗?”

听到这么无礼的话,管家脸上的笑意不变,解释道:“我们家老爷虽然已经不在朝廷任职,但也有几位至交好友,今日一早他便去拜访友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巴图骸轻哼一声,什么拜访友人,恐怕是不愿意见他才是真的。

出了顾家大门,巴图骸一行就去了周家。

到了周家,他们总算没有碰壁,不仅见到了周家人,并且还把他们准备好的厚礼送了出去。

得到周家“一定尽力而为”的承诺,巴图骸总算是满意而归。

“不是说周家是皇太后娘家,顾家是皇后娘家吗,为什么顾家摆的架子比周家还要高?”提到顾家,巴图骸肚子里就有股火气。在多宝国人眼里,太后地位比皇后地位高,那么她娘家人也肯定比皇后娘家人地位高。

使臣甲道:“或许,这就是大丰人所说的小人得志。”

巴图骸闻言后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周太太便进宫求见太后。

作为太后的娘家人,周太太在康泉宫还是有几分颜面,她一进门,便有宫女热情的上前引路。

进了内殿后,她见殿内除了太后外,还坐着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子,这名女子梳着­妇­人发髻,鬓边还戴着一直凤翅金步摇,看起来既贵气又娇俏。

周太太很少见到顾如玖,但是只一眼便猜到了顾如玖的身份,当即便笑着上前给太后与顾如玖见礼。

“大嫂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太后笑着让宫女给周太太上茶,便问周太太家中如何,孩子可还好之类。

顾如玖察觉到太后对周太太并不是特别的热情,提及娘家其他人,也多了几分客套,少了几分亲昵。

不过这是太后的家事,顾如玖即便有所察觉,也只当做不知道。

“太后娘娘,我听说这次有使臣在京城里犯了事?”周太太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前几天闹得正厉害的事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太后漫不经心道,“哀家近两年不大关心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对内情也不太了解。”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些,”周太太放下茶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使臣见一位姑娘长得漂亮,就口头上夸赞了几句,哪知道这姑娘脾­性­大,又有几个书生在旁边热火浇油,这事便闹了起来。”

顾如玖闻言皱了皱眉,看了眼笑得一脸殷切的周太太,没有说话。

“你倒是对这事挺清楚,”太后不咸不淡道,“难不成当时你亲眼看见了?”

“倒也不是亲眼看见了,只是昨日多宝国的人特意来拜访我们家老爷,把这事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周太太想起多宝国送的那些黄金白银以及名贵珠宝,便继续道,“想来他们已经知错了,陛下连国宴都不让他们参加,是不是过了些?好歹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这份心意也是十分的难得。”

“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沉下脸道,“你这话是觉得我儿处置得不对吗?”

周太太见太后脸­色­不对,心里一个咯噔,忙解释道:“太后,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多宝国有心悔改,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糊涂!”太后气得把茶杯扔到桌上,茶盖撞在杯子上,发出喀拉一声。

“你们究竟收了多宝国使臣多少好处,才特意跑到哀家面前来说他们的好话?!”太后站起身,“你若是来问多宝国求情的,就不必再说,哀家只当做没听见。”说完,也不顾周太太僵住的脸­色­,转身便走。

“太后……”周太太也没有料到太后会动这么大的肝火,当即便尴尬的站起身,想追过去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身影消失在门后。她­干­笑着回头,见皇后娘娘还在,一时间更加尴尬了。

“周太太,母后身子不适,只怕不能招待你了,”顾如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茶渍,“本宫送你出去吧。”

“不敢,不敢。”周太太脑子虽然不够聪明,但还没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她知道今天自己此举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哪里还敢多留。

“您是母后的娘家人,还有什么不敢的。”顾如玖笑了笑,走到周太太身边,“周太太,请吧。”

周太后却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什么叫“您是母后的娘家人,还有什么不敢”,她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好陪着笑脸跟在顾如玖身后。

出了康泉宫,顾如玖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微微躬身的周太太,开口道:“周氏一门,出过宰相,出过皇后,出过浴血疆场的大将军,这些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周太太不解的看着顾如玖,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们周家早已经今日不同往时,若不是有周太后,他们连世家的体面也维持不住了。

“祖上积攒的无限荣光,可浪费了,”顾如玖叹口气,“本宫不知道多宝国究竟跟你们说了什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但是你们要记得,自己是大丰人,一言一行要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对得起天下百姓。”

说完,她也不想再跟周太太纠缠:“本宫还有事,失陪。”

若今天帮着多宝国说话的不是周家人,而是其他人,她的话可能会比现在难听十倍,甚至会直接下懿旨斥责。

但这是太后的娘家人,她还要顾忌太后的颜面。

“恭送皇后娘娘。”周太太强忍着心头的气,给顾如玖行了一个礼。

被太后呵斥,她已经觉得面上无关,现在又被一个十多岁的丫头责备,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既恨顾如玖不给她颜面,又恨多宝国的人。

若不是他们求上门,她哪里会跑这一趟,把后宫里两个最尊贵的女人都得罪了?

回到家后,周太太就跟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周太后的哥哥周贤韦吵了一架,怨他把这种事推给她,害得她丢这个大一个脸。

夫妻两人争吵过后的第二日,周太后的懿旨便到了。

这一次顾如玖给他们留了颜面,周太后却没有这个打算,不仅在懿旨中斥责了周贤韦,还让他这个国公爷降为侯。

太后此举惹得周家人很是不满,可是他们全家上下都靠着太后过日子,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接了懿旨,并且还要去宫中像太后与皇帝请罪,以表示自己正在深刻的忏悔,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不过周家人对周太后此举虽然不满,但是大丰的百姓以及文人却对此事赞不绝口。

就连史官都把顾家拒不接待多宝国使臣,以及太后斥责娘家人这两件事记载到了《大丰历》中。

一时间,晋鞅、皇后娘家以及太后的名望,再度在民间达到新高。

尤其是晋鞅对多宝国这种坚决态度,让不少百姓觉得,有这样一位坚决护卫自己百姓的皇帝,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大丰的读书人更是写了一篇又一篇赞美皇上的诗词,其­肉­麻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封情诗,让无聊的顾如玖看了这些诗词后,­肉­麻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所以文人抒情起来,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啊。

☆、第52章 城

“这是什么?”顾如玖接过晋鞅递过来的烫金帖,有些好奇。

“是这次国宴的邀请名单,”晋鞅道,“多宝国不在此列。”他已经听说久久在康泉宫外劝说周家太太的事情,他很高兴久久在此事上的看法与他相同。

这次若是太后不下旨,他也会借机责罚周家人的。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开首例,开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如玖翻开名帖,里面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员侯爵以及各国使臣以外,还有一些成名已久的文人武士,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这次使臣团里面,有国家想与我们大丰讨教?”顾如玖大致扫了一眼,“难不成是高罗国?”

高罗国与大丰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候大丰刚建朝,高罗国借机进犯,然后两国都没有讨到便宜,于是高罗国就提出,只要大丰愿意嫁一位公主给他们国主,他们就愿意议和。

可是晋太/祖却直接表明,大丰不和亲,不割地,不赔偿。高罗国不愿意退军,那就继续打,打到他们害怕为止。

高罗*队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是他们地处北方,到了冬季就大雪封地,别说供应军队需要的粮草,就连他们本国的国民都吃不饱。更何况即便他们有多余的粮草,在那样恶劣的气候下,也运送不到边境上来。

但是大丰却不一样,大丰物产丰富,地理位置又丰富,加上开战之时,又有很多百姓富商自发的捐钱捐粮,所以大丰与高罗打了一场拖延战。

最后的结局是高罗的一位王子被俘虏,将军被­射­杀于阵前,高罗国割地赔款后,才赎回他们的王子。

经此一役,高罗国老实了近百年,然后百年前,又趁着大丰摄政王与新帝争□□利再次进攻。

这次的结局更加惨烈,因为高罗国的大王想要体会御驾亲征的美妙滋味,然后就被偷袭高罗军营的大丰士兵给活捉了。

于是这位御驾亲征的高罗大王被押解进京时,被京城百姓进行了无情的围观。

此战过后,高罗再次老实下来,不仅割地赔款,还对大丰俯首称臣,成为了大丰名下最大的附属国。

只不过这个附属国似乎并不太听话,总是在私底下暗搓搓的想着如何一雪前耻,找回他们的尊严。

“高罗国野心勃勃,他们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来给我们庆贺,而是来打探消息,”顾如玖放下烫金名帖,皱着眉头道,“吃了几次亏,居然还贼心不死。”

“既然他们敢来,我们又有何惧?”晋鞅垂下眼睑,却掩饰不了眼底的野心,“先祖能把他们打痛打怕,朕自然也可以。”

“我相信陛下能做到,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顾如玖握住他的手,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而我,也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陪伴你。”

无声的把顾如玖拥进怀中,晋鞅紧紧的抱着怀中稍显娇小的爱人,心底最后一丝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病逝的时候,他年纪尚犹,可是即便已经记不得母亲的相貌,却记得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以及那只­干­瘦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时的力道。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你,你要好好的活着。”

那时候的他,手腕被母亲捏得发疼,却把这句话死死的记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了下来,避开继王妃的­阴­谋手段,乘坐上来京城的马车。那些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母亲留给他的珍贵物品,全部被他用来贿赂前来接他们这些皇室子侄的太监侍卫,然后靠着这些太监与侍卫的一言半语,了解京城世家贵族们的脾­性­,了解太后的爱好与­性­格。

都说他不愧是司马氏之子,所以进退得宜,礼仪周全,实际上他生母早逝,父王又不管他,他所学所用的,有一半都是小心翼翼偷学而来,剩下的就是谨言慎行,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进京后,他更是努力的学习仪态,揣摩着太后与世家的爱好,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更讨喜。

他知道自己其他几个竞争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个­性­,所以就越发的表现出谦逊寡言,最终被太后选中,成为大丰的君主。

一开始他是羡慕久久的,因为她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父母的疼爱,兄弟姐妹的维护,以及健康的身体。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忍心久久失去这些,努力的维护着久久,就像是维护着自己年幼时幻想的美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份心思变成了男女之情,然后费尽心思把久久娶进了宫。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是不安的,这份不安缘于他害怕自己委屈了久久,强迫了久久,久久根本不愿意嫁进宫来。

现在久久说,她相信自己,愿意陪着自己,他心底的那片空洞,终于被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甜甜暖暖的,就像是做了一场世间最好的美梦。

用力抱了顾如玖一下,晋鞅担心自己抱疼了她,有放轻力度,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陛下。”顾如玖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得连忙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就发现,晋鞅的喉结­性­感得让她忍不住想舔一舔。

“嗯?”晋鞅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她一眼,然后往床帐的方向走去。

“现在天还未黑。”顾如玖揽着晋鞅的脖子,视线从他喉结上移开,然后落到他的胸口。

“对于我来说,有久久在身边,便不分白天黑夜。”晋鞅轻笑出声,胸膛也跟着抖了抖。

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四周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上前放下纱帐,然后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贤与何明守在殿外,任由春风吹打在他们脸上。

何明斜眼看向白贤,哼声道:“听说白公公进来很受皇后娘娘重视。”

“哟,咱家一个戴罪立功之身,哪比得上何公公,”白贤冷哼,何明自个儿整日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讨好卖乖,反倒嘲笑起他来。

何明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这还多亏了白公公给在下这个机会。若不是你私下里接受司马家的贿赂,哪轮得上咱家在陛下面前露脸?”说到这,他突然挑眉,小声道,“白公公,您说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是因为私下里与司马家来往才受陛下责罚,皇后娘娘会如何看您?”

何明一口一个“您”,但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之前司马家有心争夺皇后之位,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现在若是皇后娘娘知道白贤是因为司马家那档子事受罚,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疙瘩,到时候白贤即便再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巧卖乖,恐怕也是没用的。

贺明能想到的,白贤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变了变,不再与何明争辩。

紫宸殿内,□□融融,暖玉生香。

国宴名单正式下发后,上蹿下跳的多宝国心里越发的慌乱,原本他们还觉得这是大丰皇帝给他们的教训,到了宴会开场是,还是会给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那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竟是真的如此心狠,连宫门都不打算让他们进。

之前他们还在私底下咒骂大丰的官员不给他们颜面,现在却开始责怪同僚。等回到国内,要什么美人没有,为何偏偏要去调戏丰国的良家女子,这些好了,不仅惹怒了丰国的世家贵族们,还害得他们颜面尽失。

就连旁边那些又穷又弱的弹丸小国也敢趁机嘲笑他们,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只可惜他们心里再愤怒,再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看着其他国家的使臣穿得光鲜亮丽,坐上丰国­精­致华美的马车,然后朝皇宫行去。

在他们看来,这种镶嵌着珠宝,挂着金铃铛的马车,那是国王才有资格乘坐的。丰国却用这种马车招待使臣,可见他们的帝王乘坐的马车一定更加的豪华,更加的­精­致。

事实上也确实如多宝国使臣所料的那样,当御辇出现在诸位等候的使臣们面前时,他们几乎舍不得移开视线。

多么漂亮的金玉马车,那腾飞的龙纹究竟是怎么雕刻出来的,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般?

就连赶车的下人身上,都佩戴着珍贵的玉饰,可见尊贵的大丰国是何等的富饶与强大。

这些使臣中,不乏曾经来过大丰的人,但是即便见识过大丰的富饶,他们仍旧忍不住心底的惊叹,在脸上露出几分艳羡来。

­精­致华贵的马车在朱雀殿外停了下来,使臣们伸长头,小心翼翼的望着马车的方向,期待着这强大富饶国家的帝王露出真容。

蓝衣太监躬身上前打开帘子,一个头戴冠冕,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非常的白皙,但是浑身却散发着旁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臣得恭迎陛下!”大丰文武百官齐齐躬身行礼,声音肃穆恭谨,让其他国家的使臣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偷偷用余光去打量这位年轻的帝王,然后他们就看到御辇中又走出了一位身着朱红凤纹的女子。

这位女子比帝王矮了半个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绾成繁复又好看的样子,漂亮的金凤步摇在她的鬓角展翅欲飞。

“恭迎皇后娘娘。”大丰文武百官再度躬身行了一礼。

原来这就是大丰的皇后?使臣们凝望着并肩站立的帝后二人,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让他们再度低下了头颅。

“众卿免礼。”晋鞅踩着脚凳走下马车,然后朝顾如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朝朱雀殿内走去。

朱雀殿内尊位方向,有九级玉阶,玉阶之上,摆放着龙凤宝座,座位之间,间隔着两步的距离,龙座微微靠前,凤座稍微靠后。

晋鞅停下脚步,低声向何明嘱咐了一句。

被他牵着手的顾如玖想要开口阻拦,却被晋鞅制止了。

站得离两人很近的张仲瀚躬身站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然后诸位大臣便看到几个太监把龙凤宝座并排靠拢在一起,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李光吉微微皱眉,偏头去看张仲瀚与司马鸿,前者毫无反应,后者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早就知道张仲瀚这种喜欢和稀泥的习惯,所以对张仲瀚的反应也不意外,不过司马鸿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

然后他又特意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顾长龄,虽然对方已经没有了官职,但是作为一等国公爷,顾长龄站在了外姓勋爵这个团体的第一排。

张仲瀚没有反应便罢了,他没有想到顾长龄竟然也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那涵养好得,仿佛被帝王宠爱着的皇后,不是他们家出来似的。

既然是国宴,意义自然是非凡。张仲瀚这个丞相亲自宣读了感谢各位使臣远道而来的圣旨,然后晋鞅又对今日的宴席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国宴终于是正式开席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又有犹如仙乐般的乐声伴奏,殿中舞台上,还有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这让不少第一次来的使臣目不暇接,不知道是该品尝美食好,还是观赏美人好。

好在这些使臣们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心中十分的惊叹,面上还努力维持着一国大臣应有的仪态。

“今日有缘见到如此美食与仙乐,乃是我等下臣之幸。”卡鲁国作为大丰国的忠诚小弟,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开始了对大丰全方位无死角的拍马屁行为。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丰是如此的繁荣,大丰的皇帝是如此的伟岸,大丰的皇后比神女还要美丽。卡鲁国能够跟随大丰,能够成为大丰的附属国,实在是三生有幸,可喜可贺。

第一次见识到卡鲁国的吹捧技能,顾如玖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可是看到晋鞅以及百官们淡定谦逊的神情,她再一次为自己的接受能力而叹息。

“感谢贵国的厚爱以及贵国百姓对我大丰的信任。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朕敬诸位一杯。”晋鞅端起酒杯,微微抬高了手。

卡鲁国丞相铎弥激动的站起身,双手捧起酒杯:“多谢尊贵的皇帝陛下赐酒。”说完,先于晋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其他有心拍大丰马屁的使臣见状,心里既觉得卡鲁国厚颜不耻,为了讨好大丰帝王连脸面都不要了,又有些嫉妒卡鲁国使臣能够得到皇帝陛下亲自敬酒。

于是机敏的一些使臣也学着铎弥的样子,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然后心满意足的跟尊贵的大丰帝王喝上一杯酒。

不过铎弥对这些人借用自己手段的行为,却是有些不高兴的,于是在一轮敬酒拍马屁结束以后,他又献上了国王为大丰帝后新婚特意准备的礼物。

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富饶的大丰来说,金银珠宝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呈献的礼物,全都带着美好吉祥的意义。

比如说传说中吃了能够保佑人长命百岁的雪碧花,保佑夫妻恩爱到白头的月光石以及能够给人带来幸运的七彩神鹿角。

这三样礼物被说得神乎其神,不过在顾如玖看来,晾­干­的雪碧花长得跟枯草似的,所谓的月光石有点是玻璃种的玉石,还有七彩神鹿角似乎跟普通鹿角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见卡鲁国丞相言之凿凿的样子,她还是含笑道了谢。不管东西是真是假,有没有用,至少人家一片心意难得嘛。

倒是晋鞅对那块月光石极感兴趣,不仅伸手摸了摸,还向铎弥说了一句好。

接下来其他国家送的礼物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宝,可惜自从晋鞅继位看到先帝私库里珍藏的那些东西后,对这些所谓的珍宝,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再价值连城的珍宝,见过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高罗国赠送了一樽黄金树后,突然道,“臣等听闻尊敬伟大的大丰国内,有很多厉害的武士,下臣们虽不及万分,但也希望能见识一二,恳求陛下能够成全。”

来了,终于来了,这种邻国要跟本宫比斗的行为,终于出现了。

顾如玖饶有兴致的看了眼这位高罗国的使臣,对方的长相十分斯文俊美,不像是高罗国人,更像是大丰百姓的长相。

晋鞅见久久在打量高罗国为首的使臣,于是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对顾如玖附耳道,“久久觉得如何?”

见晋鞅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亲昵的举止,顾如玖­干­咳一声,看他仍旧一副无辜的模样,只好道:“既然对方有心求教,我们怎么能不答应?”

“久久说得有道理,”晋鞅朝她笑了笑,缓缓坐直身子,俯视着下方躬身站着的高罗国使臣,朗声道,“朕对贵国的武士也十分好奇,既然如此,不如让两国的武士比试切磋一番,也好让大家放松放松心情。”

高罗国进京后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又怎么不知道高罗国的那些打算。

至于这位长得像大丰人的使臣……

晋鞅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嘴角带笑,一副仁爱之君的模样。

剑又被称为君子所使用的武器,大丰国有很多出名的剑客,而且这些剑客们,大多都是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

所以当小眼睛塌鼻梁面­色­黝黑的高罗国剑客与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大丰剑客站在一起后,众人纷纷觉得这一幕有些伤眼睛,然后把目光落到这位锦袍剑客身上。

当然还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顾如玖与顾长龄,因为这位代表大丰剑客出场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如玖的大哥顾之瑀。

顾之瑀虽然是鸿胪寺少卿,身份上是文官,但是他的剑术在文官里,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高罗国的使臣见过顾之瑀,所以也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文臣。他们派出的是国内第一剑术高手,而大丰却只派出一个文官来应付他们,这实在是太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了。

因为心里极度的不满,所以脸上难免也就带出了几分。顾如玖看到高罗国使臣难看的脸­色­,够了勾­唇­角。

这些高罗国的人,如果在心里瞧不起文人,可是要吃亏的。

晋鞅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她只好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两人手里拿着的酒杯很漂亮,实际上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而是水。

“来者是客,请。”顾之瑀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微笑着朝高罗国剑客做出请的姿势。

“请。”高罗国剑客的回了一礼,说着有些蹩脚的大丰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剑术,本就讲究快、灵、巧。他能成为高罗国最优秀的剑客,就是因为他剑法快,快得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只可惜往日里无往不胜的攻势,在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剑客面前完全不管用,他的攻势被对方拦了下来,对方的剑法似乎比他更快,更灵巧。

这怎么可能?!

他大骇,侧身有些狼狈的避开对方一剑,反手用剑隔开对方的进攻,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为什么一名文官,会有如此­精­妙的剑术?!

这个大丰,究竟有多少厉害的人物,不然仅仅只是一个文官,就把他逼得近乎毫无还手的地步?

在高罗国剑客看来,他虽然躲得艰难,但是好歹躲过了。

但是在别人眼里,顾之瑀是游刃有余,而他却是狼狈万分。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若不是大丰剑客顾及着高罗国的颜面,有意放水,只怕高罗国的剑客早就输了。

人都是有偏向­性­的,谁叫大丰剑客长得好看又有风度,而高罗国剑客的脸长得跟紧急集合似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俊美青年剑术处处压制对方的情况下,在场众人已经下意识的在自己脑海中,对青年剑术进行人为的拔高。

由此可见,挑衅需谨慎,看脸的危害大。

☆、第53章 城

顾之瑀作为顾氏一族的继承人,他是顾家四兄妹中最稳重最上进的一个,顾存璟与他相比跳脱了些,顾盼琪与他相比眼界小了些,而顾如玖与他相比懒散了些。他就像是把几位兄妹的优点积于一身,让其他家族对顾长龄有这么好一个继承人羡慕不已。

也真是因为此,顾长龄当初请封顾长龄为世子全家都很赞同,没有任何人不满。

在外人看来,顾存璟已经足够优秀,可是遇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哥哥,他应该心生嫉妒或者别的负面情绪。然而顾家兄弟感情很好,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让某些心底­阴­暗的人颇为遗憾。

而顾之瑀也从未让家人失望过,他文武双全,儒雅知礼,风度翩翩,未娶妻前受到很多姑娘追捧,成亲后对发妻的爱重,更是让不少女人对他称赞不已。

谁会讨厌一个近乎完美而又专情的好男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顾之瑀发妻杨氏被司马家三房独子害死后,京城才会有那么多女眷不待见司马家三房,连带着司马香也被很多人孤立了。

司马家三太太死前一直以为是顾家在背后使坏,才让她与女儿被京城贵女圈子排斥,却不知道造成这种结果的是他们自己。

“承让了。”顾之瑀把剑尖抵在高罗剑客喉间,然后朝这位剑客微微一笑,反手把剑尖向下握着,朝对方丰富翩翩行了一礼。

“多谢指教,在下自愧不如。”比赛输了,高罗剑客虽然面上无光,但却输得心服口服,恭谨的朝顾之瑀行礼过后,才退了下去。

“大丰剑客的剑术果真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顾大人身为文臣,却又如此剑术,实在让我等大开眼界,”输了比赛的高罗国使臣中,站起一位满脸络腮胡的粗壮大汉,他语带赞叹,起身朝晋鞅拱手道,“下臣乃是高罗的一等将军波逊格,下臣家中有一女,年十七,不知顾大人可愿让她长伴于您?”

卡鲁国丞相铎弥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波逊格这是要疯?这位顾大人可是皇后的兄长,一等国公府的世子,怎么可能娶异国女子为妻?别说正妻,连妾侍都不可能好吗?

在波逊格开了这个口后,顾之瑀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冷,他淡淡道:“多谢将军厚爱,在下无意娶亲。”

“顾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瞧不起我的女儿?”波逊格觉得自己女儿作为高罗国第一美人,就该嫁个相貌好又有气质的男人。

大丰不仅富饶繁华,男人也不似他们高罗国的男儿粗犷。作为男人,他觉得高罗国的男儿更有男子气概,但是作为父亲,还是觉得女儿嫁给大丰国的贵公子最好。

最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女儿出身高贵,长得漂亮,嫁给一个大丰三品官员,也不算高攀,哪知道对方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截了当便拒绝了他。

于是波逊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眯着眼道:“还请顾大人仔细考虑考虑。”

“波逊格将军,”从开宴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如玖开口了,她放下手里的酒杯,不轻不重的开口道,“听闻贵国有抢夫婿的规矩,贵族们看重某位勇士,便把他抢回家做女婿?”

“回尊贵的皇后娘娘,在我们高罗,勇士值得人尊重,也有资格做贵族小姐的夫婿,”波逊格见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突然说话,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起身拱手回答了顾如玖的问题。

“那将军可知我大丰的规矩,”顾如玖音量微微提高,“在我大丰,婚姻是十分慎重神圣的事情,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现在不问顾大人父母之意,甚至不问顾大人之意,便要顾大人做你的女婿。本宫是不是可以认真,在将军眼中,我大丰的男儿可以随你挑拣?”

波逊格越听越觉得这位皇后娘娘的话不太对,这位顾大人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皇室竟然为了他,说出这么严厉的话?

“请皇后娘娘明鉴,下臣只是十分欣赏顾大人,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为女儿找到如此如意郎君,言行有失当之处,还请娘娘见谅。”波逊格脾气暴躁,但是脑子还算正常,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表现得比皇帝陛下还不满,但他还是识趣的致歉了。

想到自己哪哪都好的大哥竟然被高罗国将军如此侮辱,顾如玖心里就十分窝火。堂堂国公府世子,他高罗国一个将军看重,就随随便便开口说要把女儿嫁过来?

“本宫兄长作为一等国公之子,顾氏一族世子,婚事又岂能儿戏,”顾如玖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冷声道,“还请将军收回前言。”

什么?这个鸿胪寺顾少卿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可怜高罗国到得比较晚,进京不到三天国宴就开始了,哪里来得及了解大丰贵族圈的各种弯弯绕绕。

他们甚至连皇后娘娘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是贵族之女,其家族深受皇帝信任,其他的都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抢女婿抢到了皇后哥哥身上,波逊格一时间有些傻眼。就算在他们高罗国,也没有位卑者抢位尊者为婿,平民出身的勇士大多以贵族小姐的夫婿为荣,但这只是平民,不是贵族。

波逊格僵着一张脸,给顾之瑀道了一个歉,才重新坐回位置上。至于要找顾之瑀做女婿的事情,他只恨不得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说这件事。

卡鲁国丞相铎弥斜眼瞥着波逊格,对身边的随臣小声道:“瞧见没有,这种就是有勇无谋,没有长脑子。”

也不怪他幸灾乐祸,因为与大丰比起来,高罗国就讨厌多了,私下就爱在他们这些小国面前摆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人家大丰这么厉害,都还没像他们这般摆谱,他们连大丰都比不过,哪来的这种自信?

“尊贵的皇后娘娘,波逊格将军因为太过欣赏顾大人,一时忘形,还请娘娘看在波逊格将军不知大丰风俗礼仪的份上,不要计较他这无心之失。”为首的高罗使臣起身朝顾如玖深深一揖,“高罗国对大丰忠心耿耿,绝无冒犯之意。”

见对方扯到了国与国之间的层面,顾如玖不怒反笑,她轻笑一声,不理他这一茬,转而道:“听闻贵国还有高手远道而来,请问这位大人这些高手都在哪?”

“下臣祁连,在娘娘面前,当不得大人二字。”为首的大臣道,“娘娘要见他们,是他们的荣幸。”说完,便让人把那几位高手从殿外带了进来。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是晋鞅心里很清楚,这个叫祁连的使臣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如何,暗含着挑拨之意。

若他真是迫于太后的原因才娶的久久,那么现在听到祁连这种说话方式,心里肯定憋着一口气,不仅会对久久以及顾家不满,只怕对太后也会心怀抱怨。

大丰国内部产生矛盾,对于高罗国来说,可不是一直期盼着的好事。

这高罗是真不知道顾之瑀是久久兄长,还是假装不知道?

“陛下,”顾如玖借着敬酒的动作,对晋鞅小声道,“我觉得祁连此人,心计颇深。”

晋鞅朝她笑了笑,借着宽大的袖笼遮掩,捏了捏她的手道:“久久不用担心,若是有人对你不敬,只管给他们教训就是。”

顾如玖偏头对他扬­唇­轻笑,然后转头道:“既然有这么多高手,若是不能切磋一番,岂不是可惜了?”

大丰文武百官听皇后娘娘说这话,对此不发表意见,若是别的国家他们可能还要开口劝阻一二,好给对方留些颜面。但既然这对象是高罗国,他们还是默默的喝酒看戏算了。

祁连也没有想到大丰皇后如此咄咄逼人,他早就知道波逊格­性­子鲁莽,也不知道顾之瑀与皇后是兄妹关系,所以才没有阻拦他刚才会惹怒皇后的行为。

但是他却没有料到大丰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有意打高罗国的脸。

最先提出切磋的是他们,现在他虽然心里清楚,高罗的高手比不过大丰的高手,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作完。

接下来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实力打压,比刀法,高罗输;比箭术,高罗输;比算术,高罗输;比拳术,高罗输;

一路输下来,高罗国使臣的脸都绿了。祁连见这么下去实在不行,只好起身向晋鞅表示,他们高罗技不如人,不过见识到如此伟大厉害的大丰高手,即使输了也高兴,我们高罗就是大丰的忠实拥护者。

若是忠实拥护者都这样,大概也没有人愿意要什么拥护者了。

把高罗国的脸打得五颜六­色­,顾如玖的目的达成,也就懒得跟祁连废话,于是装作认真品酒的模样,把事情甩给了晋鞅。

知道她这是嫌烦不愿意搭理祁连,晋鞅笑了笑,便由他去了。

只是此举在祁连看来,就是大丰皇帝­性­子温和,但是皇后却仗着娘家与太后的势力咄咄逼人。如此长久下去,皇帝与太后、皇后一脉,必会出现矛盾。

而他,正等着这一天。

由于高罗国这种没事找打脸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乐趣,所以之后国宴上其他的事情,就显得有些平淡了。

直到国宴快要结束的时候,事情再度发生了变化。

因为有一个国家表示,愿意把他们尊贵的公主敬献给伟大的大丰帝王。

你不是来为帝后大婚庆贺的吗?献上自家公主来跟皇后抢男人,这是来庆贺还是来砸场子的?

大家都被这个小国的行为惊呆了,因为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出来。

“郦国公主秋丽尔拜见尊贵的大丰皇帝陛下,拜见尊贵的皇后娘娘。”一个肌肤赛雪,大眼翘臀卷发的女子走到殿上,取下掩在面上的面纱,盈盈朝晋鞅与顾如玖一拜。

看到这个小国公主,作为女人的顾如玖,也要由衷的称赞一句,好一位漂亮的公主。­性­感美艳,简直是世间难得的尤物。

“多谢贵国美意,只是朕与皇后感情深笃,无意纳妾,”晋鞅语气平淡的拒绝道,“贵国公主金枝玉叶,应该找一个忠诚的男人相伴一生。”

“尊贵的皇帝陛下,”秋丽尔抬头看着上首那位俊美的男人,眼中满是敬仰,“秋丽尔无意做您与皇后娘娘之间的绊脚石,只希望在您与皇后娘娘闲暇之余,能为你们跳一曲舞。”

国内的百姓此刻已经陷入饥荒,若是让大丰愿意救他们百姓于水火中,别说让她这个公主在大丰帝后面前做一名舞女,即便让她献出­性­命,她也毫无怨言。

“好漂亮的一对眼睛。”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开口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若是您愿意,秋丽尔愿做你座前宫女。”秋丽尔抬头,看到顾如玖脸上的笑意,心头一热,朝着顾如玖跪了下去。

顾如玖打量着这位叫做秋丽尔的公主,虽然是公主,但是郦国的面积还不如大丰的一个州县大,这些年若不是依附着大丰,早已经国破家亡,被其他国家瓜分吞并了。

“公主请起,”顾如玖让身边的大宫女秋罗去把秋丽尔扶了起来,然而道,“公主金枝玉叶,日后再不可说这种话,我又怎么能让你做宫女呢?”

晋鞅见顾如玖对这个公主和颜悦­色­,担心她真的担心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便道:“朕不会纳妃,还请公主落座,不要再提此事。”

秋丽尔见大丰帝王言辞坚决,心里的失落万分,可是却不敢却惹得帝王不满,只好行礼退回自己座位上。

“妹妹不必如此,”郦国王子见晋鞅拒绝了纳妹妹为妃,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见妹妹失落的样子,他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就直接去求皇帝陛下,然后我留在这里,你跟丞相回国。”

“这怎么可以?”秋丽尔瞪大眼,兄长留在这,说好听些是崇尚大丰文化,留在这里学习,实际上是拿自身为质,以换取大丰的帮助。

“若是大丰能看在我留在京城的份上,帮我们郦国度过此劫,已经是我郦国的幸事。”王子苦笑,怕只怕大丰根本看不上他们这种苦寒小国,根本就不接受他这个质子,也不愿意帮助郦国,那他们郦国百姓,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秋丽尔怔怔的坐着,突然她扭头看着凤座上的女热,恍惚道:“也许……也许皇后娘娘……”

“妹妹,你别傻了,”郦国王子叹口气,“大丰历代都是皇帝做主,别看皇后如此风光,实际上皇后是很少Сhā手朝政的。”

“这样吗?”秋丽尔失落的呆坐在位置上,看着这豪华的大殿以及那些彩衣乐师舞姬们,脑子里却是国内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

“可是我郦国的百姓又怎么办呢?”秋丽尔茫然的四顾,在座诸人莫不是笑容满面,与郦国百姓仿佛生在两个世界。

虽然出了高罗国与郦国这两个意外,但是对于文武百官来说,这次国宴还是成功的。

至于陛下说什么不纳妃之类,他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不纳妃,不代表以后嘛,大丰朝就没出过一个不纳妃的皇帝,对于晋氏一族男人的好­色­程度,大丰文武百官都很了解。

但是不同于其他心大的朝臣,李光吉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在他看来,陛下对皇后太好了,这已经超过一般帝王对皇后的底线。

如果陛下真的因为太后的关系,才迎娶的顾氏女,但有必要委屈自己到这一步吗?

亲自到顾家迎亲,与皇后同车架接受外使朝拜,让凤座与龙座并列摆放,这让他想到历史上那位下明旨“永不纳妃”的皇帝。

史书中记载,那位皇帝下旨“永不纳妃”后,很多朝臣仍旧不相信,然而事实上那位帝王到死都没有纳妃,并且外出时,永远都跟皇后同乘一车。

难道陛下,也会像那位皇帝一样吗?

李光吉站在朱雀殿大门外,拱手恭送御辇慢慢前行,车轮压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唯独那金铃铛在摇晃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他心烦意燥。

御辇消失在大门之后,李光吉站直身子,坐上李家准备好的马车,把一切想要上前讨好的人都挡在了车外。

“大哥,”顾存璟骑在马背上,与顾之瑀并肩前行,他呼出一口热气,笑着道,“今天你赢得可真漂亮。”

顾之瑀笑了笑:“是陛下算无遗策。”

顾存璟听到这话,没有问陛下在算计什么,而是道:“我今天看小妹,似乎有些威严的样子了。”

“她如今是皇后,若是再像以往那样,就不太合适了。”顾之瑀用马鞭在马ρi股上轻轻敲了一下,“见到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不少。”

“你说……”顾存璟犹豫片刻后开口,“陛下真的会一直不纳妃吗?”

听到这话,顾之瑀沉默良久,抬头看着夜空的月­色­,缓缓开口道:“若是他愿意,就会成真。”

顾存璟沉默下来,他知道大哥话里的意思。

会不会纳妃,不过是看陛下怎么想而已。作为哥哥,他自然是希望陛下永不纳妃,与自己妹妹恩爱到白头。

可是这个世间……不纳妃的皇帝又多少,而纳妃的皇帝又有多少?

国宴结束以后,各国使臣都没有离开,而是等着大丰皇帝单独召见,而他们所要等的,也就是这个单独召见。

郦国可能是所有使臣团中,最先见到皇帝的了,只可惜他们国小势微,能得到皇帝陛下召见已经是幸事,更别说能在其他国家前面见到皇帝。

国宴第二天,他们就迎来一位上门的访客,不过不是大丰的官员,而是高罗国的人。

“祁连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祁连说明来意后,郦国皇子贝多科忽的一下站起身,神情慌张道,“您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见他如此慌张失措,祁连一点也不意外,慢条斯理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王子殿下不必如此害怕,在下不过是让您做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只要你答应此事,我高罗就愿意帮助你们郦国度过此次危机。”

“祁连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甚是重大,”贝多科勉强朝祁连行了一礼,“我不敢答应。”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王子殿下的休息,”祁连站起身,走到门口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回头看贝多科,“相信王子殿下是个聪明又不多话的人,毕竟贵国与高罗相邻,对吗?”

听到这话,贝多科脸­色­惨白道:“祁连大人放心。”

“那就好。”祁连目光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转身便施施然出了小院的大门。

“哥哥,”秋丽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道,“我们不能答应他的要求,若是此事被大丰皇帝陛下发现,我们郦国就完了。”

高罗国话说得再漂亮,可若是事发,被大丰知道他们也参与其中,到时候大军北上,只怕高罗国也不见得会护住他们。

“我知道,”贝多科惨白着脸,“可是如今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们去求见皇帝陛下,”秋丽尔狠心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条生路。”

“但是高罗那边……”

“你还记得我们来时,父王说的话么?”

“你是说……”

“对,这是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百多科怔怔的看着妹妹:“但如果照这样行事,从此以后,天下便再无郦国了。”

“至少这样郦国百姓保住了,而高罗也不敢再仗势欺辱我们。”

☆、第54章 城

“请往这边走,”引路的太监带着秋丽尔与贝多科在宫中穿行,两人不敢抬头乱看,只是老老实实的垂首跟在绿衣太监身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

“何公公,郦国的王子公主到了。”绿衣太监把两人引到紫宸殿外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躬身朝站在门口的何明行了一礼。

何明点了点头,对秋丽尔与贝多科拱手道:“王子公主请稍候,小的这便去禀告皇上与皇后娘娘。”

“有劳。”贝多科忙道谢,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太监,但是他这种小国王子,哪敢得罪这样的人物。

何明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便进了大殿的门,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贝多科也没有想到大丰皇帝陛下竟然真的愿意面见他们,他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摸着胸口装着的国书,然后小心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希望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尽量显示出自己的优点。

秋丽尔紧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过了不一会,何明出来了,他朝二人行礼道:“王子公主,请。”

“有劳公公。”贝多科忙朝何明行了一礼。

何明侧过身,避开了这个礼,然后带着两人往里走。

紫宸殿作为皇帝寝居之处,修建得十分舒适。郦国兄妹二人,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里处处­精­致,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地砖,也格外的不同。

进了内殿,一股很淡的香味入鼻,让人不自觉便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秋丽尔曾经听宫中的女官说过,大丰有很多珍贵的香料,有些香料价值连城,她这个郦国公主,光听到价格便要咂舌,更不敢提买来使用的话。

三人走到一个厅外停下,秋丽尔抬头看了眼,发现这个大厅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静心”二字。

“禀皇后娘娘,郦国王子与公主到了。”

秋丽尔听带路的太监这样汇报,心里有些好奇,难道是皇帝陛下不在吗?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宫女走了出来,她满脸带笑,发间还戴着珍贵的朱钗与宫花,手腕上一支绞丝金镯在袖口若隐若现。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请进。”

秋丽尔见对方朝自己行礼,忙上前扶住,虽然不知道这位宫女是何身份,但她衣着华丽,甚至还能戴金饰,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级女官。

跨过刻着莲花图案的门槛,秋丽尔与贝多科便见到了这位大丰最尊贵的女人。只见她身着浅底梅花纹广袖宫裙,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堕倭髻,鬓边的梅花垂流苏银簪把她的皮肤映衬得水­嫩­无比。

现在的皇后娘娘与他们在国宴上看到的样子非常不一样,就连周身的气势也温和不少。

“两位快请坐,”顾如玖见两人似乎有些局促,笑着让两人坐下,又让宫女给他们上了茶与点心,“方才有官员觐见陛下,所以他这会儿不在。你们稍坐片刻,今天中午就留在紫宸殿用膳可好?”

有这么好的机会,贝多科与秋丽尔哪会推辞,喜不自胜的应了下来,只是他们心里放不开,所以也不敢抬头去瞧上座的皇后娘娘。

“听说贵国有一种叫月果的食物,硬硬的壳里有十分香甜的­乳­白果汁,”顾如玖端起茶杯,浅笑着道,“不知道味道是否真如传言中这般美味?”

“鄙国确实有这样的水果,只是对于物产丰富的大丰上国来说,就不算什么了。”秋丽尔起身回道,“而且近两年鄙国一直­干­旱,农作物以及大大减产,月果也不如往日清甜可口了。”

顾如玖吹了吹茶沫,叹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秋丽尔见皇后似乎并无问起郦国­干­旱之事的意思,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擅自开口,只好默默的站着。

“来者是客,王子与公主不必如此拘谨,快快坐下,”顾如玖笑着让秋丽尔坐下,不让她回一句话就要站起身,“我并不爱讲究这些规矩,公主万万不可再如此。”

郦国虽然是个贫穷弱小需要依靠着大丰才能继续下去的国家,但不管它内里多么弱小,只要它名义上是一个国家,又对大丰毫无坏心,顾如玖就不会让对方的脸上难看。

聊完两边的风俗人情,顾如玖的温和态度,终于让兄妹二人稍微放开了手脚,至少敢主动开口,不用顾如玖问一句答一句了。

在秋丽尔看来,大丰的皇后娘娘是她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完美最漂亮最优雅的女子了,她甚至觉得,拥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大丰皇帝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你们郦国的女子可为官,这一点很好,”顾如玖语带感慨道,“这一点,我们大丰不如你们。”

“郦国贫寒落后,并不敢与上国相比,”秋丽尔道,“只是鄙国人口稀少,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更少,所以一些熟读诗书的贵族女子,才有机会参与政事。”

顾如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宫女给二人换了一盏热茶。

晋鞅从御书房回来到静心厅时,就听到里面传来顾如玖的笑声,顿时忍不住也扬了扬嘴角,大跨步走进厅内道:“什么事让久久这么开心?”

秋丽尔与贝多科见一个穿玄­色­龙纹外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忙起身躬身行礼:“见过上国皇帝陛下。”

“二位不必多礼,请落座。”晋鞅的腿长,几步就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然后拿起顾如玖喝过的茶杯,也不顾及什么,仰头便喝了几口。

秋丽尔不小心看到皇帝陛下竟然直接用皇后娘娘用过的茶杯喝水,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然后她就听到了帝后的交谈。

“陛下,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顾如玖见晋鞅偷偷用自己的茶杯,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然后从秋罗端着的托盘中取了一杯茶,塞到他手里,“刚才的茶­性­凉,你不能多喝。”

晋鞅揭开手里的茶杯盖子一看,是他平时常喝的山楂茶,乖乖喝了两大口后才道:“下次绝对不再犯。”

“陛下金口玉言值千金哦,”顾如玖挑眉,似笑非笑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偷嘴,那……”

“咳咳,”晋鞅扭过头,看向贝多科道,“朕听闻王子与公主有要事要见朕,不知是何事?”

顾如玖笑眯眯的把手搭在他的腰间,然后拧起一块­肉­,温柔的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别以为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就能掩饰偷嘴的事实。

晋鞅笑得嘴角抽搐,伸手在顾如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朝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顾如玖挑了挑眉,收回手,然后起身道:“本宫去让下面的人准备午膳,你们慢聊。”

“恭送皇后娘娘。”贝多科与秋丽尔起身行礼,直到顾如玖身影消失在门后,两人才再度落座。

等皇后娘娘离开以后,静心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不少,就连方才在皇后面前温温和和的皇帝,周身的气势也变了。

“喀拉。”这是晋鞅把茶杯放回桌上的声音。

贝多科莫名的因为这么一个简单动作而变得紧张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朝晋鞅行礼道:“上国皇帝陛下,下臣有要事禀报。”

“王子殿下请讲,”晋鞅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贝多科的这个反应有什么变化。

见他这种反应,贝多科忐忑不安的把高罗国的­阴­谋说了出来。

“高罗国想借用鄙国与上国的相邻位置,想要驻军在鄙国境内,”贝多科道,“高罗国的用意是什么,下臣并不知道,但是下臣觉得此举甚是不妥,所以特来禀告陛下。”

晋鞅视线在贝多科身上扫过,然后道:“王子殿下可曾想过,把此事告诉朕,有可能会惹怒高罗”

“鄙国乃是上国的附属国,自然该忠于上国,听命于上国,”贝多科朝晋鞅行了一个郦国大礼,“郦国上下臣民皆听从上国指挥。”

晋鞅看过大丰皇室记载,郦国于大丰建国二十年后,便成为大丰附属国,至今已经快两百年。这两百年来,这个国家一直老老实实,有好东西会送一半到大丰,更不会挑事惹事,几乎算得上大丰所有附属国里最忠诚最省心的国家。

“朕听闻郦国近几年,年年灾害,农作物收成不好,可有此事?”晋鞅终于开口提起了贝多科与秋丽尔悬在心头的事情。

“请尊贵的上国陛下拯救鄙国百姓于水火之中,”贝多科起身跪到晋鞅面前,双手奉上临行前,父王亲笔写的国书,“郦国愿对贵国俯首称臣。”

俯首称臣跟做附属国是两个概念,前者自己还是国家,后者会被纳入大丰版图,世间再无郦国。

晋鞅从贝多科手里接过国书,看完以后,弯腰亲手扶起贝多科:“王子殿下请不用担心,郦国与我大丰叫好多年,朕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贵国百姓受难。”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这封国书,他却没有还给贝多科。

贝多科与秋丽尔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底,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最后这些情绪都化为了恭顺。

“有我大丰在,便没有他们高罗国称霸的一天,”晋鞅把国书递给身后的白贤,抬手道,“时辰不早,请王子与公主随朕到前殿用膳。”

“谢谢陛下。”贝多科恭谨的行了礼,与妹妹一起跟在晋鞅身后,出了静心厅。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去看白贤手中的那封国书一眼。

前殿中,宫女太监们刚摆好餐具,顾如玖就见晋鞅带着郦国的王子公主走了进来。

“久久,”晋鞅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听说今日的午膳你特意让人准备的?”

顾如玖笑了笑;“我光动嘴,御膳房的御厨动手。”说完以后,她朝身后的秋罗微微点头,秋罗出去让候在外面的宫女伺候贵人们洗手。

秋丽尔发现,在踏进这个前殿后,皇帝陛下周身的气势又变得温和起来。

四人落座后,秋丽尔与贝多科就见识到了大丰皇室的规矩,这些规矩他们只是听先生讲过,但从未真正的见识过。

原来擦手都要用好几块锦帕,漱口的杯子乃是纯银制造,碗碟更是珍贵难得的瓷器。

等一道道菜上桌,秋丽尔就发现,这又宽又长的餐桌上,除了有美味可口的大丰美食以外,还有几道郦国独有的菜。

见到这几道郦国菜,秋丽尔与贝多科心底一暖。贝多科忍不住想,有这样的帝王与皇后,即便他们郦国并入大丰,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午膳用完,秋丽尔与贝克多很识趣的告退。等两人离开以后,顾如玖才道:“郦国有事相求?”

晋鞅点了点头,牵起顾如玖的手,在外面的园子里慢慢走着,“郦国连续几年­干­旱,民众食不果腹,所以想求我们大丰援助他们。”

“陛下答应了”顾如玖偏头去看晋鞅。

晋鞅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郦国愿意向我们俯首称臣。”

“称臣?!”顾如玖惊讶的看着晋鞅,“郦国为何要这么做?”在她看来,郦国作为大丰的附属国,现在郦国情况不好,大丰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不至于要他们俯首称臣才出手相助。

晋鞅见久久一脸惊讶,便笑着解释道:“郦国现任国王胆子很小,­性­格又懦弱。他成为国王以后,便常被周边国家欺压,这些年若不是我们大丰还立着,郦国早就被其他国家瓜分了。”

“这些年都过来了,何必……”顾如玖突然顿住,她猛地停下脚步,“因为高罗国?”

“久久总是如此聪慧,”晋鞅有些无奈的笑,“我本来还想在你面前,扮一回聪明人。”

“陛下早就想到的事情,我现在才想到,”顾如玖用左手食指勾着晋鞅的右手食指晃了晃,“可见还是陛下比我聪慧。”

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食指,晋鞅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久久说。”

“什么事?”顾如玖看着他,食指紧了紧。

“日后久久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大郎或者宸君可好?”晋鞅有些不自在道,“天下无人敢叫我的名讳,唯有久久与他人不同。”

“大郎?”顾如玖轻轻唤出这两个字,两字在她的舌尖轻颤,化为这世间最美好的音符。

晋鞅看着她,痴痴的笑。

“大郎,宸君,”顾如玖歪头笑看他,“其他人不敢叫我叫,大郎可高兴?”

“我心甚悦。”晋鞅低声笑,紧紧的牵住顾如玖的手,柔声道,“这世间,唯有久久与他人不同。”

人之一生,总有人不能负。对他而言,这个人便是身边的女子。

“祁连大人?”护卫见祁连突然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有些不解的看着祁连。

祁连眯眼看着顾家的朱红大门,半晌才用马鞭抽了抽马ρi股,继续前行。

行到半路,前方有朱顶马车经过,他让马儿停了下来,然后与护卫退到了一边。

大丰有规定,非爵者,除婚庆时,不可乘坐朱顶马车。所以对面行来的马车,必定是京城里有爵位的贵族。

“陈公子,这是去探望顾大人?”

“正是,正是,吴公子这是去哪?”

听到这段对话,祁连看了眼说话的两人,是两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男人骑马陪伴在马车旁。

京城里能有几个顾大人?

祁连很快便猜出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传闻德隆帝成婚后,便晋封岳父为国公,连皇后的兄姐也都全赐了爵位。

马车的这位,应该就是顾长龄的长女了。

他看着这辆­精­致的马车缓缓从自己马前经过,微微垂下眼睑,冷声道:“走吧。”

十多年前,他仓皇逃离这个京城时,顾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府,如今短短十余载过去,当初的二等末流世家,已经成了京城诸多人物讨好的对象。

可见这些世家,也不过是靠着皇室给予的荣耀,维持着自身的尊贵而已。

既然如此,这些世家又有何资格瞧不起新贵,他们与新贵相比,只不过多几百年的家族史而已。然后借着世家的皮,行着与新贵一样的事。

“祁连大人,德隆帝见了郦国的王子与公主。”祁连回到别宫院子时,就有人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居然最先见郦国?”祁连闻言,皱了皱眉,这个德隆帝似乎与上一位皇帝不同,至少行事风格上,这两位帝王的差别很大。

“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他面无表情的问。

“能有什么消息,大丰的官员一个个嘴巴紧得跟河蚌似的,撬都撬不开,”波逊格想到大丰官员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团火气,“只是我听说帝后的感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这话早有人再传,是真是假也无人可知,”祁连把手里的茶杯一推,“在这个问题上费神,不如想一想怎么在大丰安□□们的人。”

波逊格顿时哑口无言。

“大人,在下曾经听到过一件趣事。”一位护卫小声道,“传闻司马家三房与顾家颇有旧怨。”

祁连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继续。”

护卫把司马家三房与顾家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说了,并且还奉送了不少小道消息。

“司马家曾有意送女儿进宫为后,最后成为皇后的却是低调的顾家姑娘,”祁连笑了笑,“真是有意思,这京城越来越有意思了。”

波逊格粗黑的眉毛动了动。

“既然如此,我们就找机会见一见这位受尽委屈的司马家小姐,”祁连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之一,“就是不知道这位司马小姐有多大的用处。”

司马香自从搬进大房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出门,也不常见外客。但即使是这样,现在的日子也比往日轻松了不少,至少没有人强压着她去了解另一个陌生男人的爱好,然后迁就这个人的爱好改变自己一言一行。

她在大房的待遇全部按照司马玲未出嫁前的标准来,下人恭谨,长辈严格却讲理,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份完美不是因为大房人有多喜欢她,而是大房人为了司马家的颜面,不得不对她好。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要的就是大房的这种不得已,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依靠着司马这个姓氏,维持着她世家贵女的荣耀与矜贵。

所以当她照往前的习惯,一月出一次门,然后巧遇高罗国使臣的时候,就猜到这不是一场巧遇,而是对方有计划的相遇。

对方邀请她去茶楼饮茶,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管对方有什么计划,有什么用意,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与其他国家的人饮茶。

祁连看着那离去的马车,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然后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对身边的护卫道:“这位司马家小姐,可真不是什么……”

护卫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祁连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让护卫去付账。

这个女人让他想起了当年逃亡时遇到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漂亮柔弱,看起来就像是娇­嫩­的花朵,碰一下就能碎掉。

可是他却亲眼看到那个女人为了能够进某个贵族家做舞姬,亲手掐死了她最好的同伴,然后顶着一脸泪痕与悲戚,在其他人的劝慰中,进了贵族府邸的大门。

走出茶楼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几天前在街上碰到过的那辆朱顶马车。

马车停在一家珠宝行外,马车里走出一位漂亮贵气的女子。

他停下脚步,凝神看了眼那个女人,然后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家茶楼。

犹记少年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娃。

☆、第55章 城

御书房中,晋鞅看着垂首站立的张仲瀚,突然道:“张相,青北节度使魏亭此人如何?”

青北州乃是接壤高罗与多宝国的要塞,这些年来,大丰一直在此地设有守备军,节度使虽然没有直接调令军队的权利,但是紧急情况下,却可以任军中参军,与边疆将领共议要务。

这也是为了避免边军拥兵自重,不听朝廷派遣,所以才让节度使与军队相互监督,相互挟制。

现在听陛下突然问题青北州节度使,张仲瀚拱手道:“陛下,魏亭此人博学多才,先帝在时,曾夸他有经世之才。”

“哦?”晋鞅挑眉,被先帝夸过的人,是名副其实还是……

张仲瀚明白陛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便解释道:“此人由司马大人推荐入朝,原在国子监任职,后因被先帝赏识,于是就任兵部侍中,后升任兵部侍郎,后来青北州节度使犯下通敌卖国大罪,满门抄斩后,就由魏亭接任青北州节度使这一要职。”

“看来魏亭当初很受父皇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如此要职,”晋鞅合上手中的奏折,似笑非笑道,“魏亭上奏折,参青北守备将军赵进与高罗人来往甚密,张大人怎么看?”

张仲瀚闻言,愣了一下后道:“陛下,臣以为,事未查,便不明,此事尚未查清以前,微臣不敢妄言。”

“是啊,事情未查清前,连你堂堂丞相都不敢妄言,可为什么魏亭这个节度使,便凭借几封不知真假的书信,言之凿凿说守卫疆土的将军通敌卖国呢?!”晋鞅把晋鞅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朕瞧着,有些节度使的心是越来越大了。”

张仲瀚见晋鞅发货,额头冒出细汗,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折,不敢去捡,而是小声劝慰道:“请陛下息怒,不要因这等小人伤了身子。”

晋鞅嗤笑一声,站起身把手在身后,语气淡漠道:“张大人,朕还在锦州时,就听闻司马家门客遍天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司马家,那也只是陛下您的臣民而已,”张仲瀚后背的冷汗已经侵湿了内衫,他拱手垂腰而立,“陛下,天下姓晋不姓司马,也不姓李。”

晋鞅闻言轻笑出声,只是这声笑听在张仲瀚耳中,格外的让人敬畏。

“世人常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晋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在风中摇曳的树枝,“朕这个流水的皇帝,哪及司马家与李家之威仪?”

“陛下,”张仲瀚满头大汗,可是此时他也顾不上去擦,看着站在窗前的帝王,他咬了咬牙,掀起外袍跪了下去:“陛下,在微臣眼中,世间只有陛下,再无司马与李家。”

晋鞅回头,看着额头抵地恭恭敬敬跪着的张仲瀚,走上前亲手扶起他道:“朕相信张相的忠诚。”

“谢陛下的信任。”张仲瀚觉得扶着自己的那只手重于千斤,但是在这个瞬间,他往日那摇摆不定的心,终于下了决定。

学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他这个寒门出身的丞相,整日被司马家与李家二系挤压的出不了头,不如忠诚于皇上,推翻司马家与李家,成为真真正正的丞相。

现在陛下对魏亭不满,何尝不是对司马氏与李氏二族的不满。这天底下,哪会有愿意让臣子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帝王。

“宣朕旨意,传青北州节度使魏亭,青北州守备军将军赵进回京述职。”晋鞅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让他们即可回京,不得拖延。”

“是。”张仲瀚心里清楚,陛下这是要对司马家动手了。

紫宸殿中,顾如玖正在翻开殿中省呈报上来,关于各宫用度的报表。除了康泉宫的报表被她打回给殿中省外,其他各宫详细情况,她全部都看了。

看完先帝在时各宫妃嫔的用度,顾如玖在心里摇头,若是大丰历代皇帝都如先帝这般,只怕大丰早就亡国了。

“这魏太妃当年圣宠正浓之时,吃穿用度竟比我现在这个皇后还要奢靡,”顾如玖放下报表,“难怪现在这些太妃恨她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恨好。”

“可怜也好,可恨也罢,终究是一饮一啄,因果报应而已,”秋罗轻轻替她按捏着肩膀,小声道,“现在魏太妃的娘家早已经门庭冷落,无人搭理,也算得上活该了。”

顾如玖笑了笑:“魏家虽然已经失势,但是魏太妃还有位颇有实权的叔父,只要她这位叔父在,京城里的人,还不至于让魏家太过难堪。”

更何况这宫廷中,最活该的不是那些妃嫔,而是让无数女人葬送青春年华的皇帝。

若不是先帝贪花好­色­,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进宫,并且昏聩无能,又哪会有张扬的魏家,哪会有被欺压得生不如死的妃嫔?

最该受咒骂的男人如今葬入皇陵,享尽子孙后代与天下万民的祭奠,而那些被他糟蹋过的女人却受惊唾骂,这事找谁说理去?

“魏家还能有拥有实权的人物?”秋罗作为世家婢女,也算有些见识,但是毕竟没有受过正经教育,所以对京中人员关系知道得有限。

“青北州节度使魏亭,就是魏太妃的叔父,宫里钱吴两位太妃,不就是顾及着这位,才让魏太妃留着一条­性­命吗?”顾如玖把手里的报表扔到一边,长长的舒口气道,“这京城里弯弯绕绕,虚虚实实。就像是一张大网,我们这些站在网中的人,谁也逃不开这张大网。”

比如说魏亭是司马家的人,又比如说德宜大长公主有意与李、司马两家交好,所图不小。

只是这些事她不会跟秋罗讲,甚至不想跟其他人讲。

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临街有一家人被抄家,那时候母亲带着她跟姐姐坐在马车里,指着那乱糟糟的门口对她们说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但是却缺不多话的聪明人。”

她至今记得那户人家门内传出来的哭泣声,哀求声,尖叫声,以及一个灰头土脸的半大男孩朝她们马车这边跑过来,但是没跑几步,就被卫兵拖了回去。

那个男孩哭得太凄惨,凄惨得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权利,什么叫皇室,什么叫尊卑。

听说这家人是朝中新贵,十分受皇帝喜爱,家中出了一位十分受皇帝宠爱的妃嫔。但是没多久,听说那位宠妃做错了事,这家人也因为在外妄言政事,最后宠妃被赐死,这家人也被治了罪。

风光一时的新贵就这么消失在京城,然后再无人提起。

只有她还记得,那个男孩子被卫兵拖走时,眼中的无限恐惧与绝望。

“娘娘,今日平郡王府的世子妃递了请安贴来,不知您可要见一见她?”宝绿捧着一盏茶进来,见秋罗在给顾如玖捏肩膀,便把茶杯放到顾如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坐在脚踏上,替顾如玖轻轻按捏着小腿,“还有德宜大长公主在昨日进了京,大概最近几日便要进宫拜见您。”

“德宜大长公主?”顾如玖若有所思道,“沈家迁入京城了?”

“想来是了,不然德宜大长公主怎么会入京?”宝绿笑着道,“听说沈家在桑­干­郡十分有名望,他们离开时,无数百姓垂泪送行。”

顾如玖闻言笑道:“好一个沈家,可真是深得民心。”

宝绿等皇后娘娘这话有些不太对,便移开话题道,“平郡王世子妃递的拜帖,奴婢可要去回了?”

“不必,平郡王世子妃乃是名门之后,她要来,我又怎么能拒绝,”顾如玖摆了摆手,让秋罗与宝绿不必再为自己按摩,她伸手拿过宝绿之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再说,论辈分她还是我的长辈,又岂能怠慢,就让她明天进宫吧。”

“若是明日德宜大长公主也进宫……”

“这不是正好,世子妃乃是司马家的女子,德宜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媳也是司马家的人,大家又都是宗室,人多热闹。”顾如玖放下茶杯,“我这个人,向来最喜欢热闹了。”

“喜欢热闹好,”晋鞅从外面大跨步走了进来,走到顾如玖身边坐下,笑着翻了一下旁边放着的报表,只不过看了两眼便没什么兴趣的放下,“我听何明提过,宫里养着一个杂耍班子,你平时若是无聊,便让这些人表演给你看,这样便能热闹些。”

顾如玖见他额头带着汗,伸手从他脖子后面进去,摸了摸他的后背,果然后背上也出了细汗,忙让秋罗取了­干­的毛巾,然后隔在他的后背上,“陛下怎么走得这般急,现在正是春末,时冷时热的,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后背垫了块毛巾,晋鞅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

“别动,你现在正出着汗,我也不敢让你去更衣,”顾如玖拿出手绢去擦他的额头,“这样垫着毛巾最妥当,你若是再扭来扭去,我就再垫一块毛巾进去。”

“好久久,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让你担心了,”被顾如玖念叨了几句,晋鞅也不生气,反而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别生气,不然我就罪过了。”

顾如玖替晋鞅擦­干­额头的汗渍,收回手后无奈叹口气道:“陛下若是再犯,我明日便搬去鸾和宫,好歹眼不见心不烦。”

“百日尚未到,久久怎可离开我的身边?”晋鞅忙握紧她的手,满脸求饶道,“再说即便你去了鸾和宫,我便会日日跟着过去,你怎么会看不见我?”

见他一张俊美的脸蛋做出讨好卖乖的表情,顾如玖绷着的脸再也维持不住,一下子便笑了出来,她伸出左手轻轻捏了一下晋鞅的脸蛋,垮下肩膀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你怎可对我用美人计?”

“只要能博佳人一笑,别说让我用美人计,让我用丑人计又有何妨?”晋鞅凑过头,在顾如玖脸上偷了一个香吻。

然后俊美的脸蛋,就被顾如玖用手狠狠搓了一下,“陛下的脸越来越厚实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然后屋里伺候的人齐齐垂首后退一步,以示他们什么都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我疼爱自己的宝贝,谁会笑话?”晋鞅任由自己的脸被顾如玖搓来搓去,然后笑着伸手环住她的腰肢。

“真是……”顾如玖见他的脸被自己搓得有些发红,还顶着一脸傻笑,心里就像是是被吃下了一颗熟透了的冬枣,甜腻酸软。又像是喝下一杯酸甜的热橙汁,心中暖暖的,满满的。

“皇后娘娘,请容奴婢多一句嘴,”白贤小声道,“陛下见午时已过,担心你饿着肚子等他,所以急匆匆的往回赶,这才热出了一身汗。”

“要你多嘴,下去。”晋鞅瞪白贤一眼,把下巴抵在顾如玖的肩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只是方才一时忘了,所以才走得快了些。”

“陛下,”顾如玖轻轻抚着晋鞅的后脑勺,微笑着小声道,“我前几日看到一个小说话本,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陛下要听一听吗?”

晋鞅仍旧腻在顾如玖身上:“什么故事?”

“故事写了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这对夫妻中,娘子的身子不好,所以想让丈夫纳一个妾侍回来照顾他。但是她那位做将军的夫君却立下重誓,两人虽然不是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他不要妾侍,不要任何人,只求她的陪伴,若是她不在了,他便陪她一起到黄泉路上走一遭。”

“将军说,娘子你身体不好,若是没有我陪着你,谁来照顾你?”

“于是他的娘子再也不提纳妾之事,夫妻二人恩爱如蜜,然后相互约定一起活到九十九,若是有人失言,另外一人绝对不会独活。”

“后来边疆战事起,将军带兵御敌。他的娘子在家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后,边疆传来书信,原来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娘子不哭也不闹,给自己换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饰,然后喝下毒酒,躺在了她与将军曾经生活过的房间里。”

晋鞅怔忪的坐直身,看着顾如玖没有说话。

“陛下,”顾如玖对他温柔一笑,“若是挚爱没了,剩下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不如黄泉路上并肩同行,彼此不孤单。”

“久久!”晋鞅狠狠的把她拥进怀中,就像是要她把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再分开。

“我会陪伴久久一起活到一百岁,绝不会比久久先走一步。”他眼眶微微发热,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比的郑重,“朕日后一定会好好顾惜身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白贤看着相拥的帝后二人,眼眶微红,朝其他人招了招手,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下。

御医们都说陛下身体先天不足,恐不宜长寿,但是如今陛下有皇后有天下牵挂,又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先于皇后而去?

他拿袖袍偷偷擦了擦眼角,转头见何明在看自己,一甩拂尘,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到了一边。

何明这次没有跟他呛声,两人分立于大门两边,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

“太后娘娘,”刘姑姑跪坐在太后面前,把顾如玖在紫宸殿讲过的那个故事,在太后面前又说了一遍。

太后听了过后,沉默良久,才道:“世间真心难得,我儿比我幸运。”

“想来出云真人真事神机妙算,”刘姑姑道,“陛下与皇后娘娘,真是彼此的吉星。”

太后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吧。”

她扭头看着窗外,这一生她都体会不了这种超越生与死的感情,但是若久久与皇帝真能好好过一辈子,她也算是了无遗憾。

大长公主府,德宜大长公主特意叫来自己的嫡长孙与孙媳过来与她一起用晚膳,用完晚膳以后,她开口道:“孙媳与皇后娘娘可曾有往来?”

“孙媳未出阁前,与皇后娘娘只愿得上是泛泛之交,并未有太多往来。”司马玲不紧不慢回答道,“顾家与我们司马家往来向来不太多。”

“嗯,”德宜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听说这位皇后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人,明日我进宫去见太后与皇后,你也随我一道去吧。”

司马玲回头看了眼夫君沈清河,然后点了点头。

察觉到娇妻看了自己一眼,沈清河道:“祖母,孙儿与顾之瑀同部门为官,倒是觉得这位顾世子是个十分有才­干­之人,我任职以后,他对我照顾颇多,可见顾家不是心胸狭窄,无端迁怒之家。”

德宜大长公主冷声道:“他倒是敢?!”在她看来,顾家不过是靠着家中出了一个皇后,才满门封爵。便是司马家三房与顾家有什么龌蹉,他们家娶了司马家的姑娘,顾家也不敢把气撒在他们沈家以及她这个大长公主头上。

见祖母这般反应,沈清河面­色­微僵,然后解释道:“顾家满门清贵,自然不是这等人。”

“不是便最好,”德宜大长公主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回自己院子吧。”

出了主院,司马玲长长呼出一口气。

见她这样,沈清河便笑着道:“祖母虽然威严了些,但却是个极讲理的人,你不必害怕。”

“我知道,只是我与祖母相处的时间仅仅两日,所以有些紧张。”司马玲笑了笑,并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情。

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个德宜大长公主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好在她是祖母,而不是婆婆,不然这般相处下去,她可受不了。

清晨,一缕晨光从窗户的缝隙里偷溜出来,顾如玖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晋鞅坐在床头偷偷看她。

“久久醒了?”晋鞅见她醒了,弯腰在她额际轻轻一吻,“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早膳。”

顾如玖揉了揉自己的腰,在床上滚了滚,不愿意起来。昨天晚上某人为了证明自己体魄强壮,愣是折腾到很晚,害得她现在腰腿酸软,根本就不想起床。

见她这样,晋鞅感觉连人带被子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让顾如玖搂着被子坐在他膝盖上:“今日没有朝会,我陪你玩耍。”

“今日大郎政务不多,我可是有事推不掉,”顾如玖觉得自己现在的造型有点像蚕宝宝,于是在晋鞅身上蹭了蹭,“德宜大长公主与平郡王世子妃今日要进宫拜见。”

“他们来做什么?”下巴在顾如玖发顶蹭了蹭,晋鞅伸出手摸着她如丝绸般顺滑的青丝,“那等会我陪你一起见他们,免得你一个人无聊。”

“好啊,”顾如玖见他把玩自己的头发,就伸出手臂去挠他的下巴。

“小心冷,”见她白皙细­嫩­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晋鞅伸手又把她胳膊塞回去,“看来我还是要先给你更衣才行。”

“大郎是担心我冷,还是……”她伸出一双手臂,环住晋鞅的胳膊,“还是舍不得我的胳膊被别人看见。”

细­嫩­柔滑的手臂接触到脖颈的皮肤,晋鞅只觉得自己脖子酥酥麻麻,恨不得当即便把怀中人吃­干­抹净,关起来谁也不给看。

“知我者,久久也。”晋鞅把人抱回床上,然后让她躺好,自己转身去给她拿衣服。

“那大郎也要记住,”顾如玖把头伸出床外,对晋鞅道,“大郎身上的一丝一毫,我也舍不得别人看了去。”

晋鞅抱着顾如玖的衣服走回床边,蹲下/身平视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好。”

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顾如玖笑了,猛地伸手去抱晋鞅。

“砰!”晋鞅的下巴撞在床沿上。

两人对视一眼,晋鞅捂着下巴,顾如玖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然后看着彼此傻笑起来。

☆、第56章

“大长公主,请往这边走。”蓝衣太监躬身在前引路,德宜大长公主走下马车,伸出手让孙媳扶着,慢慢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放缓脚步,有些疑惑道:“这似乎不是去鸾和宫的路”

“回大长公主的话,皇后娘娘现在居住在紫宸殿,”蓝衣太监转身,朝德宜大长公主拱手道,“所以才走这边的路。”

“紫宸殿?”德宜大长公主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道,“我晋家早有祖制,皇后居鸾和宫,皇后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当初她有心把自己的孙女送进宫做皇后,结果在她暗示下,周氏却半点反应也没有,无奈之下,她只好让孙女与李家的公子订了婚,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太畅快,现在见帝后成婚近三个月,皇后还居住在鸾和宫,于是对皇后就更加不满了。

引路的蓝衣太监听到这话,头埋得更低,转头沉默的继续在前面带路,只是脸上殷切的笑意淡了不少。

司马玲偏头去看这位祖母,只见她衰老的容颜中,还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银白的发丝中,奢华的金饰就像是被寒冰冻过,带着丝丝化不开的寒气。

进了乾坤宫,蓝衣太监直接把她们往紫宸殿的方向引,司马玲注意到一路上有很多肃立的龙禁卫,直到靠近紫宸殿大门方向时,那些龙禁卫才由大力太监替代。

这些太监的服装与其他太监略有不同,深蓝­色­的太监服上不仅绣着飞鸟,腰间还佩了弯刀。若不是他们面白无须,又戴着太监专用的帽子,司马玲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宫中的带刀侍卫了。

“公公,”蓝衣太监走到门口,朝站在门口的何明行了一个大礼,“德宜大长公主到了。”说完,他小幅度的朝何明打了一下手势。

何明点了点头,然后拱手朝站在台阶下的德宜大长公主走去:“奴婢见过大长公主,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在前厅等您,您请。”

德宜大长公主见这太监身着红衣,衣服上还绣有花纹,便知道这是在皇帝跟前的高等太监,她微微点了点头,踏上了台阶。

司马玲朝何明笑了笑,忙扶着德宜大长公主的手跟了上去。

何明恭恭敬敬的跟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进了大门。

等他们都进去后,站在外面的蓝衣太监才轻声骂道:“什么东西!”

皇上与皇后剧组在紫宸殿,太后没有意见,朝臣没意见,就连皇室其他人也没多半句话,反而是这位刚从桑­干­郡回来的大长公主多嘴。

也不瞧瞧现在这个天下是谁做主,这个后宫又是谁做主。

德宜大长公主还没进前厅,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她停下脚步去看何明:“里面还有别人?”

何明仿佛没有看出德宜大长公主眼底的不满,作揖道:“回大长公主,是平郡王府世子妃在陪皇后娘娘说话。”

听到是皇家人,德宜大长公主面­色­才再度缓和下来,朝前厅走去。何明见状,加快脚步,在她前面进了前厅,然后走到顾如玖面前,拱手道:“皇后娘娘,德宜大长公主到了。”

闻言,顾如玖停下与平郡王府世子妃说笑,然后笑盈盈的看向门口。然后就见一个偏­干­瘦但却很有­精­神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一手扶着凤头拐杖,一手扶着一名风姿卓越的美貌女子,一步步走得极稳。

那个美貌女子顾如玖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她与司马玲几个月没有见过面,对方现在比在闺阁时多了几分韵味,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看起来更加迷人了。

司马玲走进屋子,见屋内除了顾如玖与嫁到平郡王府的姑母外,还有一位身着华服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与顾如玖并肩而坐,显得十分亲昵。她愣了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臣­妇­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虽然顾如玖在闺阁时,不如自己有名声,但是架不住对方有福气,成为了尊贵的皇后娘娘。所以司马玲这个礼行得规规矩矩,没有半点不甘。

德宜大长公主把凤头拐杖递给身边的宫女,然后缓缓屈膝,似乎想向晋鞅与顾如玖行礼。

“姑祖母不必多礼,”晋鞅朝德宜大长公主抬了抬手,白贤很有眼­色­的上前扶着德宜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

德宜坐下后,便笑着道:“听闻陛下与娘娘大婚,心中欣喜不已,只可惜当时正在路途中,不能亲自来道贺。错过陛下大婚,我遗憾万分。”说完,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一只盒子,“这对血玉手镯是我出嫁那年,父皇钦赐给我的。今日我借花献佛,把此物献给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曾祖父赠予姑祖母的珍贵之物,我怎可拿?”顾如玖推辞道,“姑祖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娘娘切莫推辞,俗话说鲜花赠佳人,这血玉手镯也要配美人才合适,”德宜大长公主站起身,捧着盒子走到顾如玖面前,“只要娘娘不嫌弃就好。”

“那我只好谢谢姑祖母赠予如此珍品了,”顾如玖起身接过盒子,朝德宜大长公主屈膝行了一礼。

德宜大长公主稳稳站着,受了她这个礼。

坐在旁边的晋鞅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低下头抿了一口茶。

白贤上前扶着德宜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顾如玖没有打开盒子,转身把盒子递给贴身宫女宝绿,然后在晋鞅身边坐下。

晋鞅抬头朝她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德宜道:“姑祖母既然回京,就不要再回桑­干­郡了。朕听说表兄在鸿胪寺当差,做得很好。”

“托皇上洪福,勉强不算丢人罢了,”德宜笑了笑,然后与晋鞅道,“多年没有进京,京城似乎比我当年出嫁时,繁华许多。”

晋鞅笑着道:“是皇祖父与父皇治理有功。”

先帝是什么德行,在座诸人心里都有数,但是晋鞅这么说,谁也不能反驳。德宜也不提先帝,只是道,“一路行来,我常常听路人提及陛下,说陛下是个好皇帝,甚至有小孩子编儿歌,唱着什么……大丰有德隆,五谷丰登生意兴隆,虽是稚子之语,但也可以看出百姓十分的爱戴您。”

晋鞅登基后,年号为德隆,所以民间又称他为德隆皇帝。

顾如玖默默的看着这位大长公主花式夸奖晋鞅,非常识趣的没有打断。

不过晋鞅似乎并不太吃这一套,谦虚了几句后,便把话头扯向了平郡王府世子妃,然后问及平郡王身体如何之类。

“多谢陛下关心,公公近来身子还算硬朗,只是遗憾于身体老迈,不能为陛下分忧。”平郡王世子妃恭谨回答道,“他老人家每每提及陛下,便赞不绝口,还常常督促家中后辈上进,好为陛下分忧。”

“叔祖父年纪大了,他老人家能身体康健,便是解了朕最大的忧,”晋鞅突然一顿,然后道,“堂兄近来可好,可在朝中任职?”

平郡王世子妃听到这话,心中一喜,面上却更加恭敬:“犬子近来也好,比往日上进了许多,只是他父亲觉得他能力不足,所以并没有让他入朝任职。”

“叔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严肃了些,朕记得堂兄擅武,不仅箭术百步穿杨,刀法也十分出众,”晋鞅摩挲着茶杯的杯口,然后道,“前些日子朕升任了舅兄为龙禁卫统领,副统领还有个空缺,朕就想着让堂兄帮朕把这个空缺补上,不知叔母意下如何?”

龙禁卫副统领?那可是从三品的实差,而且还是御前当差。平郡王世子妃自然高兴,当即便道:“能为皇上是犬子的福气,臣­妇­代犬子谢过皇上恩典。”

这不仅是恩典,还是一个天大的恩典。他们家虽然是皇族,但是一直不怎么得势,家中有实差的也少,现在皇上愿意给她儿子一个从三品的龙禁卫副统领职位,她哪会不高兴。

德宜大长公主看了眼满脸喜­色­的平郡王世子妃,神情有些淡淡。在她内心里,一直不太瞧得上平郡王与康郡王。当年争夺帝位时,这两个人就像是墙头草般毫无主见。不过也亏得这两人懦弱无能,新帝登基后,他们才被兄长容忍,顶着郡王的爵位,过着闲散皇室的日子。

后来她的侄儿登基,侄儿是个心软的人,这两人在京城里的日子就更舒坦了。现在侄儿病逝,这位过继来的年轻皇帝似乎不如先帝好相处,这两个老头子又缩成了斑鸠,竟是半点长辈的样子没了。

她早年嫁到桑­干­郡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敢牵涉进兄弟们的皇位之争。事实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那些年死了多少兄弟姐妹,现在活下来的也就只有她跟那两个懦弱无能的哥哥了。

进来坐了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德宜就见帝后两人之间做了好几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心里对皇后更加不满了。

身为皇后,向来讲究端庄雍容,这会在长辈面前,与皇帝眉目传情,也太过轻佻了些。

在德宜大长公主看来,晋鞅与顾如玖偶尔相视微笑或者递茶杯这种举动,是有失庄重的。若是妃嫔婢妾这样做,她尚能装作没看见,可这却不是皇后能做的。

“陛下与皇后的感情很好,”在看到晋鞅竟然错手把顾如玖喝过的茶杯端到手上后,德宜再也忍不住了,她看了眼顾如玖,“竟是连茶具也不会你我了。”

平郡王世子妃听到这话,怕皇后娘娘脸上不太好看,忙笑着道:“帝后情深,这是我们大丰的好事。”

“皇后乃是朕的内人,既然是内人,哪还分你我,”晋鞅把茶杯端到嘴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笑看着顾如玖,对德宜道,“倒是让姑祖母笑话了。”

见晋鞅半点不顾忌自己的话,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把茶喝了下去,德宜面­色­有些不好,但是却不能对晋鞅呛声,只好转头看向顾如玖道,“是皇后把陛下照顾得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郡王世子妃偏头看了德宜一眼,这位姑母何必非要跟皇后过不去,这不是惹得皇后与太后不满吗?

便是皇上……

她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皇帝,又飞快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怕连皇上心里,也是不太高兴的。

“身为陛下的发妻,照顾好陛下是应该的,”顾如玖笑看着德宜大长公主,微微抬起下巴道,“连母后都夸本宫把陛下照顾得好,衣服都要重做了。”

平郡王世子妃心中暗笑,这是骂德宜大长公主多管闲事,连太后都不多说的事情,她来指指点点吗?

“臣­妇­瞧着陛下这些日子也胖了些,”平郡王世子妃有意讨好帝后,所以当即便顺着顾如玖的话说,“看来还是皇后娘娘会体贴人。”

“可不是,”晋鞅摇头笑道,“自从有了皇后,朕每天都要多吃两碗饭,能不长­肉­吗?”

“长­肉­好,能吃也好,都是福气,”平郡王世子妃捂着嘴笑道,“要不然出云真人怎么单单说皇后娘娘特别有福气呢。”

有了平郡王世子妃特意捧着,气氛倒是又好了起来。德宜大长公主见状,心里虽然有些不畅快,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说。

过了大半个时辰,德宜大长公主听不得平郡王世子妃吹捧皇后,便起身告辞。

晋鞅也不挽留,只让白贤送她出去。

回到公主府后,德宜大长公主沉下脸对司马玲道:“平郡王世子妃是你的姑母?”

“是。”司马玲点了点头。

“都说司马家的人言行有度,风姿过人,”德宜大长公主取下手镯等饰品,冷冷道,“可见名不副实了。”

司马玲听到这话,面­色­沉了沉,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德宜大长公主屈膝道:“祖母,夫君快回府,我该回去了,孙媳告辞。”说完,也不等德宜大长公主说什么,转身便出了德宜大长公主的院子。

作为司马家姑娘,她知道孝,但是却不会毫无缘由的顺。辱及家人,她若是仍旧默默听着,那便愧为司马家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见司马玲竟然就这么走掉,德宜大长公主整张脸就沉了下来,“这就是司马家的家教?”

旁边伺候的丫鬟们见状,皆呐呐不敢言。

司马玲回到小院时,沈清河正好在,见她脸­色­不太对,便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可是进宫受了委屈?”

“不是,”司马玲缓缓摇头,然后看着沈清河,微微垂下头道,“没什么,我就是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沈清河忙叫来丫鬟伺候着司马玲褪下钗环,“你先睡一会儿,等下我再叫你用些饭食。”

“好。”司马玲勉强笑了笑,然后进了内屋。

等她进去后,沈清河才沉下脸,叫来一个今天陪司马玲进宫的婢女,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原委后,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让丫鬟退了下去。

“久久,”晋鞅把一杯茶捧到顾如玖面前,见她低着头,便小心翼翼的把脑袋凑过去,“你生气了?”

“我什么气?”顾如玖接过茶杯,然后道,“刚才都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你别再让我喝了。”

“我这是向你赔罪,”晋鞅挤到她身边坐下,“怕你生气伤了身子。”

“你傻不傻,”顾如玖伸出手指点了点晋鞅的额头,“她是谁,你是谁?”

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顾如玖心一软,摸着他的脸颊道:“她不过是一个外人,你跟我是一体,我怎么会因为不相­干­的外人生你的气。再说,见你刚才那么护着我,我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可是我心里却不太舒服,”晋鞅把顾如玖搂进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香味道,“你是皇后,她竟然还敢站着受你的礼,实在是可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乖,”顾如玖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我不跟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计较。”

晋鞅低头看着她,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下午,顾如玖用了午膳后便在床上午睡,晋鞅站在床头看着她安睡的容颜,低头在她腮边偷了一个香吻后,走出了内室。

“陛下,”见晋鞅出来,白贤与何明齐齐行礼。

“嗯,”晋鞅回头看了眼内室,带着二人出了门,然后进了御书房后才开口道,“事情问清楚了?”

“回陛下,奴婢查探过了,这事与您的婚事有些关系。”何明犹豫了一下道,“德宜大长公主原本有意让她的孙女进宫为后,但是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这事便没有了下文。”

“她孙女?”晋鞅面无表情的翻开一本奏折,看完后在上面批了几个字,“她孙女现在可曾定了人家?”

“已经订了,是李家的公子李怀谷,听说在这个月底,二人便要成婚了。”

“李怀谷?”晋鞅抬起头,眼底带着冷意,“朕听说这位李公子,曾有意与顾家结亲?”

“似、似乎有过这事,只是顾家并没有同意。”何明低下头。

“自然是没同意,若是同意了,朕的久久去哪找,”晋鞅嘴角微微上翘,面上的冷意散了些许,“这位德宜大长公主早年听说是个极识趣的人。”

何明与白贤不敢接话。

“识趣的人,要一直识趣下去才好。”晋鞅又打开奏折,这道奏折正是有关于桑­干­郡的郡守揭发大长公主的下人仗势伤人的事情。

“若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可以让人教她学一学。”晋鞅用朱笔在上面飞快写了几个字,然后道,“把这份奏折发往刑部。”

“是。”白贤不敢看内容,接过奏折后,便匆匆赶往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看到这份奏折后,都有些懵。德宜大长公主府中奴婢仗势行凶,皇上让他们按律拿人,这看似只是惩戒下人,可……不也是明晃晃打德宜大长公主的脸吗?

“德宜大长公主刚进京城三日,怎么就惹得皇上动怒了?”刑部左侍郎拿着这份奏折,愁得头发都快要掉了,偏偏这份奏折除了尚书、他跟右侍郎外,还不敢给别人看。

“天子的心思,谁能知道?”刑部右侍郎整了整衣冠,“当今不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只怕这位大长公主是真的犯了事,当今要借此事警告她呢。”

不然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何必要闹得刑部的人亲自跑这一趟。

德宜大长公主身份虽贵重,可是陛下发了话,那么这个尊贵的大长公主也可以不那么尊贵了,他们刑部该拿的人,就必须要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夜­色­刚落,德宜大长公主的晚膳只用到一半,就听到外院传来吵闹声,她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怎么如此吵闹?”

“殿下,”一个嬷嬷匆匆跑来,“是刑部的人来说,管家犯了事,要拿他去审问。”

“放肆,本宫的人,他们想拿便拿吗?!”德宜大长公主沉下脸,正准备让人把主事官员叫来,就见一个穿从三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微臣见过德宜大长公主,”刑部右侍郎朝德宜行了一礼,然后道,“微臣奉命办差,请公主殿下恕罪。”

“奉命,奉谁的命?”德宜大长公主怒斥道,“本宫的府邸你们说进来便进来,本宫的人你们说带走就带走,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大长公主?!”

刑部右侍郎扯着嘴角赔笑道:“公主殿下息怒,若是您府中下人并未翻案,下官一定把他完好无缺的送回来,若是……”他停顿一下,然后道,“您知道的,陛下登基后,向来厌恶仗势欺人之辈,即便是公主殿下您府上的下人,也要遵守我大丰的律法,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不用跟本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德宜大长公主道,“来人,备车马,本宫要带这位刑部大人去见皇上!让皇上看看,这等下人是如何欺辱他姑祖母的!”

☆、第57章 城(修)

“母亲,万万不可啊母亲,”就在德宜大长公主准备登车之时,她的独子康平伯沈远飞匆匆赶来,衣冠散乱也顾不得整理,他跪在德宜大长公主面前劝道,“母亲,下人有罪按律当罚,我等乃陛下之臣,又岂可因这等小事烦扰陛下。樂文小說|”

“可本宫还是皇上的姑祖母,今日本宫尚在,这等小人便敢上门欺辱于本宫,待本宫百年之后,这些人又将如何待你们?!”德宜大长公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怒斥道,“你不必多说,今日本宫必得进宫,让陛下为本宫做主。”

“母亲……”沈远飞作为晚辈,不敢做出当街拦车的举动,只能看着印着德宜大长公主府标徽的马车绝尘而去。

他站起身,苦笑着朝刑部右侍郎拱了拱手,然后让下人备马车,他要进宫。

德宜大长公主再不满,也无法把朝廷命官抓起来带进宫,她口里虽说要把刑部右侍郎带进宫,但是却做不到,所以只能独自进宫哭诉。

刑部右侍郎见康平伯似乎还算识趣,朝他回了一个礼,转身看了眼被押起来的大长公主府管家,“沈伯爷,在下告辞。”

“侍郎大人慢走。”沈远飞再度拱手,心中满是愁苦,若是无人指使,刑部哪敢上门拿人。

能让右侍郎亲自动手的,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沈远飞摇头叹息一声,对母亲此等冲动之举无奈不已。这天下,早已经换了主,新帝虽年幼,但是……却比先帝狠。

自陛下去年亲政,朝中看似并无多大动荡,可是司马、李家二系门下官员,已经连有几人因贪赃枉法被清算,这些事看似巧合,实则内有乾坤。

这位天子,行事虽不似太/祖刚烈,但是品­性­却有七八分相似。

“伯爷,马车备好了。”公主府的长随来报。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马车,匆匆登上道:“进宫。”

紫宸殿内,顾如玖放下银筷,然后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杯漱口,洗手,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就见白贤匆匆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德宜大长公主在朱雀门痛哭不止,欲求见陛下。”

顾如玖擦手的动作一顿,把锦帕扔进托盘里,扭头去看晋鞅:“这会儿都快宵禁了,大长公主为何如此行事?”

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站在朱雀门外面痛苦不已,这哪是受了委屈,分明是想给晋鞅难看!传了出去,别人还说他们宫里这几位贵人欺负长辈,这像什么话?

“大长公主可说了是为何事?”晋鞅从托盘中取了一块­干­净的锦帕,细细的替顾如玖擦手,抚摸着一根根细­嫩­如削葱根的手指,淡淡道,“现在宫门已经下匙,按规矩无要事不可轻易开门。传朕旨意,大长公主年事已高,朕忧心夜寒露重有伤大长公主身体,赐孔雀裘衣一件,遣女史去详问缘由。”

这都已经春末夏初时节,赐孔雀裘……

白贤当即便领会过来,领命道:“陛下仁心仁德,大长公主定能感激不尽。”

您不是要在宫门前诉说委屈吗?那成,就在宫门前说吧,若是没有大事,陛下也不能随便放你进来,您年老体衰,陛下就派人伺候你,还赏赐您珍贵的孔雀裘,是不是够贴心了?

贴心不贴心,只有德宜大长公主自己心里清楚,至少当她看到虽白贤出来的,只有几个捧着东西的女官后,脸­色­是不太好看的。

什么叫无大事者不可随意放行?

大丰是有规矩言明,宵禁过后,非军政要事不可入宫,但实际上这个规矩也只是看皇帝的心情而定,只要他点头,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可以进宫的。

现在皇帝竟然跟他说,无要事不可入内,望她包涵。

包涵?

德宜大长公主越想越气,索­性­心一横,学着大丰那些颇有泼辣之名的公主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时提及父皇先皇之类,虽然没有一句话说当今陛下对皇室宗人凉薄,但句句不离此意。

白贤冷眼看着德宜大长公主闹,等她闹着差不多了,才一脸为难,提高声音道:“殿下,非是陛下不愿见您,只是如今已是宵禁时分,实在不便让您入宫。更何况常言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朝中百官也要讲究大丰律法,您府中下人私占民田,借殿下之名放贷,甚至开办赌坊行欺诈勒索之事,此等重罪,岂能轻饶。”

“公公此言,可是陛下之意?”德宜大长公主怒道,“既然陛下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再打扰。可叹先帝在时,我回京探亲,宫中后妃相迎,得先帝盛待,如今先帝仙去,本宫竟是连进宫门也难了。”

说完,她便催促马车调头离开。

“恭送大长公主殿下。”白贤皮笑­肉­不笑的躬身行礼,待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后,他才冷笑一声。

“公公,这孔雀裘……”他身后的女官为难的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珍贵裘衣。

“大长公主拒受皇恩,我等只能据实禀告陛下,”白贤一甩拂尘,­阴­阳怪调道,“回去。”

“是。”后面的太监们小心的提着灯笼,捧着原封不动的赏赐,回了紫宸殿。

白贤一进紫宸殿,便把德宜大长公主所行所说原封不动的讲述出来。

听到白贤说到德宜竟然明言晋鞅冷待她时,一直笑眯眯的顾如玖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她哪是对陛下不满,她是对本宫不满,借机发作陛下罢了!”

什么先帝在时,后妃皆要相迎,这是在说她这个皇后摆架子。

“仔细手疼,”晋鞅见她把桌子拍得都颤动起来,忙心疼的把她手抓过来,见她掌心发红,便劝道:“你今日才刚劝了我,怎么这会儿自己先生气起来?!”

“她若单单只说我便也罢了,还要把你牵扯进来,”拿先帝跟晋鞅来比,还说晋鞅比不上先帝,这是在恶心谁呢?如果不是顾如玖还有些理智,恐怕现在已经把心里的话给骂出来了,“早些年她还是个谨言慎行之人,如今倒拿捏着辈分,倚老卖老起来了。”

顾如玖刚发完火,就又有人来报,说康平伯在朱雀门外朝紫宸殿方向行礼请罪后,又很快离开了。

白贤心想,沈家教育出来的人,肯定不是傻子,只可惜没拦住大长公主,如今即便是行礼请罪,也于事无补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帝后的方向,只见皇上正满脸心疼的替皇后吹着手掌。他再度垂下眼皮,陛下确实不像先帝,因为当今的手段,可比先帝狠多了。

夜深,顾如玖了无睡意,连续翻了两个身后,她听到躺在身边的晋鞅说话了。

“久久睡不着?”晋鞅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十分准确的把手搭在了顾如玖的腰间。

“嗯,”顾如玖把头拱到晋鞅怀里,“我吵到你了?”

“没有,”晋鞅拍了拍她的背,“还在想德宜大长公主的事情?”

顾如玖摇了摇头,良久后才道:“我有些想家人了。”为了避免其他人闲话,自从她嫁进宫后,她只见过父母一次,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三月三的那日,她虽然遣秋罗回国公府送了东西,但是这与自己亲手做的荷包相比,再珍贵的东西又有什么用,顾家并不缺这些。

“若是想了,便请他们进宫来坐坐,”晋鞅知道她从小就由家人教养着长大,与家人感情极深,“万事有我在,别去顾忌他人说什么。”

顾如玖仍旧摇头:“日后再说吧。”

听她这么说,晋鞅就知道,久久是不会长召顾家人进宫了。这么一想,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久久如此谨慎行事,只怕是为了给他减少麻烦。

“不要想这么多,有我在,你便是仗势欺人又如何?”晋鞅这话十分的真心实意。

顾如玖摇头叹息道:“宸君,你这样不怕养出一个祸国红颜吗?”

晋鞅笑了笑,“朕不怕。”

是“朕”不是“我”,他是真的不怕。

顾如玖轻笑出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后,翻过身道:“我似乎有些睡意了。”说完,被子一卷,作势要睡。

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晋鞅顿时傻眼,厚着脸皮挤进被子里,然后便如此这般,香甜的睡去。

两日后小朝会,有官员上奏参德宜大长公主纵奴行凶,侵占民田等罪行。晋鞅把这个奏折留中不发,似乎并不打算提及此事。

众人想起前两日的德宜大长公主在宫门为了犯奴前哭诉的行为,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这位公主该不是与那位管家……

不能怪朝臣们思想太邪恶,实在是因为大丰历代公主们私养面首、与美婢太监亵玩这种行为太多了,这位德宜大长公主虽然已经老迈,但是听说这位管家虽是太监,又比大长公主年轻十几岁,但他跟随大长公主几十年,又十分受其看重,谁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龌蹉事?

几日后,又有新的官员弹劾德宜大长公主,说她奢靡,暴虐成­性­。原因便是出门必仆­妇­成群,还有打死下人的记录。

实际上,很多世家贵族都有处死下人的这种行为,但是大家还知道在表面上敷衍一下,报个病痛什么的。德宜大长公主处死婢女时还在桑­干­郡,所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所以这会儿就被言官抓住了把柄。

一时间,德宜大长公主的名声臭不可闻,连带着让其他皇室族人也蒙了羞。

这一次晋鞅没有把这些弹劾的奏折留中不发,而是让大理寺与刑部共同查案,以求“还大长公主清白”。

清白,皇帝不喜欢的人哪来的清白?

­鸡­蛋里尚且能挑骨头,更何况这位德宜大长公主可不是什么­鸡­蛋。

德宜大长公主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一步,她心里有些慌,便匆匆进宫求见太后,哪知道太后称病不见。遥想当年太后还是皇后时,在自己面前客客气气的模样,德宜大长公主咬了咬牙,转身道:“去紫宸殿。”

她不相信皇后也生病了。

皇后确实没有生病,但是她却忘了,这个皇后已经被她得罪了。而且这位皇后还小心眼又护短,她站在朱雀门下说当今陛下比不上先帝的话,早被皇后给记在了心里。

德宜大长公主再见到皇后,心态却与上次不一样,陪她进宫的也不是孙媳司马氏,而是儿媳陈氏。

陈氏与顾家亡故的大少­奶­­奶­同宗同脉,虽说血缘上远了些,但的确算得上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德宜大长公主带上儿媳,也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虽然以往她并不太喜欢这个儿媳。

沈陈氏进了屋内,就见上首坐着一个身着常服的美丽女子,三千青丝简单的绾了起来,看起来慵懒极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见对方如此穿着打扮,沈陈氏心里咯噔一下,只怕今日所求之事,很难有个结果了。

这一次德宜行礼的时候不再慢吞吞,长辈的架势也没有再摆出来,显得十分有诚意。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顾如玖让宫女给两人看座,然后歉然笑道:“实在没有想到大长公主今日回来,所以仓促了些,还请不要见笑。”

沈陈氏这才发现皇后发髻略有些散乱,脸颊微红,似乎是刚起床不久。她内心大骇,这都什么时辰了,皇后竟然才刚刚起床?

她能想到的,德宜大长公主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即便此时她内心有所不满,可是如今有事相求,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咽下。

“皇后娘娘百忙之中还愿意见我,已是我的福气,”德宜大长公主眼眶一红,声音哽咽道,“家中下奴猖狂,竟做下如此多的恶事。可笑我身为公主,竟连下人都管教不好,实在有违皇恩。”

德宜大长公主并不傻,事情闹成这样,若是她还要去护着下人,那么恐怕连她自己也要牵连进去,所以­干­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管家,至少她自己能洗­干­净。

历经四代皇帝,德宜大长公主小心了半辈子,直到先帝登基十余年后,才慢慢撑起腰杆来。现在朝官向她发难,她才突然想起当年那些姐妹,她们比她聪慧,比她漂亮,比她受年轻公子们推崇喜欢,就连驸马也选得比她好。

可是这些姐妹们后来如何?

如今想到那些姐妹们的下场,她才觉得害怕,看向顾如玖的眼神,便越加的小心。

“下人背主行事确实可恨,”顾如玖接过秋罗递来的杏仁­奶­茶喝了两口,擦­干­净嘴角继续道,“公主今日来……”

“我今日来是向皇后娘娘请罪的,”德宜大长公主站起身,朝顾如玖深深一个福礼,“我管教不力,理当受罚。”

顾如玖朝旁边的宫女抬了抬下巴,让她们把德宜跟沈陈氏扶起来,然后道,“公主请放心,此事陛下等会让人查明,还你一个清白。”

闻言德宜心中暗自发苦,可是见皇后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她却不能一直纠缠着这个事情,只好借由沈陈氏这里开头。

“原来康平伯夫人竟与大嫂是一家?”顾如玖抿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玉镯,“只可惜往日不知道,竟也没能走动一二。”

大嫂逝去过后,没见沈家送过丧仪,更无人前来吊唁过,现在也要借着亡故之人的名头,在她面前来攀亲带故?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她与两位嫂嫂感情亲密,但这并不代表着,谁都可以来借用这份情谊。

再说了,大嫂真正的娘家人都没在她面前提这些事,一个远房的沈陈氏也有脸提?

德宜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太对,皱眉道:“皇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想听什么好话?”顾如玖冷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大长公主沉下脸,压着怒气道:“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如玖抬起眼皮看她,一言不发,却带着无尽的讽刺之意,然后不等德宜再开口,便做出一副疲倦的模样来。

秋罗见状,十分有眼­色­的问:“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顾如玖揉了揉额际。

德宜与沈陈氏见皇后如此给人难堪,心里又恨又恼,德宜冷笑着站起身道:“既然皇后不待见我们这些老辈们,我等也不好再厚颜打扰。”

哪只她说完这话,顾如玖竟然连头也也未抬,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德宜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愤然离去。

“婆婆,”沈陈氏出了乾坤宫后,有些不安的对德宜大长公主道,“我瞧着皇后娘娘似乎……”似乎并不太待见她们。

德宜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皇上若是独宠此等祸国妖后,我大丰百年基业危矣,危矣!”

沈陈氏闻言吓得面­色­惨白,回头看紫宸殿方向,仿佛那里住着一头怪兽,即将把人吞吃入腹。

等两人走了以后,顾如玖放下抵在额际的手,冷声道:“就她们也好意思提我大嫂?”

司马家三房想送司马香进宫,德宜大长公主可是帮着说过好话,大嫂死在三房人手里,她没找司马家人的晦气,反而是德宜大长公主提起旧事,她心情若是能好才怪了。

知道娘娘心情不好,秋罗在她耳边说了好些有趣的事情,才让顾如玖慢慢把心情放开,只是到底对司马家以及德宜大长公主有些膈应。

“皇后身体不适?”晋鞅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宫人来报,忙放下御笔,关切的问道,“可请了御医?”

“回陛下,御医说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多休养便好了。”

“朕去看看,”晋鞅合上手上的奏折,对身边伺候的何明到,“你去宣太医院的院判过来,再给皇后把一把脉。”

“是。”何明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走,有小太监向上前讨好,所愿意帮他跑一趟,却被他一把推开。

为皇上办事,他就是累死也要自己跑,哪会让别人凑上来。更何况事关皇后,他哪会让别人讨了这个好?

顾如玖刚翻了一会儿书,就见晋鞅匆匆走了进来,脸­色­还不太好看,她放下书担忧的问:“怎么了?”难道是有朝臣让他生气了?

“我没事,”晋鞅没让她起身行礼,走到她面前坐下道,“你怎么样了?”

顾如玖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道:“没事,我就是不耐烦应付德宜公主,便找个理由让她走了。”

“你若是不想见,下次不见便是,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见她真的没事,晋鞅才松口气,“这可不是小事。”

“好好好,下次一定注意。”顾如玖笑着点头,然后道,“德宜大长公主的事情……”

“她是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我虽不能废了她,但却能让她这个大长公主老实待着,”晋鞅并不想那这些糟心事烦她,便道,“你在看什么书?”

“不是你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话本吗?”顾如玖道,“挺没意思的,什么两兄弟同喜欢上一女,最后大郎与二郎仍旧是好兄弟,女主人公死了。”

晋鞅听完摇了摇头:“确实挺没意思。”心下想,日后还是不让久久叫自己大郎为妙。

没过一会儿,太医院的院判到了,他给晋鞅与顾如玖请脉过后,给两人各开了一副养身的方子,便退下了。

“养身养身,不如强身,”顾如玖道,“皇上若是有空闲,可以打一打五禽戏什么的。”

白贤与何明齐齐扭头,皇上九五之尊,在院子里打五禽戏,那能看吗?

“若是久久陪我一起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他们听到皇上如是说。

得了,他们还是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算了。

十日后,德宜大长公主府里的案子结了。

府中下人犯案者,皆按律惩处,大长公主虽掌管不力,但毕竟不知情,罚俸两年便已经足够。

什么,你说公主府没了管家怎么办?

没事,皇家人贴心,转头便送了一个能­干­的管家到公主府上去。

表面上看,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明眼人都清楚,这是皇室对大长公主不满了。

府里的下人被抓了,公主被罚俸了,连管家都是皇家派来的。这是管家还是管公主的?

这哪是贴心,简直是把大长公主脸都打肿了。

不过这一次大长公主没有去宫里闹,更没有在宫门出哭诉先帝,反而老老实实的向皇上写了一封罪己书,然后待在公主府里没有出门。

只是不知道这封罪己书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写下,还是她那孝顺儿子代笔。

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知道后,都在私底下笑话,听闻这位大长公主曾为了下人在朱雀门口出不满之言,并且拒不受皇恩。

现如今跟帝后闹得不好看,折了面子里子,谁还在乎你是不是大长公主?

皇室族人的脸面与尊贵,都是皇帝给的,你把皇帝得罪了,那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第58章 城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街头角落,临街的小院打开一扇门,戴着纱帽的女子走进门口,这扇小门再度关闭。

“司马小姐。”坐在凉亭中的祁连站起身,朝亭外的司马香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司马香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取下纱帽让宝梅在外面候着,然后走向亭中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其中一个杯子里已经倒满热茶,冒着缕缕白气:“大人好雅­性­。”

“佳客临门,在下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了,”祁连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司马香面前。

司马香接过茶杯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入口,而是放回桌上:“祁连大人几次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久闻司马姑娘芳名,在下心生向往,所以才厚颜几次相邀,”祁连邀请司马香坐下,等她坐下后,自己才一撩外袍坐下,“司马姑娘今日能赴约,在下心中欣喜万分。”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能做丞相的能耐人,”司马香冷笑,然后沉下脸道,“明人不说暗话,祁连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若不是祁连在信中提及母亲之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冒险出来。

“司马姑娘什么时候如此沉不住气了?”祁连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笑着道,“不过今日邀请姑娘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司马香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见她这种反应,祁连也不以为意,直言道:“听闻司马姑娘有望入宫,只可惜顾家从中作梗,坏了姑娘的好事?”

这种场面话,司马香听着甚是好笑,嘲讽的勾起­唇­角:“祁连大人倒是很会说话。”

“对美人说好听的话,叫尊重,”祁连勾起一抹笑,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挑/逗,“若是司马姑娘长得不是这般美貌,在下也就不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说话了。”

司马香嗤笑一声,没有把祁连的话放在心里。她长得有多美,不用面前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来恭维。

“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美貌可不及姑娘五分,只可惜小皇帝不知情趣,不懂赏识佳人,我都替姑娘感到不平,”祁连叹口气,“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她可没有一处比得上你。”

“祁连大人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皇后娘娘乃是出云真人亲口夸赞过的福泽深厚之人,”司马香面­色­平静,没有被祁连这粗浅的挑拨手段影响到心情,“顾氏女为皇后,乃是天命所归。”

“天命?”祁连嘲讽笑道,“司马姑娘这样的人,会相信这个?”

司马香轻笑一声,美丽的双眸眼波流转:“信与不信,又能如何?”

“不愧是司马家的姑娘,”祁连击掌道,“不知司马家姑娘,是否想过要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

司马香闻言抬头看他,沉默不言。

她现在借住在大伯家中,看似与堂姐未出阁时一样,但是她能够感觉出来,大伯母对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这又如何,她只是想依靠着大房,抬高自己的身份而已。

现在的生活再难,也比……

“祁连大人这话我不太明白,”司马香站起身,低头看着祁连道,“时辰不早,小女子我告辞了。”

说完,不等祁连的反应,转身便走。

祁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才有一位仆人站出来道:“大人,这个司马家的小姐似乎无心与我们合作。”

“不,”祁连举起茶杯放到­唇­角,笑着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心够狠,手够辣。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对一件事心动了,也不会马上显露出来。”

“幸好她没有做皇后,不然大丰皇帝有这样的女子做帮手,岂不是对我高罗无益?”仆人闻言感慨道,“这样也给大人您添了一位帮手。”

祁连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没有搭理仆人这句话。

只不过丰朝现在这位皇后……

他皱了皱眉,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说是­性­格好,为人良善,因十分受太后喜爱,才受封为后。

那日宫宴上,皇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在波逊格要把女儿嫁给她娘家哥哥时,她才动了几分火气。不过丰朝这些世家贵族向来如此,皇后动怒也实属正常。

“可能这位皇帝就喜欢这种单纯无害的小姑娘,”祁连放下茶杯,讽刺笑道,“只不过天下这样的女人很多,所谓的帝后情深,又能维持多久?”

“你今日去哪儿了?”郑氏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司马香,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道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先坐,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司马香低眉顺眼的朝郑氏福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今日钱家上门替他家嫡长子求亲,我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郑氏犹豫了片刻,“钱家虽然只是二等末流世家,但是家风正,人员少,嫡长子又是上进之人,你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郑氏没有明说的是,以司马香现在的情况,只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像钱家这样的,确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司马香愣了一下,回想半天才忆起钱家嫡长子是谁。此人相貌普通,在京城世家公子中,十分的不起眼,若不是她记忆力好,只怕根本想不起他的相貌。

她心中虽然不甘不愿,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是道:“谢谢伯母为我­操­心劳累,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郑氏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她的鞋子上,见上满沾着些许泥土,心里有些不满,但也不打算多问,“你今日在外面走得累了,回院子休息吧。”

司马香面­色­微僵,起身朝郑氏屈膝一福:“是,伯母。”

等司马香离开后,郑氏眉头才皱了起来,虽然这个侄女一直表现得很安分,但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不安感。

“太太,小姐与姑爷来了。”一个下人来报。

郑氏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却说道:“前几日才回来探望过,怎么又来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是因为小姐与姑爷孝顺呢,”她的陪嫁嬷嬷笑道,“这话若是小姐与姑爷听见了,可不得难受?”

郑氏被陪嫁嬷嬷哄得更加开心了,忙吩咐下人去迎接小姐与姑爷。

司马香走出主院不远,就听到主院传出欢声笑语,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司马玲与一位年轻男人相携而来,姿态亲密至极。

“姑娘?”宝梅小声道,“是堂小姐与姑爷回来探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去拜见。”司马香理了理衣衫,在脸上挤出危险,转身朝主院走了回去。

司马玲在娘家待了大半日,方才恋恋不舍的登上回夫家的马车。沈清河见她这样,小声道,“玲儿不必如此,待下次休沐,我再带你回家探望。”

“谢谢夫君。”司马玲红着眼眶笑开,依在他的肩头道,“我让你为难了。”

“我身为你的夫君,让你开心是应该的。”沈清河轻轻揽着她的肩,沉默片刻道,“虽说君子不该道人是非,只是事情牵扯到你与岳家,我不得不做一回恶人了。”

司马玲身上一僵,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沈清河见状笑着安抚她道:“不必紧张,只是件小事。就是……你的那位堂妹,让人感觉不太好。”

“你说小香?”司马玲犹豫着开口,“她做什么了?”

“不,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沈清河失笑,“罢了,你只当我胡言乱语吧。”司马香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不是惊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抵触。

或许是他更喜欢玲儿的眼神,所以才不自觉讨厌对方那种眼神也说不定。

他虽是这么说,司马玲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她清楚夫君的­性­子,轻易是不会说别人的不是,既然开了这个口,想来定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朝堂之上,晋鞅冷眼看着下面的文官互相打嘴皮子仗,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晋鞅才开口道:“两位卿家都言之有理,只是边境将士为国护卫疆土,若是三言两语就定了罪,岂不是让将士寒心?”

“皇上圣明!”其中一位文官当即作揖,另一个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是非曲直,朕都要先查问后再谈,”晋鞅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不轻不重道,“若是天下大事,都由吵架胜负来做决定,那把我大丰律历置于何地?”

“臣等惶恐。”朝上大臣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皇上心里不太高兴了,于是纷纷躬身请罪。

晋鞅懒得看他们做戏,直接道:“朕已经召魏亭、赵进二人进京面圣,尔等不必再纠缠此事。”

司马一系的官员闻言都有些发懵,皇上这是发的密旨,不然朝中上下,竟没有几人知道?

不对,一定有人知道!

司马鸿朝身边两人看去,张仲瀚满脸惊讶,李光吉也是一脸茫然,心里暗骂,演技这么好,怎么不上台去做戏子?

下了朝,晋鞅先是到御书房处理了一部分奏折,见快要到午时,才放下御笔,起身往外走。

“陛下,”白贤举着一把伞过来,“外面下雨了。”

抬头看去,地面果然已经被雨水淋湿,雨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密。晋鞅把手背在身后,“走吧,去康泉宫。”

“是。”

白贤小心翼翼举着伞,何明走在侧面,替晋鞅挡着风雨,不敢让一丝雨飘在晋鞅身上。

经过鸾和宫外的竹林时,突然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很小,小到只能让人听见她似乎在哼唱一首曲子。

曲子的音调很简单,但却十分悦耳。白贤是跟着晋鞅从诚王府出来的,所以听得出这是锦州的民间小调。

晋鞅听到这首曲子,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来人,去看看谁在林中唱曲。”

“是。”两个蓝衣太监快步走进竹林,很快便带着一个绿衣宫女出来。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宫女低着头,朝晋鞅深深一福,丝丝细雨飘落在她发顶,打湿了她的头发,连头绳也有些没­精­打采,看起来可怜极了。

“抬起头来。”晋鞅冷声道。

绿衣宫女缓缓抬头,只见她柳叶眉,杏眼,樱桃­唇­,我见犹怜。

“你方才唱得可是锦州的小调?”晋鞅神情仍旧淡漠,似乎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有所动容。

“是的,陛下,”绿衣宫女抖得更加厉害了,“奴婢以为林中无人,所以一时忘形,求陛下恕罪。”她噗通一声跪下,白­嫩­的手掌伏在污泥上,更显白­嫩­。

白贤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这个宫女,眼皮耸拉下来。

“你在哪里当值?”晋鞅眼神更加淡漠。

“回避下,奴婢是尚食局的人。”绿衣宫女怯怯的抬头,目光落到晋鞅的腰间,又飞快的低了下去,小女子姿态十足。

晋鞅淡漠道:“宫女不可轻易歌舞,这等宫规尚食局的掌事太监没有教过你?”说完,踩着青石板头也不回的离开。

白贤举着伞立马跟上,看也未看继续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

何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弯下腰笑眯眯道:“你这样的宫女,咱家见得多了,麻雀想要变凤凰,也要看真龙愿不愿意?既然你喜欢跪,便跪着吧。”说完,嗤笑一声,朝御驾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绿衣宫女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过往的宫人谁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顾如玖正在跟周太后讲不久前看过的话本,见晋鞅进来,站起身迎了上去:“陛下,可曾淋到雨?”

“放心吧,白贤与何明伺候的时候,向来细心,”晋鞅携着顾如玖的手走到周太后面前,朝周太后行了一礼,“儿子来迟,让母后久等了。”

“你政务繁忙,来得晚了些,有什么要紧?”周太后笑着让夫妻二人坐下,“我们自家人不必讲究这些,准备用膳吧。”

“是。”晋鞅朝顾如玖笑了笑,又对周太后道,“母后今日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周太后笑骂:“左右饿不着你。”

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呣子二人的来往,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用完午膳,晋鞅因为要去见户部官员,所以便提前离开了,顾如玖又在太后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告辞。

等顾如玖离开后,刘姑姑才道:“太后,今日皇上来的时候,有宫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还跪着呢。”

“皇上是什么反应?”周太后面无表情的问。

“皇上似乎不太高兴,”刘姑姑想了想,“等会皇后娘娘回紫宸殿,肯定会遇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不好的,有这种心思的宫女,今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早晚都要遇见这种事,”周太后道,“与其哀家动手,不如由她自己处置。”

晋鞅故意让这个宫女跪在路口,不也是有这层意思在吗?

顾如玖走得很慢,她自己撑着伞,走在青石路上,觉得心情格外的平静,即使她看到一个绿衣宫女跪在地上时,这份心情也没有被破坏掉。

绿衣宫女跪在地上,双膝早已经失去知觉,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冷,落在自己身上的雨就像是穿透了皮­肉­,让她骨头缝里都冰寒无比。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当一双绣着祥云的珍珠鞋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缓缓抬头,她看到了绣着凤纹的裙摆,当即不敢再往上看:“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她希望皇后娘娘能够让她起身,哪怕让她站起来一会儿也好。

让她失望的是,皇后没有说话,皇后娘娘身后的那些宫侍们也没有谁开口。

她心底又开始害怕起来,难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她有意勾/引皇上的事情?

顾如玖确实不知道这个宫女为什么跪在这里,而且还跪在鸾和宫旁边的路口上。她静静的打量着这个宫女,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削肩细腰雪肤,可见是个十分难得娇俏美人。

“抬起头来。”她淡淡的开口,然后便看到一张惨白的小瓜子脸。

果真是美人,连她这个女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之意。

顾如玖身后的秋罗与宝绿已经沉下脸来,除了陛下以外,谁还敢让宫女跪在鸾和宫外的路口上。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个宫女起了什么样的心思,才惹得陛下动了怒。

“好一个美人。”顾如玖自然也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伸手抬起绿衣宫女的下巴,触及的皮肤细腻光滑,称得上是尤物。

“谁送你进来的?”顾如玖面带微笑看着这个宫女,“本宫对你身后之人十分感兴趣。”

“娘娘恕罪,奴婢乃是尚食局的宫女,因冲撞圣驾受罚,求娘娘恕罪。”绿衣宫女朝着顾如玖磕头,楚楚可怜道,“娘娘恕罪。”

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顾如玖冷眼看着这个宫女磕头:“整个后宫都知道,本宫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她转头对秋罗道,“秋罗,去请白公公来,本宫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是,娘娘。”秋罗瞪了一眼跪在绿衣宫女,才转身而去。

御书房中,晋鞅听到秋罗求见,便放下手里的奏折,让她进来。

“奴婢拜见陛下,”秋罗恭恭敬敬的朝晋鞅行完礼,才说明了来意。

晋鞅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让白贤跟着秋罗出去了。

等白贤与秋罗出去后,晋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想到久久为了自己动了醋意,他就觉得自己心情格外的好。

至于那个绿衣宫女,英明神武的德隆陛下表示,他连对方的脸都没记住好吗?似乎就那双与久久有三分形似的眼睛有些许亮眼,其他的都乏善可陈。

“白公公,”秋罗似笑非笑道,“娘娘已经有些动怒,等下公公可不要有所疏漏,若是娘娘责罚,你我都担待不起。”

“秋罗姑娘放心,只要娘娘询问,咱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贤道,“别说娘娘,就是陛下对这个宫女,也是十分不满的。”

秋罗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为陛下与娘娘做事,那是咱家的本分。”

“娘娘,秋罗与白公公来了。”宝绿替顾如玖撑着伞,见秋罗过来,便小声提醒。

顾如玖没有回头,可是看这儿地上跪着的宫女,这个宫女一看便知是经心□□过的,不然哪会有如此身姿与细腻的皮肤。

再天生丽质的宫女,也不会有一双细腻­嫩­滑的手,除非她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做事。

可是一个受管教的宫女不做事,那可能吗?

“把人带到鸾和宫,本宫要慢慢问话。”等白贤过来,顾如玖道,“把尚食局的掌事太监与掌事宫女也叫来。”

“是。”白贤心下想,只怕皇后娘娘这次是真的动肝火了。

绿衣宫女想说话,被两个太监捂住嘴,像拖麻袋般,把她往鸾和宫拖去。

顾如玖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跟了上去。

鸾和宫屋内,比室外暖和不少,可是绿衣宫女却觉得,此刻比外面更冷,更可怕。

明明皇后这会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走在上首喝茶,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已经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本宫有两个忌讳,”顾如玖面无表情的放下茶杯,“一是家人,二是我的男人。”

绿衣宫女心中大骇,皇后竟把堂堂帝王视为自己的?!

这实在是太可怕也太荒唐了。

☆、第59章 城

“娘娘?”宝绿震惊的看着斜倚而坐的顾如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后娘娘竟然要用私刑?!

“没听懂吗?”顾如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白贤,把她带到隔间去,让她开口。”

“是。”白贤与两个大力太监拖着绿衣宫女下去,宫女被捂着嘴,连哼都不能哼一声。

掌事太监与掌事宫女眼看绿衣宫女无声无息被拖了出去,寒意从脚底窜上全身,顾如玖还没开口,便软塌塌的跪了下去。

“本宫听这个宫女说,她是你们尚食局的人?”顾如玖用茶盖挂着水面的茶叶沫子,轻轻的摩擦声让两个掌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别看他们在尚食局是人人捧着的掌事,可是在这些贵人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什么公公什么姑姑,都不顶用。

“回娘娘,杨柳是几日前分派到尚食局的,她当差时一直很老实,以至于奴婢失察,竟让她冲撞了御驾,奴婢有罪。”掌事姑姑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用有些变调的声音道,“求娘娘恕罪。”

“杨柳……倒是个好名字,”顾如玖似笑非笑道,“­色­浅微含露,丝轻未惹尘。人美,名字也美。”

两位掌事更是大气不敢出,听到隔间传来低沉的痛哼声,他们不敢去想杨柳正在受什么样的刑罚,不然在捂住嘴的情况下,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再抬头看面无表情低头喝茶的皇后,仿佛没有听见隔间动静似的,连眉头没有皱一下。

这一眼看得两人遍体生寒,都说皇后是个随和人,不随意打罚下人,十分的可亲,今日竟如此心狠,可见人有逆鳞,轻易碰不得。

对于皇后来说,有什么是碰不得的?

自然是皇上!

杨柳这个贱人,竟然敢做出勾引皇上之事,连累他们也跟着被追究,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老寿星嫌命长。

“既然杨柳是刚分到尚食局的,她之前在哪当差?”顾如玖放下茶杯,听到隔间的闷哼声越来越小,对宝绿道,“行了,叫白贤把人带过来。”

“是,”宝绿白着脸走到隔间,见那个叫杨柳的宫女除了脸­色­难看了些,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便道,“白公公,娘娘要见这个宫女。”

白贤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擦着手道:“好些年不做,有些手生了。既然皇后娘娘要见这个罪婢,就暂且饶了你。”说完,他对杨柳笑道,“杨柳姑娘,皇后娘娘素来慈和,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皇后娘娘的问题,不然咱家也很是为难,你可明白?”

杨柳恨恨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倔强,白贤脸上的笑意消失,把帕子往旁边凳子上一扔:“拖出去。”

宝绿见两个太监把浑身无力的杨柳拖了过来,侧身让开,脚步顿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白贤注意到她的举动,嗤笑了一声,大跨步朝主殿走去。

“回娘娘,杨柳原本在静安宫当差,后来因为犯了错,就被罚到了尚食局。”掌事宫女心里也清楚,这事内里有猫腻,真正犯了事的宫女,哪会罚到尚食局这种有油水可捞的地方。

可这是贵人们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宫侍的哪敢置喙,现在惹出事来,也只能求皇后娘娘仁慈,不会要他们­性­命了。

“静安宫?”顾如玖轻笑一声,静安宫是钱太妃与孙太妃居住的宫殿,不管这事与两位太妃有没有关系,至少这两位太妃是知情的。

“本宫知道了,”顾如玖视线扫过两位掌事,“宫有宫规,太监与宫女的任派也早就流程,你们不按规矩办事,就要受罚。但是念在你们情有可原的份上,便杖五下,停俸两月,若是日后殿中省上下敢再出此等事情,本宫一定严惩不贷。”

殿中省乃是掌管内宫所有宫女太监的部门,尚食局尚衣局等六局都归殿中省管辖。

“谢娘娘,谢娘娘。”两位掌事此时喜不自胜,这个惩罚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法外开恩了,他们连连朝顾如玖磕了几个头后,才退下去领罚。

出主殿时,他们刚好遇见被太监架着的杨柳,两人冷哼一声,匆匆离开。

进了内殿,杨柳被两个太监扔到地上,她挣扎半晌,勉强摆出一个跪姿出来,“罪婢拜见皇后娘娘。”

见她这个模样,顾如玖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后,才睁开眼睛道:“说吧,你靠近陛下的目的是什么?”

杨柳额头抵地,声音颤抖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只是无意冲撞圣驾,不敢有其他心思。”

“你还不想说实话吗?”顾如玖皱眉,叹口气道,“本宫手中从未沾过人血,也不想沾,你若是执迷不悟,本宫只能破这个例了。”

晋鞅并非先帝亲子,又对世家大族心生忌惮,难道没有人在背后生出别的心思。

届时若是晋鞅身体出现什么问题,那么这些世家大族自然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推举出一个新帝来,这个新帝有可能是晋鞅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可能是瑞王的那三个儿子。

若她不是皇后,或是对晋鞅毫无情谊,那么也就懒得管这件事,可现在晋鞅是他的男人,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算计自己的人。

杨柳背脊一僵,她沉默了骗了,磕头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娘娘所言是何意。”

“皇后娘娘,奴婢听闻这个叫杨柳的宫女,她家中尚有一弟一妹,她若是不知情,不如把她的弟弟妹妹宣进宫中问话,也许她的家人知情,”白贤见惯了这些人牙尖嘴利,也知道用什么手段对付这些人有用,“娘娘,不如奴婢这就去宣召二人。”

“不,不要,”杨柳爬到白贤面前,抱住他的腿道,“白公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公公饶了他们。”

“那你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白贤一个用力,把自己的腿从杨柳手中扯了出来。

手段不在新,有用就行。

“我说,我都说,”杨柳爬过身,朝顾如玖砰砰磕起头,“娘娘,求你饶了我的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宽恕。”

“行了,别磕了。”顾如玖放下茶杯,“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的,谁教你唱的锦州小调?”

“奴婢……奴婢原本是孙太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有一日偶然见到陛下,奴婢……”杨柳抬头去看皇后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便瑟缩着肩膀道,“后来我无意间听到钱太妃与孙太妃谈到陛下,说陛下的生母,不,原来的诚王妃嗓音优美,犹如天籁,一曲锦州小调让诚王惊艳不已,奴婢母亲祖籍在锦州,所以奴婢也会些锦州小调……”

“本来奴婢只敢在心里奢望,哪知前几日钱太妃娘娘告诉奴婢,她会想办法让奴婢靠近陛下,并且……并且成为宠妃,奴婢一时糊涂,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杨柳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但是顾如玖却听明白了,这事钱太妃参与了进去。

“放肆,钱太妃乃是先帝妃嫔,岂会做这种事,”顾如玖沉下脸道,“你可知道污蔑后妃是何罪名?!”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她慌乱的撩起袖子,露出洁白细腻的胳膊,“娘娘请看,这只镯子便是孙太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

顾如玖低头看去,就见杨柳手腕上确实戴着一只细金手镯,这种饰品戴在宫女手上,已经算是违制了。

宝绿取下杨柳手腕上的金镯,呈到顾如玖面前。

顾如玖没有去拿这只手镯,只是看了两眼就让宝绿换给了杨柳,她站起身道:“先关押起来,让人严加看管。”

“是。”白贤朝后面的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太监忙上前押着杨柳,飞快的退出了正殿。

“白公公。”

“奴婢在。”白贤躬身上前。

“这个杨柳要好好看管起来,不要让人靠近,”顾如玖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告诉她,若是她胆敢畏罪自杀,那么她的妹妹就替她入宫好了。”

“是。”白贤退出鸾和宫后,才擦去额头的细汗,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心狠起来,可真是让人心生惧意。

“娘娘,这事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是否会对你不利?”宝绿犹豫着开口,“而且奴婢担心这般行事……有伤天和。”

顾如玖把手放进铜盆,细细的洗着自己每一根手指:“若是皇上因此便疏远于我,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把手从水中拿出,秋罗忙用­干­净的帕子包裹住,擦去上面的水。

“至于有伤天和?”顾如玖笑了一声,“难道任由这些事情发生,而我只做个不怒不恼的和善人,便就对了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细腻洁白,姻缘线清晰绵长:“若是有人动我,动我的男人,有伤天和又如何?”

宝绿屈膝福礼,小声道:“是奴婢想岔了。”

顾如玖看她一眼,起身道:“走吧,去御书房。”

“是。”秋罗把帕子递给身后的宫女,抢先一步,走到了宝绿前面。宝绿愣了一下,沉默的跟在了秋罗身后。

何明守在御书房外,见皇后过来,忙上前行礼问安。

“可有人其他人在?”顾如玖看了眼御书房半开的门,小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这会儿并无他人。”何明犹豫了一下,“您可是要见陛下,奴婢这就是传报。”

“不用了。”顾如玖抬了抬手,往前走了几步,隔着门看端坐在御案前的晋鞅。

他背脊挺直,就像是一柄寒刀,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锐气。剑眉星目,华贵不凡,仅仅就这么坐着,就耀眼万分。

这样的晋鞅,与在她面前的时候完全不同,前者似开了刃的利剑,后者却像一块上好的绝世明玉,完美又温和,感觉不到半分锐气。

她收回目光,走到一边,对何明道:“不用跟陛下提本宫来过。”

何明闻言弯腰拱手。

顾如玖温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外。

何明看着皇后娘娘离去的背影,心下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御书房内,晋鞅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御笔,“何明,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申时下刻了。”

“已经这么晚了?”晋鞅再度拿起笔,批阅完剩下的几本奏折,然后起身道,“走,回紫宸殿。”

“是。”何明低下头跟上。

紫宸殿内,秋罗把一个檀木盒呈给顾如玖,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娘娘,您找这个­干­什么?”

顾如玖笑而不语,打开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颗小指大小,做成水滴样式的玉石,打眼看是很普通的做工,但是细看之下,这颗小小的玉水滴上,竟雕刻着福寿二字。

玉水滴由红绳系着,乃是小孩子佩戴的物品,这也是顾如玖嫁进宫时,顾家给她的无数陪嫁之一,这是给她未来孩子准备的。

“福寿双全,为大吉。”顾如玖笑着把玉水滴放回盒中,抬头见晋鞅进来,便对屋内伺候的宫侍道,“你们都退下吧。”

跟在晋鞅身后的何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的宫侍顷刻间退个­干­净,顾如玖朝晋鞅招了招手,“宸君,来。”自从她给晋鞅讲了那个两兄弟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后,晋鞅就不爱让她叫他大郎了。

“怎么了?”晋鞅见顾如玖这般郑重其事,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忙走到顾如玖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低头,”顾如玖笑看着他。

晋鞅闻言乖乖低头,然后就看到久久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系好以后,顾如玖伸手摸了摸他玉水滴,笑着道:“现在我把你给系上了。”

晋鞅低头,看到是一颗玉石,成­色­极好,上面刻着的字很小,却极有风骨,可见做工有多­精­细。虽然知道这是给小孩子戴的东西,晋鞅也不介怀,反而高兴道,“谢谢久久。”

“你系上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若是有人敢跟我抢,我就砍了她的手,”顾如玖笑颜如花,“若是宸君跟别人走,那我便把陛下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晋鞅迎视着她的双眼,蹲下/身,与她平视道:“我待久久,也是如此心意。”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顾如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梢,再度缓缓的笑开。

晋鞅把玉水滴从领口塞进衣襟,让它贴着自己的胸口,冰凉的玉水滴由于他的体温,渐渐暖和起来。

静安宫中,孙太妃正在抄一本经书,门外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心思,让她落笔时,写歪了一笔。

她皱了皱眉,看着这幅字,搁下笔,把这幅字折叠起来,扔到了一边。

“太妃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她点了点头,身边伺候的宫女便传了外面的人进来。外面的太监进来以后,就道,“太妃娘娘,杨柳受罚,被乾坤宫总管白贤看管了起来。”

“乾坤宫的白贤看管?”孙太妃在宫女的伺候下洗完手,擦着手道,“这倒是有意思,皇后要处置人,偏偏使唤皇帝跟前的人。杨柳说了什么?”

“杨柳说,一切都是钱太妃娘娘指使的。”回话的太监小声道,“皇后娘娘问话前,还动用了私刑。”

“这位皇后娘娘不是向来亲和么,怎么也用这套手段了?”孙太妃似笑非笑的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十分茂盛,十分有野趣,“皇帝知道她用这种手段吗?”

“用刑的是白贤总管。”

“呵,本宫倒是小看了这位皇后,”孙太妃冷笑,“她这是想向皇上表明她这是光明正大用刑?”与其装贤惠大度,不如让皇帝觉得她真­性­情关心他,并且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

就是不知道这个皇帝喜不喜欢她这种真­性­情?男人喜欢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喜欢时候,真­性­情就是暴虐,这个皇后还是太年轻了些,以为皇帝现在有一片真心,就万事大吉了。

太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沉默。

“找人把消息传到钱太妃那里,就说皇后怀疑她指使宫女勾引皇帝,其心不轨。”孙太妃微微一笑,“后宫这个地方,还是热闹一点有意思,这几年就是太过冷清了些。”

“太太,宫里传来消息说,计划成了。”

昏暗的屋内,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闻言露出满意的微笑,“是吗?”

“太太,您又何必如此,若是此事被发现,不仅您跟老爷公子会遭难,就连您的娘家……”

“我那好妹妹可不是仅仅为了我,”­妇­人冷笑,“你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而她的女儿,连一个风光的及笄礼都来得及举办,便躺在了黑乎乎的地下。

“司马香跟那高罗国的人可还有来往?”她又问。

“昨日他们又见过一次面。”

“很好。”­妇­人低声笑了起来,“这样才没有浪费我暗中帮她扫除障碍,我且看着她能走多远,跑多高。”

那样掉下来的时候,才够疼。

她的女儿,不能白白就没了。

益心宫中,钱太妃听完太监来报,冷笑道:“既然说了是怀疑,那就只能是怀疑,本宫不认,看她又能如何。”

“太妃娘娘,奴婢担心到时候杨柳扛不住,一口咬定是您,又该怎么办?”太监有些担心道,“陛下待皇后极好,奴婢担心皇上因此对您不满。”

“皇帝是太后过继来的儿子,能对本宫满意到哪去,”钱太妃冷哼一声,“我是先帝的妃嫔,只要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就不能动我,不然言官那一关就过不去。”

“且看着吧,这事即便我脱不了­干­系,孙氏那里也­干­净不到哪去,”钱太妃朝静安宫方向看了一眼,“她当真以为我没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借我的手算计人,也要看看本宫愿不愿意!让人想办法除去杨柳,让她畏罪自杀,然后把孙氏牵扯进来,这水只有越浑,才能有更多的鱼儿跳出来。”

当年她跟孙氏都还为先帝妃嫔时,便时敌时友,这个女人心思有多深,她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又怎么会百分百的信任她?

使臣在大丰京城蹭吃蹭喝将近一个月,终于要准备离开了,他们离开前,最盼望的就是大丰给他们的回礼。

要知道先帝在时,可是一位非常大方的人,只要他们说几句好听的话,赏赐那是大把大把的有。

不过现在这位皇帝似乎并没有先帝那么好说话,所以他们都是又期待,又忐忑。尤其是得罪了大丰的多宝国使臣,这会儿已经愁得不行,他们担心回国后,不能跟国王交待。

事实上,晋鞅果然也没有让他们意外,赏赐了他们几样能看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玩意儿,让他们带回给自家国主。

什么,你说你远道而来不容易?

可你不是来贺喜的吗,哪有贺喜的宾客拿的回礼比赠礼还多的道理?

还敢废话?

难道你不是诚心来为帝后贺喜,是来打秋风的?

谁也不敢说自己是来打秋风的,更加不敢得罪大丰鸿胪寺的官员,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谢恩,装作高高兴兴的样子,把大丰赏赐给自家国主的东西好好收起来。

虽说东西不多,但也是珍惜之物,没见多宝国只收到一份大丰帝王的斥责书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他们要满足。

唯一例外的是郦国,他们得到了大丰的救助粮以及药品,而他们的王子也以受大丰教化的名义,留在了京城。

这个举动其他使臣看来,就是郦国为了换取粮食,把王子当做质子给大丰了。

所以他们虽然有些羡慕郦国,但他们还是不打算让自己国家的王子当质子的。

唯有祁连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沉下了脸。

宁可送王子当质子,也不愿与他们高罗合作吗?

郦国此举,几乎是明晃晃地打了他的脸。

☆、第60章

德隆五年春末夏初,使臣团回国,高罗使臣团在进入高罗边境后遇袭,高罗丞相失踪。

昏暗的屋子里,祁连坐在铺着一层­干­草的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后背,身上浅­色­的锦袍也染上了尘土,看上去狼狈万分。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头顶上方狭小的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点点星光。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去,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嘲讽的笑道:“果然是你。”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无声无息的把他从高罗国的边境小镇上,一路带到大丰京城。

“高罗国丞相突然失踪,高罗国内部混乱一片,党派之间争斗不断,”来人站在牢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祁连,“这出好戏,祁连丞相觉得是否足够­精­彩?”

“我自诩小人,但是在你面前,确是自愧不如,”祁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叶,“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从头到尾都在怀疑你,你的相貌,你进入京城后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普通使臣,”来人并没有因为祁连脸上的嘲讽而动怒,他走到旁边摆好的桌椅上坐下,“十年前你突然出现在高罗国,然后成为祁家养子,成为高罗国最年轻的丞相。”

“若不是你晋氏一族过河拆桥,我林家会落到如此地步吗?!”祁连有些失控的看向牢房外的人,“我林家满门上下,不管男女老幼,皆被处死,若不是家有忠仆,我也会跟其他家人一样,死在刽子手下。你告诉我,我们林家犯了什么错?!”

“他宠爱我姑母的时候,便让我林家风光无限,转头皇后丧子,不过是­奸­妃挑拨几句,他就把我姑母当成毒害皇子的凶手,”祁连满脸狰狞的抓着牢门柱子,双目赤红的看着来人,“我林家上下几十口人,几十口人,就被这样斩首,每当午夜梦回想起他们充满冤屈的双眼,我都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你们这些晋家人无情无义,偏偏还最爱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他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就像是被惹怒的狮子,失去的理智,“就连你也是如此,什么对顾氏女情深意重,都不过是你利用感情,让太后让顾家帮你稳固江山而已。晋鞅,你跟上一个狗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住口!”晋鞅身后的何明怒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祁连嘲讽的笑道,“看你伪装得多好,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以为你真的对皇后情深一片。只可怜顾氏女从小被家人捧在掌心,嫁给了一个虚伪的男人,还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深情无悔,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悲。”

何明听到这话,心中悚然一惊,忍不住回扭头看去,却见陛下脸上,半分表情也无,仿佛祁连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难道……

寒意顿时从后背慢慢蔓延到全身,他脚下一软,不知不觉便跪伏在了地上。

“我对皇后是真情还是假意,与你又有何­干­?”来人抬了抬手,顿时墙壁上的火把燃了起来,一张完美无缺的脸也显露在了火光下。

他长身玉立,身上穿着浅­色­暗纹锦袍,青丝用玉冠紧紧束着,像极了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他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就成了牢房中最夺目的存在,因为他实在太贵气,也太俊美。

“当年我逃到锦州时,你跟我现在一样的狼狈,不,比我现在还要狼狈,”祁连看到他这副模样,低头笑了起来,笑声在牢房中回荡,格外的嘲讽与刺耳,“你就像一条狗趴在地上,被你的那个弟弟当做马骑。让我想想你当时的眼神……不甘、怨恨、以及暴戾。”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双眼睛,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疯狗,”祁连轻蔑又嘲讽的看着晋鞅,“可那些世家却夸你言行有度,翩翩如玉,瞧瞧他们的眼睛都有多瞎。”

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晋鞅面无表情的听完祁连的话,抬起头道:“那又如何?”

祁连看着对方那双犹如寒冰的双眼,怔住,对啊,这又如何呢,这个人心狠手辣也好,擅于伪装也好,至少他成了大丰的皇帝,权倾天下,即使那些倨傲的世家,也要在他面前弯下腰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到角落里,也不嫌地上的杂草有些潮湿,直接一ρi股坐了下去:“你应该娶司马香这样的女人,那个女人的骨子里跟你一样,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若是你们两个在一起,必然有很多共同爱好。你这样的疯子,何必去招惹顾家那般犹如娇花般的姑娘?”

说到这,他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倒是忘了,越是你这样的人,就越是喜欢那些­干­净美好的东西,因为自己浑身脏臭,血腥难闻,便对那些美好的东西,格外感兴趣。怕只怕你这样的人,把美好的东西也玷污了。”

“闭嘴!朕把你关押在这,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而朕的皇后,也不是你可以挂到嘴上说的!司马香是什么女人,她部配与皇后相提并论。”晋鞅站起身,眼中带怒,走到牢门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祁连,“朕手段如何,不用你来评判。至少朕没有卖国求荣,更没有做他国下臣。若是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你意欲勾结高罗国以及瑞王府造反,害得天下大乱,你觉得你还有脸见他们?”

“天下大乱与我又有何­干­?我林家被冤枉,满门抄斩时,大丰又有谁站出来为我林家说过一句话?!”祁连恨声道,“天下人如此待我林家,我为何还要顾及天下人?”

晋鞅看着祁连因为恨极而疯狂扭曲的脸:“谁说当初没有人替你林家求情?”

“你说得对,当年还有顾家与杨国公家站出来替我林家说过好话,”祁连面­色­平静了些许,他低着头沉默片刻,然后猛地看向晋鞅,“可是又有什么用,顾家满门忠心待你,你却用感情欺骗他家女儿,杨国公满门清正,你却抢了杨家公子的心上人。所以你们晋家的男人,就是如此的恶心,表面富丽堂皇,内里却恶臭难闻,你这么做,不怕会有报应吗?”

“你身为阶下囚,又何必考虑我是否有报应,”晋鞅垂下眼睑,白皙的手指放到牢门柱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就像是在抚摸一个情人,“先帝有万般不对,也不是你可以出卖国土,引起战乱的理由。你可知若是战乱一起,天下将有多少无辜百姓受苦?他们没有害过林家,也从未对林家落井下石,难道你就不良心难安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瞒天过海的把我抓了回来,我也不想知道,”祁连沉默片刻,把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道,“你不必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是不会给你的。”

晋鞅把手背在身后,静静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开口道:“即使你不交出瑞王府通敌卖国的证据,朕也能让瑞王府抬不起头来。”

“你当然可以做到,可是你这种内心­阴­狠,面上却总喜欢风光霁月的人,做事前不总是喜欢找证据占大义吗?”祁连眼也不睁道,“陛下请回,恕在下不能远送。”

晋鞅看了一眼祁连,“不要以己度人,朕与你,与先帝不一样,朕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祁连讽笑一声,不再开口。

晋鞅面无表情的走出这间私牢,他身后的何明以及几个沉默的小太监提着灯笼立刻跟上。

“陛下,小心台阶。”何明把灯笼提得近了些,好让前路看得更清。

晋鞅拿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面颊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接下来的几天里,不要让人跟祁连说话,除了送吃的以外,什么都不用做。”

“是。”何明忙应了下来。

晋鞅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脖子间有些凉,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挂在脖子间的玉水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他走动的时候,一步一晃,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所以才感到格外的冰凉。

他脚下一顿,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玉水滴,­唇­角微扬,顺手把这玉水滴塞进衣领中,加快脚步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回到紫宸殿后,他发现顾如玖不在殿内,皱了皱眉,问殿内伺候的宫侍:“皇后去哪儿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去了鸾和宫。”

“鸾和宫?”晋鞅眉头皱了皱,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

何明抬头看了眼皇上,躬身与其他人一起退下,并且还顺手替晋鞅掩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死寂,晋鞅走到顾如玖平时爱躺的软榻上面坐下,顺手就从软榻下面抽出了两本传记,传记里还夹着一枚书签,可见主人离开前,书还没有看完。

他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写着,“百年前有一山,名曰秀山,山中有一白狐……”

笔法十分粗糙,但是情节却有几分意思,这个美貌狐妖与贵族公子相恋,为了他放弃修为,只愿做一名凡人。哪知这个贵族公子看似对美貌狐妖深情无悔,实际上只是为了得到狐妖的心头血,炼制长生不老丹献给皇帝,以便能求娶公主。

最后这位公子得到了心头血,狐妖泪尽而亡,而公子也没有好下场,因为皇帝用了长生不老丹后,竟然暴毙而亡。

原来狐妖的血太过霸道,皇帝身为凡人,无法承受,便暴毙而亡了。

这个故事的逻辑存在很多漏洞,但是结局却与其他小说话本不同,其他话本总是追求一个圆满,而这个故事,却是以死亡而结束。

他合上手中的话本,看着桌上跳跃闪烁的烛火,静坐片刻后忽然笑了。

鸾和宫中,顾如玖坐在上首,她的下首坐着钱太妃与孙太妃,三人面前摆着­精­致的点心,不过谁也没有动。

顾如玖笑着看了眼两人,然后道:“麻烦两位太妃娘娘了,我今日请二位来,就是闲聊几句,打发时间,平日忙着宫务,也不曾好好的跟太妃们说说话。”

孙太妃闻言便笑着道:“皇后娘娘愿意跟我们说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何谈麻烦二字。”

钱太妃笑着附和,看着手边的茶杯与点心,却不敢去碰。

“二位是我的长辈,又在宫中待了很多年,比我了解宫中的规矩,所以我有一件烦心事想向二位请教。”顾如玖说到这,叹息一声道,“一个月月前我曾经把一个办错事的宫女关押了起来,哪知……她两个时辰前竟然在牢中丢了命。”

“竟有这等事?”钱太妃面露惊讶之­色­,“难道是畏罪自杀?”

“现在还不清楚,她若是畏罪自杀,应该不至于要等到现在,”顾如玖摇了摇头,“这事按理该交由大理寺去查办,只是后宫乃是陛下休息之地,又有女眷,大理寺的人来,只怕不太合适。”

“皇后娘娘这话有道理,大理寺的人确实不太适合来后宫,”孙太妃笑了笑,犹豫片刻道,“更何况这本就是犯事的宫女,畏罪自杀的可能很大,也许是她越想越害怕,担心连累家人,便行了如此下策,浪费了娘娘一片苦心。”

“话虽如此说,但是我心中仍有些不安,”顾如玖面上忧­色­更浓,“万一这个宫女乃是他杀,那后宫里岂不是太危险了。”

钱太妃与孙太妃都面­色­凝重的不说话,仿佛对死了宫女这件事十分害怕。

“我想着后宫现在既然不□□宁,二位太妃又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什么不测,太后与皇上都会忧心不已。不如在这件事查清之前,两位太妃暂时到临安别宫居住,待事情查清以后,我再接两位太妃回来。”顾如玖说到这,再度重重叹息一声,“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两位太妃体谅。”

钱太妃与孙太妃闻言面­色­大变,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要把她们赶出内宫,迁去临安吗?

临安是大丰的陪都,大丰历代很多没有子女又受过皇帝宠幸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就会被迁去临安别宫,但这基本上是新帝后宫充盈情况下,才会如此行事。可是现在的皇帝后宫除了皇后以外,别的女人一个都没有,皇后竟然也要把她们赶走?

可是尽管她们心中不满,但是能直接说不吗?

钱太妃与孙太妃心里清楚,若是皇后执意要把她们送走,那们他们就只能去临安别宫孤独终老。

“时辰不早,两位太妃早些回宫歇息,”顾如玖似乎没有看到两位太妃难看的神情般,站起身道,不打算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本宫也有些乏了。”

孙太妃与钱太妃心里虽堵得慌,但也只好起身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皇后离开,孙钱二人走出鸾和宫,孙太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钱妃,你行事永远如此鲁莽,若不是因为你,皇后又怎么会打算把我们送到临安别宫?”

临安别宫就是个活死人墓,不是冷宫胜似冷宫,进了那里除了死,几乎再无其他机会出来了。

听说几十年前,宫中有个贵妃极受宠又善妒,后来皇帝便后宫所有女人全部赶去了临安别宫,独宠贵妃一人。

有选女进宫,还没见到皇帝的面,就被送去了临安别宫,到死都是个白头宫女。

“你也别说我,这事难道没有你的手笔?”钱太妃不悦的瞪了孙太妃一眼,拂袖而去。

孙太妃面­色­变了变,最终沉下脸咬牙道:“好一个皇后!”

“娘娘,您真的准备把两位太妃送到临安别宫吗?”秋罗有些担心,往日送到临安别宫的妃嫔,都是些普通家庭出身的选女,可是钱太妃与孙太妃母族都是京城中的世家,尤其是孙太妃,她的母族不仅显赫,还与司马家有姻亲关系,若是前朝闹起来,只怕要借着此事逼着皇上纳妃。

“这事就要看她们愿不愿意去临安别宫了,”顾如玖笑了笑,抬头看着夜空中挂着的皎月,“若是她们不愿意,就要拿出诚意来才行。”

秋罗沉思片刻,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宝绿茫然的看着皇后娘娘与秋罗,沉默的低下头。

“皇后娘娘,您可回来了,”何明看到顾如玖,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朝她一个作揖道,“皇上已经等您很久了。”

顾如玖走进屋内,见晋鞅在翻自己没看完的小说话本,便笑着道:“宸君,这个故事有意思吗?”

晋鞅伸手把她拉进自己怀中,笑着道:“漏洞太多,不过狐妖有情有义,十分难得。”

“只可惜再有情有义,却遇到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顾如玖还没有看完,便随口问道,“结局怎么样?”

“我只是大致翻了一下,”晋鞅把书扔到一边,把头搁在她的肩头,沉声道,“男人最后被判车裂之刑,死后魂魄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结局好,”顾如玖笑了笑,“我是最不耐烦看男人把女人弄得遍体鳞伤,到了最后掉两滴泪便获得原谅,还能富贵加身儿孙满堂的故事了。”

晋鞅嗯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顾如玖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似笑非笑的轻声道:“若是两滴眼泪,便能获得原谅,那么无辜女子的感情就太廉价了。”

“久久与这些女子定是不一样。”晋鞅轻轻在她脖间吻了一下。

“我自然与她们不一样,”顾如玖食指轻划,落到他的脖子上,指腹感受着血管下,温热血液流动时带来的颤动,她呢喃道,“若你敢像这种男人,那我便拉着你,陪我一起死。”

晋鞅抬起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漆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一处跳动的火苗以及自己的脸庞。

“好。”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睑低着头道,“我就知道,久久是与众不同的。”

初夏,夜里并不是太热,当一声惊雷响起时,孙太妃惊恐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纱帐轻轻摇摆着,影影绰绰带出一片暗影。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哑着嗓子道:“来人。”又是一阵响雷,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孙太妃有些害怕,把盖在身上的锦被往拉了拉,模模糊糊间,她看到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她心中的恐惧更甚,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道闪电从窗外掠过,她看到那个黑影朝自己走来,当她借着闪电的光芒看清对方容貌时,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叫起来。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外面的宫女匆忙跑了进来。

“有鬼!有鬼!”

“是她!”

瓢泼大雨中,两个太监冒雨跑着,他们全身已经湿透,但却不敢伸手擦拭,其中一个脚下没有踩稳,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哼也不敢哼一声,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他们奔跑的方向是紫宸殿。

顾如玖是被雷声吵醒的,她看了眼身边安睡的晋鞅,在闪电划过时,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就在下一个雷声响起后,外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即白贤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皇后娘娘,静安宫出事了。”

察觉到晋鞅动了动,顾如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先睡,是孙太妃那边的事,我去看看。”

“外面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晋鞅跟着坐起身,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皱眉道,“你别出去,万一淋到雨生病怎么办。”

“如果不是大事,静安宫那边也不会这会儿派人过来,”顾如玖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穿衣,也顾不上绾发,她直接披散着头发对晋鞅道,“我先过去看看,若是没什么事就回来。”她走到床边,把晋鞅摁进被子里,然后把被子拉到他下巴处,“好好躺着,等我回来。”

太妃的寝宫,晋鞅也不方便去,他只好拉着被角点了点头。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顾如玖撩起裙角坐进马车:“速去静安宫。”

雨水打在车顶上啪啪作响,顾如玖把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面无表情的撩起车窗的的帘子。

窗外宫灯高挂,只是在雨水中显得有些朦胧,无端多了几分冰寒。

到了静安宫,顾如玖弯腰走下马车,仅仅几步路,雨水便飘进伞下,打湿了她的群摆,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内殿传来了孙太妃的尖叫声。

她加快脚步走进内殿,就见孙太妃头发散乱的抱着一个宫女,不仅全身发抖,还念叨着什么。

“孙太妃,你怎么了?”顾如玖抬了抬手,免了屋内其他人请安,然后走近孙太妃身边,小声道,“孙太妃,你还好吗?”

一道闪电划过,孙太妃突然再度厉声尖叫起来,她猛地抓住顾如玖的手,睁大眼睛道:“有鬼,有鬼,她来了。”

手腕被孙太妃抓得生疼,顾如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钱太妃的声音。

“皇宫大内,天子脚下,哪来的鬼怪之说,孙太妃请慎言!”

顾如玖回头,就见钱太妃一身深­色­宫装,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严肃的表情中带着几分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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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孙太妃躲在顾如玖身后瑟瑟发抖,对于钱太妃的斥责全无反应,她眼睛睁得极大,仿佛下一刻就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孙太妃突然伸手指着钱太妃,尖叫道,“是你,当年一定是你做的。”

轰隆。

雷劈过后,狂风大起,吹得外面的树枝哗哗作响,顾如玖把自己的手腕从孙太妃手中挣出来,转头去看钱太妃。

钱太妃衣袂翻飞,步摇微微晃动,嘴角紧紧的绷着,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但是顾如玖看过去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平静起来。

“皇后娘娘,孙太妃做了噩梦,脑子有些迷糊了,”钱太妃走到顾如玖跟前,朝顾如玖行了一礼,顾如玖回了一个礼道,“本宫见孙太妃状况有些不好,来人,去请太医。”

“皇后娘娘,”钱太妃看着顾如玖,神情凝重道,“孙太妃此时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对皇室名声有碍。”

“钱太妃放心,这话传不出去,”顾如玖的目光一一在殿中众人脸上扫过,“若是传出去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通通去慎行司领罚。”

宫侍们不敢迎视她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

“传本宫的命令,孙太妃夜里受寒,邪风入体,让太医院的人尽快前来为孙太妃诊脉,”顾如玖安排好以后,转头让宫女好好照顾孙太妃,然后对钱太妃道,“钱太妃,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怕这个地方人多了,不利于孙太妃休息。”

钱太妃看了眼已经有些失常的孙太妃,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跟在顾如玖身后,去了静安宫偏殿,殿内烛火通明,太监宫女肃立,倒是不像往日那般冷清。

想到这,她看向走在前面的顾如玖,有这位受尽帝王独宠的皇后在,哪会少了热闹。她内心讽笑一声,在顾如玖下首坐下。

“钱太妃,”顾如玖笑了笑,“您这么晚还没睡?”

钱太妃一愣,看到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顾如玖,又摸了摸自己鬓边的发钗,笑道:“上了年纪,便觉轻,有些响动就睡不着。”

“本宫瞧着钱太妃驻颜有方,甚是年轻,”顾如玖轻笑一声,“怎么现在就说起老来了?”

“我们这样的女人,即便年岁不老,心也老了,”钱太妃沉默片刻,苦笑道,“不瞒皇后娘娘说,我进宫已经十多年,刚进宫那会跟您现在同岁。只不过不如您有福气,我一直不太受先帝喜欢,没到夜深人静时,我总是认认真真的梳妆打扮,想着也许说不准皇上什么时候就来看我了。”

说到这,钱太妃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提起往日那些事情没什么意思:“这些往事说出来,也不过是些笑话。只不过这些习惯早已经养成,已经改不过来了。”

顾如玖沉默片刻,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往事已过,太妃娘娘不要太过介怀往日之事。”

钱太妃轻笑一声,似是自嘲,似是嘲讽顾如玖这话。

当年她心有所属,结果仅仅因为先帝认为她八字与他相合,对子嗣有利,便想纳她进宫。她的父母为了兄弟们的前程,竟也不顾她的哀求,就这么把她送进了宫。

她承宠大半年有余,也不曾有喜信传出,先帝便渐渐厌了她,转而宠爱上了其他妃嫔。她恨先帝,恨父母,可是为了家族,却不得不用尽手段固宠,她甚至能让自己在梦里都能对先帝口吐倾心之言。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恶心那个男人,每当午夜梦回时,都忍不住哭湿枕巾。

都说京城贵女好,可是这些贵女再好,再金贵,也比上家中儿郎。就如同她从小锦衣玉食,但是在兄弟们的利益前,她就只能做一个牺牲品。

“所以我才说,皇后娘娘是个有福气之人,”钱太妃双目灼灼的盯着顾如玖,“娘娘比我们命好。”

这个我们,不仅有她,有孙太妃,有太后,还有那些被召进宫,连先帝容貌都没看到过的女人。

顾如玖心里堵得有些发慌,她抿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钱太妃娘娘,你知道孙太妃口里提到的那个她,是谁吗?”

钱太妃垂下眼睑,低眉顺眼道:“皇后娘娘恕罪,孙太妃做了什么梦,我并不知情,所以那个他是谁,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钱太妃知道,”顾如玖笑了笑,不轻不重道,“本宫听闻当年的林妃艳冠天下,舞姿倾城,不知林妃是否如传闻般美貌?”

听到“林妃”二字,钱太妃面­色­不变,顾如玖注意到她掩藏在袖子下的手似乎动了动。

“娘娘何必提及这个残害皇子的罪妃,当年若不是她,太后娘娘又怎会承受丧子之痛。”钱太妃语气冷淡道,“皇后娘娘日后还是不要再提及此人好。”

“往事已过,又有什么不能提的?”周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眼钱太妃后道,“当年哀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听到林妃乃是凶手时,林妃已经被先帝赐死了,哀家想问她几句话都来不及。”

“太后娘娘。”见到周太后,钱太妃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太后行了一个礼。

顾如玖站起身,扶着周太后在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自己在太后侧首落座,“母后,外面雨这么大,您怎么过来了?”

“听到孙氏出了事,哀家就过来看看,”周太后朝她叹息一声,“都是宫里的老人,我就算在寝宫里,也睡不踏实。”

“是我想得岔了,”顾如玖笑了笑,亲手把一盏茶端到周太后面前,“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您不要担心。”

“你做事,我向来是安心的,”周太后笑了笑,转头见钱太妃还站着,便道,“钱氏你也坐下吧。”

“谢太后娘娘。”钱太妃看了眼太后与皇后之间亲昵的举止,依言坐下了。

“如今宫中事务已经全部交由皇后打理,哀家已经不再­操­心,你们作为长辈,可要好好帮着皇后,”周太后笑着道,“不然到时候皇后来向哀家告状,哀家可不会饶你们。”

“不敢,不敢。”钱太妃陪着笑,心里却暗自一惊,太后这是在警告她们?还是在暗示她,不管皇后做什么,太后都不会Сhā手?

想到皇后之前说过要把她跟孙太妃送到临安别宫的事情,钱太妃心头一寒。

太后不想与皇帝有矛盾,又心疼皇后,那么只能把后宫的权利全部交给皇后,只怕连手中的势力也全部交给了皇后。周太后这些年的手段,她早就见识过的,皇后若是得了太后的支持,那这后宫里里外外,岂不是在她的股掌之间?

“皇后娘娘聪慧能­干­,把后宫管理得很好,我等平庸之辈,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钱太妃起身朝太后与顾如玖福了福。

听到钱太妃说了类似“认输”的话,顾如玖面上不显,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太医给孙太妃把完脉,过来给三人汇报情况了。

“禀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妃娘娘,孙太妃乃是邪风入体,加之受了雷声惊吓,伤了神才会如此。”太医这会儿只恨自己运气不好,轮到自己当值时,就遇到这种事。

孙太妃念叨着有鬼也好,说着不是她­干­的也罢,既然皇后娘娘说过孙太妃是邪风入体,那孙太妃娘娘就只能是受寒伤神,他连一个不该说的话都不能说。

“有劳太医了,”顾如玖道,“来人,送太医出去。”

太医朝屋内再行一礼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白公公,留步,留步,”太医朝白贤拱了拱手,“下官自己回去就好。”他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可不敢让这位天子近侍淋到雨了。

“那您慢走,”白贤朝太医作揖道,“大人是个聪明人,定能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福泽子孙。”

听到“子孙”二字,太医背脊一僵,再度朝着白贤连连作揖,“谢白公公吉言,本宫一定牢记。”

“嗯。”白贤满意的点头,目送太医在小太监的护送下离开,才转身回到内殿。

再次踏入孙太妃寝殿,顾如玖见孙太妃已经喝了药睡下,只是面­色­仍旧有些白,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她吩咐静安宫的人好好伺候,才走出屋子。

“既然孙太妃无碍,哀家就回去了。”周太后登上马车离开前,拍了拍顾如玖的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这会儿都快三更了。”

“母后放心,”顾如玖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大不了明早起晚些罢了。”

“你啊,”周太后无奈的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幸好做了哀家的儿媳,若是遇到恶婆婆,可有你的苦头吃。”

顾如玖笑眯眯的道:“所以我这个样子,也是您这个婆婆给惯出来的。”

“若单单是我,可惯不出来,”太后笑盈盈的登上马车,转头对顾如玖道,“快回去吧。”

免得皇上久等。

有钱太妃在,周太后没有说这句话,但是她却可以肯定,久久不在,皇帝这会儿肯定也没睡着。

“娘娘与太后的感情真好,”等太后离开后,钱太妃感慨道,“娘娘果真好福气。”

“承太妃娘娘吉言,”顾如玖站在屋檐下,见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便道:“本宫也该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钱太妃客气的福了福。

顾如玖回了一礼,扶着秋罗的手坐进马车,马车调头时,她伸手撩起窗帘,看到钱太妃面无表情的站着,就像是宫中用上等材料做的布偶,­精­致又毫无活力。

静安宫再度恢复寂静,躺在床上的孙太妃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一眼,翻了一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何明,皇后回来了吗?”晋鞅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从床上坐起身,问守在外面的何明。

“回陛下,方才是禁卫军巡逻队路过,皇后娘娘尚未归来。”何明小声答道。

晋鞅躺回被子里,察觉到被子没有盖好,又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然后盯着纱帐发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又传来的动静,他再度坐起身,还没开口唤何明,就见顾如玖从门外走了进来。

晋鞅呆呆的看着,忽然一阵风起,她披散着的长发随风而动,袖摆与青丝缠绕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宸君还没睡?”顾如玖走到床沿边坐下,撩开晋鞅脸颊边的头发,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等我,我把衣服换了。”

伸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晋鞅往里面躺了躺,把自己睡着暖乎乎的地方让出来,等着顾如玖躺进来。

脱去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外袍,连里衣也换了,才走到龙床边躺下。暖烘烘的被窝让她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孙太妃出了什么事?”晋鞅把她搂进怀里,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能有什么事,心里有鬼,”贴着晋鞅的胸口,顾如玖困倦道,“又或者是装神弄鬼。”

听出她话语中的疲倦,晋鞅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嗯。”顾如玖含糊的应了声,不一会儿,晋鞅听到自己怀中传来久久绵长的呼吸声。

伸长手小心的替她后背的被子压实,晋鞅也闭上眼睡去。

天刚露出鱼肚白,何明就醒了过来,洗漱­干­净后,他领着太监到了紫宸殿外间,听到里面传出声响,他才带着人走进去。

一进内室,他就看到皇上正躬着腰,赤着脚从床上爬下来。见到他们进来,皇上也没顾着形象,而是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让他们小声点的动作。

何明忙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都小点声,然后他就看到皇上放下床帐,把皇后的睡颜掩藏在了床帐后面。

堂堂帝王之尊,竟跟小偷似的缩手缩脚的洗漱,最后还穿着袜子,拎着鞋子出了内室才穿上。

“叫紫宸殿伺候的人都小心些,不可扰到皇后休息,”晋鞅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对何明道,“你留下伺候。”

“是。”何明躬身,见皇上乘坐上御辇后,才慢慢站直身子。

他的徒弟何福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师傅,陛下对皇后娘娘真好,便是民间那些夫妻,也比不上陛下待皇后娘娘半分呢。”

“住口,谁给你的胆子议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私事,不要命了?!”何明沉下脸怒斥道,“自己下去领五个板子,别说咱家这个师傅没有教你,在宫里伺候的太监,最重要的就是嘴紧忠诚,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你也别做咱家的徒弟了。”

“徒弟一时忘形,师傅别恼,”何福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用何明催促,当即便往慎行司领板子去了。

何明看了眼四周其他伺候的宫人,压低声音道:“你们一个个都小心些,若是吵到皇后,也就不用在紫宸殿伺候了。”

宫侍们沉默的行礼,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见状何明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踱着步子走出外殿。他站在玉石阶上,看着朝阳从东方升起,脑子却想起了关在私牢中祁连说的那些话。

皇上待皇后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一个人能把戏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假意也变成真心了吧?

何明又想起皇后笑着跟皇上说话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都不是他一个太监该去考虑的问题。

杨国公府,杨夫人翻看着京城闺秀们的名册,翻到最后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小姑子道:“上面的女子各个都好,我也不知道求娶哪一家姑娘好。”

胡太太笑着道:“这种事情,还是要由孩子自己也看一眼好,毕竟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若是他自己不满意,到了最后岂不是要成为怨偶?”

“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可是……”杨夫人叹息一声,勉强笑着道,“垂文那孩子,近来­精­神一直不太好,哪会看这些名册。”

她知道自己孩子喜欢顾家二姑娘,可是婚姻讲究缘分,哪能强求?更何况现在顾二姑娘已经成了皇后,听说颇受陛下爱重,他们杨家现在不仅不能提顾家二姑娘,连想都不能想。

胡太太知道杨夫人为何发愁,只是事情涉及皇后,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垂文还年轻,待有了喜欢的姑娘,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杨夫人苦笑,若早知道会这样,她当初真不该让小姑子帮着他们家去提亲,若是没有这一遭事,垂文也不会徒添这么多妄想。

姑嫂间正说着,就见杨垂文走了进来。胡太太见侄儿似乎清减了些,不过­精­神倒还好。

“见过母亲,姑母,”杨垂文进门后,朝先向二人行了礼。

“垂文来了,快坐。”杨夫人满脸笑容的让杨垂文坐下,然后道,“我正跟你姑母谈起你的亲事……”

“母亲,儿子准备明年开春参加朝廷的科举,所以无心考虑此事。”杨垂文朝杨夫人拱手道,“希望母亲能够谅解儿子。”

“垂文,这事不是我谅解不谅解,而是皇家能不能谅解我们,”杨夫人无奈道,“你一日不成婚,我们当初向顾家求亲的事就会成为皇上的心头刺。你才华无限,满腔抱负,不要为了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前途。”

杨夫人心里清楚,皇家肯定是知道他们杨家曾向顾家求亲一事的,不然皇上又怎么会让小姑做这个媒人。

杨垂文听完杨夫人的话,沉默的坐着,一言不发。

见他这样,杨夫人又急又气,转头看向胡太太,希望她能帮着自己开导开导。

“垂文,姑母跟你说几句,你别嫌姑母多事,”胡太太也极为心疼这个侄儿,见他这样,哪会事不关己的坐着,见杨夫人使了眼­色­,她就开口了:“今日关上门来,我也不怕别人听见。你与那位不过见过几次面,怎么就记挂上了呢?”

“姑母,”杨垂文苦笑道,“又怎会只是几面,以往京城很多聚会场合上,我都能见到她。”

“你!”胡太太惊讶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怎么会这样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只要看到她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杨垂文低头苦笑一声,“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我就在想,怎么把她娶回家,要如何对她好,怎么与她相处,让她过舒心日子。”

“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胡太太心疼的看着侄儿,“若是你早些开口,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呢,胡太太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时候顾家心疼女儿,连李家的求娶都拒绝了,我又怎么好开口,”杨垂文面­色­苦意更浓,“那时我就想,也许等顾姑娘大些,顾家就愿意让她出嫁了。”

只可惜他与她没有缘分,只怕到了现在,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不住了。

他有些后悔,若是那次太后千秋礼后,车队从泰和别宫出来,他能一直陪伴在顾姑娘的马车旁,也许他心里的妄想就能成真。

可世间哪来的早知道?

如今她为后,自己即将入朝为臣,他便是有再多心思,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看到母亲眼中的担心与焦急,杨垂文起身朝杨夫人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您不要担心。”

他的目光落到杨夫人手中的名册上,沉默片刻后道:“儿子的婚事,还请母亲多多费心。”

见他终于想通,杨夫人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杨垂文勾着嘴角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望着院子外的花草出神。

夏季已到,就连初晨的太阳也格外的灿烂。

胡太太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眼神情平静的侄儿,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不管垂文是真的想通还是为了让父母安心,此事就只能如此了。

往事不可追,如此便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晋江有点抽,大家能正常看文吗?

☆、第62章

高罗国因为丞相失踪,导致内部斗争激烈,有小部分人认为此事乃是大丰国所为,但是这种说法刚出来,就被压了下去。

这种有可能引起国际纠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他们无凭无据,丞相又是在高罗境内失踪,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此事也指向与丞相有矛盾的党派,这个黑锅大丰国可能不会愿意背。

大丰的官员高度重视这件事,就连边疆的将士们也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大有高罗若是胆敢来犯,他们就会大举反扑之势。

边疆局势紧张,朝廷内部也好不到哪去,事情的起因缘于青北节度使魏亭状告青北守备将军通敌卖国一事。

魏亭出身新贵,本身颇有才­干­,得到司马鸿赏识后,便在先帝面前推荐了他,后来由于魏妃非常受先帝宠爱,连带着先帝对魏亭也重用起来,便升任为青北节度使。

他升任后不久,先帝重病而亡,有司马家的支持,他这五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的坐着青北节度使一职,若不是现在跳出来状告赵进通敌卖国,晋鞅还没打算动他。

赵进与魏亭不同,赵进乃是真正的寒门出身,不过是个难得的能将,凭借军功封三品安北将军,镇守青北州。

二人受帝王传召,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时,京城才刚进入初夏。

“赵将军,请,”在进入宫门前,魏亭转身笑着对赵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进神情又怒又恼,只是天子脚下,他不好口出粗鄙之言,只是取下身上的佩剑交给朱雀门的看门护卫,然后看也不看魏亭,大跨步走进宫门。

“嗤!”魏亭见他这般模样,嗤笑一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引路的太监一直低着头,不曾跟两人说半个字,这让赵进心里拿不准皇上的心思。

他一个三品安北将军,自从驻守青北州以后,就很少回过京,更没有单独面见过皇上,他在京中也没什么人脉,所以对皇上的脾­性­实在不太了解。

他心里也很清楚,比起背后有司马家撑腰的魏亭,他这次回京只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在皇上跟前说清这件事,不管皇上信不信,至少他要求个问心无愧,也希望不会因此累及家人。

外面都传皇上乃是仁爱之君,他此刻也希望皇上如传闻般仁爱,能让他的家人保住一条命。

“安北将军,节度使大人,乾坤宫快到了,”带路的太监停下脚步,终于开口对两人说话,“要先得罪二位大人了。”

“应该的。”魏亭心里清楚,他们不是天子跟前的近臣,要面见陛下,肯定要提前搜身,以免他们身上携带利器。

因为两人都是三品要员,给两人搜身的是龙禁卫,搜完以后,龙禁卫朝两人抱拳致歉,然后退到了一边。

赵进见状忍不住想,天子近卫如此严谨守礼,想来陛下定是个仁义之君。

两人搜身完毕,太监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太监突然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急道:“快些避开,凤驾过来了。”

赵进恍恍惚惚的,只看到前面走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杏黄­色­宫装的丽人,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容貌,就低着头急急的往后退了几步。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娇娇软软的仿佛带着丝甜,就像青北最鲜­嫩­的甜果。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末将见过皇后娘娘。”他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他就见到那双珍珠绣鞋停在了他的面前,只听皇后娘娘问道:“你可是安北将军?”

“回娘娘,末将正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听说过自己,语气里带了丝激动。

“本宫听家兄提起过你,他说你擅兵法,有百步穿杨之能,是难得的将才。”顾如玖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虽然是三十岁出头的年龄,但由于边关清苦,看起来却有四十多岁般的苍老。

赵进想起皇后娘娘的兄长乃是鸿胪寺少卿顾之瑀,他去青北州前,与顾之瑀打过几次交道,但也只是面上交情,对方乃是世家公子,他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将,哪好意思跟这等贵公子套近乎?

所以他没有想到对方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愣了片刻才抱拳道:“是国舅谬赞了。”

“将军不必谦虚,”顾如玖见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眼里露出感激之­色­,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将军心思真简单。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魏亭,语气便淡了几分,“两位大人一路赶来辛苦了,二位有要事在身,本宫便不多打扰。”

“恭送皇后。”魏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皇后娘娘待赵进的态度实在太过温和,温和得不像是对待一个卖国求荣之人,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跟在太监身后,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御书房里十分宽敞明亮,地板­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赵进与魏亭二人当即便朝上首的帝王行了大礼。

“起来吧,”晋鞅把一道奏折扔到案上,“魏大人状告赵将军通敌卖国,不知有何证据。”

魏亭忙把之前搜集好的书信放到何明端过来的托盘中,然后道:“陛下,这是微臣让人拦截下来的书信,请皇上明察。”

看了眼托盘里的书信,晋鞅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道:“书信等物,可以伪造,魏大人可还有别的证据?”

“这……”魏亭抬头看了眼皇上,见他神情冷淡,似乎对赵进之事并没有多少情绪,他心里的不安感更甚,这似乎不像是一位帝王听到通敌卖国之事后的反应。

“微臣还搜集到赵将军府中有高罗皇室宝物,这些东西,都不是普通大臣能有的,”魏亭拱手道,“只是这些东西繁多,微臣无法随身携带,还都放在马车之上。”

“你在赵将军住处搜到的?”晋鞅微微挑眉,不轻不重道,“你与赵进皆是三品官员,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搜查将军的住处?”

“陛下,微臣这也是无奈之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魏亭心下惶恐,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在这事上发难,当即又急又乱,跪在了御前。

文官与武官很多时候虽然品级相同,但实际上文官比武官更矜贵,这已经是大丰官场大家都默认的事情,可是御座前面,他怎么能说文官地位比武官高?

“好个下策,朕还以为青北州已经是你魏大人的天下,其他人任你宰割了,”晋鞅冷哼一声,“此事我已经交由张相彻查,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你们二人暂时住在别馆中,无诏不可进出。”

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赵进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陛下没有重文轻武,惊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听信魏亭一面之词,而是让张相彻查之事。张相虽然­性­格温和,但与他一样,乃是寒门出身,至少从这一点上出发,张相查案时,就要公正很多。

“是。”魏亭面­色­惨白,颤颤巍巍的行了一礼。这一路行来,由于重兵把守,他没有机会收到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所以对京城现如今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之前司马大人说,只要弄走赵进,就能把青北州守军换成他们的人。他本以为这是件小事,因为先帝在时,不是没有守备军因为“疑似”通敌卖国,被先帝怀疑下放,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京城的情况也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而陛下似乎对司马家,也并不是特别信任,不然也不会以这种态度对他,而且还把这事交给了张仲瀚处理。

张仲瀚就是只圆滑的老狐狸,看似温软好说话,实际上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能爬到丞相这个位置上,手段能少到哪去?

更重要的是赵进与张仲瀚一样,都是寒门出身,张仲瀚若是想保住寒门渣朝中的说话权,就会尽力的护住赵进。

越想魏亭越觉得害怕,可是皇上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说,转头就让他退了出去。

可是他出来了,赵进还留在御书房中,皇上的态度足以说明,他这次走了一步错棋。

出了宫,他就被禁卫军带到了别馆中住下,外面有卫兵把手,他想传递消息,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

在屋里踱着步子,又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

“现如今,只能盼司马大人能救我了。”魏亭叹口气,这会儿已经到了初夏,他的胸口却仍旧有些发凉。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后,他才看到禁卫军把赵进送了过来,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遥相对,却互不侵犯。

眼见禁卫军对赵进客气的态度,魏亭又想到刚才那些禁卫军面对自己时冷冰冰的表情,心中越来越没有底。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吃不好,睡不好,硬生生瘦了一大圈。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受到皇上的传召,司马大人也没有给他传一丝半点消息进来。

他知道,他完了。

自从前几日孙太妃风邪入体后,静安宫就显得越发萧瑟,顾如玖再度踏进此处时,就见一个个宫女太监无­精­打采,毫无活力的样子。

见状她皱了皱眉,无视一­干­给她行礼的宫侍,朝内殿走去。

孙太妃仍旧躺在床上休养,见到她进来,气喘吁吁的想要起身行礼,被顾如玖拦了下来,“太妃娘娘快些躺下,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皇后娘娘特来探望,我已经好了很多,”孙太妃拿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然后道,“娘娘快些出去,莫让我过了病气。”

“太妃娘娘不用担心,本宫已经问过太医,你的病不会传染,”顾如玖淡笑道,“静养几日便好了。”

孙太妃也不咳了,放下捂在嘴边的手帕道,“娘娘说得对。”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润喉茶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娘娘今日来,恐怕不单单是探望我的身体吧?”

顾如玖笑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摇着手中的花开富贵团扇:“不愧是太妃娘娘,总是能轻易看透人心。”

“皇后娘娘言重了,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再愚蠢的人也要学着聪明起来,”孙太妃看了顾如玖一眼,语气怪异道,“等皇后娘娘待得久了,也会有这种能耐。”

跟着顾如玖一同过来的白贤闻言顿时皱起眉头,不满的看了眼孙太妃。

顾如玖笑了笑,没有接孙太妃后面这句话,而是道:“本宫这次来,是想问问太妃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孙太妃低下头,看着自己洁白的双手:“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已去的故人罢了。”

“哦?”顾如玖极为感兴趣道,“可是林妃?”

听到“林妃”二字,孙太妃猛地抬头,对顾如玖道,“皇后娘娘,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顾如玖看着孙太妃郑重的神情,笑道:“太妃说得对,往事确实不用再提。”她站起身,“既然太妃娘娘已经大安,本宫也就放心了。”

她让宫女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孙太妃:“那本宫就不打扰,太妃好好休息。”

“皇后娘娘慢走。”孙太妃坐在床上,朝顾如玖弯了弯腰。

等顾如玖离开以后,孙太妃打开了装着礼物的盒子,里面是一根百年老人参。

“百年老参,真是好东西,”孙太妃合上礼盒,笑着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不愧是父母宠爱,皇上爱重的福气人,出手如此大方。”

“太妃娘娘,您说皇后娘娘会不会真的不去查当年之事?”她身边的嬷嬷拿过她手里的礼盒,有些担心的问,“若是她不查,您安排的这些不就废了?”

“她人年轻,又受皇帝宠爱,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哪能没有好奇心,”孙太妃嘲讽的笑道,“本宫当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好奇心十足吗?”

往年旧事,只要查起来,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把太后也牵扯进去,引起皇室丑闻,岂不是更有意思?

顾如玖回紫宸殿的时候,晋鞅已经从御书房回来了,见她进来,晋鞅道,“听说你又去静安宫了?”

“孙太妃生病这件事,前朝后宫都知道,我若不走一趟,别人岂不是要说闲话?”顾如玖走到他身边,拿走他手里的话本,“你怎么也跟着我看起这些杂书来了?”

“我这是在培养我们的共同爱好,”晋鞅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撩起袖子道:“那老­妇­发疯,害得你手腕青了这么大两块,现在都还没散开。”

“我的陛下哎,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顾如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什么老­妇­,那是太妃。要是让人知道堂堂陛下说这么粗鄙的话,到时候可是你丢人。”

“我怕丢什么人,”晋鞅让何明取来药膏,然后用指腹沾上药膏,轻轻的替顾如玖按捏淤青处,“只要不要你这个佳人丢了就好。”

“完了完了,我这祸国妖后的名讳是要坐实了,”顾如玖咯咯笑着,然后道,“这都是你害的。”

“没有能力的男人,守不住自己的江山,才怪女人是祸水,”晋鞅笑着摇头,然后道,“你别动,我给你好后揉揉,不然还要疼好几天。”

“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顾如玖只好端端正正的坐好,任由晋鞅一边帮自己揉淤青,一边吃豆腐,“方才我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碰到了魏亭与赵进。”

“你觉得这二人如何?”晋鞅低头在顾如玖手腕上轻轻吹了吹,用手帕擦去她手腕其他地方沾上的药膏,擦­干­净后,才擦了擦自己的手,把手帕扔到了一边。

“乍眼看去,魏亭风光霁月,颇有君子之风。赵进相貌平平,满面风霜,言行举止都不如魏亭有风骨。”顾如玖拿过自己的手帕,低头给晋鞅擦着手指,“但是据我所知,青北州气候恶劣,夏有风沙,冬有冰雪,像赵进这样的人很多,像魏亭这样的却很少见。”

这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油光水滑?

魏亭若真是一心为民,没事出去溜达几圈,视察一下民情,风吹日晒之下,哪还能维持面白美须的美中年形象?再天生丽质的人,去了青北州那种气候恶劣的地方,都要变成糙面人。

听完顾如玖的分析,晋鞅笑着道:“看来你比较欣赏赵进一些?”

“宸君难道不知道我与司马家有旧怨吗?”顾如玖丢开他的手,斜睨他一眼道,“魏亭是司马一派的人,我能欣赏他么?”

晋鞅顿时带笑,伸手抱住顾如玖,像麻糖似的扭在她身上:“久久总是这般恩怨分明。”

“对呀,黑白分明我做不到,恩怨分明还是没问题的,”顾如玖把下巴搁在晋鞅的肩头,笑眯眯道,“边疆将士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而文臣仅仅几句话便给他们随便扣帽子,这岂不是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你说得对,”晋鞅沉声道,“我们不能让这些将士寒了心。”

边疆清苦,每年便朝廷下发的军费还要被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到了将士手中时,能剩下一半已是难得。

当年锦州也有守备军驻扎,这些士兵到了冬天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些贪官污吏实在是可恨。

一个国家,若是连军事都不重视,待强敌入侵时,又拿什么来反击?

平时苛待将士,到了战场拼命时,又是这些人上阵杀敌,而这些贪官污吏却高枕无忧,在朝堂之上对边疆之事慷慨陈词,做足忠臣爱国姿态。

晋鞅轻轻抚着顾如玖的后背,心情有些激荡,久久总是能与他思想一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二人在观点上达到一致,于是在床上运动时,也达到了最美妙的和谐。所以第二天上早朝时,尽管文官与武官吵做一团,晋鞅也有闲情逸致听下去。

“陛下,魏亭不该关押起来啊!”官员甲认为,不管赵进究竟有没有通敌卖国,但是魏亭的心是好的,他此举也是为了大丰着想,所以把赵进关在别馆就行,魏亭还是放出来吧。

“一派胡言,若随意诬陷朝廷命官是为了大丰好,那我是不是也能怀疑你通敌卖国?!”武将们表示他们很不开心,很郁闷。赵进辛辛苦苦为国家镇守边关,结果却被文官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他们心里委屈,他们心里苦。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文官已经快要动手打起来了,不过这动手范围仅限文官圈子,似乎还没有哪个文官主动向武官动手。

见这些人吵得实在不像样,晋鞅才道:“要打架的出去再打,别扰了朝堂秩序。”

听到这话,已经动手的,准备动手的都偃旗息鼓,然后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皇上训斥。

哪知道今天皇上心情似乎格外好,竟没有因此动怒,也没有责罚他们。

“朕知道诸位大人都是一心为民,但是国有国规,赵进若是通敌卖国,按律当处。可若是赵进并没有通敌卖国,那么魏亭便是诬陷朝廷命官,按律亦当处,诸位不必再在此事上争论。”晋鞅轻轻拍打着龙椅扶手,“如今魏亭人在京城,而青北州乃是我大丰要塞,当务之急是选一个能臣暂代青州节度使。”

司马一派的人听着这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魏亭刚进京没几天,皇上就急着派人暂代他节度使之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不信任魏亭?

不然怎么只让人替代魏亭这个节度使之职,对守备将军绝口不提?

有聪明的人已经察觉到风向不对,而脑子比较简单的只以为皇上更加信任赵进,这两类人都对皇上的这个决策没有意见。

至于司马一派的官员们,虽然很有意见,但是晋鞅并没有妥协,对他们的抗议充耳不闻,当朝便挑了一个官员暂代青北州节度使之职。

大家都很清楚,这个暂代很快就要变成正式的节度使,不过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就不好再反对。

晋鞅此举,倒是让不少武将心生感激,下朝之时,这些武将们行礼的动作幅度都大了不少。

张仲瀚看着这些神情激动的武将,在心底叹了口气,魏亭与赵进这次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这两人之间的矛盾,而是皇上与司马一系的交锋。

这次的事若是不处理好,司马家只怕要危矣。

“张相,”司马鸿叫住张仲瀚,“请留步。”

“司马大人,”张仲瀚笑着朝司马鸿拱了拱手,他心里清楚司马鸿叫住他是为了魏亭一事,于是他打定主意不去接这个话头。

司马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他又怎么会跟这种蚂蚱拴在同一根绳子上?

哪知道司马鸿根本没有提这件事,而是说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张相可还记得当年林妃毒害皇子一案?”

张仲瀚闻言面­色­大变,看向司马鸿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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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此事早有定论,司马大人何必再提?”张仲瀚语重心长道,“旧事重提,岂不是徒惹太后伤心难过吗?”

“时辰不早,在下告辞。”张仲瀚可不想被司马鸿拉下水,不管对方有什么想法,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参与,免得无事惹上一身­骚­。

看着张仲瀚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司马鸿冷哼一声,转身见李光吉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抱拳道,“李相。”

“司马大人,”李光吉走到司马鸿面前,语焉不详道,“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天气多变,司马大人请多注意身体。”

“有劳李相关心,”司马鸿淡淡道,“李相也要多注意才是。”

李光吉朝他拱了拱手:“司马大人说得是。”

两人的关系向来是面上和睦,内里互相争锋,所以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话好说,客气几句后,便各走各的。

司马鸿回到家中,对来迎接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摆了摆手,满脸疲倦道:“午饭不用等我,我在院子里用。”

“是。”郑氏见公公神情不太好,知道他近来在为魏亭一事忧心,朝司马鸿行了一礼后,别的什么也不敢多说。

司马鸿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司马香,沉着脸离开。

“夫君,”郑氏对自己丈夫道,“你去陪陪老爷子,让他有事别憋在心里。”

司马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儿子与儿媳,小声道:“辛苦娘子了。”

郑氏笑了笑,给他理了理衣襟。

做完这一切,郑氏转身对儿子与儿媳道:“你们也回自己院子吧,这里没什么事。”

站在角落里的司马香跟着堂兄堂嫂一起出了主院,堂嫂见她脸­色­不太好,便关心的问道:“三妹最近几天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司马香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过两日便好了。”

堂嫂以为她说的是女人每月那几日,所以便了然的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别吹了风。”

“是。”司马香笑着应下,直到与堂兄堂嫂分开走以后,脸上的笑意才垮了下来。她心里愁的不是魏亭一事,而是高罗国丞相失踪之事。

她刚与祁连说定计划,祁连就回了高罗,谁知道竟会发生这种事?这会她只盼望祁连是被高罗人给暗害了,若是……若是被大丰国人抓住,让陛下知道她竟与高罗国的重臣私下来往,到时候不仅是她人头不保,就连整个司马家也要受连累。

虽然对于她来说,司马家其他人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她心里清楚,对于女人来说,家族势力影响有多大。所以司马家绝对不能有事,司马家倒了,意味着她也完了。

自家姑娘月事并没有来,作为贴身婢女,宝梅心里很清楚,见到姑娘跟大少­奶­­奶­撒谎,宝梅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可是却不敢多问,只好想办法帮着姑娘圆这个谎。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司马香想了很久,决定告诉大伯母,她同意钱家的求亲了。

可是她还没走出小院,就见管家带着几个嬷嬷走了进来,这几个嬷嬷穿着相同,是宫中的制式,她疑惑的看了管家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就是司马小姐了?”走在最前面的嬷嬷看了眼司马香,偏头对管家说话,态度微微有些傲慢。

“是的。”管家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

嬷嬷从头到脚打量了司马香一番,确定是司马香无误以后,偏头朝其他几个同来的嬷嬷点了点头,然后对司马香道,“司马姑娘,宫中贵人有请,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召见?”司马香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朝嬷嬷略略一福,“还请嬷嬷明示。”

“宫中贵人的名讳,其实我等卑贱之人能说的,”嬷嬷皮笑­肉­不笑道,“待姑娘进宫见到后,便知道了。”

司马香皱了皱眉,不过是宫中的嬷嬷,竟如此毫无顾忌的到世家带人走,这未免也太不给司马家颜面了些。她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管家,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主院方向,心底咯噔一声。

难道是老爷子与大伯母都同意了?

“宫中贵人召见,乃是臣女的荣幸,”司马香笑着道,“还请嬷嬷稍带片刻,等臣女去给家中长辈行礼后再随诸位进宫可好?”

“三姑娘,太太说了,宫中贵人的事情不可耽搁,”管家朝司马香拱手道,“家中这些俗礼就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司马香面上的笑意如常,但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的发着抖。

来接司马香的马车十分的华丽,马车两旁还有护卫开道,便是县君的车驾也莫过如此了。

“姑娘,难道是皇上……”跟随司马香一起上马车的宝梅见马车如此­精­致,忍不住道,“这马车好漂亮。”

听到宝梅这话,司马香心中一动,忆起当今陛下那张俊美的脸庞,脸颊染上几丝红晕。

司马家正房中,郑氏听完管家的汇报,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前些日子女儿传信回来,让她多多注意司马香后,她就对司马香更加戒备起来。刚才宫里突然来了人,说司马香可能犯了事,要带她进宫审问,她只略略一想,便同意了。

现在冷静下来,她心里又有些后悔,若是司马香真是翻了大错,到时候连累司马家怎么办?若是她暂时拖着不让人把司马香带走,也许他们还有时间处理一下首尾,现在这样只能处于被动状态了。

“大嫂不必考虑太多,”坐在她下首的司马家二太太孙氏道,“陛下圣明,定不会连累无关之人的。”

“惟愿如此了,”郑氏揉了揉额际,“还要让人去三叔那里走一趟,香丫头从我们这被带走,我们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一回事,日子是越发的不顺了。

孙氏闻言在心中冷笑,司马跃这会儿哪有心思管司马香这个女儿,他整日流连秦楼楚馆风月之地,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知道二弟妹对三房心有芥蒂,所以郑氏不好在孙氏面前多提三房,而是谈起别的事情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司马香被宫里人带走那一刻,她心里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司马香这个晚辈,就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马车一路直行,半路上从来没有停下过。听着外面踏踏的马蹄声,司马香有些好奇,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宫门吗?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再前行一段路后,她察觉到四周安静了不少,她想掀帘子去看,却又怕犯了忌讳,只好把这股冲动压了下来。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她听到外满传来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

“司马姑娘,请下马车。”

太监?她心头一动,难道真的是皇上……

手心轻颤,她掀开帘子,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俊美青年以及他身后肃立的太监与护卫。

她忙走下马车,朝晋鞅盈盈一拜:“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晋鞅低头看向福身站在屋檐外的女人,她身姿曼妙,肤­色­赛雪,因为低着头,还露出了漂亮的脖颈,这是一个能让很多男人动心的尤物。

轻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晋鞅略抬了抬手,原本躬身站在司马香身后的几个嬷嬷突然上前,捂的捂住,抓的抓胳膊,把她拖进旁边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宫殿中。

“呜!”司马香惊恐的睁大眼,挣扎着往晋鞅站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就像是毫无活气的冰雕,冰寒刺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何明当即变了脸,想要去推开司马香,就见翩翩如玉的陛下,竟然把司马香踹开了。

他当时就呆住,眼睁睁的看着司马香被太监嬷嬷们扣住,都还没反应过来。

司马香挣扎得更加厉害,可是这次押着她的嬷嬷与太监格外小心,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了半分。

恐惧犹如漫天的潮水向她袭来,她从未像此刻般害怕,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荣耀,通通化作烟云。

大开的宫门就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当她被拖进去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性­命似乎也被这座黑暗的宫殿吞噬了。

“司马姑娘,得罪了。”几个嬷嬷把她推进一个牢房中,然后锁上了牢门。

“你们要­干­什么?”司马香扑到门口,拉扯着铜锁,铜锁纹丝不动,反而是她的手被勒得通红,“放我出去。”

“司马姑娘,进了这个地方,还是安静些比较好,”何明走到她的牢房外,“陛下喜静,您若是再吵下去,咱家就只能割了您的舌头了。”

司马香闻言一怔,满脸惊惶的看着何明,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我乃是世家贵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个地方又闷又热,还带着股霉腥臭味,四周没有窗户,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何明闻言面露讽笑,­阴­阳怪气道:“咱家可没见过连亲生母亲都敢下手的世家贵女,司马小姐可真是让咱家开了眼界。”

“你胡说什么?”司马香怒道,“何公公,即使您是御前近侍,也不能如此含血喷人。”

何明见她满脸愤怒,一脸被冤枉的模样,摇头感慨道:“司马小姐这心思若放在正道上,定是个做大事的人。”心够狠,够果决,只可惜这个狠她用在了亲人身上。

司马香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何明知道多少,或者说是皇上知道了多少。

“司马小姐也不用在咱家面前争辩这些,是非曲直,陛下心中早有数,就连你扔到废井中的绣鞋,也有人替你找了回来,司马小姐可要看一眼?”何明笑呵呵道,“只是上面沾了血迹,瞧着没有往日鲜亮了。”

“不是我!”司马香咬牙道,“我去的时候,我母亲已经自杀了。”

“咱家早就说过了,司马小姐不必跟咱家解释这些,咱家对您这些行为不敢兴趣,”何明笑容渐渐散开,变得严肃起来,“只是你欲勾结外敌,陷害皇后娘娘一事,咱家就不得不管了。”

“何公公的话,我听不明白。”司马香突然抬头看着何明身后,双眼也染上了点点光彩。

何明回头一看,见陛下过来,忙躬身退到一边,然后与其他太监替晋鞅搭好桌子板凳,连热茶也奉了上来。

司马香炙热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她靠着门,缓缓滑跪在地上:“臣女司马香,见过陛下。”

晋鞅拿着香包放在鼻尖,香包上绣着一个福字,绣工不太好,不过荷包中淡淡的薄荷香却很提神。

何明一眼便认出,这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兴致来了,给陛下绣的。这么小一个香包,绣了整整一个月,偏偏陛下还当个稀罕物似的,整日挂在身上,有事没事还拿出来闻一闻,闹得不知情的人都以为陛下对香包审美怪异了。

晋鞅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司马香,也没有叫起,他把香包塞进怀里,转头对何明道,“司马家那边怎么说?”

“回皇上,司马家说了,司马家三姑娘病重,不可见外客。”何明小声道,“司马大人还想进宫请罪,不过被奴婢拦下了。”

“嗯。”晋鞅点了点头,“他们还知道好歹。”

司马鸿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绝对不会­干­出通敌卖国之事,所以在知道司马香竟然与祁连暗中勾结时,若不是何明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会当着何明的面跪了下来。

司马一族传承几百年,虽然每一代都有纨绔无能之辈,但是绝对没有卖国贼,也做不出卖国之事。国内再争再抢,那是自家人的事,若是勾结外敌,那就超过司马一族的行事底线了。

也正因为这样,司马鸿才同意让皇室带走司马香,甚至还对晋鞅心生感激,若此事闹大,不管最后他们大房会不会受连累,但是他们司马一族必会斯文扫地,再不能维持一等世家的荣耀。

何明笑着附和应是,转头看司马香的眼神,与看一个死人无异。

司马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已经被家族放弃,她被皇帝关押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中,而在外人眼里却是她重病休养在家。

想清楚这点,她哑声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然后对陛下道:“陛下好手段,拿捏住司马家一个把柄不说,还让司马家承了你的大恩,不愧是天子,心思就比别人多一窍。”

就算她的事情闹出来,皇帝也不能把司马家全部扳倒,还有可能引起司马家的反弹。反倒不如现在这样,拿捏住司马家的软肋,一点点蚕食司马家的势力,让司马家成为没牙的老虎,最终成为只能对皇家摇尾巴的狗。

可即使是这样,至少司马家几百年的清名保住了,而司马子孙若是争气,一样能得皇室重用,青史留名。唯有她成了唯一的牺牲品,只怕到死,也会不明不白。

晋鞅皱了皱眉,不打算跟司马香争辩,于是不耐的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我真后悔当年因为一时心软,没有让顾如玖也死在马场上!”司马香冷笑道,“若不是她,我也不会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晋鞅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牢中的女人,冷声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的,与别人何­干­?”

“呵,”得知自己获救无望,司马香愤怒早已经超过恐惧,她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因为自己提起了顾如玖便停下了脚步,心里的嫉恨犹如野火燎原般越烧越旺盛,“当年若不是李家那位公子拖住她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我的计划,哪还有她今日。”

“你这心思歹毒的贱人,皇后娘娘当年与你又有何怨,你要如此算计她?!”何明骂道,“你自己心如蛇蝎,反倒怨起别人比你好,这是何等道理?”

“道理?”司马香瞪大眼睛看向何明,就像是看一个傻子,“这世间本没有道理可讲,我出身世家,都说我才貌双绝,可是这有什么用,在我父母看来,我就是一个随时可以为了家牺牲的联姻物品。我哥跟我同父同母,他是家中掌心宝,而我是牺牲品,你说公平吗?”

“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狠心对自己好一些,还有谁对我好,还有谁为我打算?”司马香脸上露出一丝笑,“司马丽与李楚柔命好,不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么?所以与其讲道理,不如靠自己手段。”

何明心底一寒,一个能对自己家人下手的女人,这心狠的程度,连他都不及。他心思再多,手段再狠,但对父母,对兄弟,还是留有一片温情的。

“都是世家姑娘,凭什么顾如玖就能比我过得舒心?”司马香面上嫉恨之­色­更浓,“看到她笑得天真无邪,万事不愁的样子,我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对她另眼相待?”司马香突然看向晋鞅,“我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为什么你们偏偏就喜欢她?”

她竭斯底里,满脸扭曲,眼中满是嫉恨与戾气。

“在朕眼里,久久比天下所有女人都漂亮就足够了,”晋鞅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你与她没有可比之处。”

“至少,她不会见别人过得比她好,便想要了别人的命。”

“那是因为她没过我这种日子,”司马香冷笑,“她若是我,只怕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晋鞅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把你与朕的皇后相提并论,便是对她的侮辱。”说完,他再不愿多看司马香一眼,转身便走。

司马香犹如雷击,怔怔的看着皇帝的背影,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若她能生活在顾如玖那样的环境中,定也能像顾如玖那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这一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等皇上走后,何明嫌恶的对旁边太监道:“把司马小姐所作所为记录下来,送到司马鸿与司马鹏那里,让他们见一见司马家姑娘的教养。”

司马香靠着牢门坐着,听到何明这些话,嗤嗤笑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又何惧别人怎么看我。”

“司马小姐想多了,”何明皮笑­肉­不笑道,“您可不能死,这太平盛世,怎能轻言生死呢?”

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死了呢?

“司马小姐神志不清,赏十鞭帮她醒一醒神,”何明扯着嘴角道,“司马小姐,记得下次不要随意提及皇后娘娘名讳,尊别有别,别乱了规矩。”

尊卑有别?司马香恨恨的看着何明,迎接她的却是痛入骨髓的鞭刑。

却说司马家三房老爷子司马鹏当日突然口吐鲜血昏阙,三房的下人四处寻找司马跃,最后在一家风月楼里找到醉醺醺的司马跃。

等司马跃醒了酒时,司马鹏已经苏醒过来,守着他的是大房与二房的人。

见到儿子进来,司马鹏喘着气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退下,然后才拿出了那封从宫里送出来的信,看了眼同信一起被送回三房的宝梅,对儿子道,“你也看看这封信吧。”

司马趾见大房与二房的人神情都格外难看,尤其是二嫂双目赤红,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仇人,于是忐忑不安的接过了父亲递来的信。

一封信还未看完,他就跪在了司马鹏的床前,涕泪不止道:“父亲,是儿子教女不严,酿成此等大祸。”

孙氏再也忍不住,向前抓住司马跃便撕打起来,司马趵见发妻如此,红着眼眶坐着不动,竟是任由发妻对自己的堂弟又骂又打。

“行了,”司马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司马跃道,“别扰了你们三叔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说按,他叹息一声,“我也老了,该致仕了。”

“父亲!”司马趾红着眼眶扶住司马鸿,四十好几的男人,竟是哭得无法自抑。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陷入凄惨的氛围中。

紫宸殿中,顾如玖靠近晋鞅,还没开口说话,脸上的笑容先沉了下来。

“陛下身上,哪来的女儿香?”

这种香,可是世家贵女才用得起的稀罕香料。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大家果然都是懒得留言_(:з」∠)_

明晚见,晚安~

☆、第64章

在旁边伺候的白贤、秋罗等人,听到皇后娘娘突然口出妒言,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皇上再爱重皇后娘娘,可并不代表他能接受皇后娘娘的责问。白贤虽然不是真正的男人,但是对男人脾­性­还是了解的,大多的男人在女人问这种问题时,都会心生怒意,甚至勃然大怒,更何况皇后娘娘问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秋罗担心皇后娘娘被皇上责罚,又不敢抬头,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偷偷看了过去,若是皇上要对娘娘动手,她好歹还能拦一拦。

哪知道她抬眼看去,看到的不是皇上盛怒的脸,而是自家娘娘捏在皇上脸颊上,白白­嫩­­嫩­的手,她腿一软,噗通一下来了个五体投地。

“嘶,轻点轻点,”晋鞅低着头,捂住顾如玖捏在自己脸上的手,讨好的笑道,“久久,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嗯?”顾如玖挑眉,松开晋鞅的脸,走到贵妃椅上坐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妾愿洗耳恭听。”

听到久久连“妾”这个自称都出来了,晋鞅背脊一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椅子上坐下,陪着笑脸道,“这事只是个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他可是半点都没有闻到,哪有什么香味?

跪在旁边的白贤长长舒出一口气,看来这事只要陛下说清楚了,也就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只是这是不是有些……夫纲不振?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后娘娘斜睨着陛下,而陛下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顿时没眼再看,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被陛下杀人灭口。

“陛下不知道女人对自己的男人,有天生最敏感的直觉吗?”顾如玖知道晋鞅的习惯,衣服不喜欢用香,若是身上带了什么香味,那也是从她身上沾染上的。作为世家贵女,对香这块就算谈不上­精­通,也是十分的了解,只要沾上一点点,她都能闻出来。

听到“自己的男人”五个字,晋鞅脸上的笑意更浓,起身往顾如玖身边凑,却被她推开。

“去换衣服,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臭死了。”顾如玖戳着他的腰,神情略有些缓和。

不管这个香味是怎么染上的,但是从晋鞅的表情上看,应该不是跟其他女人有染,这点分辨能力她还是有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换。”晋鞅连连点头,转身就去厢房沐浴更衣。

白贤等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立刻跟上,忙不迭的跟着伺候。

紫宸殿厢房有一个浴池,是大丰某代喜好泡澡的皇帝修建,这个浴池以白玉为底,热水不断,是个极其舒适的洗澡之地。

陛下登基后,对这些奢靡享受都不太感兴趣,所以这个浴池一直很少使用,专门负责这个浴池的宫女太监们也渐渐的在乾坤宫失去了地位。直到皇后娘娘嫁进宫,皇上似乎突然发现了这个浴池的妙处,这些太监宫女才有了正经的差事­干­。

晋鞅从浴池走出来,擦­干­全身换上新的衣服,然后走到大大的落地铜镜前,整理着衣襟,自从他大婚过后,便没有再用宫女贴身伺候。

“陛下,这个衣服……”白贤抱着晋鞅换下来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晋鞅走到白贤面前,从一堆衣服里面把薄荷香包拿出来,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道:“扔了。”

“是。”白贤心下想,果然如此。

顾如玖见晋鞅披散着头发走进来,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叫秋罗拿来一把檀木梳,然后走到软榻上坐下,给他头皮活血,“有话本曾言,佳人一顾倾人城,我原以为是笑话,但是看到陛下以后,我才相信了这句话。”

晋鞅顺势躺下,把头搁在她的大腿上:“能倾你的心就好。”

顾如玖低头看着他认真的双眼,放下檀木梳笑了笑,用食指轻轻按着他的太阳­茓­:“别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放过你。老实交代,回来前遇到谁了?”

太阳­茓­上不轻不重的力度,让晋鞅舒服的闭上眼睛:“我让人把司马香关起来了。”

“什么?”顾如玖有些惊讶,按捏了手停顿了片刻才继续,“你抓她做什么?”她虽然恨司马家三房,但是也没打算报复无辜的司马香。

“她做的事可不少,刚才不小心让她抓住了袖子,所以染上了些味道,”晋鞅睁开眼,坐起身拍着自己的大腿对顾如玖道,“来,躺下,我也帮你按一按。”

见他这么热情,顾如玖取下自己绾发的发簪,任由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然后靠在晋鞅的腿上,“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事?”

“还记得几年前马场上发生的那件意外吗?”晋鞅调整好坐姿,让顾如玖靠得更加舒适一些,“这事是司马家三房的夫人跟她一起谋划的。”

顾如玖闻言愣住,半晌才道:“可是受害的还有二房的姑娘,他们……”

“二房的姑娘是我正经的表妹,”晋鞅不轻不淡道,“他们家想要把姑娘送进宫,最先想除去的,自然是我这个表妹。”

“她们母女二人是疯了吗?”顾如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皇后之位,竟然连亲人都能下手,这究竟是图什么?世家总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家族内部团结,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哪还谈什么世家?

“这件事李家知道吗?”顾如玖皱眉,对司马香母女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

“知不知道又如何?”晋鞅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李家既然选择了沉默,李家那位姑娘怎么死的,对他们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顾如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们顾家不能成为一流世家,可能就是不如他们能忍,也不如他们舍得牺牲。”

“我觉得岳家很好,”晋鞅笑了笑,“至少活得像个人。”

顾如玖想起父母平日待自己的好,跟了笑开。

见她心情好起来,晋鞅才继续道:“司马家这个姑娘犯下的恶事,还不止这一点,她与祁连勾结,还有目睹生母自杀却不相救,这一桩一件说起来,连我都有些心寒。”

“自杀”顾如玖怔忪道,“难怪司马家没把三房太太葬入祖坟,还匆匆下葬,原来是因为她自杀。”

在当下所有人思想里,自杀的人死后会成为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若是葬入祖坟,就会坏了祖坟的风水,影响子孙后代的运势。

顾如玖摇了摇头,“司马香如此聪慧之人,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与别国的丞相勾结,轻则砍头,重则连累满门,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聪明?”晋鞅笑了笑,不置可否。

因为涉及到与高罗勾结的事情,顾如玖不打算再多问,哪知道晋鞅再度开口了。

“司马香被关在是私牢里,外面人还不知道她被关押起来,你若是想见她,就让何明带你过去。”晋鞅沉默片刻,“只是这个人心思歹毒,你千万不要靠近她。”

“我去见她­干­什么?”顾如玖闭上眼,“教子无方的是她父母,害死大嫂的是她兄长,她犯了错,自然当罚。她过得再不好,我也不会因此而高兴,不如不见。”

听到这个说法,晋鞅愣了愣,随即笑着道:“你说得对,不过她确实与你有旧怨。”

“为什么?”顾如玖不解道,“难道因为我在泰和别宫时赛马赢了她?”

晋鞅笑着摇头,把当年马场发生的所有事都讲给了顾如玖,“当时若不是李怀谷叫住了你说话,你的马经过花丛时,就会被惊马。可是因为你耽搁了很久的时间,还没经过那个地方时,司马家与李家姑娘就出事了,这个计划只能被迫取消。”

说到这,晋鞅叹息道:“我对李家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唯有这一点,我对李怀谷心生感激。”

顾如玖是完全无法理解司马香了,这种完全见不得别人好,嫉妒成狂,恨不得让人死的心态,已经不属于正常人思想范畴了。

沉默片刻,她叹口气道:“我们先用饭,别为了这种事影响心情。”

“好。”晋鞅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久久的,可是久久察觉到他身上的香味不对,他又不想撒谎哄骗她,所以只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让他庆幸的是,久久并没有对他这种行为有什么不满。

冷宫私牢中,司马香看也不看放在牢门口的饭食,靠着墙壁发呆。没有人搭理她,也没有人呵斥她,若不是受过鞭刑的后背传来刺骨的疼,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突然,她听到一个黑暗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她听说黑暗的地方,往往会有老鼠蛇以及各种虫蚁出现。

“看来这个皇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个时候,黑暗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人声,对方咳嗽几声后道,“这般美人说关就关,说打就打,真是让人可惜。”

“是你?!”司马香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面­色­大变,她望向那个黑暗的角落,可是那里半点光线也没有,她什么也看不见,“是你出卖我?”

祁连看着火把照亮的地方,嘲讽笑道:“当今皇帝想知道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出卖?他可是能把我从高罗国无声无息带进这个地方的人,你看有谁怀疑过是他做的?”

司马香面­色­黯淡下来,难道当今皇帝有自己的暗探?若真是如此,满朝的官员……

越想越觉得可怕,司马香突然又笑了起来,满朝上下世家贵族自诩高贵,可是却被皇家玩弄在股掌之间,看来世家的荣光,终将过去了。

“你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谁?”司马香冷笑,“只恨我当时一时贪心,选择了与你合作。”如果她没有决定与祁连合作,也许几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这样的女人真是……”祁连摇了摇头,“空有美貌与才华,可惜却心术不正,难怪晋鞅那样的皇帝看不上你。”

“闭嘴!”提起不堪往事,司马香怒道,“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是比你好不到哪去,”祁连嗤笑道,“但我至少不会见别人比我过得好,就会要人的命。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我还是一个人,而你却已经是个疯子。”

司马香闻言,只是哑着嗓音笑,像是在取笑祁连五十步笑百步,又像是在笑自己。

司马香被关入私牢的第三日,正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皆正装上朝,商议朝中大事。

因两年风调雨顺,不像先帝在时天灾**不断,所以大事没有,小事上大家也可以吵吵,比如现在,大家争执的重点仍旧在魏亭跟赵进一事上。

不过最让武官们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司马一系的官员今天似乎格外的低调,听到他们骂魏亭也不怎么辩驳,偶有站出来说话的,也只是为了撇清自己,大有任由魏亭自生自灭之势。

对方这种反应,让武将们有些发懵,忍不住怀疑,这些狡诈的文官又想玩什么花样?

在朝会快结束时,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了,这让武将们再度傻眼。

什么,司马鸿竟然称病致仕?

司马鸿可是司马一系的领头羊,他若是致仕,下面的人岂不是要乱套?而且以司马家现在的状态,司马鸿就算要致仕,也不该是现在呀?

别说其他人,就连李光吉与张仲瀚也大吃一惊,因为司马鸿此举实在有些不正常,司马家的后辈羽翼未丰,司马鸿这个顶梁柱先撤了,那子孙后辈又该怎么办?

司马鸿致仕,晋鞅自然没有当朝答应,而是勉励一番,表明朝中不能失去如此良臣。

于是大家明白过来,原来司马鸿这是以退为进,实际上并不是想甩手不­干­呀。

不过很快司马鸿用实际行动打了他们的脸,因为他再三表示自己年迈无力,恐辜负皇帝厚望,痛哭流涕,大有皇帝不答应他致仕,他就跪地不起的架势。

晋鞅再三挽留,见司马鸿实在下定了决定,只好无奈同意了。随后还给了他孙子司马邶一个轻车都尉的爵位。

轻车都尉这个勋爵虽然没什么用处,也不能世袭,但好歹也是仅次于三品男爵的勋官,多多少少也算是对司马家的一个安慰,至少把司马鸿的面子给保住了。

司马鸿听到皇上给了孙子一个轻车都尉爵位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朝晋鞅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谢皇上。”

此次他致仕虽是无奈之举,但至少保住了全家。皇上愿意给长孙一个轻车都尉,也就表明这次的事情,他暂时不会追究了。或者说,只要司马家识趣,皇上就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司马一系的官员今天如此低调,原来是老大不­干­了。这么一想,他们又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怜,跟着司马家跑前跑后,结果司马家说退就退,让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不是坑人嘛,以后谁还敢跟着司马家的人混?

不管别人怎么想,司马鸿退了就是退了,别人满意不满意都不再重要,踏出朝堂大门的那一瞬间,向来­精­神饱满的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活力,老态龙钟,步履不稳。

就连与司马鸿不太对付的李光吉,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没了上前取笑的心思,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万一被他一句话刺激出毛病,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张仲瀚想的却是前段时间司马鸿跟他提起的林妃谋害皇子一案,现在司马鸿致仕,恐怕这件事将不会再提。

不知当时司马鸿突然提起此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本依附司马家的官员们此时心中早已经惊惶不安,他们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司马鸿突然致仕,肯定内里是有什么原因的,所以他们才会忐忑不安。

做官的难免会多想,万一皇上因为他们依附司马家而厌弃他们怎么办,万一司马家犯的错太大,他们也受牵连怎么办?

静安宫中,孙太妃听到司马鸿致仕以后,当即便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她死死的盯着传话的太监:“你说什么?”

“太妃娘娘,司马大人致仕了。”太监咽了咽口水,“皇上赐了司马公子轻车都尉。”

“轻车都尉?!”孙太妃嘲讽一笑,这种没什么用处的爵位,在京城这种地方有什么用?

司马家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现在司马家退了回去,她后面的计划又该怎么进行?

“我知道了。”孙太妃摆了摆手,无力的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她的每一步计划几乎都要出现意外,这是老天在警示她,还是帝后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她的计划从未告诉过别人,帝后又从何而知?

越想越觉得这是天意,孙太妃心里就更加烦躁了。如果这是天意,她算计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太后娘娘,司马鸿致仕了。”刘姑姑接过太后手里的香,□□香炉中,朝三清尊像拜了拜,转身对太后道,“奴婢还听说,司马家三房的那个姑娘病重,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那个叫司马香的丫头?”周太后对司马香有些印象,她摇了摇头,“这些事自有皇上与久久­操­心,你以后不必再告诉我了。”

“您……”刘姑姑面­色­微变。

“皇上是个胸有沟壑的明君,不需要有人看着对他指手画脚,”周太后看着神龛上三清既慈和又威严的容颜,“哀家算计了大半辈子,日后只需要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好。”

“奴婢……明白了。”刘姑姑屈了屈膝,行了一礼。

她再度朝三清尊像行礼,惟愿皇上与皇后孝顺忠厚,待太后娘娘一如以往,别让太后娘娘寒了心。

司马鸿致仕后,朝堂上很快就有几次人员调动,不过这些都不是特别显眼的职位,倒也没有引来百官的反对。

比如说鸿胪寺少卿顾之瑀调任户部,任户部侍郎一职。鸿胪寺少卿与户部侍郎虽都是三品,但却是看似平调实则明升。进了六部任侍郎,才有机会往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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