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是二十三人,连杀死的飞天煞朱虎,按着二十四气。内中只有包春、武贵与赋首郜长彪这三人,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女将张三姐,即张彪的妹子,朱大嫂即船板鬼之母,本事倒与张彪等差不多。其余都是武艺精通,杀人如草芥的。又查点散众喽罗,将及万数。当下商议报复朱虎之仇,便拨贼将十二员,喽罗五千人,大小战船三百号,分为三路,来敌官兵。探子报入中军,陶公传令各营将校,准备厮杀。又请出卜道人来问计,卜元道:“元帅领众出城,待小道相机而行,管教得胜便是。”陶公便同公了景节、湛翌王等一班亲随将佐,尽披挂上马出城,离小渚营十五里扎住营脚。卜道人便请陶公,同看四下地势,占着一处空阔战场,自己独上一只小船,在湖中北边一带,相度水路浅深,以备水战。看罢回营,已是未牌时候。忽见一阵西南风起,便对陶公道:“天教我等成功也。”便教参将贾龙,千总陈龙、陆梓,领新兵一千,战船二十号,埋伏小渚营南三十里芦苇之中,听中军号炮起,一齐向西杀出,不可有误。教守备蒋奇,千总翟士贤、张吉,领本部兵一千,战船二十号,埋伏西北万家湾芦苇之中,听中军号炮,一齐望西南杀出,不可有误。又教千总朱正、施国仁,把总毛应、雷安邦、程元领各部兵五百,小船五十只,内装灌油干柴芦草,藏着火种,只做渔船模样,贴近湖口两边,各分埋伏,等贼船进得湖口,便一齐包围外港,只要放火,不要攻杀,不可有误。拨湛国瑛、仰恺、宫贵领本部新来马步兵一千,马兵长枪,步兵短刀,埋伏左路林木之内,看中军火起,便横斜杀出救应,不可有误。又拨蔡大能、龙士彪、侯先领各部马步兵一千,马兵长枪,步兵短刀,埋伏右路高冈之后,看中军火起,横斜杀出救应,不可有误。如违令失机者,不论兵将,枭首示众。诸将各各声喏,领计而去。陶公自将中军人马三千,将校湛辅廷、黑定国等十二人,在于河东大路屯扎。公子景节,领马兵一千,各处救应。前队先锋荀有义、王义领步兵五百,尽张弓弩,专等贼至交锋。
正打点停当,探子又报:“贼船将近,只在三十里之外,大小战船,约有三百余号,分为三路而来。东路贼首将包春,西路武贵,中路郜长彪,各率其众,扬帆破浪,摇旗呐喊,声势甚大,乞老爷准备接战。”陶公即上将台观看,果见西南之上,贼船漫湖而来。又传令各处,着实严防。须臾贼船近岸,五六里扎营,教人挑战。叫骂两个时辰,日已衔山,前队先锋荀有义,觉得贼气已弛,弃陆登舟,直捣贼营,弓弩齐发,贼众被箭落水死者,不计其数。郜长彪知得右军失利,即驱众尽上小船杀入,留大船虚张声势。又湖边水浅,不便摇踏。先锋荀有义见贼势浩大,便望后摇动,贼赶入内港。荀先锋领众,复舍舟登陆。贼众看见官兵狼狈,便上岸追杀。相近中军,荀先锋回身复战,杀伤兵校二十余人。陶公便教放入荀有义等,贼便把中军围得铁桶相似。陶公传令,军中不得妄动。卜道人作起法来,霎时天昏地黑,风雷大作,刮起木石沙土。先打得贼众个个立脚不牢,伤颅破脑,偏遇我军尽皆无害。中军号火一起,湛国瑛、蔡大能等伏兵看见,便两路一齐杀出。湛国琳在中军,见哥哥伏兵已出,同黑定国亦奋勇杀出。正遇贼将包春、手执双斧,势如狼虎,大叫杀来。蔡大能接住,战上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正酣斗间,湛国瑛亦来夹攻,包春支持不来,早被国瑛一戟,刺入咽喉。大能又复一刀,早已梦入南柯。便乘势掩杀,又遇郜长彪,头裹赤帻,手持大刀大骂“杀不怕的狗官兵,怎又来寻死。”千总董德山接战,斗上三合,被郜长彪砍死。官军看见,尽皆胆寒。忽见空中无数兵马,从上杀下。贼众慌乱,寻路上船。那时朱正等五将,看见贼船入港,早已把小船排得停当,专等他败回,便一齐放火。西南风又紧,贼船在内港,尽被烧着。郜长彪看见急得手足无措,夺得几只小船,过湖望西绕岸而走。贾龙在万家湾,看见贼船进港已久,不见动静,料必官军不利,要弄他一个首尾不能相顾,不等中军号炮,竟同蒋奇,两路尽向贼营大船放火。郜长彪落荒,拼命而走。约有一个时辰,却被贾参将抄过其前,大叫杀来。湛总府提了本部得胜人马,亦紧紧赶上。贼众料不能免,尽弃甲抛戈,拜伏于地。郜长彪正在惊惶,岂知贾龙忽然一阵心痛,略缓一步,早已追赶不上,被武贵杀来,接应去了。贼众被官军斩首八百余级,生擒五百余人,衣甲器械共十余船。比及天明,诸将都到中军献功。当时有诗为证:
金镫齐敲唱凯还,戟门鹄立听传宣。
旗翻细柳军容整,刀簇寒花步伍连。
亦帻裹来贼首碎,紫骝飞到角弓悬。
将军喜获平湖绩,笑指征袍战血鲜。
那湛国瑛斩了包春,署了平湖第一功,余各纪录有差。杀牛宰马,大享士卒。又将新降贼兵,分编各营,点名入册。点到一半之后,内有梅富春名字,陶公便教住了。想道:“好不奇怪,天下果有同名同姓的,难道竟是那人?”不说陶公心下暗想,原来正是狗低头。当时高知县为看座师面上,只把他问得流徙,详了上司,竟批准所拟。后来梅富春该配江南凤阳卫军,路经河口,恰被一伙湖寇劫去落草,故此番亦在数内。当时陶公叫梅富春上来回话,那狗低头便爬上堂来。陶公早已看得明白,故意喝叫押在一边,直至点完了名,已是黄昏左近。内衙传令带进,陶公便同翌王弟兄、自己儿子坐在后堂。富春进见,便跪了。陶公喝退闲人,叫他起来问道:“你为何如此形状?”富春等不及问完,便哭告如此如此。又大哭道:“内侄不肖,致使远辱祖先。”瞧见了湛翌王弟兄,晓得对头在彼,便道:“今日不愿求生,只愿一死,速见先人于地下为幸。”陶公见他如此光景,反恻然道:“你如今可有自悔之念么?既觉得辱及祖先为耻,为何从前作为,尽是丧心灭伦害理之事。要做好人,必须明笃五伦,方可无愧于世。你今果肯痛恨前非,我也何必执着你已往所为,依旧亲者不失为亲,或有上进之日。若执迷不悟,则尔为尔,我为我,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狗低头此时,实实痛恨前非,便含泪对陶公道:“侄儿虽然不肖,然一点良心,人皆有之。即从前作为,尽被一班无赖迷惑,致使罪孽难逃。业已尝尽荼苦,涉尽艰险,蒙面偷生,实欲得一迁善之路,以盖前愆。今蒙姑爹加以不杀,示以自新,怎敢再负高厚。”说罢大哭不止。陶公亦含泪道:“你果如此,我岂不念亲情。”一手指着湛翌王说道:“你晓得这是何人?”富春假意道声不知,陶公道:“这就是你花园中所拿之盗,你表弟的阿舅湛翌王是也。”富春伏地道:“侄儿该死。”陶公笑道:“老夫欲与你们冰释前仇,同联姻好,不知你可肯把妹子许翌王兄否?”富春道:’但不敢仰攀。若得姑爹作主,湛爷肯不念旧恶,侄儿再生有幸矣。”湛翌王听到这句,觉得惨然。况且又在陶公面上,便起身下来,与他相见。富春跪地不起,口称罪该万死总求海涵。翌王亦跪下去,你要拜,我要拜,两人推做一团。陶公对富春道:“不消如此,只要你认他是妹丈就胜是伏地请罪了。但是,你妹子不知何处下落。”富春满面羞惭,只得起来与翌王作揖。辅廷、景节亦走过来叙了礼。朝南一椅,陶公坐了。余各依次昭穆而坐。少停入席,陶公叫梅富春道:“瑞臣,你一向家中之事,不必问了。只把你掳到贼巢,他的虚实光景,可细说来。我目下便有劳你之处。”富春便把前后事情,湖中光景,一一分说明白。陶公正在默想破贼之策,翌王接口道:“今据瑞老所言,亲台莫若做个里应外合。即烦瑞老一行,庶不致旷日持久,易于报功。”陶公道:“正合愚意,但未知瑞臣果肯为朝廷出力否?”富春道:“姑爷差遣,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陶公欢喜道:“必如此如此,方为万全。”当下正是二更时分,即传令各营,即有几个将校,到辕门听令。陶公密密授计,又分付了富春,要紧言语,即教他同诸将前去行事。忽又见中军官报入,辕门外有一道者,自称范云侣,说夤夜而来,有要紧话见元帅。卑职不敢擅使,特请钧旨定夺。”陶公正在踌躇,只见翌王道:“此即小侄常道及的云侣道人也,宜速令其进来。”说罢,走进后边,窃听他说些甚么。
陶公传令请进,只见他从东角门内昂然大踏步而来。到得堂上,见陶公,长揖不拜。陶公不即为礼,假意问道:“足下是何方游道,有何事来见?”云侣不慌不忙答道:“特来助公平寇,并要会湛翌王先生之面。湛先生此时为何不来迎见贫道也?”翌王在堂后听了,即忙出来,让陶公先与他作了揖,然后亦叙了礼,说些契阔之谈。又向陶公称其术法道行之高。陶公便起身道:“夜深不便相款,后堂便饭,幸勿见罪。”一齐到内来,景节、辅廷等俱拜见过。入席后,并无一言道及军中之事,只草草饮了几巡酒,便同翌王等书房歇宿。翌王与云侣同榻,直至就枕后,两人方才抵足而谈。云侣道:“先生大难已过,好事将近,还有几日虚惊,亦是天数,莫可逃逭。然贫道不来,恐亦难保无虞。”翌王道:“多荷仙翁覆庇,无以为报。今又蒙指迷,幸示其详。”云侣道:“日后便知。”翌王又道:“承赐皂囊,已验其二。要诀四句,亦验其半。余者还是如何?”云侣道:“所存皂囊,只在旬日间便当验之。至要诀四句,已验其三,先生为何言其半耶?即末后一句,已验七八。”翌王道:“小子愚昧,乞仙翁详解为幸。”云侣道:“前者朝廷诏下,令亲家重荷恩宠,先生亦沐荣光,捧诏者非张明经乎?故曰‘逢经惊喜’。湖寇郜长彪,虽一勇之夫,然上应列宿。若以强力取胜,不啻殉师损众,幸先生辈以义招来贾龙,其号非应辰乎?彼亦上合天宿,以狼制鼠,所以得胜,故曰‘得辰人宁’。湖寇授首之期,只在旬日间耳。先生幸勿以此言语人。”翌王道:“未来之事,仙翁皆洞悉如见,殊令人钦敬。”两下又说些闲话,一觉睡去。时人有诗云:
云侣遗囊指点良,今宵何事话偏长。
仙机却比军机密,但许更深示翌王。
不题湛范二人之事,再说当夜梅富春,领了陶公之命,到得营中,便有几个降兵遇见,问道:“你为何这时候才来?为何点名时独留你在内?为何你身上都是湿透的?”富春假做个谎道:“不要说起,我本是陶提督同乡人,我在家时,曾得罪于他。今日撞在他手里,正好报仇。因见众人在下,不便独奈何我。直至发放了你们,才将我绑在丹墀之内,方要施为,恰被里边军师请议事,进去了好一会,只见黑暗里一人走来,像似酒醉的模样,问我道:‘你是什么人?’我便以实告之。他道千死万死,总是一死,前死后死,也只一死,不过你造化低,先死几个时辰。我便问他为何如此说,他道你不晓得么,方才军师请元帅到内议事,道是日间这些降卒,不该编入队伍,恐其中有变,为害不浅。明日元帅开门时,传谕众将,你们这些人,尽行斩首了。可怜,可怜,说完竟去了。我正心慌无计,幸喜老天救我,只听得嘭的一声,却是绑索断了一股,被我乘势用力绷断,便寻空越墙走出,又从水门底下扒将出来,特与你们商议,不如趁此夜静更深,大家一溜走回湖中,岂不为妙。只是同来的此时俱在睡梦里,如何是好?”要知众人商议甚策,接看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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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修法事侄女归姑庆寿筵亲翁得妇
再说陶公,授计与梅富春,他便到营中哄动了众降兵,使其逃回,便好做内应外合之计。不意天使其然,这些人尽听信了,便悄地踅身过来,约齐同授计的几个将官,当有后营千总陈龙、南昌游击翟士贤、新召募署用把总张桂、项山卢三义、朱瑞、秋文七人,各暗藏利器,扮做小卒模样,并各人部下挑选的精勇马步兵二百名,亦各藏着火种器械,见降兵走动,便杂在其中,共有四百余人,竟一溜走到湖边。此时已是四更天气,早见湖内一簇船来,这里便问道:“来的什么船?可是郜大王那里探路的么?我们是自家人,日间被掳逃回的。”船上便道:“既是我们人,近船来厮认。”众人便一拥到船边,船上的道:“果是不差,快上船来。”看那为首的,正是舒项虎武贵。当下共有战船二百余号,贼将十余人,意欲来劫大寨。那武贵问道:“你们被他掳去,怎么逃得回来?”众降卒禀道:“如此如此,我们便先自逃回。尚有一半不知音的,还留在那边受苦。”武贵道:“不妨事,少不得今夜去救援他们便了。”只见陈龙等禀道:“启大王得知,我们不是逃兵,是陶将军部下的。只因旧官在日,我们并不曾受一些磨折,偏是他到任之后,便克减口粮,略有差处,要斩,要穿箭,要捆打,十分苦楚难熬,故此本营的人,个个恨入骨髓,尽欲归投大王,相帮杀却那厮。奈不聚一块,只有我们一营的二百外人,趁大王部兵回时,跟随来的。望大王察我等真情,不杀收用。万幸万幸。”那武贵,才听说不是逃兵,早已拔刀在手。直等听完了,便大喝道:“你们好大胆,把诈降之计来哄老爷么?”众人便一齐哭道:“屈了我们一片真心,既是大王疑惑我等,乞早赐诛戮,教我们做伙冤鬼去。”说了又大哭不止。看官们要晓得,这武贵本是江西抚州府人,祖父诗礼相传,他平日极是好善,兼有一种仗义疏才之癖。因祖业飘零,失身屠户,后来又犯了事,官司缉捕逼迫。闻得湖中甚是兴旺,可以藏身,他便来入了伙。郜长彪见他武艺高强,便教他做了头目,坐了第四把交椅。白飞天煞朱虎、三眼狗包春死后,他便算第二个贼首了。当日被陶公部将湛国瑛、贾龙追杀迨尽,逃至湖中,复聚得喽罗六七千人,思欲报仇。先分一半亡命,战船二百五十号,贼将十余人,连夜来劫官兵营寨。将近湖边,恰遇降兵逃回。又见陈龙等如此悲哭,他心上便不忍起来,信以为真道:“既是你们真心实意,我如今要去劫他的营寨,便与我为前导,用心得胜,方信为实。”陈龙又道:“不是小人们胡说,若大王今夜去劫寨,必然无益。”武贵道:“这是为何?”陈龙便道:“陶家近来有两个军师,一个姓范,一个姓卜,俱是上通天文,下识地理,呼风唤雨,遣神驱鬼,件件都会。又投降了勇将贾龙等二十余人,尽皆武艺精通,能征惯战的。又得精兵五千,也都是贾龙等带来的。连旧日营兵,共有一万之数,他又挂了金印,加了元帅之职,赐尚方剑,可以先斩后奏,给他空头文扎百十余道,任凭填委官员。故此一省的官员,那一个不服他使唤,那一处兵马不听他差遣。昨夜得胜了,他有能事的人提拔,照旧提防。大王此去,必然无益,望大王思想便是。”那武贵听到空头扎付凭他填委官职,便觉心热了道:“据你们这等说来,此去果是不相干的了。且带你们一同见大王去。”便把船头望南,竟向大孤山寨内去了。当时有诗为证:
拨转源头棹亦回,且将热血副渠魁。
问降已识皇恩□,辩迷先知贼气哀。
无意茜巾复□□,有心赤胆博云台。
从今暗蓄归诚志,始信萑苻隐大才。
且不说陈龙等在湖中打探消息,也不题陶元帅营中之事,再把湛、陶二家家中事体,提起一番。那湛悦江和张氏夫人,知得两个儿子俱已在陶亲家那里,若幸而平了湖寇,他二人必不脱白。况药侯亲家,忠厚有余,自然推乌及屋,则两人功名之地,倒在此举。因此一门安乐,只等好消息。
却说那陶老夫人在家,正值五十华诞,老夫人先同媳妇慧姑商议道:“你公公在家,遇了老身诞日,必然亲戚俱来称贺把盏。今父子俱在任上,家中又无人主持,亲戚们也未必尽来。如今只教几位女僧,念诵两日佛经做些预修的意思,娘子意下以为可否?”慧姑道:“婆婆之见甚是。”即教家人仆妇等,收拾家中。再叫陶旺,去请念经的女僧。当下陶旺奉了夫人、大娘之命,各处去请尼僧。原来双流县是一个小县分,地方僻陋,陶旺请了一日,只请得四众尼僧,带了经忏佛轴钟鼓鱼钹等件,到得府中。家人仆妇通报,老夫人出来相见了。又教媳妇出来,众尼各来问讯毕,到后边茶点。夫人道:“七夕之日,是老身贱诞,特屈师父们来做些好事。只是舍下寒陋,有慢师父们不安。”众尼俱各称谢道:“今日天晚,想已不及起忏。”夫人道:“正是,今日初三,明早初四起忏,恰好初七圆满。”众尼道:“如此极好。”须臾素斋,夫人、大娘又请众尼入席。说话间夫人道:“适才未及请问师父们法号?宝刹何处?今乞道其细。”一尼道:“小尼住在南门外水月庵中,贱号上智。”一尼道:“贫尼住在城内奉化庵中,贱号果幻。”一尼道:“上尼住在东门外小天竺堂中,贱号印空。”一尼道:“老尼住在北门外上湾村般若庵中,贱号法鉴。”夫人道:“老身意欲再请几位,多做些法事,难道宝刹四处,只有师父们四位么?”那上智、果幻、印空三个一齐道:“敝庵止有贫尼等一个。”惟法鉴续后答道:“小庵共有二众,一名法镜,一即老尼。因庵中还有一位小姐,一个侍妾,在内避难焚修,故此留我师兄在彼服侍相伴,独老尼来奉命。”陶夫人听见,便疑惑到梅小姐并佛奴身上。问道:“师父,你晓得那小姐是何等样人家的?姓甚名谁?怎么一个模样?”法鉴答道:“那小姐异常标致,住在庵中,并不肯说出自己家世。只闻得一个狗什么,说是他的哥哥。他平日题些诗句,后边但写着醒名花三字,亦不落款。所以连名姓也不晓得。”陶夫人便两眼流泪道:“这便是我家杏芳小姐了。那侍妾便叫做佛奴,谁知二人倒在你们庵中受苦,好不苦煞人也。”便大哭起来,立刻教家人仆妇跟了,要亲到庵中去接小姐。正是:
孤踪飘泊杳难寻,尽日闲谈得好音。
此去相逢惊喜处,一番欢笑一沾襟。
只见那法鉴说道:“夫人那里知道就是令爱小姐哩,况贫尼一时失言,那小姐原叮嘱老尼,切不可泄漏风声。夫人若去,未知是与不是,岂不遗累了我。”夫人便道:“师父有所不知,他就是梅御史老爷的小姐,是老身的侄女。小姐的哥哥梅大爷,绰号叫做狗低头。小姐生得绝世无双,自己起个别号叫做醒名花。今听了师父所言,必定是他无疑,断不贻累师父。”法鉴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小姐是便是了,但是前日来庵有……”法鉴说到这有字,便住了口。陶夫人道:“师父有话就说,何必沉吟。”法鉴道:“恕老尼无罪,方敢实说。然事到其间,亦不得不说了。前日小姐到时,有两个万安屯聚义的,叫做贾龙、蔡大能送来的。那姓蔡的,不瞒夫人说,就是老尼的外甥,他两人虽在绿林之中,然做人忠直,不是等闲杀人放火的。就是送那小姐来时,着实分付我,好生服侍。又将白银二十两,为小姐薪水之费。以后又不断送东西来问候,只教老尼在门外问句说话,足迹不入庵门。阿弥陀佛,嗄,他二人着实做了一桩好事,又常常对老尼说,我们在那边打听什么湛相公的消息,一有好音,便来迎接小姐的。”陶夫人便叫住法鉴道:“如今一发是了。我家老爷、公子在任上寄书回来也,曾说及万安屯事体。公子到京,路经彼处,被他们拿上山去,不意反加敬重,住了几日,遇着湛相公也在寨内,便同他一齐上京的。湛相公就是大娘的哥哥,因为梅小姐家事体,逃避他方,亦经过他地方,先被他留住在那里的。说起来这人,果是义气非常。送小姐到你庵中,想亦是好意无疑了。近日据我家寄书的人说,此人已被我家老爷招安去了。”法鉴道:“怪道前日我外甥来说,有个江西总兵陶老爷招抚,即日全寨人马,要收拾起身,故此奉贾寨主之命,送银米来供给小姐。那晓得这陶老爷,就是贵府老爷。既是这样,夫人便去也不妨的了。趁天色尚早,老尼便同夫人走遭。”陶夫人教三个尼姑相伴媳妇,叫了四肩小轿,家人仆妇跟了,一径出城。约有十里之外,前面已是上湾村。到得庵前下轿,法鉴敲门,请夫人进内去。只见那一个老尼,向法鉴悄悄说些什么。法鉴道:“这正是来接小姐的,是小姐的姑妈陶夫人哩。”便又高声叫道:“小姐恭喜,快出来迎接夫人。”杏娘听了,犹如梦里,这唬到不小,叫佛奴偷看。佛奴出来,望见是陶夫人,便叫道:“陶太太来了。”杏娘方才放心,忙出来迎接。夫人见了侄女,便一把扯住道:“苦了我儿也。不必拜了,且到了家里与你说话。”杏娘只噙了两把眼泪,同佛奴跟了夫人上轿。此时日已衔山,慌忙赶入城来。到得门首,慧姑便同上智等三个尼姑,在那里迎接。到里面,各各相见了。夫人就把前后事体,向小姐说一番。问及庵中光景,杏娘亦略略回答了些。又道:“只亏得贾义人,与法鉴师太,不然难见姑妈之面。”此时陶夫人倒把自己生日之事,托了陶旺的妻子支值。打发众尼姑去睡了,同媳妇与梅小姐,说那别后苦楚、将来团聚的说话。直至天明,家中收拾念经之事,一连如此三日,直到了七夕那日正诞,姑嫂二人,在后厅把盏,拜过夫人之寿,前边整治酒筵,款待那些外姓亲戚、门房子侄,并陶公相契好友来作贺的。因陶公不在家,来领酒的十无二三。慧姑之父湛悦江那里,却忘记了亲家母生日,直至初六那一日,陶家的请酒帖到了,方晓得缘故。急得手足无措,忙忙的备些礼物,到门补寿。陶夫人反过意不去,对媳妇说道:“亲家这样过费,教人心上怎安。但亲家自来,已谢他不尽,切不可使其竟回,烦娘子致意一声。”慧姑便踅身到外厢,向父亲湛悦江述了婆婆致意的说话,又说知寻着了梅小姐,婆婆就要替哥哥作伐。悦江便欢喜不尽,对女儿道:“等我回家,说与你母亲知道,也教欢喜。”慧姑止住道:“爹爹不可径去,婆婆教我致意,必要爹爹吃了酒去,不可拂他意思。”悦江就领了酒席,方才回去,与夫人张氏,说知陶家要把杏娘攀亲的缘故。夫人亦欢喜不尽。次日,陶家祝寿事已毕,那梅小姐仍上同佛奴在姑妈家住下。因庵中得了与湛生姻缘有分的梦,心情意况,比前番大不相同。当时有诗云:
几年托迹礼空王,好梦牵来搅俗肠。
一点心情暗勾引,懒将针线刺鸳鸯。
不题陶湛两家事体,只说那本县知县高公,抚字催科,合宜得体,大计卓异,行取到京。是年六月下旬,即奉旨巡按江西等处。七月初旬,报到了江西,陶药侯便教儿子,同了一员标官,带三百兵马,一路迎上,护送到任。又说当时湖寇,幸有武贵一人,怀了归顺之念,与陈龙、梅富春等,着实相好,收在自己部下。要知究竟如何?只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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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武伪将弃暗投明范真人将机就计
却说那舒须虎武贵,怀了投降之念。一日对梅富春等道:“我本好人家儿女,只为事出无奈,做此勾当。然此心亦尝想见天日,这里岂可了我终身。”又一日,对陈龙等道:“倘有机会,我便弃暗投明,哥哥等肯扶助我么?”陈龙等恐其意还有假,不十分把实话说明。但道:“若大王有用我等的所在,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自此,武贵只与陈龙等日夜饮酒作乐。若郜长彪来说攻打官兵事体,只推有病。郜长彪原是一勇之夫,并不疑惑。自从第二遭败回,并无人替他忠谋善计,也不思想与官兵决什么胜负。官兵这里,亦因此安闲养锐。陶元帅日逐与湛翌王等诸将,谈论兵机,筹画计策,只着贾参将标下旧员蒋奇、张吉、施达、朱正等严守各营各汛。那时正是七月初旬,天气还热,陶公整酒,邀请湛翌王等几个亲将,在中军乘凉夜饮。只见范云侣、卜道人两个,一齐起身说道:“元帅不宜只管饮酒,今夜必主贼人劫寨,可作速整备。”陶公听了,又传令各营,用心提防。一面着千总班惠,领小船二十号,健兵二百名,往湖面上直泊孤山左近,打探回话。
且说贼首郜长彪,连日请武贵议事,被武贵推病不睬,心中好不闷闷。这日正是初九,又叫人到武贵营中,请他商议攻打官兵。武贵始初沉吟,忽计上心来,便假意对来人道:“你去回复大王,说我收拾就来。”刚等那人去了,便请陈龙、梅富春等上坐了,说道:“哥哥等俱有意功名否?”陈龙等佯答道:“龙等蒙大王不杀,已属过分,又承推心置腹,手足相待,此恩此德,何日忘之。愿终身随侍大王,共图谋王定霸,同享富贵,龙等之幸也。若说别项功名,只恐如今世人狡猾,我虽竭尽忠胆,一旦兔死狗烹,人将仇我,悔之晚矣。望大王思之。”这几句话,分明是套他意思,看怎么回答,便将机就计。只见那武贵,双眉倒竖,两眼圆睁,正色厉声的道:“我看哥哥一貌堂堂,胸中富有才略,将来直上青云,攀龙附骥,不意如此议论,乃碌碌庸夫之所不为,岂所望于哥等哉。”陈龙等便齐声应道:“末将等久有此意,诚恐大王不决耳。苟有举动,敢不力效犬马,以报万一。”武贵便欢喜道:“足见哥等忠义,便促椅对膝,将适间郜长彪差人来请同议进兵,不如乘此机会,杀却那厮,以为进见陶元帅之功。即哥等所负前愆,亦可赎矣。但急忙不能下手,必须如此如此,方为万全。”陈龙等道:“足见大王高义。”即时一齐到郜长彪寨中。郜长彪道:“前日被他们两次羞耻,怎生弄个计儿,报复前仇,杀他片甲无存,便乘势攻打各路,夺了饶建等处,立定脚头。然后渡江,以图大举。倘天命归我,那时你亦不失封侯之位。故此,连日请你商议,你又害病不来,我心中好不纳闷。今幸你病好,正好商量哩。你意下还是怎么?”武贵道:“大哥之言,正合吾意。官兵见我们连日不去攻打,彼志已怠。今夜不须全寨人马,只用二千精勇,大哥便领前队一千,战船一百,奋勇直入。弟领后队一千,战船一百,四下策应。趁此月明如昼,分付手下,俱要全副披挂,精利器械,一更饱饭,二更起行,三更直抵官兵大寨。只可向前,不可退后,违令者斩。只此一番,管教杀尽他们便了。”郜长彪听罢,大喜不迭。乱叫的道:“好计也,好计也。”陈龙道:“大王一面收拾起营,一面先拨几个弟兄,到官兵近处,打听消息,好做手脚。”郜长彪道:“此计越发妙了。便差你去走遭。”正是:
无谋贼首矜奇算,有勇将军得计时。
始信猖狂筹画短,空劳卤莽抗王师。
陈龙领命,正中下怀。便带同来的二十余人,小船四只,棹出孤山港,趁着西南风,一帆将到。只看见前头亦有几号小船,摇橹操棹而来。你道是谁?却是千总班惠,探听贼情的。看见前面船来,不知好歹,便一箭飞来。陈龙躲过,大叫道:“来船不可放箭,我乃湖口将官陈龙也。”班千总听见道:“既是陈老爷,此来为何?”陈龙又叫道:“贼人中我们之计,今夜要来劫寨,先教我打听,我特来报知。”一边说话,两船相近。班千总道:“如此难为老兄了。”陈龙道:“他们如此如此,然多亏武贵之力,老兄可速回去,通知元帅军师等,必要如法策应,不可有误。小弟亦便回去,好相帮行事。”班千总晓得了备细,回到营中,即刻报知陶公等。陈千总亦回到孤山,贼众已开船扬帆而来。他便先见了武贵,道了遇见班千总之事。武贵道:“多谢老天,事必济矣。”陈龙又到郜长彪那里,佯报道:“官兵并无整备,亦无动静,今番正中我们之计。”郜长彪大喜,只顾催船前进。陶公这里,分付署总镇湛国瑛、参将贾龙、游击蔡大能、守备施国仁等,一同如此如此,自己便同两个军师众将,在军中主持。将近三更天气,望见贼船将近。先一队三百余人上岸,直杀入前营。见营中并无动静,晓得中计。急退走时,后面炮声震天,却被千总龙士彪、赵仁两路伏兵杀出,贼众大乱。郜长彪看见前队有失,便踊跃上岸来救。后面武贵、陈龙、梅富春、张桂、项山、卢三义、朱瑞、秋文部兵二百,一齐发作,喊道:“从我者生,不从我者死。”武贵部下的,俱齐声应道:“愿从大王。”便放火烧着郜长彪部下船只,又上岸抄出右路,投官兵营内来。贾龙等弃马上船,抄出左边,截住郜长彪归路。郜长彪看见船上火起,正心慌时,又见右路中冲出一彪人马,旗上大书都督府湛,乃是湛国瑛,一千救应游兵,接住厮杀。正酣斗间,湛总府马失前蹄,一交跌下,被贼缚去。武贵、陈龙看见,急回身救应。郜长彪见反了武贵,知势头不好,便绕岸而走。正是:
笼中飞鸟釜中鱼,卷甲抛盔器械虚。
漫说J雄强似虎,今朝弄得命如鸡。
谁知他命该未绝,顷刻变了东北大风,烧剩贼船,直刮拢来。贾龙等只好救护自己船只人马,那里还有工夫追杀。故此郜长彪竟一溜烟上了小船,逃回寨去。那时众喽罗绑了湛翌王解来,郜长彪喝叫上了囚车,等捉得叛将武贵,并陶杞等,一齐斩首。
也不及细说湛翌王被陷之苦。再说贾龙等,因回风反火,乱烧过来,不敢截杀,只顾救灭自己船上的火,贼已去远了。检点各路游伏诸将,不曾折损一个,只有湛翌王被贼擒去。陶公心里十分着恼,即传令收兵,与范卜二军师,商议救之之策。恰好梅富春、陈龙一班,领了武贵来见。陶公先谢了他义助之德,便问及郜长彪捉了湛翌王去,如何救得回来。武贵道:“湛将军此去,只怕即为所害。若留而不杀,便有计救他了。”陶公慌忙问其故,武贵道:“必先烦一位到彼寨中,探听湛将军消息。若端然在彼,便通信与他得知,使其放心。元帅这里,尽起水师,连夜直抵孤山。他必尽起营中精锐,来拒天兵。武贵当少效犬马,报元帅不杀之恩。带领本部人马,抄到前山,乘虚捣其巢岤,叫他首尾不能相顾。再设左右二翼,防其奔突。此计若行,不但救得湛将军性命,即可力擒此贼。元帅亦可免南顾之忧矣。伏惟元帅上裁。”陶公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愚意。非深娴兵法者,那能有此妙算。诸葛再生,孙吴复起,亦不是过也。但深入虎岤,恐难其人。”范云侣便于袖中打了一卦道:“湛先生此去无害,因他还有几日灾厄,难星一退,贼亦可平。即不报知,谅亦不害。但恐我军到时,彼陡起不良,把他难为为虑耳。贫道自去走遭,庶为妥贴。”陶公道:“若仙翁去时,极为妥当。只是老夫军中,早晚乏人商议,如何是好。”云侣道:“元帅左右,自有卜师兄、贾、蔡诸将军商议大事,贫道此去,谅亦就回。只须元帅拨一二人同去,临期可以保得湛先生万全。”陶公道:“只是重劳仙长不当。”便置酒款待范翁、武贵及同去将员朱海、冯彩,一齐入席。云侣道:“蔡将军英勇,乞同贫道一行。”又赏了随行的兵校二十余人。云侣别了陶公,收拾停当,俱扮做客商模样,先拘刷货船三只,装满粮食在内,便顺风扬帆,望湖内而去。有诗赞云侣云:
扁舟直入虎狼军,白■仙翁气谊殷。
管取良朋保无恙,干戈丛里策奇勋。
陶公又差马报人,下公文到饶州建昌、九江、临江各处,调拨水师,尽赴湖口听调。
再说郜长彪败回,又怕官兵连夜来攻他。去了武贵部下一千精勇喽罗,兵微将寡,急难支持,便着实提防。大小各港,尽着人守把。差细作四下遍贴募兵榜示,广贩粮米,以充军食。又伪加了楚王之号,拔破伞鬼徐洪、青水鸡傅大用、独脚蟹杨勇、活七煞马清四个为四路元帅。山上大兴工作,盖起王殿。当下范云侣等三只货船,漾入湖心,早被一起贼人拿住。见是满载粮米,便问你们那里客商,不要害怕,这货不必载往别处,可送到我寨里,待我报与大王,将银子平买你的便了。”范云侣等道:“我等情愿将一半助大寨公用,余乞见还,救我们性命罢。”众贼道:“且到元帅那边,听候裁夺。”催船行动。云侣将机就计,假哭假笑,一霎时到了山寨,将船弯住,同贼众去见了郜长彪,哭道:“小的们千乡万里,将血本觅些蝇头,养赡父母妻子,望大王开天地之心,得放还乡,生死衔感。其船中所有,愿一半贡入大王,其余发还,以救残喘。”那郜长彪便大喝道:“你敢是没有耳朵的么,目今山寨缺少钱粮,正在各处贩籴,你这些少粮米,还想放回么。就是你们一二十人,亦正好编入队伍。若道一声不肯,立刻叫你做刀下之鬼。”便叫刀斧手伺候。云侣道:“若不发还货物,即使生放我等,亦难活命,不如求大王收用为走卒罢。”郜长彪欢喜,叫赏了酒饭,分付道:“左部队伍内,前日厮杀时伤了几人,如今你去充补了罢。”云侣等便应喏而去。
且说湛翌王陷入贼营,上了囚车,押入山后空庙之内,着几个闲散喽罗看守。一日一餐,饥渴难熬。心中又苦又恼,不知怎生可以脱得此难。猛又想起范道人皂囊,还有一个未开。因前言甚验,不敢轻易。他又道即日就有用处,今日正在极急难之时,即向腰间取出拆看,亦写着十数个楷字道:
火来怪至,贫道谨谨护持。
翌王看了想道:“依这看来,虽有灾祸,谅亦不妨。但是陶公那里,能作速救我。”不说湛生受苦之事,再表范云侣等,被郜长彪拨入队伍,便暗自欢喜道:“郜长彪果是一勇之夫,若稍有见识,我等便不能入脚在寨中了。只不知老湛在那里受累哩?”又过一日,范翁在寨中无事,一齐到山上各处游玩,实是体探湛翌王安身何处。走到山后,远远看见一所古庙,云侣道:“到那庙里去玩玩,有何不可。”到得里边,只见有几个喽罗在内。见云侣等走来,便问:“你们是那里,来此做什么?”云侣告以如此如此,喽罗道:“这便难为你们了。”老范一头说,一头走进里面,早见得一件东西,乃是一辆囚车。再细看时,湛翌王端然在内。翌王见了云侣,心知缘故,只做不知。云侣也只眼送翌王,两下俱各心照,怎奈耳目甚多,不能交接半句言语。云侣心生一计,对那些喽罗道:“大哥,这里可有处买酒么?”喽罗道:“望西南上转过山嘴,便有酒店,也是我们人开的铺子。”云侣又道:“大哥不瞒你说,我们来了这几日,酒味也没有得尝,且是心里纳闷,若果有处买,还有几钱碎银子在此,斗胆敢烦大哥替我走遭,再弄些下酒的来,就同大哥们畅饮一回。”众喽罗道:“素无相识,怎好叨扰。”云侣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却何妨。”众人便欢喜满面,渐渐与云侣亲热。范老便乘空问囚车的缘故,众人道:“老哥有所不知,这是与官兵厮杀拿来的将官。”又一个道:“拿得一个折了千个,如今官兵势大,我们死活不知怎样哩。”又一个道:“那将官说来也可怜,不如做些好事,把他松放些,何苦做此死冤家。”云侣道:“是。”要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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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众魔军孤山覆没诸义侠麟阁留名
且说范云侣,以计哄动众人,探他说话。早见买酒的已到,云侣道:“一发烦大哥们收拾起来,我们如今总是一家人了。”众人道:“总是一家,少不得要做两家。若官兵早晚来时,我们就放了这个将官,先去投降,博个重赏,可不是好。”有的道:“隔墙有耳,乱道他怎的。”云侣知贼众人心已离,暗暗自喜。少停酒至,便叫众人打伙席地而坐,摆上两盘牛肉,两只熟鹅,一个猪头,两小坛烧刀子。众人先谢道:“叨扰老兄不当。”蔡大能也晓得范翁之意,也帮劝众人畅饮。饮到半酣,范云侣道:“斗胆告大哥们知,我们饮酒快乐,车中的人,此时好不苦恼。望大哥们放那将军出来,也用几杯,亦见你我忠义之处。”众人一齐道声有理,起身到车边,用匙钥开了锁钮,搀出车来。众人叫湛翌王谢了老范,老范便道:“小弟虽有此意,倘众哥们执法,亦无可如何,那将爷还该谢众哥们。”众人道:“说那里话。”便向翌王道:“将爷不必忧烦,早晚官兵来打寨,我们仗你作线,引我们同去投顺天兵,百凡还要将爷周全,这是真实的话。如今也不叫你那话中去了,让你外边散步散步,料也不妨。”云侣等听见,心里又十分欢喜。猜拳豁指,直到酩酊才罢。云侣先已睡倒,一眼偷看那十数个人,个个东歪西倒,便一骨碌爬起,走到后面,对翌王道:“元师叫我如此如此。如今要走,也不难处,只是那里有船只。况日里不便行事,夜里又路径不熟,且耐心等个机会再处罢。贫道当不时来相会先生也。”正说话间,只听得山后炮声震天,喊杀之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