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开始动了,弹簧使得朱赫的头滑稽地上下点着。他本能地想挪开,但是床下的空间太小了,里侧的箱子不允许他侧身。那种箱子是80年代结婚所必须的嫁妆。此时的李小曼满脸坏笑,她没有看过这么好笑的戏剧,朱赫从李小曼的脸上瞧出了蔑视,只是此刻不允许他多想,只能是尴尬地陪着笑,他笑着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下一下地随着弹簧弹动,韵律地起浮着那颗表情复杂的头颅,而身体被动地做着俯卧撑动作使朱赫由尴尬变得愤怒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这个情景或许会成为明天同学们的又一笑柄。天知道这个笑话会被盛传多久。或许不会,只要自己不说,李小曼怎么能把自己钻到别人家床底下的糗事讲出来呢?不对,会的,李小曼或许会把这次遭遇讲给她的下一任婚前好友听,作为他们云雨过后的一道甜点。李小曼此时正以一种惊讶、又略显僵硬的笑脸看着自己,朱赫开始恐慌了,他此刻并不担心出轨的行为被他妈发现了。至少,他现在有了和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母亲谈判的筹码。她们可以默默地彼此包容或默许。或许他的条件更优越些。无论如何,他最多也就是还是在读书时偷食了禁果,但是他妈妈的错误却是任何一个男人无法容忍的。此时,朱赫竟然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从床底下站起来的准备,但是,李小曼的坏笑让他必须放弃既定的行动。刚才还曾和她谈婚论嫁呢,此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蔑视的眼神,这使得朱赫又重新回到了理智,他必须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再摊牌,那时候,他会更理直气壮一些。于是,他放弃了,还是随着弹簧的弹动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被动地做着俯卧撑。身边的李小曼还是无声地哑笑着。她笑着,月光静静地洒在房间里那些朱赫曾经玄耀过的陈设之上。
地上打扫得很干净,地板上的油漆因经常打扫的原因而有些褪色。木制的家具,是80年代结婚的男女们传统且流行的嫁妆,二十几年来也不曾换过。电视机是松下牌的,虽然款式老了些,但还能显示这家十几年前是显赫的。那时候,家私是衡量家财的直接标准,如能有一台日本进口电视机,的确会惹来左邻右舍万分羡慕地艳羡。若是再有一台镇江或浙江产的冰箱,好像是叫“香雪海”的牌子,那就是小康之家了。俗套的客人们通常都会对主人家的奢华羡慕不已,但是现在这些只能说明这个家庭曾经辉煌过。的确只是曾经,现在这些陈设已经代表不了什么了。
朱赫疲劳地躺在了李小曼身侧。他现在只渴望天亮,渴望能尽早脱离难以伸展四臂并饱受耻辱的床下,离开这个肮脏的家庭。他和李小曼一起倾听着上面的谈话,一些关于这个貌合神离的婚姻,一些关于这个畸形的家庭的痛苦云云。其实,朱赫绝不愿意让李小曼听到这些,在此之前,朱赫或许是出于他个人的目的,还曾经对她夸耀过自己的母亲多么多么漂亮、多么多么和蔼可亲,在这一瞬间,这些虚幻的繁荣,便被床上几句话轻描淡写的男女对话击得粉碎了。
难堪的煎熬终于过去了,凌晨的时候,朱赫的母亲起身去做早点。那男人却并没有吃,这个过程用时很短,两人没说几句话,朱赫的母亲便和那个男人又一起出去了。朱赫从床下慢慢爬出来,他拉出已经被他挤压得肢体已经有些麻木的李小曼。两个人火速地穿上衣服,连脸都没有洗,朱赫便把她送出了门。朱赫看到厨房桌子上的早点,突然觉得很饿,刚要去拿,竟有些迟疑。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伸手抓起了一块蛋糕,大口地嚼了起来。他现在不用再害怕母亲了,他一点都不害怕了,他似乎忘记了忍受了数小时的莫大耻辱。他只记得应该吃点蛋糕,最后再给她点惊讶或是报复。但是这个报复要做到点到即止,他还没有让家庭决裂的勇气,更没有做好在分裂之后的选择。他是一个脆弱的人,他还不想在星期天的时候自己做饭吃,也不想让自己失去了这个表面上还完美的家庭。
一瞬间,朱赫又有些害怕了,害怕李小曼真的说出他们在床下的故事。他拨打了李小曼的手机,她却没有开机。对,是他昨天晚上偷偷关掉她的手机,以防止别人干扰。朱赫的心此刻一定很乱,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两个复杂的女人。他要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要自己坚强一些。他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床单,一眼也不想多看地把它扔到了洗衣机里,把还剩下大半袋的洗衣粉倾倒进去,然后把洗衣机的功率调到最大,自己却倒在了卧室的床上,望着天花板。随即,他又神经质地跳下床,跑去厕所翻出一瓶消毒水,一股脑全部倒进了洗衣机里,任其和那个带有羞耻的床单搅拌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马上涌了出来,不大的空间弥漫着洗厕所的味道,做完这些,朱赫捂着鼻子逃到了阳台上,随着洗衣机滚动的声音,不停地咒骂着,咒骂自己的荒唐和荒唐的母亲,咒骂该死的李小曼,咒骂这个混乱的夜晚还有那个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床单。
他取出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的床单,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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