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二十年来混迹官场的强大的心理素质,北条几乎脱口而出的“红萼”二字被硬生生咽下去,哽得喉咙口一阵酸涩。
“上茶。”清脆玲珑的声音唤回了北条的理智,他定了定心神。
这间屋子的布置很有和式风格,可见对方的用心。地上全用木材设榻,桌案狭长矮小,分主客位置铺垫着蒲团,移门轻拉,侍女轻巧而熟练地奉上四杯茶。
“公子,今日北条大人亲自拜访,足见我们的诚意。手下人不懂此地规矩,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山本跪坐在蒲团上,以东瀛方式行了个叩拜大礼。
北条已经向他们说明清楚利害关系,大齐人不过是因为输了战争和外交,面子上过不去,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地方找点颜面回来,权当自我安慰而已。
想清楚这层,山本虽然心中仍是不服,但以大局为重倒也能沉得下心,用鬼岛的话说就是“反正将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因此和上一次来要人比,这次山本的锋芒收敛多了,一举一动都格外退让有礼nAd3(
莲见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刻意再增加点压迫感,迟迟不语,只缓缓吹着杯中的浮茶,神色不动地看向北条一郎,仿佛要看清这个传说中强势精明的东瀛使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这个人明明是东瀛人,是敌人,是意图调戏云老板的蠢笨之人的上司,自己明明是该嫉恶如仇,可是为什么看到这个人又恨不起来呢?他安然端坐,礼节周到,对下属的无能和自己的刁难并没有恼羞成怒落了下乘,好像只是坐在那里,便自然形成如巍巍高山般的强大气场。
莲见觉得有些明白为何北条一郎能稳坐第一家臣的位子十年之久。
鬼岛见他打量着北条,一双眸子似极山间泠泠清泉,不禁疑惑风月场所出身怎会有这么干净清澈的眼神。
北条一郎做了十年东瀛重臣,什么样的波谲云诡没有见过?大风大浪都能泰然处之,唯独面对这双与红萼别无二致的眼睛,早已心神激荡,又不能不凝心定神,若无其事地饮茶以做掩饰。
若说有暗潮涌动,也只在北条和莲见之间。山本因为理亏,又迟迟得不到莲见的答复,不禁气恼,不知道对方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折辱自己,心中更是不安,一时气氛竟安静得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莲见才放下茶杯,转眼间笑得灿烂如花:“大人您客气了。我们是生意人,开门迎四海客,方能聚八方财■青楼生意的,只有我们不周到,再没有客人不是的◎晚双方不过发生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误会,大人们三番两次登门,实在是礼仪之邦的风范,莲见万分惶恐,有得罪之处请大人们海涵。”和山本行了个一模一样的礼,态度极恭谨谦让。
山本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漂亮笑容,什么“礼仪之邦”,话里话外满满讽刺之意。分明是连传话丫头都极傲气的一句“让主事的来”,让他们在北条面前诚惶诚恐了半日,现在还要这样惺惺作态,中华人果然奸诈虚伪!碍于两国外交之事不好发作,只得忍着。
“你——叫什么名字?”北条沉声问道。
莲见朝他深深行了个礼下去,“贱名不足道,恐污了大人耳——莲见。”
北条浑身一颤,差点将面前小案上的茶水泼洒出来。
山本和鬼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莲见只是自顾自朗声说道:“但是倘若以为做的不是正经生意,我们就不是什么清白人,大人就错了!莲见出身青楼,任人轻贱就罢了,云老板却是世上最高贵心地最善良的人,她和天下所有的生意人没有区别,贵国武士轻薄于她,恐怕有失大国风范,充其量只是缺少教化之地出来的野蛮人!这种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不会成事,只能给当家主子丢脸,所以莲见越俎代庖替各位大人略施薄惩,好让没有教养的山野之人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在他处给大人的清誉抹黑!”
莲见略停了停,伏下身去,又恢复了之前的轻言细语,“僭越之处,望北条大人谅解。”
鬼岛忽然有些明白他何以如此年轻就能掌管京城最大的青楼,为了生意他可以舍弃面子低声下气,为了老板又能挺直腰板威武不屈,偏偏他低的时候让人不忍多加责怪,高傲的时候又凛然不可侵犯。
北条稳住声音道:“下属有失调教是我的错误,多谢公子给他们教训才不至让他们将来惹出更大的祸端。东瀛和大齐两国交好,断不能为了这种小事伤了两国和气。”
莲见扬声道:“锦瑟。”
侍女拉开移门,外面跪了一地的东瀛武士。莲见也没有怎样亏待,只把他们在柴房里关了一夜。
大冬天的冻一夜,这些人早已衣衫不整,挂的彩还没有消退,个个不是鼻青就是脸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北条冷冷看了这群不争气的下属一眼,辞别道:“今日带他们回去自会好生管教,下次我再登门向公子好好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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