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归家的日子,王岚回到了桃花湾。
村里的玉奶奶告诉王岚,你奶奶老痴呆了,平时由你姑姑照顾饮食起居,不知道你爸爸和三叔跟她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好多年了连个照面都不打。听说你爸爸每月给一百元生活费,够吃什么呀?!王岚看见两鬓斑白的姑姑背着红薯藤路过,玉奶奶指着她的背,嘴一歪,面带不屑之色,她要改嫁到观音滩了,让你爸爸把奶奶带走,兄妹俩在河口镇狠狠干了一架。莫怪我老婆子嘴碎,你奶奶落得这个下场可怜啊。母亲攘攘玉奶奶的手肘,知道的,老辈子,这个家的事一言难尽。王岚默默地听玉奶奶唠嗑,解开袋子把软糕掰开,送到奶奶的嘴里。
奶奶吃了两口,问,你是比利国的妞妞?
天哪!她居然还记得五年前在比利时寄给她的贺卡。谁说奶奶老痴呆了呢?王岚狠狠地点头,点头,是我啊,奶奶,你的妞妞。奶奶呵呵呵笑出了声,打开矮衣柜 ,抱出来个包裹,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藏得好好的呢。王岚解开布疙瘩,一尊观音菩萨坐在莲花之上 ,裙袖生风。这是你送我的。奶奶眨眨眼说道,又呵呵呵笑了。
王岚拾起席子下的纸片,是爷爷的字迹。奶奶,这是什么字?王岚指着上面的“聂”问。
聂呀。
这个呢?
袁。
来年四月三日,祖母的后脑勺撞在破木柜的铁钉上,血流不止。孙媳妇和寡妇女儿背一路,搀一路到河口镇李眼镜的门诊部缝了几针。家门前的榆树和柳树随风飒飒作响,祖母的躺椅挪到了阳光下,祖母眯缝着眼颤颤微微地说,大毛,再给我唱首山歌,送我一程。
祖母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湮没在喉咙口的笑,郁夫用脚尖摇晃地上的婴儿睡篮,强忍着惊栗和悲痛,想好好地唱《槐花几时开》(四川山歌),泪没出息地流淌而下。祖母最后说,孩子,别为我哭,拜托你件事,我死后就葬在松林坡旁边那片斑竹林里。
公元二零零六年四月十日夜,祖母的生命之灯熄灭。
四月十五日,王岚作祭文道:
还是去年,我拉着你瘦骨嶙峋的双手,
喂你软糕,一口,一口……
急急地来,急急地去;
岁月的锋刃慢慢割去一片肉,
一根骨。
摊开的双手拦一缕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