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八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日。
英格海村的接生婆罗楚,冒着风雪朝村中教士的屋子走去。一阵强风扫过,将枝丫上的冰柱吹落,钻入羊毛薄袍上的破洞或补丁。林间小路已被积雪掩埋,每走一步便是雪深及膝。眉毛睫毛都黏着快凝结成霜的冰雪,得不停擦拭着脸才能看得见路。尽管双手双脚都裹了层层麻布,罗楚仍旧冻得四肢发疼。前头小径出现一团黑影——是死乌鸦——生命力顽强、嗜食腐肉的鸟,因为鸟喙无法撕扯冻硬的尸肉,在今冬也难逃死亡的厄运。
罗楚打了个冷颤加快脚步。教士的女人古伦比预产期早了一个月开始阵痛。“这孩子可真会挑时间,”罗楚暗想,“单单这一个月来就有五个孩子出世,但没一个活过一个礼拜。”一阵风夹着雪扑面而来,使她看不清这原本就难以辨识的路径。罗楚一阵惊慌,已经不止一个村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不着路而冻死,她强迫自己挺直身子,风雪在四周打转,举目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等风稍微停住,她依稀看出小路的轮廓才又迈步向前,手脚已完全麻痹,不再感觉疼痛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不能多想只能力图镇定。
“我不能光想着冷,一定要想点别的。”她想着小时候的家,一处占地约五公顷的富庶庄园。温暖舒适,由坚固的木头筑成,比邻居们那些掺涂泥巴的木条墙不知好了多少倍。屋中火炉总是燃着熊熊火焰,烟盘旋而上向屋顶的开口飘去。罗楚父亲在亚麻衣袍上套了件昂贵的水獭皮背心,母亲则在黑色秀发上别了好几条美丽的丝带。罗楚自己穿了两件宽袖长袍,又加了一件柔软温暖的羊毛斗篷。她回想着那昂贵的毛料触感是多么细致、柔滑。
一切都瞬间消失。连着两个夏季的干旱加上一场霜害,毁了所有收成。到处都有人在挨饿;在瑟林基亚甚至有人吃人的谣传。罗楚父亲变卖家产使一家人暂时免于饥饿,当羊毛斗篷被拿走时,罗楚还哭了一阵子,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那年她八岁,对世间的恐怖与残酷仍无法理解。
她举步向前对抗另一阵风雪,却止不住头昏眼花。她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唉,只要一切顺利,说不定教士一高兴还会给我些腌肉呢。”想到这儿她精神一振,终于走出了林子。教士家的轮廓浮现在前方不远处。因没有树枝屏挡,地面积雪更深了,但她奋力走到门前,敲了门便自行入内,寒冷令人顾不得社交礼节。黑暗令她眨了眨眼,窗子被钉上木板以抵御严寒,唯一的光源是炉火和散置四周几根冒着烟丝的蜡烛。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炉火边有两个男孩紧紧依偎在一起。
罗楚问:“生了吗?”年纪较大的男孩回答:“还没。”罗楚低声向产婆守护神圣寇斯玛思道谢祷告了几句,她已不止一次因晚到而失去报酬。她站在炉火前剥掉冻贴的破衣,掐揉冻僵的四肢;男孩们默默看着,两个都像爸爸黑发黑眼,没有遗传到撒克逊母亲银亮的金发。罗楚还记得教士带着古伦回来时,村里男人瞪着她金发看的情景。教士带回女人,委实引起了一场骚动。有人说那是违法的,因为皇帝已颁下敕令禁止教会男人娶妻。但也有人说若没有妻室,男人极易受到邪恶的引诱,像塔波洛教士们的通奸和醉酒狂欢就使教会大大蒙羞;再说教士又是个正直勤奋的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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