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反常而不健康的干劲唤醒了他主人心目中关于世界的形象,这个世界既具戏剧性又具虚幻性。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是千千万万真实而普通的劳动者之一,而是把自己和司机看成两个狡猾而有魄力的人,在同世界抗争的过程中取得了胜利。城市中的巨大建筑物,车流形成的幻影般的混乱,人流如织的街道之网,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自己活动的巨大背景而已。所有这些感受……威胁、冲突、狡诈、权力、偷偷摸摸、胜利,还有最重要的特权意识……都使杰克先生更加快乐,甚至就在他坐车去闹市上班时都感到一种沉醉般的快乐。
他所工作的这个疯狂的投机世界此刻充满了戏剧性的色彩。在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有相同的特权意识。这是某些人的特权,他们凭着自己某种神秘的直觉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他们经过挑选过着荣耀的生活,而无需参加劳动或从事生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的利润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越积越多。点头、举手之间,他们的财富都在快速增加。正因为此,杰克先生和许许多多其他同时代的人都觉得,那些自己不属于这个幸运阶级的人便会妒忌那些属于这个阶级的人。那么,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应该充满特权与欺诈,这似乎不仅完全合理,而且甚至是非常自然的。
举例说吧,杰克先生知道他的一名司机经常欺骗他。他知道那人所报的每份汽油、机油、轮胎、大修的账目都是虚报的,这说明那个司机与停车场老板内外勾结,而他则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回扣作为回报。但是,知道这一点并不会影响杰克先生,实际上他从中得到一种嘲讽般的乐趣。他很清楚发生的一切,他也知道自己可以负担得起,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反倒给了他的一种权力和安全的感觉。如果他有过什么别的态度,那只能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他心想:“哎,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了。他们都那么做。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再换一个人,到头来也会那么做的。”
同样地,他也知道他家里的有些女佣先“借贷”后“忘记”归还之类的事。他也知道警察局有不少警察,还有许多红颈消防员将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他家的厨房里、女佣的起居室里。他也知道,这些公众和平与安全的监护人每天晚上都会在他的饭桌旁享足口腹之欲,而他们的要求甚至在他的家人与客人们得到满足之前,早就得到以悉心的满足。而他最好的威士忌和最稀罕的葡萄酒都任由他们享用。
有时候他会发现一瓶真正的爱尔兰威士忌(瓶子上印有生锈的海水染色标记,以证明其真伪)几乎一夜之间消失,这时他偶尔会发一阵牢骚。他之所以发脾气,只是因为那个丢失的东西非常稀有而已。除此以外,他很少说话。他的妻子偶尔会同他谈谈这样的事,她会用略带抗议的语气说:“弗里茨,我敢肯定,这些女佣们拿走了她们不该拿的东西。我觉得这非常可怕,你说呢?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他习惯性的回答便是宽容地笑一笑,然后耸耸肩,并摊开双手。
给全家人提供住房、服装、服务、食品、娱乐等需要花费一大笔钱,但实际上,相当大的部分被白白地浪费掉了或者被他的佣人们偷走了。这令他哭笑不得。这一切便成为每天的一项大事、意味着高额的支出,所以他不得不予以考虑。而他无所谓的态度,倒不是一个人预感到他的世界处在崩溃的边缘时表现出的逞能或者在等待崩溃时不顾一切地尽情享乐。事实正好相反。他之所以对那些依赖他、享受他恩惠的人给予宽容和认可,并非因为他怀疑,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更安全。他深信自己的世界之网是由钢丝织成的,高耸的投机金字塔不仅能够维持下去,而且还会变得越来越大。因此,仆人们对他的背叛只是一些小小的过失,并没有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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