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中国东北一个很小的城市里面,十八岁那年,我离开父母到北京求学,并且幸运的考上了一所很著名的美术院校。
因为著名,自然学校的学费也很贵,我的家庭经济上虽然不至于捉襟见肘,但是要负担起这笔学费,父母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所以,上了大学,我也要利用课余时间去工作赚取零花钱。上过艺术院校的人都知道,能够上得起艺术院校的人,大多数都是家庭条件比较优渥的,所以,当你在我们学校的停车场上看见各式各样的高级轿车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而且,有趣的是,四周的同学们虽然有钱人很多,但是衣着绝对低调,什么LV,CK这种一眼就能认出的名牌,他们是绝对不屑于穿的,可是,无论哪一件衣服,牛仔裤都是要上千上万块钱。而那些牌子,我肯定都是不认识的。
我自然是和那些有钱人比不了的。可是,相对于那些需要向学校贷款特困生,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
直到……
开学后的第二个月,我接到死神的电话。
父亲打电话来说,母亲得了急病,明天坐飞机到北京,让我去机场接人。
当时我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是空白的,听到父亲一下子变得苍老干涩的声音,我竟然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直到挂上电话,躺在床上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晚上,头痛欲裂,无法入眠。
命运没有让我的侥幸心理成真,在医院,母亲被确诊为脑癌,无需手术,因为即便开颅,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
当时,我看到父亲直愣愣的跌坐在医生办公室旁边的椅子上,好像灵魂在那一刻被人抽走一般呆滞。我只觉得眼睛发涩,舌头发干,喉咙里面好像着火一般,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扶住他沉重苍老的身体,第一次发现,原来健壮的父亲如今发鬓早就花白了。
“爸,别担心,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异常干瘪无力。
医生低下头,又抬起看着我和我的父亲说道:“如果保守治疗,还可以维持一段日子,但是治疗费用极高。如果放弃治疗,那么最多可以活一个半月。”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道:“当然,只要病人保持乐观心态,也会有奇迹出现的。”
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的话那么残忍,所以,在最后,给了我们一个无望的希望……
父亲愣了好久,才站起来,冷静说道:“医生,无论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配合治疗。”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时间,我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卖掉两处房产和那辆老旧的桑塔纳2000。换来的,却只是妈妈每晚因为疼痛而翻来覆去的呻吟,她没办法翻身,只能由我和父亲轮流帮她翻身,然后用杜冷丁止痛。不能吃饭,就一瓶接着一瓶的打营养液。没办法说话,有时候说话也只是骂骂咧咧的痛斥父亲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死!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便木然的站在床边,看着母亲因生病而变得消瘦的脸。我能看见他握紧双拳的手,指甲深深扣进手掌的肉里,他的双目血红。那时候,我总觉得,他想要杀死母亲,就用那双手,只要伸过去,不出三分钟,扼住她的脖子,就能掐死她。结束她永无止尽的痛苦。
我害怕,走过去,轻轻拉拉父亲的衣角,说:“爸,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来照顾妈。”
三个月来,我白天上课,晚上就守在医院里帮忙。心情空洞,眼神木然,渐渐的我便开始一句话都不说,整天整天的沉默,有时候甚至连脸都不洗,头都不梳,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出现在教室里面。还好,艺术院校里面打扮比我还要乱的人大有人在,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只是,我疏远了所有的人。
半夜的时候,经常头痛的无法入睡,看着放在病床边上的那个刚刚被用尽的杜冷丁的药瓶,我无限渴望。
有一天深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然后我再一次听到母亲久违的平静的声音,就像是曾经多少次听到的那样熟悉,她低声对父亲说话,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
“建业,这么长时间来,给你添麻烦了。我走后,请照顾好女儿。她还小呢……”她说的很费劲,又要刻意压低声音,估计是怕吵醒我:“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女儿五月……”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父亲也跟着哭,两个人抱作一团。房间里唯一一盏昏黄的台灯从病床的头顶上打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看起来有种凄凉绝望的味道。
我躲在黑暗里面,心脏不停的抽紧抽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我的胸口,想要释放,可是就是掉不出一滴眼泪。
是的,自从知道母亲的病情之后,我就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两个人挠头痛哭了一会儿,母亲说:“建业,我们回家吧。”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双眼干涩,好痛!
游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深夜的北京城一片寂静。
原来北京是这个样子的……
有着家乡没有的高大楼房,有着家乡没有的宽阔的街道。
霓虹萦绕着夜色,带着糜烂和欲望膨胀的气息,在黑暗的羽翼笼罩下,愈演愈烈。街边时不时会有衣着光鲜暴露的角色女子裹着外衣匆匆走过。
正在这时候,空荡宽阔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我震惊的回头望去,身后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没有牌照的大型货车和一辆银色奥迪A8相撞,轿车几乎是整个前半个身子压在货车的底盘之下。
我愣了愣。
货车的司机慌张的从驾驶室跳了下来,匆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转弯,逃进了一条小路里面消失了。
我木然的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十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连忙跑过去,查看轿车里面的人。
车门已经被卡的变了形,整个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男人躺在驾驶室里面,满脸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