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四面环山,只有一条水道通外界的山谷,便是她的隐居之所。此地似专为幽昙这种在外极难成活的毒花而生,幽昙在这里疯长,简直与杂草无异。人间至毒,却也是世间绝美,我活了两世,还真没见过比幽昙更美的花。
幽昙,旁人避之不及的奇毒,在我面前却如普通花草一般。似乎是蓝沁瑶这毒婆一面为我疗伤一面用我试药,久而久之便对各种毒物有了免疫,至于是不是所谓的百毒不侵我不晓得,但至少幽昙花毒对我而言就是昏睡几日而已。我想这世上除我之外,应该就没几人敢与这毒花如此亲近了吧?
蓝沁瑶在花海边上徘徊,她自然是不会冒着被幽昙花粉毒晕的危险冲进来揪我的耳朵。这个时辰,应该是泡药澡的时候,一想到那钻心的疼,我就有些怯,从一开始的每日一泡到现在的一月一次,谁说疼痛会习惯会麻木?每一次还是那么疼,疼得我发晕,我就在想这蓝沁瑶到底是医我还是折磨我?
对于蓝沁瑶,我自然很是感激,可从她看到恨天剑的那一刻起,她救我当真只是之前的那份怜悯么?她对我有爱不假,那份浓浓的母性关怀在我三岁以前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她的面纱,也只在三岁以前在我面前揭开过。我“记事”后,她对我的关爱也一同被面纱遮掉,取而代之的是恶言恶语,但我知道,面对着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小丫头,她只是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容貌尽毁,如干尸一般的皮肤,萎缩的嘴唇几乎无法遮住牙齿。这样一个女子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想象。也难怪她捡到我时,会说我的到来是天意,慰她半生孤苦。不知道是不是她经历太多,心态苍老,还是她常年以老妇形象出入人前,加上嘶哑的声音,不要说旁人,怕是她自己都忘记了,今年不过四十而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展开一幅画卷呆看上个把时辰,默默垂泪。一次趁她出谷采买米粮的当,我悄悄摸出画卷偷看,画中女子娇美灵秀,从题字“靖属瑶心”看来是名男子所画。那女子自然就是蓝沁瑶昔日模样,那个叫靖的男子,应当就是她的心上人吧?
收回思绪,伸长脖子往外张望,蓝沁瑶已经离开。我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幽昙花海。扫过放药囊的架子,空的,就知道她出谷行医去了。她本不屑做这种事,只是多养了一口人总得有些经济来源,所以隔三岔五出谷赚取些银钱。我偶尔也会随她出诊,虽然我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但我也知道平日里被我当饭吃的人参灵芝可不是偶尔行医就能赚来的。
我猜想,想她这样的江湖中人,做梁上君子应当不难吧?因而好奇蓝沁瑶的武功有多高,她依稀说过她曾受过极重的内伤,功力只有往日的三层,而且再难修习高深内功,但也因此钻研医道毒理,颇有所得。我对她那句颇有所得深以为然,否则我此时应当是个重度伤残儿童。
不过,我也很疑惑,明知我是不能习武的废柴,蓝沁瑶悉心教导我医毒两科说得通,为何还要我强记武功招式,还有大量不解其意的口诀。我对自己新的人生尚无规划,她教什么,我便学什么,谈不上十分用心,但目前看来她对我这个学生还算满意。
吃过饭,倒出药炉里熬成琥珀色的汤汁,一饮而尽。把堪比黄连的药汤当成可乐来喝,我不禁佩服自己强大的心理暗示和催眠能力。
瞥见药炉旁的字条,我不禁皱眉,怎么又要出谷采买?上次的米面还有许多啊!想到不尊师命的下场,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去就去呗,总好过被她折腾。看看天光已不早,再不走城门关闭之前都进不了城。急急换了身村孩儿打扮,撑船出谷。下山后直往农户张泰家去,这张泰为报答蓝沁瑶救命之恩,常年为谷中提供蔬菜肉食。因为谷里毒花遍地,不适合良家牲禽,蓝沁瑶也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谷外帮忙打点些琐事也好,便没有拒绝,一数已有五六年时间。张婶见我一个人来,就知道我是领了师命出谷采办,回屋喊张叔出来套车,我与她闲话几句便随张叔赶车往镇上去。
未到城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多骑飞马逼到路旁。骑行的都是些江湖人士,灰尘漫天,我忙用袖子遮住口鼻。张叔正准备开路,迎面又来一波,我们只能又停住,给这些大侠们让道。这队人由远及近,打头的服色相同,想来应该是个帮派。中间有两名女子,那个看起来像是主人的头戴斗笠,身材窈窕,我忍不住多看两眼,她经过我身边时,正好劲风掀起斗笠一角,虽然只是一瞥,但心头居然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掠过。我呆呆望着那美妇人的背影,任由灰尘迷了眼,回不过神。我在这世间认识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这女人是谁呢?
进入镇子,每到一处都有人在议论今早镇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众多江湖人士。有些爱出风头的不免大声谈论,彰显自己的见识。“那服色,可是天下第一山的人!”“啧啧,怪不得,莫说人,就连那几匹马都极有气势。”“第一山的人到我们松林镇作甚?”“这还用问?既然是天下第一山,自然是替天行道,维护正义而来。”“我们松林这方寸之地,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呐?”“……”
替天行道?哼哼,我在心中冷笑。想当年,董妙卿和离天放就是被所谓正派人士逼迫而死,不管正道邪教,总绕不开名利二字,不过行事不同罢了,在我看来,没什么本质区别。
“丫头,药铺老板说这几味药才入库,未及加工,须得再等一个时辰,看着天色,我们今晚赶不回去了。”张叔说着将两袋盐装车。
“哦,不碍事,还和从前一样,让陈老板的伙计让个床位给您,我睡车上便好。”我嘴上说不碍事,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女人是谁?为何如此眼熟?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心中虽是疑惑重重但不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还在迷迷糊糊中,就被人推醒,睁开眼,居然是张婶。“婶子,你怎么来了?”
“丫头,你师父让我来的。”说着她将两个锦袋交到我手中。
我顶着一大堆问号抓起两个锦袋,红缎里头是一本医书,夹着一张字条:认张泰夫妇为义夫义母,速速离去,研习医道,一技傍身,平安度日。黑缎里头却只有一张字条:十日后,幽昙谷见。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