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条忘川河,饮之水便可忘却尘世的烦忧。——但那在冥府不在人间。王岚啜饮不到神水,便只有借助尘世的力量忘却情殇留下的阴影。她这一生似乎都是在走回头路,一次次地跌倒,一次次两手空空。那一年,她惊愕地扪住脸,父亲瞪圆了双眼逼来,她认为那高高扬起的巴掌霹下来足以夺她的小命。同样不堪启齿的梦魇轮回般夺去她的睡眠。——梦里,父亲祼露躯体,色迷迷走近她。龌龊感啃噬她的灵魂,头上永远顶着一个“淫”字。父亲要“杀”她,那是因为她学业未成,却被人诱奸了,损了阴蟄。她抗衡着白日的卑贱和夜里的惧怕。她等待命运对她的恩宠,或者说在等待“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大的馅儿饼”,让她一生有所依靠。离开石源后,王岚最想见到的人是母亲,而就在这次的回家途中,她认识了简瓯。简瓯手执一柄纸扇,紧挨着王岚而坐。由于道路不平,车颠簸了一下,脚下的袋子倾倒在他的脚背上。他伺机问王岚要去哪里。半个小时候后,车过一山坡,坡上满是绵羊,他居然中断了谈话,不厌其烦地教她发长音,“ sheep – sheep ”,“看见了,坡上都是sheep。”他摇纸扇的翩翩姿态使王岚猛然联想到写“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宋代婉约派词人刘永。他留给她一张名片,上有他美国公司的电话号码。她就像攥住一根救命草,小心翼翼放在皮包的夹层里。
她的刘郎开了辆运货的小卡车来深圳与之约会。(据他后来解释开这辆破车来是想试探一下王岚是不是以车取人。)人似乎不是印象中的人,声音也不是那样富有磁性。他和她不到两个小时就上了床。那时叮当、叮华就在客厅看电视。
她并不需要男人的身体,但不贡献出来岂能拴住他的心?
他走了。一别竟是杳无音讯。偶然之中,王岚发现叮华电话薄中夹着简瓯的号码,还是自己写的。她一气之下搬出了这套合租的公寓。
分分合合,这个男人终究不是她的。
她不得不心力交瘁给Cliff写道:我现在非常脆弱、无助,想见到你。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她活在一种惶然不宁的状态之中。她要证实自己的存在,读书就成了心灵的唯一寄托,一个个单词就是挑衅眼前实实在在的敌人,她要去消灭它们,利用它们,最终变成将来可用资本。酷暑熬煎又是何等微不足道的躯体折磨,她反反复复奔波于人才市场,被“人才”的洪流击溃。在这里,大多数的女人与她一样,如饥似渴地盼望得到企业主的青睐,互相排斥而又惺惺相惜。钱都变成了人才市场的“入场券”,舍不得买瓶水喝,即使是两元钱也可给家里打个长途电话。
姐姐在电话另一头提心吊胆问,听起来有气无力,是不是生病了?还在那家公司上班吧?
没事,天热而已。我们要去出差了,两三个月,不给家里打电话了。
挂断长途,王岚付过钱,转身眼泪便唰唰掉了下来。她稀里糊涂回到寓所,躺在沙发上竟然睡去。朦胧中听见窸窣开门声,警觉性地站了起来,拉开铁门,吼道,大白天的,谁这么大胆?墙角站着个小女子,蓬头垢面,被这一声吼,吓得直打哆嗦,指着铁门说,你的 —— 你的钥匙还挂在门上。这次意外后没两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幸好是在内反锁了,外面的人取不走钥匙也开不了门。凌晨五点左右,保安来巡视,发现钥匙还挂在孔里,把她叫醒后嘱咐她以后小心些。像这样丢三落四,魂已不受躯体指使,躯体也不向魂妥协。一天想起了吃一顿,忘了也不觉得饿。大有飘飘欲仙超脱凡尘之举。
三个星期后,Cliff编排出一个去大陆的理由,让他的妻照顾好三个孩子。他还特意带来一台小小的黑白打印机, 印着“96 - 台湾产”。
王岚从浴室出来,*躺倒Cliff旁边。他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王岚一颗一颗解开他的纽扣,暗示他压在自己身上。尔后,她开始尖叫,乱颤。屋子里没有收录机,她便顺手拿起电视遥控,调到最高音量,让震耳欲聋的电子声湮没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竭斯底里的叫喊。初始,Cliff吓坏了,以为碰上了Chu女之身,不敢动弹。王岚哈哈笑慰,“大动干戈也无妨。”她短发下的一张娃娃脸骤然一变,癫狂如小豹子,掠去了Cliff所有的顾虑和矜持。
完事后, 王岚立即披上浴巾去冲洗。Cliff说,你好生奇怪,这会儿彼此都看过了,又包裹得严严实实。王岚拎起另一条白色的毛巾,把头围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斜靠在落地玻璃门上,说,你给我拍张快照。
照片上,那个女子眼神忧郁。
Cliff久久盯着照片,摇头,叹息。他不相信“ 她”既是“她”。然后,两人又*,她的尖叫迭起。
他们比赛着谁先求饶。Cliff就在这种恍惚中不断确认眼前的女子是真是假,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 Cliff发现自己爱上的是一头受伤的小豹子后,怎能即刻离去?他以早年自己的亲身经历勉励王岚,话多谨慎少诙谐。王岚宣泄够了,枕着他的手臂酣然入梦。窄小的单人床刚好容下两人的身体,他不能翻身,不能移动,看着她深深的睫毛随呼吸而颤动,小小的脸上挂着香甜的微笑。他搂紧她,宛如搂着一个婴孩。他听她低低的鼾声,鼻尖一张一歙,热气呼在他的胸前,痒痒的。
就这样,他一次一次来大陆,一次一次跌入王岚的温柔之乡。他的紧张演变成每日定点的电话,每日必不可少的一封情书。他毫不吝啬地满足她与这座城市保持同等的生活格调。情到浓时,方恨短。一次,王岚依依不舍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过海关。她动情地说,我为你生个女儿。他还是回去了。她刚挨家就接到他在机场打来的电话,一阵沉默后,她听到对方低沉地唤了声“宝贝”,又一声“保重”,再一声叹息便挂断了电话。 她仿佛看见他在百万人海里匆匆而行的落寞的背影。
他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趁妻和孩子熟睡之后打电话和她说些傻话,逗她开心。偶尔,她会整夜、整夜观看台湾本土电视。她在想象中走进他的世界;他带着她的思绪急掣于台南高速公路,他要她,她亦要他。
两年眨眼之间过去了,她谈到做他的二奶,并蓄谋为他生一个女儿。这是个微寒的秋夜,像大多数情侣一样,他们以地为席以天为幕坐在园林荔枝树下。男的似乎心事重重,女的也唉声叹气。爱情的归属是婚姻,在没有任何允诺的爱情角逐场上,才会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激|情,这是放肆的、毫无忌惮、毫无后顾之忧的堕落。可惜我们的这两位主人公似乎陷入了自己挖掘的坟墓。人生之痛莫过于远离故土,远离亲人和爱人。这种远离无论是有意或无意的,在将来的岁月里回想起来都是一块隐伤。Cliff亲自为王岚准备好一切去欧洲大陆留学的手续和资金,两人有一个约定,半年后王岚即回国,那时“羽翼已丰”,在外资企业不愁找不到事做。半年可能发生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也可能静如死水波澜不兴。
她目送他溶入人海。他的瘦而单薄的肩,他的微微卷曲的头发露在尖领外,不曾回头,不曾落泪,就几分钟的时间,已找不到他的身影。深深的宿命感冒出来作怪——再见了,爱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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