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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筑北王府 > 26章

26章

满院的人此时全盯着李崇烈和陆家公子。

静言看到李崇烈眼中闪了一闪,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他却洒然一笑,转身大步走向大世子靳文符,“可否借世子长弓一用?”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静言并不懂的他们在惊叹什么,正想去问夏菱时却看到才刚下了场的卫玄以及他的卫氏老虎们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两步外。

既然看见了,静言只得回身行礼,祝贺卫玄与大世子剿灭山匪为民除害,然后微笑着说:“适才大总管那三箭真是让人赞叹。”

恰好大郡主听见静言说的话便也来祝贺卫玄,直说一定要选一日让卫玄教她那三箭连发的绝技,“好你个卫玄,以前让你跟我切磋,你就推三挡四的,原来是藏着好身手!”

卫玄略一躬身回礼道:“郡主谬赞了。这等小伎俩不过是­射­箭场上炫耀技巧,看着唬人罢了,真正上了战场只是平白浪费箭矢,得不偿失。”

静言一听立刻偷偷瞪了他一眼。很好,你也知道是唬人的东西,还炫耀什么?

卫玄眼中笑意一闪,继而又恭敬的说道:“大郡主且看这位李公子的技巧。使用长弓者需要其体魄强健,更需经年累月刻苦练习才能有所建树……”

静言抬了抬眉毛很是惊讶。需要强健的体魄么?那李公子……视线不由转回场中。只见李崇烈垂着双手,左手握弓右手勾弦,低头屏气凝神片刻,再抬头,箭锋向月,行云流水般拉开一轮满弓。

场中顿时寂静下来,只听得弓弦被拉抻时的细微声响。

卫玄不紧不慢的低声讲解,“长弓多为硬木所制,较之角弓弹­性­差了许多。人的双臂在发力绷紧时极易颤动,所以若想有好准头必须在分毫间瞄准标靶,不得有半点犹豫。”

卫玄话声刚落,场中传来“嘣!”的一声,李崇烈的箭已离弦。

卫玄低笑,“中了。”

笃!入靶,箭矢的尾羽一阵急颤,再去看,果然正中靶心。

静言惊奇得无以复加,半张着嘴看向卫玄,“你怎么知道会中?”

大郡主惊叫,“真厉害啊!这么说,长弓比角弓要难得多?”

卫玄点头,“所以我才让您留意李公子的技巧。他出箭的时机掌握得非常­精­妙,实乃高手。”

大郡主欢呼了一声,立刻带着丫鬟冲出人群,“李公子!我要跟你学长弓!”

瞠目结舌已经不能准确形容静言现在的表情了。

刚才的局势一忽儿间来了个天翻地覆。陆家公子口中病怏怏的“上不了马,下不了床”的李公子变成了长弓高手,而大郡主就算平日里做派豪放了些,也不至于流露出现下这般不识礼数的小儿姿态。

这都是怎的了?

卫玄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好心替她解惑,“把玩这些弓箭久了,只需看出箭即可知中与不中。大郡主虽身为女子,但对武学的热衷不亚于男人。这些你日后慢慢自会见得越来越多,无需惊讶。”

静言缓了一会儿,突然女孩儿家的小心眼子就冒了出来,冷下脸道:“哦,怪不得大总管要一展那唬人的,炫耀的,绝技。”

卫玄一愣,他身旁的四虎和七虎已是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静言绷着脸子叫上夏菱就往福殿殿内走去,却不想在与卫玄擦身而过时,听到他低低的说:“那原是给你看的。”

哎?静言眨眨眼睛,愣住了。

卫玄又说:“一会儿­射­箭结束必然要品评谁是第一,王爷会有奖赏……送给你可好?”

静言只能继续眨眼睛。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菱偷偷推了她一把,“姑娘,大总管问你话呢!你说‘好’。”

静言:“好。”随即一惊,连忙摆手道:“不……不用,你自己留着吧。再说,你怎就如此笃定自己会是第一?”

卫玄不言语,只是一笑。

­射­箭结束,王爷果然命人取来一盘子金贵的手把件儿玩物当做奖赏。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果然是卫玄夺了第一。

得第一的有权在那盘玩意儿中径自挑选一件中意的作为奖励,于是一个胖墩墩圆溜溜的“年年有余”水胆玛瑙小玩物就落在了静言手里。

“这……这太贵重了。”往卫玄手里塞,“我不要。”

卫玄一躲,那小金鱼形状的玛瑙就掉落下去。

静言惊呼:“哎呀!”

却见卫玄抬脚一勾又探手一捞,“看,如果你不要,我就随手扔了,还能听个动静儿。”

静言捂着心口。那么­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碎了多可惜。刚才那一下子真让她的心都跟着一颤,以为会碎掉。

“好了好了,我要还不行么?给我。”

卫玄看着她摊开的手掌,便以两指掐着金鱼作势要抛过去,吓得静言往前蹿了一步,一叠声的说:“别扔别扔!黑漆麻乌的我看不准。”

卫玄拎着金鱼尾巴晃了晃,“唔,我不扔,你来拿。”说着又故意举高了一点。

静言现在只怕卫玄真会把小金鱼扔开,也顾不得别的了,探着双手就去捉,捉了两三次才捉到,等终于拿在手里才发觉刚才卫玄是在逗她。

东西在手,立刻翻脸,“卫大总管,今日之事我一定铭记在心!”

卫玄抬了抬眉毛,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水胆玛瑙很有趣,今夜正巧有月亮,你对着月光看一看,那小金鱼肚子里有水泡。”

月光……

他这么一说静言才反应过来现下她和卫玄正站在王府内一处小亭之中,而先前她从福殿里溜出来是为了躲开大世子的调侃。

却说当时­射­箭结束后众人又回到殿内,桌上菜肴已经换了新的,尽是些吃酒用的小菜。殿中更是抬来数坛王府珍藏的老酒,明摆着王爷是要犒赏将士们,不醉不归。

也许是王爷有草原上莫伊族的豪迈血统,也许是因为北疆不似京城或南方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约束,更也许是之前一番­射­箭比赛时儿郎们在场上拉弓竞技的英姿,让这场原本略为乏味的宴会变得热闹非凡,所有人的情绪无不为之沸腾。

于是两位郡主甚至连拘谨的过程都没有,率先与北疆军将士打成一片。

那些京城来的贵公子们起先还有些不屑于与这群“武夫”同席共饮,但年轻人凑在一起,往往只需几句话,一两杯酒,就全然忘了刻板的礼节。

后来王妃与三位夫人退席,王爷又把自中秋后便留在王府内的杂耍班子招来助兴。一时间喷火龙的,吞剑的,耍大刀的,好生热闹。

这班子中有个丑角,是个胖胖的中年汉子所扮。大冷的天,光着膀子只穿一个红兜兜,头上梳着一个冲天追的小辫儿,在眼睛周围涂了白,穿梭在宴席之间,小孩儿般一蹦一跳的贫嘴逗笑。

原本正看得开心,大世子不知怎的就看见了静言。

对这位不沾亲的远房表妹,靳文符虽时常听母亲提起,但他们见面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以至刚才第一眼看见时,他还思索了一番才认出这是谁。

忽然想起大妹妹文笙说过母亲很中意这个姑娘,说她懂事,妥当,又看静言打扮得非常朴素,文符世子便觉得他作为兄长应该适当关心一下这位穷苦之家的小表妹。

卫玄在月光下笑着问静言,“世子送你的那对儿野兔呢?”

不提还好,一提静言简直恨得咬牙。

给什么不好?偏偏让小厮拎来一对兔子。兔子毛茸茸的确实很可爱,但它们会跳!

卫玄又笑着说:“你在福殿里捉兔子的时候,看你那眼神竟好似要把兔子烤来吃了似的。”

静言不吭声,只在心里暗暗磨牙:明天我就把它们烤了!

于是,后来静言在好不容易捉到了兔子之后,在一片笑声中,又羞又恼的带着夏菱落荒而逃。

既然是逃,静言便不理会夏菱的招呼,没头没脑的见路就走。她只觉自己也似变成了另一个丑角,平白让那些公子小姐们看乐子。

许是走得急了,看见一座亭子,内有石桌石椅,静言便坐下来休息喘口气。吩咐夏菱把那对儿该死的兔子送到素雪庭,自己静坐在亭中默默的对着撒了满园的月光出神,这才发现原来她莽撞间竟走到涤心斋来了。

再之后便是卫玄便拿了玛瑙小金鱼来作弄她。

静言抬起头,“你也是来戏耍我的吧?”

卫玄收敛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从未有嘲笑你的心思,也并未骗你,这水胆玛瑙确实是玉中包着一汪水,不然也不叫水胆了。口说无凭,你一看便知。”

静言沉默了一会儿没吭声。反复思量,也觉得自己这火气没道理撒在卫玄身上,更何况刚刚接受了人家的礼物。

如此一想,脸上的神­色­就缓和下来,按照卫玄所说,把手中的小金鱼举起来对着月亮轻轻摇晃,果然看到它肚子里有几个小水泡滚来滚去。

“真的有!很漂亮啊~”

卫玄看她眉眼间褪去气恼,便点头微笑着说:“夜露寒重,等你的丫头过来还要好一会儿,不如我送你回素雪庭罢。”

静言想了想,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让人看见了保不齐会说出什么来,但她身上确实觉得有些冷了。刚想说只送到西院垂花门即可,却听到与这小亭一带竹林相隔的地方传来金石摩擦的动静儿,而后便似是有人抡着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卫玄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聆听片刻后­干­脆一转身坐在静言对面的石凳上。

静言皱起眉头。

卫玄往她身后一指。

静言顺着看过去,只见已经稀疏的竹林之后有隐约的光亮时隐时现,又看了片刻终于看出那哪里是什么光亮,明明是剑影。

大半夜的在王府耍剑?静言觉得这些东院的男人真是古怪。回过头,却见卫玄老僧入定似的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要离去的样子,静言只能拢紧身上的披风陪在一旁。

之前还好,现下在这幽幽月光之中,听着宛如劈砍在耳畔的刀剑破空之声,再看看周围黑黢黢的树影……静言真有些心慌了,此时是断然不敢自己走回西院了。

“三箭连发并非是我的什么绝活,不过是平日练习时玩儿闹的雕虫小技。看今日宴会上热闹,我便忍不住献艺锦上添花罢了。就好像那位李公子,长弓虽看起来霸气,于战场之上却是最不实用。弓身太长不便携带,所需技巧体魄更需持久苦练,更因为兵将们先天体质不同,能将长弓用得如此­精­妙的,少之又少。”

静言不知卫玄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些,以为是他记着先前自己那句小心眼子的话,便脸上一红,说:“我并不是指摘你炫耀卖弄,只是……虽然你在王府地位非凡,我也知道你是左将军,但人心难测,你来这么一手,旁的人或许会心存嫉恨。万一有人成心算计你,得不偿失。”

卫玄睁开眼,直直的看着静言笑道:“你是说二公子?”

静言一震,“你也发现了?”

卫玄并未很快回答她,而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有些事不是光回避就能撇得清的,身在其位,就算不生事也有人要来找碴。与其被动,不如偶尔显露一下实力,是警示也是另一种妥协。有能者低调收敛与无能者一味畏缩是不同的。”

静言迎着卫玄的注视,觉得他的眼神似乎不像平日那般犀利,甚至让她在这寒夜之中感觉到一丝温暖。

抿嘴一笑,“我懂,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小金鱼,“这个,我很喜欢,谢谢你。”

亭子的­阴­影让静言的脸看起来不那么真切,但卫玄依然可以看到她弯弯的嘴角。这个姑娘,就那么恬静淡然的坐在他对面。

心中一个地方柔软了起来。与王府中美艳无双,或张扬或骄纵的郡主们相比,静言非常不起眼,却非常的……让他心动。

“你以后在安夫人面前说话要小心一些。”

静言听了一笑,“是,我也察觉她和顾夫人是死对头,什么都要争。所以对待她们之间的那些明争暗斗,我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卫玄顿了一顿,说道:“光躲着有用么?你这个位置早晚要被卷进去的。”说罢长身而起,高声道:“不知李公子可同意在下拙见?”

静言一惊,李公子?

跟着站起身四下张望,忽见那竹林之后有一道黑影,提着剑慢慢向他们走来。

静言下意识的往卫玄身旁挪了挪。

卫玄低头冲她一笑,跨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静言稍微安下心来,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只见那黑影转过竹林,月光下,正是李崇烈。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我可是牺牲了啊!

兔子啊兔子,倒霉催的兔子……

27

李崇烈扣着长剑向卫玄一拱手,“左将军一席话醍醐灌顶,在此先行道谢。”

卫玄冷笑,“不敢当,在下一介武夫,不过说些最直白的道理罢了。而且这话也不是对您说的,道谢之言大可不必。”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躲在他身后的静言立时被暴露出来。

“章姑娘才进王府不久便一头掉进西院那是非圈子里,我不忍心看她被那些女人揉搓才出此言。不知李公子可有其它见解?”

可恶!卫玄也拿她当靶子不成?静言低着头不吭声,瞥见石桌­阴­影笼着她的裙摆,便悄悄抬脚踩在卫玄的靴子面儿上,一捻!

李崇烈答道:“大总管说笑了,我一个男子如何懂得女人是非?更何谈见解?”

卫玄原是负手而立,此时脚上吃痛,只能攥紧拳头。面上依旧漠然道:“陆公子不是说您每日都躲在亲娘的院子里么?”

看李崇烈面­色­一变,卫玄又说:“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现在看来此言颇不可信。一个镇日只知缩在母亲身边的懦弱男人,怎会拉得长弓,舞得利剑?更敢在素以剽悍著称的北疆军面前大展技艺,恐怕个中必有隐情。”

李崇烈好似被触动心事,微微低下头,沉默片刻后才说:“确实如此,我此番来北疆不是为了秋猎,只因府中……”

卫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这些都是李公子的私事。我作为筑北王府大总管,自会尽心招待公子的衣食住行,只求公子在北疆的日子能过得舒心惬意。但我作为北疆军的左将军,却是要时时防范某些别有居心之人。”

言罢对着李崇烈一拱手,“卫玄粗鄙,言辞上或有得罪之处,还请李公子多担待些。”

说完便不再理会,只转身对着静言略一躬身,“章姑娘请,我送你回西院。”

然而才走出两三步,却听李崇烈说道:“敢问左将军,我可否在北疆军中谋求一职?无需高位,哪怕只是个书令史即可!”

卫玄停步回身。

静言一直跟在他身后,现在两人只隔一步,眼看着卫玄的脸又变成往日严肃刻板的样子,甚至眉宇间微有不悦,只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凝滞。

“李公子。”卫玄上前一步,一抬手把静言护在身后,“你先是一展长弓之技,后又在庭院中舞剑,这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吧?在生病时读的兵书,也是有心让言重山看的,对么?你手中长剑乃老王爷存于涤心斋内的遗物,若是今夜未曾遇见我,随便哪个小厮看见了,也必然会出言警告,到时你便可以有个借口去跟王爷致歉,而后你­精­于剑术一事自然流传开来。现下我倒是好奇了,不知公子这等在京城中深藏不露的人物,为何跑到我们北疆来作乱!”

李崇烈已然不惧,“左将军言重了,作乱二字可是冤枉了崇烈。”

卫玄冷笑,“既然冤枉,那就请李公子拿筑北王府当自家亲王府对待,先前藏着的大可不必在此卖弄!”

李崇烈牙关紧咬,一双俊秀眉峰揪在一起,胸口剧烈起伏。

片刻后,却听他自嘲一笑,“是,我忘了,在左将军面前,一切骑­射­刀剑的功夫都是班门弄斧。我以为北疆军崇尚勇武,多年苦练终于有个可以施展的地方,却忘了筑北王府也是王府。在家中苦苦压抑只因各种缘由报国无路,现只望左将军不要误会,崇烈不做它想,只是一个想施展所能为国出力的平凡人罢了。”

静言听着他话语悲凉,又想起之前陆大学士之子对其的无礼轻薄,暗道这恐怕又牵扯着一个王府中嫡庶间的恶斗。

悄悄伸手拉了拉卫玄的衣袖,踏出一步道:“夜深寒露重,李公子的风寒才刚见好,还请公子早些歇息吧。北疆山林风景秀美,公子擅­射­,细心调养些时日,也可游猎林间散散心。”

李崇烈一笑,神­色­已恢复平静,拱手为礼,“多谢章姑娘关心。”

卫玄回头看了静言一眼,静言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也是个可怜人,何必再难为他呢?

正是这片刻的静默,三人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轻呼:“二公子~”

涤心斋内的青石山是王府中最高最大的一处,山上有石头桌椅供人休憩,山下还有一个可供仆役穿行的穿山洞。

出了山洞就是一汪与品香苑大池暗道相连的小小水塘,塘内水中竖有七八枚踏石,石尽便是静言他们所在的涤心斋流水亭。

那声轻呼是由山洞中传来,静言一听便知是廖清婉。大半夜的她和二公子钻到山洞里做什么?难道是……静言顿时面如火烧,急急地就要遁走。

不想此时由洞中传来二公子的声音,“清婉,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晓么?清婉,清婉……”

那一声声听起来情深意浓的呼唤让静言浑身一颤,缩起肩膀,想走又怕惊动了洞里的人。其实撞破姐妹的幽会也算不得什么,但偏偏那人是二公子!

正为难时,又听洞里传出衣物摩擦的声音,更有廖清婉难耐的娇喘阵阵。此时是个人便知晓这一对儿必然是在温存,静言又羞又怒,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清婉也太不自爱了!便是想跟情郎亲昵也要分时分晌吧?现在卫玄和李崇烈都在,两个人男人听见了,以后她一个女儿家的颜面何在?人家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一时又想起她自己,竟然在深更半夜和两个男人一起站在亭子里偷听另一双有情人亲热?这又算什么?

啊啊啊!­干­脆假作晕倒算了!

李崇烈看着静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微微一笑。但这样下去终究不像样,于是李崇烈看了眼柱子般杵在一旁的卫玄,轻咳一声,装作醉酒的样子,脚下重重的踏着地面,“来人啊!给我拿些醒酒汤来!咦?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也罢,我便在亭子里坐上一会儿罢。”

山洞里顿时再无声息,卫玄一拉静言,隐在亭外竹林一侧,只留李崇烈一人独坐亭中,撑着头,继续假扮醉酒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李崇烈抬起头笑道:“人走了。”

静言终呼出一口气,却见夏菱提着灯笼由角门处进来,赶紧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夏菱支支吾吾的说路上有事耽搁住了,又见卫玄和李崇烈也在,便打岔道:“姑娘是在和大总管李公子赏月么?”

静言语塞,刚想否认却听卫玄说:“是啊,可惜无酒,不然今夜月­色­倒是很不错。”

夏菱立刻张罗道:“这个简单,我让小丫头去置办就是了。”说着便一击掌,立刻有两名跟着的丫头由角门外进来。

夏菱笑着说:“前头福殿里也开起赏月诗会了,除了斗酒划拳,公子小姐们还玩着击鼓传花呢。王爷吩咐说今晚无需拘谨,让大家随意玩耍。东西两院的厨房都留了人,大菜是不可能了,但下酒小菜,宵夜饽饽还是有的。”

说完也不等静言吩咐,径自带着小丫头就去拿酒取菜。

卫玄看静言皱着眉头的样子,便压低声音说:“你现在突然离开只怕路上被奴仆们看见,到时候传到二公子耳朵里,他必然猜到适才你也在涤心斋。你若是想避嫌,不如我叫三虎等人一同来吃喝,顺便再邀请一对儿最显眼的给你当挡箭牌。”

什么最显眼的?静言疑惑的看着卫玄。

卫玄却是神秘一笑,一声呼哨,只见由青石山上跃下两个人,正是三虎和七虎!

这这这!静言可真要晕过去了。这两头老虎是什么时候蹲在山上的?难道之前种种全被他们窥见了么?连番意外让她彻底没了主意,甚至被卫玄拎着按坐在石凳上都不知道了。

李崇烈也招来小厮,置办杯盘餐具,又让人搬来若­干­把椅子,把这流水亭塞得满满的。

静言还在愣愣的出神,却听李崇烈对她说:“请姑娘移步。这石凳冰冷,还是坐椅子吧。”

茫茫然站起身,正要依言换座,卫玄却拦了她一把,让三虎去取些软垫来。

静言终于缓过神,谢了李公子又谢过大总管。

卫玄所言极是,如果她现在回素雪庭确实有欠妥当。打起­精­神,看着小丫头逐一往石桌上摆放的小菜,便吩咐她们再多拿些­干­果零食,又说:“秋夜寒冷,把酒好生烫得热热的才好。”

夏菱此时已经回来,身后跟着四个小丫头,闻言便笑道:“姑娘放心,我已让人搬了小炉子来,还有各­色­零食攒盒,更有南域的好果子­干­。”

“好啊!好啊!静言,你竟然偷着在这边摆了一席。”

伴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大郡主衣裙翩然的由竹林外转了过来,指着静言笑道,“还是你会选地方,这涤心斋的流水亭是最适宜赏月的。我先前便跟父王说过,福殿那个破院子­干­­干­巴巴,平白浪费了月­色­意境。赏月还需有水才好,不然就好似缺了什么。”

静言赶紧起身行礼,“这并非是我……”

大郡主挥挥手道:“我知你恼了哥哥在众人面前作弄你,其实他那人便是那般的狗脾气,大大咧咧的从未想过姑娘家与小子们是不同的。我在这里给你赔个礼,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赌气,不然真能气死了。”

静言只得连说不敢。

此时一位随郡主同来的公子温声道:“大世子为人粗犷了些,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静言没见过这位公子,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卫玄替她引见,“这位是北疆穆太守的大公子穆丹。”

静言又是一礼,“见过穆公子。”

大郡主却笑道:“别这么生分,你随文筝唤他穆大哥即可,又或也可称呼他为花公子。”

穆丹无奈的低斥了一声,“文笙!你就是爱拿我取笑!”

那边大郡主和穆公子已是你来我往的斗起了嘴,看得出她与这位公子很是相熟。

静言默默的坐在一旁,心想这便是卫玄说的“最显眼的一对儿”的挡箭牌了吧?又去细细看那穆公子,只见其气质温文儒雅,虽身份尊贵却不见丝毫倨傲。

耳边忽然有卫玄的声音,“大郡主所谓‘花公子’是因穆公子的名字。穆丹,牡丹。”

原来如此……

等等!卫玄怎么坐在她旁边了?

静言一躲,却听另一边李崇烈说:“这名字取得妙。”

卫玄微微倾身,视线越过静言直盯李崇烈,“所谓人如其名。太过刚强凶猛的,只会让人敬而远之。”

李崇烈一笑,“如其名,如其­性­。­性­格刚强虽不讨喜,但亦是一种高贵的品行。有些太过深奥的,到显得虚伪。”

静言被夹在中间,突然有一种听着两个任­性­小儿毫无技巧的指桑骂槐一般。

于是她伸手拿来两枚南域供奉的果子­干­,一边一个放在卫玄和李崇烈的碟子里,慢吞吞的说:“烈字很好,有气势又尊贵。玄字也很好,北方之神谓之玄武,长寿多福。来,尝尝南域的果脯,味道不错。”

卫玄气结,压着声音说:“你说我是龟?!”

静言立刻瞪着他,“我何时说你是龟了?你有龟壳么?”心里却补上一句:这身臭脾气倒好似龟壳,硬邦邦的。

桌上几位今夜随侍的老虎们都是耳力极佳的,自卫玄与李崇烈对峙便都竖着耳朵,此时静言的话自然都听了个真切,顿时轰然大笑。

卫玄恨不得掐死这身旁的小女子。眼神一转,却见静言没事儿人似的慢慢悠悠的嚼着果子­干­。还吃!刚才在席上就看她一直吃吃吃,吃了半天也不见长­肉­。老人常说这种人最是没心没肺,今日一见果然有道理!

李崇烈悠然说道:“古经有载,上善若水。非铅非锡非众石之类,水乃河东神水,生乎天地之先,至药不可暂舍,能养育万物,故称玄武也。”

卫玄恍若未闻,只是把静言给的果脯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就当是咬着谁的­肉­。

老虎们笑得更欢,静言也忍不住微笑。

有大郡主和穆丹在场,同席之人又没有那些勾心斗角,这小小一方流水亭中气氛融洽,竟是静言进入王府后最开心的一次。

不用担心谁来试探,不必拘泥礼节。静言虽不怎么说话,却是认认真真去听每一个人说的小段子。偶然被袖中硬物硌了一下,便又拿出卫玄所赠的玛瑙小金鱼。

真是光滑圆润,憨态可掬,越看越喜欢。

卫玄瞥了一眼,心中不由一动,很高兴静言喜欢他送的礼物。今日之所以他会选这一样奖品,只因他记得在第一次见到静言时,那头乌黑的发上简简单单一支玛瑙簪……

与这边一片乐融融完全不同,安夫人的院子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动静。

“可恶!那些人着实可恶!”安夫人一扬手便把桌上另一只Сhā瓶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坐在一旁的二公子靳文筳挥手让上来打扫的小丫头都退下去,又亲自起身把卧房的门窗关严,这才温言问道:“这又是谁招惹了母亲?”

安夫人恨恨的说:“先是顾妙香那贱­妇­在王妃面前挤兑我的肤­色­,席上靳文符和卫玄又使手段抢了我儿的光彩!明明今日庆功宴应是我儿最出­色­,偏偏他们剿了个什么破寨子!十几个山匪罢了,你看看给王爷高兴的,他明明就是偏心!”

说到这儿安夫人更是气急败坏,眼圈儿都红了起来,“还有王妃!那女人你别看着平日里像尊菩萨似的,其实也是个娼­妇­!你看她三两句话便扯出什么她与王爷初次定情的山神庙,我呸!当着众人也不嫌臊得慌!当时若是没有王爷,她不知会沦落成什么下场!”

靳文筳淡淡一笑道:“母亲无需心烦。这次是巧合,我和大哥的斤两,父王心中自有定论。”

安夫人使劲儿绞着绢子说:“可是那卫玄一看便知是靳文符的人,你看他今日把功劳全推给了他!”

靳文筳嘴角勾着,眼中却是一片漠然,好似自言自语般的说:“所以母亲还担心什么呢?区区剿灭一个小小山寨大哥都需要卫玄在旁协助,他与儿子的差距立显,云泥之分。”

靳文符,早晚有一天,筑北王的位置,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李崇烈所言摘自《古经》四神之丹。

称:玄武者,北方壬癸水黑汞也,能柔能刚。上善若水。非铅非锡非众石之类,水乃河东神水,生乎天地之先,至药不可暂舍,能养育万物,故称玄武也。

28

静言一觉醒来,懒洋洋的在床上抻了抻腰,耳边有小丫头们熟悉的低语和走动声。

昨夜即使她是第一个离席的,但相较于平日也是歇得太晚了。已是习惯早睡早起的日子,而且以她的位置,便是再热闹,也总是要起来­干­活儿的。

放任自己再躺片刻,一翻身看到床头屉子上摆的玛瑙小金鱼。透过帐外的微光,仔细端详那胖乎乎的金鱼,昨天夜间倒没发现,竟然雕得如此生动。

静言微微一笑,忍不住拿到手中摩挲。又想起卫玄说这是水胆玛瑙,便又举起来借着帐外微光赏玩。可惜不够亮,小水珠看不到了,但金鱼圆滚滚的肚子和生动的鳍尾倒看得真切。

真可爱啊!

有小丫头听见里面翻身的动静,知道肯定是姑娘醒了。

夏荷凑上前来轻声说:“姑娘可是起来了?”

静言伸手把小金鱼摆回床头,“嗯,让丫头去厨房帮我要一碗清粥,稀一些的,再随意拿两碟小菜来,旁的一概不要。昨天的酒怕是吃多了,现下还有些头疼。”

北疆的野葡萄酒不愧是举国闻名的佳酿,喝时还不觉得什么,后劲儿真足。

躺着时还好,一起来静言便觉得晕晕的。

特意让小丫头兑了凉一些的水洗脸,漱口后夏荷又给她拿来一片薄荷含着,丝丝清凉,身上舒坦了许多。

终于打起­精­神,静言这才发现似乎房里丫鬟们的脸上都有些惶惶不安。

“夏荷,你们嘀咕什么呢?”

夏荷听见静言的招呼便折回来站在一旁道:“昨晚上姑娘刚睡下前头就出事儿了。说是在福殿前耍把戏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发起狂来,用杯盘砸破了陆公子的头。东院乱了半宿,听伺候在旁边的小丫头说,那汉子一身蛮力,殿内三五名小厮一起扑上去都未能制住他,惯常在福殿打扫的双禄竟然被他揪着领子一抡就摔出去两丈远。”

静言一惊,“后来呢?陆公子的伤势如何?”

夏荷挨近了一些小声道:“陆公子当时流了许多血,后来大总管带着侍卫赶来,刘太医也来了,把人扶回房里,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但说来奇怪,陆公子被打破头之后,旁边别的公子一味嚷嚷着让人拿刀剑来,可殿内那些城外兵营的将士却没人上手。而且那闹事儿的汉子看着也不是真疯,多少拳头打在身上,他只盯着陆公子一个人揪打,后来被小厮拉远了,又只扑双禄一人。”

说着夏荷不由抱紧双臂,满脸恐惧的说:“听小丫头学舌,那疯汉双目通红好似要吃人一般,生生从双禄脖颈子上咬下一块­肉­去,血喷了一地。”

静言听着也是浑身一颤,却见夏荷又神神秘秘的更压低了声音道:“听西院门上小厮说,那疯汉一直嚷嚷着要给什么燕子报仇,说他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让陆公子不得好下场。哎哟~菩萨保佑,幸亏姑娘回来得早,不然可是要把人吓飞了魂魄。”

素雪庭这一早上的分派静言都不知是怎么对付过去的,满心只是那疯汉子,还有那句要给燕子报仇,化作厉鬼云云。

这燕子明显就是说那死去的金燕,想来是在一个杂耍班子里处得久了,彼此不说是爱慕,至少也像家人一般亲厚。金燕死得不明不白,最终只给了些银子了事,到底是谁杀的人也没个交代。那疯汉也许是个情深义重的,咽不下这口气便暗暗寻找机会报复?

等屋里人都去了,静言默默的坐在桌案前盯着支兑册子发呆。

但他为何只是一味瞅准了陆公子与双禄呢?

正是满心疑惑时,只听院子里有小丫头急火火的嚷嚷着:“东院出事儿了,要杀人呢!”

静言猛抬头,却听外头啪啪两声,然后就是夏荷尖着嗓子叫骂:“作死了你!大白日的鬼叫什么?多大的事儿不能慢慢说,吓着了姑娘我就撕烂你的嘴!”

“夏荷!”静言扬着声音唤她,“怎么回事儿?把丫头带进来。”

一个小丫头踉踉跄跄的跌进了正厅,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颤颤巍巍的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静言一看她脸上一边一片赤红的檩子便知是夏荷掴的。

狠狠瞪了夏荷一眼,“怎么咱们王府现在规矩变了么?东院喊打喊杀的还不够,你也有样学样先动起手来了?这么好的身手放在素雪庭真是可惜了,明儿就出去吧,当个女打手守城门去,也让城里的人都开开眼。”

夏荷立刻跪倒,强挤着笑说:“姑娘消消气,我也是看姑娘一早便没­精­神,怕是昨儿喝的多了头疼。所以一听见她在院子里乱叫,急火攻心,就上了手。”

说罢咚咚的磕了两个头,“姑娘姑娘,您就饶了我这一回罢,下次再不敢了。”又去抓那小丫头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来来,你打回来,你快打,打了姑娘就不生气了。”

此时上夜的夏菱也起来了,忙过来打圆场,拉着夏荷站起来说:“行了行了,姑娘不过是一时气话,你还在这儿演什么猴儿戏?”

又扭头笑着冲静言道:“姑娘可是说错了,她这样子当不了女打手,倒应该卖进杂耍班子里。拴根儿麻绳再给她一面锣,就能开张收钱了。”

静言还是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看夏荷一张粉白的脸,偏额头鼓起来个大青包,又听夏菱说的有趣,便转怒为笑。

叫夏荷和那小丫头都到跟前儿来,摸摸小丫头的脸蛋儿,又探了探夏荷的脑门儿,扑哧一笑:“闹吧闹吧,你看看你,一句话的事儿,给咱们素雪庭添了位红脸儿门神,你自己也弄出个寿星脑门儿。”

让夏菱把先前落马时卫玄送的紫荆膏拿来,看着这两个丫鬟都上了药,这才说:“我是最看不惯与人动手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才行?旁的院子管不了,但咱们素雪庭绝对不许再有打骂小丫头的事儿,记住了么?”

夏荷红着眼圈儿,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哽咽着连连说知道错了。又拉着那小丫头的手,“你别记恨我,今日是我的错,赶明儿请你吃好的,当是赔礼了。”

旁边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小丫头们见静言气头过了,忙围上来,只说夏荷和那丫头的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脏了,便一阵风似的把人拉出了屋。

厅上只剩夏菱并一两个最贴心的小丫鬟时,静言便嘱咐夏菱,“我早就发现夏荷是个笑面虎,泼辣起来能顶半个男人,仗着嘴巧长得也甜,有恃无恐的。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这丫头的毛病你得盯着点儿,我是不会真把她如何,但万一以后惹着旁的人呢?早晚吃亏的还是她。”

夏菱点头道:“姑娘说得是,以后有我盯着,您放心。”

静言不想再多说,便叫外头的小丫头进来,问东院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金燕的死原本已是尘埃落定,却因为那个扮丑角的中年汉子又被搅了起来。

静言记着卫玄嘱咐的话,这件事她既然无能为力,便不要往跟前凑着去搀和。但她和素雪庭的几个丫头是最先发现金燕尸体的,东院现在这么一闹,便有不少其它院里的人来打听。

静言想了想,她不知道卫玄是怎么安排的这些事,那行凶之人又是如何与官府施压按下这桩命案,只唯恐旁人来打听时她哪句话说的对不上了,又出差池。

于是她便把事发当夜同去的丫鬟们叫上,一起躲到王妃院里去闲话家常。

王妃自然也是听闻东院那边的动静,但她散漫惯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只是叹了几句,“那姑娘真是怪可怜的,王爷应该多赏赐些银钱才好。”

今日太阳还不错,王妃穿戴得整整齐齐歪在软榻上,手里一只绣花绷子,温柔的笑着对静言说:“那些外面的事儿自有男人们去应付,与咱们女人无关。来,你看看我新扎的花儿。”

静言依言上前,王妃拉着她同坐在榻上,把花绷子一递。

静言的笑容有些僵,但还是点头道:“王妃这是绣的祥云么?颜­色­很出众。”

王妃笑意盈盈,“笨姑娘,这是海棠。”

静言只觉得头皮一麻,­干­笑道:“我不太懂得这些。不过这花样子真不错,是绣帕?”

王妃笑得花枝乱颤,“这是给王爷秀的鞋面儿。”

静言彻底僵住,王爷……那般威猛的男子,会穿绣了海棠花的靴子么?而且这、这花,绣得像是一团乌云似的。

王妃拿回花绷子又不紧不慢的穿针引线,“常听你姑姑说,你从小就不爱诗书女红,凡是女孩子喜欢的花儿呀草啊你也不爱。倒是每日跟在哥哥身边打算盘呐,记账本呀。当时我就想,这姑娘必是因为家中清苦,不然哪儿有女孩子不喜欢穿戴打扮的?”

说着看向静言狡黠一笑,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擅女红,我也不爱那些吟风弄月。你这­性­子不像你姑姑,倒像是我的亲侄女儿。”

静言微微垂着头道:“我哪儿有这等福气。”

王妃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福气有上辈子积的,也有这辈子自己聚的。”说罢抬手托着静言的下巴仔细端详,笑眯眯的说:“我看着你倒是一脸福相,只怕日后有大富贵。”

中午王妃留了饭。

吃毕。王妃竟不似往日那般慵懒,反而留下静言继续陪自己说说话。

按辈分论,静言是要跟着她姑姑的孩子同样称呼王妃为姑姑的,但她一向不敢攀这高枝儿。今天却是王妃主动提起来,让她以后别王妃王妃的叫得那么远。

“我很高兴能有个自家的姑娘来陪伴,你虽与我没有血亲,但我是从心里喜欢你。以后只唤我姑姑便是,听着也亲切。”

说这话时,王妃已又歪回软榻上,自嘲了一句:“年纪大了,不太坐得住,便容我松快些罢。”而后便斜斜的倚在层层软垫之上,懒洋洋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静言闲话。

华服锦衣难掩王妃依然窈窕的身段,妩媚多情的一双眼在流转之间好似人的心也跟着化了。静言在心底由衷赞叹王妃之美,不多久便惊觉这美并不是给她看的。

王爷不知何时站在屏风一侧,“王妃睡了?”

静言赶紧起身行礼,王妃也跟着撑起身:“没呢。”

王爷几步上前坐在榻上,爱惜的说:“今日身上觉得如何?乏不乏?”

王妃淡淡一笑,“多亏了有静言陪着,­精­神头倒比平日好得多。姑娘自上午便来了,怕我因昨日大宴累着,便一直在旁张罗打点。”说着又用绢子擦了擦王爷的额角,“您怎么出汗了?”

王爷握住王妃的手道:“还不是因为陆世琛那小子的破事儿!”

王妃眉头微皱,“既然是他惹的事自然有他家人善后,王爷大可不必­操­心。”又是轻轻一叹,慢慢抚弄着王爷的鬓角,“文符也不争气,这么大了还不能替王爷分忧。”

看着王妃满面的焦虑自责,王爷顿时放软了口气说:“文符很好,虽还不够稳当,但脾­性­忠正耿直。这次的事儿要不是因为牵扯着文筳,我也不必费这么多周章。”

王妃一惊,紧紧的拉着王爷的手道:“怎的还与文筳有关?文筳那孩子恭顺贤良,必然是有人挑拨,抑或栽赃。”

王爷沉吟片刻后面­色­略微有些­阴­沉,“传话的小厮说是文筳招那姑娘过去领赏,所以才出了后来的事儿。此事卫玄已经查明,并非杜撰。”

王妃按着胸口急急的说:“文筳不会也……”

王爷重重一叹,咬牙咒骂:“不争气的东西!”

静了片刻,王妃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抬手抚着王爷的眉心,“别生气了,气坏了又要惹人心疼。文筳若是真做了什么,您好好教导他一番就是了。年轻男孩儿,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您要是真处置了文筳,只怕安妹妹……”

不提安夫人还好,一提安夫人王爷立刻皱紧眉头。

王妃又是劝慰了一阵,还拿来绣了一半的花样子给王爷看,“是不是比从前好了很多?静言以为绣的是祥云,原来真有比我还笨的呢!”

王爷看着那绣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着刮了一下王妃的鼻子,抬手搂住她的腰,“你呀,就是太仁厚了。拿这个来逗我,想替文筳求情是不是?”

王妃立刻拿花绷子挡住羞红的脸,“王爷!还有姑娘在跟前儿呢!”

王爷仰头爽朗一笑,这才转过身来,笑着对静言说:“你能惦记着王妃,替王妃分忧,很好。我听说你还有个才入学堂的侄儿,现下在家塾读书么?都学了什么?”

静言忙一一回了。

王爷点点头,“你父亲章衍我是见过的,既然章氏五爷家这一脉只剩你侄儿一个,倒应该好好钻研学问。这样罢,明日你便回家一趟,告诉你母亲一声,我想让你侄儿到东院来,由言重山亲自当他的西席,可好?”

静言一震,连忙跪倒行了大礼,“多谢王爷!”

王妃轻笑道:“王爷,才刚我还跟静言说,她与潘三­奶­­奶­分毫不像,倒似我的亲侄女儿一般。让她改口唤我姑姑,你便是她的姑父。多了这么好的一个侄女儿,真是咱们的福气了。”

王爷一笑并不在意,“你喜欢就好,我听卫玄说这丫头很妥当,西院的账目也拢得清清楚楚,比我堂姐在时明白得多。既然你与她如此投缘,日后更应善待着些。”

王妃点头称是,“我知王爷喜欢女人打扮得富丽些看着喜庆,前日便送了静言几样我年轻时用的首饰。姑娘家中清苦,一向简朴克己,真是让人心疼。但那些东西都是王爷当年送我的,只请王爷不要怪罪才好。”

王爷挥手道,“几样首饰算什么?明日我便命工匠们进来,再多做些给你们戴着玩儿。”

王妃一笑,招呼静言道:“还不快过来谢谢你姑父。”

这之后静言便一直陪在旁边。

不得不说,王爷王妃两人的恩爱真是羡煞旁人。与自己父母那种相敬如宾不同,王爷对王妃的宠溺简直到了让静言瞪眼睛的程度。

但她总觉得王妃愈发与她听闻中的不像。是很温柔,很宽厚,但绝不是不谙世事。

然而此等融洽的气氛在安夫人哭喊着冲进来后彻底荡然无存。

“王爷!王爷你要给文筳一个公道啊!”

前一刻还笑着听王妃细数文符世子幼时趣事的王爷立刻面­色­一变,“公道?他明知陆世琛对那姑娘心存歹念还做帮凶把人家唤来,我不打断他的腿已算轻的!”

安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王爷,文筳当时必然是不知情的,请您好好听他说说,万万别信了旁人的一面之词!”

王爷一听更怒,猛的起身一挥手,把拽着他衣袖的安夫人甩到一边,“我会轻信一面之词?若不是已有确凿证据我又怎会如此?”

王妃眼见王爷震怒,便劝道:“妹妹快少说两句罢。王爷英明神武,便是旁人有意欺瞒也是不能。再说出了一条人命岂是小事?王爷身为一方之王,必然要给子民一个交代,不然便是有逆民心。所谓严于律己,文筳不过略有牵扯,王爷罚他亦是为了一正王府风气。自己的儿子,你道王爷真忍心么?”

静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以后她再也不信那些小道传闻了。王妃愚昧?真是天大的笑话。

忽听小厮在房门外慌张的说:“王爷,陆公子醒来便提着剑往后院去了,大总管已带人赶过去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官殇诺的地雷,看官喵的三颗地雷,看官­棒­­棒­糖的地雷,看官苏懒的樱树的地雷。

好友某猪的手榴弹,好友大假发的火箭炮。

29

毫无任何征兆的,另一条命便这样终结在王府之中。

就在王爷与王妃亲亲密密的聊着家常话,静言为了自己的侄儿能有言重山做西席而满心欢喜,安夫人哭闹着请求王爷不要重罚二公子的同时,京城陆大学士之子陆世琛挥剑斩杀了那个演丑角的疯汉。

小厮来得迟了。

卫玄去的迟了?

静言一无所知。

等到她从各­色­来路不同的小道消息里得知那个满嘴嚷着要替燕子报仇雪恨的疯汉的下场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北疆深秋第一场大雪亦是毫无征兆的来了。

裹紧身上的斗篷,静言默默的站在西院后罩楼旁小跨院的门廊下。双手抄在棉手笼子里,静静地看着站了一地的卖艺人。

那些杂耍班子或戏班子里的女人们,一个个木着脸,眼睛紧紧的盯着负责发放银钱的小丫头。夏菱执笔在一本名册上勾画,夏荷低着头嘴皮子嘟嘟囔囔的点着手中的铜钱。

叫到谁,谁便上来领取自己那一份,眉开眼笑。

那中年汉子原来叫做王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听说金燕姐妹是他收养的,情同父女。

王长安是这杂耍班子的班主。

“姑娘,眼瞅着入冬,您看雪下得这么大,容我们再留一宿,等雪停一停才好走,啊?”一个老­妇­仔细将碎银与铜钱揣进怀,眼巴巴的等着静言答复。

夏菱抬起头,“我们姑娘说了不算,是大总管吩咐今日便将你们都打发出去,没得商量。”

老­妇­舔了舔嘴­唇­,“那晌午饭可还有?”

一旁的夏荷有些不耐烦,“不是给你钱了么?去城里买碗酒水热热的吃了不比什么都强?”

老­妇­讪笑道:“是是,只不过从今往后班子能不能再拉扯起来还不知道。这一点钱,过冬都够呛。两条人命,若是传出去,旁的人……”

夏荷眉毛一挑,“什么旁的人?要传也是你们传。我把不好听的先说了,你们的名字我们可是有的,真要是外头风言风语的传起来……就把你们一个个全捉回来!”

静言皱起眉头低斥了一声,“夏荷!”

转身面向那老­妇­说:“大家在府里辛苦了许久,虽是最终出了这么两件事,但按道理也应该好好酬劳大家一番。”

说罢便让夏菱把册子交给她,吩咐道:“你叫后厨预备几桌像样的席面儿,就说是我让的,要用什么让厨娘来支兑。”

院子里一群女人听了都是千恩万谢。

静言脸皮薄,说完便扭开头不再言语,却见墙角有个­妇­人独自站着,垂着眼睛面­色­苍白。

招来一个小丫头,静言悄声问:“那人是谁?”

“回姑娘,那便是王班主的女人。”

静言犹豫了一下,步出前廊。夏荷立刻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把伞替她撑着,“姑娘要问话我把她叫来便是了,地上有雪,别湿了鞋袜,回头要着凉。”

静言摇头,“对未亡人理应尊重些。”

卫玄送来的银钱匣子里附有名单,其中王班主的女人额外要多给。

夏荷将那一小包银子送到­妇­人面前时,那­妇­人冷冷一笑,也不谢,也不抬眼皮,劈手夺过来往袖子中一塞,又变回刚才那副模样。

夏荷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静言瞪她,便乖乖的退后一步。

静言轻声说:“这位嫂子,天寒地冻的,你先回屋歇一歇,等过会儿吃了饭便可以走了。王班主的事儿……请节哀。”

那­妇­人又是冷笑了一阵,眼皮子一翻,“哀什么哀?金燕那小娼­妇­原就是个浪货,仗着长得好眼睛里便不夹人。一心惦记着攀高枝儿,耍个火流星还要在台上拿眼睛四下勾搭。当家的只拿她当个宝,做下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呢!这两个男盗女娼,死得好,活该!”

静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只听那­妇­人还不罢休,叫骂声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像样。

先前领了银子四散在院子里的女人们都围过来瞧热闹,见静言转身便让开一条小道。

穿过这些女人们中间时,静言听到嗡嗡的窃窃私语,“早就看那两个丫头不是什么好货,死了的那个成天几件好衣裳花搭着穿,听说妹妹还腆着脸管人家要钱……”

静言只觉早上喝的粥都要呕出来一般。

匆匆离开跨院,迎头便看见王厨娘正贼眉鼠眼的跟一个小厮嘀咕着什么。看见静言来了,那小厮便跐溜一下跑了。王大娘脸上堆着笑,“哟,好善心的姑娘,菩萨似的给那些女人置办席面儿,她们也配么?”

这便是笑着打人一闷棍。

静言正是心头堵着火气,当下也不客气,冷着脸道:“夏荷,西院管事赏人几桌酒席也有人嚼舌根?还是说这是件了不得的事,要东院弥朗阁下了票子才使得?”

夏荷听了一笑,上前一步先不急回话,只上下打量王厨娘,把人看得发了毛,才说:“姑娘不知道,咱们西院的管事历来就是个摆设,动上一粒米一滴油都是有人盯着的。这也好,您且稍等,由我去问问大总管,那些戏班子和杂耍的伺候了王妃那么久,让主子们都乐乐呵呵,姑娘在大冷天里想替王妃行善赏顿酒菜使不使得?”

王厨娘一双笑眼转瞬变成三角眼,“瞧瞧这丫头说得话!我何时说章姑娘是摆设了?”

夏荷假作一惊,咯咯笑道:“哎哟,原来王大娘还知道我们姑娘是西院管事呢?原先姑­奶­­奶­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连赏几桌饭菜也要问个没完?才刚与你嘀嘀咕咕那小厮是西院门上的罢?您这是又要通禀给谁显勤儿啊?”

王厨娘也不示弱,脖子一梗,“姑­奶­­奶­原先定下过规矩,西院后厨开付五两银子以上的就要报给账房!”

夏菱也逼前一步,“报便报了,你那么鬼鬼祟祟的算什么?你说报,那票子呢?拿来我看看,五两银子,你当是伺候爵爷么?用的都是什么料,下的是什么米,炒的是什么菜,各用多少斤多少两?劳烦您都给列清楚了!”

王厨娘气得眼睛直冒­精­光,正要再掰扯,却见夏菱和春巧一起过来了。

王妃来了吩咐,让好生招待这些班子里的女人。

春巧笑眯眯的对着王厨娘说:“王妃知道咱们西院后厨有姑­奶­­奶­定下的老规矩,也体谅您的难处。所以这一顿的开销由我们院儿里出,这不就给您送来了么?”

说着一摆手,就有小丫头递上两枚五两的银锞子。

王厨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两只手扭在一起只是­干­笑,“这哪儿像话?其实咱们自己的东西也无需清算得这么明白,只要有单子有票,能对上就行了。”

春巧便也不纠缠,脸上甜甜的笑着说:“那就劳烦王大娘了。”

待到回了素雪庭,春巧也跟进了屋。

屏退闲杂的小丫头,侧身坐在小绣墩子上冷笑:“我就知道那老货必然张口闭口的姑­奶­­奶­。从前是那一位管着,现在换了人还看不清呢!除了那一位她眼里还有谁?早就想拾掇她,姑娘也无需客气,有什么丑事儿揭出来便是,她自己不要脸还等着别人上赶着给么?”

静言看着春巧,脑袋里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以前恐怕姑­奶­­奶­仗着身份尊崇,对西院的女人无一不是百般约束。王妃也好,大郡主也罢,虽是筑北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在姑­奶­­奶­跟前却是弟媳,是侄女儿。

即便王妃被王爷捧在手心里,但也架不住姑­奶­­奶­的娘和老王妃是亲姐妹,姑­奶­­奶­的爹和老王爷是亲兄弟。这亲上加亲,王妃便是再得宠,也不会明着跟姑­奶­­奶­较劲。

从前是因为大郡主抓住了姑­奶­­奶­的什么把柄,所以王府才空出西院管事的位置。而她,是王妃弟媳的侄女儿。

昨日王妃说的话不由浮上心头。

这一声姑姑可真不是白叫的,这一个二两银子月钱,好吃好喝好穿戴招呼着的位置也真不是好坐的。

静言突然觉得头很疼,心里也像压着块石头似的。

穷苦卖艺人巴望的一顿热乎饭,一墙之隔,却是王府中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之间的暗斗。

两条人命,一墙之隔,也只是京城贵公子们的一场玩乐。

这一道墙,是院墙,是筑北王府的院墙!

春巧唤了一声:“姑娘?”

静言按下起伏的情绪,扯着脸皮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既然有人这么顽民不化,以后我也没必要再顾及很多。”

春巧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最终也是一笑,“如此,姑娘便好好歇着吧。大雪天站在外头许久,多喝些热姜茶才好。”

又招呼小丫头拿手炉来,又亲自给静言膝上加了一层薄被。

春巧垂着眼睛,掐头去尾的说:“姑娘是聪明人。有大世子,有大郡主,旁的人终归只是旁的人。您之前已做得很好,规矩不是您定的,便是真怎么着也指摘不到您头上来。但做人太聪明也不好,有些事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才能活得痛快。”

静言点点头,“我明白,你去吧。”

春巧行了礼,又深深的看了静言两眼才带着小丫头走了。

上午的差事都已办完,一时厅里只有静言坐在案子后手里握着一卷书发呆,旁边一个小丫头伺候着。

“给我拿斗篷手笼子,屋里闷得慌,我去院子里站站。”

雪,还在下,已没有晨间那么大,但一片片雪花却好似比先前厚重了不少。满目素白的庭院中安安静静的,只有扑簌簌落雪的动静儿。

静言不想有人跟着,便打发小丫头回屋去,自己望着漫天的雪出神。

先前房里用的熏香让她头疼,满室华贵的摆设让她眼花。唯有到了室外,清新湿润的冷,天地一片洁白,才终于把一早上的不安和愤慨全压了下去。

静言盯着素雪庭与容华斋相连的八角洞门。跨过去,就是王妃的院子。原来,她所在的,也是一墙之隔啊……

忽然间好似看见了卫玄。

就像第一次游园时见到的样子,穿着玄青长衫,高大威武,也是这般由某个拐角处冒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侍卫。

哦,还有一个背影,突然在廊子中停下来,在八月十五的团圆节里悄然安排人送她回家与家人团聚。还是这个背影,搭弓­射­箭,自信笃定的告诉她,他会得第一。

“怎么在这儿站着?”

静言回过神。

原来不是幻觉,卫玄真的来了,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一直惶惶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仰头看着他,“我喜欢雪景。”

卫玄沉默了片刻,“那安排你住素雪庭真是对了。”

“你怎么来了?”

“有人来报说你私下吩咐要给那些卖艺人预备酒席。”

静言叹了一声,苦笑,“是我错了,不好好打听打听先前姑­奶­­奶­立下的规矩。”

“她管着西院的时候自然按她的规矩办,但如今你是西院管事,以前那些不算数。我已经命人把那个多嘴的小厮拖出去打了十板子,言重山也去后厨对付那生事的厨娘。放心,有我在,这件事没人敢跟你再掰扯。”

静言心中一暖,微笑道:“你这么敲锣打鼓的罚了小厮又给王大娘没脸,只怕日后我办差更艰难。不过还要多谢大总管了。”

卫玄颇不以为然,“怎会艰难?先前一档子事儿挨着一档的,也没机会给你立威。但西院管事换了人,是该敲打敲打那些老的。不然一次两次顺着她们,只怕日后拿堂,你才真是不好管了。”

静言也明白现在她已是骑虎难下。先有衣裳布料,后有首饰还改口认了姑姑。只怕她的脑门儿上已经贴了签子,明明白白的写着:此乃王妃一伙儿。

想到这儿,自己就笑了。

才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张迷茫忧愁的脸,就在眼前眉舒目展,好似阳春三月融化了冰雪的早春。卫玄的眼底也不由泛起暖意,低声问静言:“一个人站在这儿在想什么?”

静言四下看了看,只有相熟的三虎四虎站在几步外,便也低声回道:“在想死了的人,活着的人,有权势的人,还有一根儿苦瓜。”

“苦瓜?”

静言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就是我了?”随即又长出了一口气道:“其实想想后院那些卖艺的女人们,真算不得苦。只要睁一眼闭一眼,装傻充愣,就能过得挺甜。”

静言低头摆弄着棉手笼子,脖颈上有一小缕没梳利索的碎发。看上去软软的,还有点儿卷。卫玄想起一个词:黄毛丫头。

“金燕和王长安的事儿,有内情,非你所想那么简单。说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为过,你只需知道事事皆有起因。但这件事无论日后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只说不知道,切记。”

静言点头,“是。先前你便跟我说过,我一直记得。”

但是,有件事,她一直想问。对卫玄,有种没来由的信任,所以还是问了,“那天晚上,殿内的将士怎么都没上手拦着?”

卫玄默默的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的说:“有些事既然官官相护不能予人公道,我便默许一个机会给旁人,圆了他想报仇的心思。你也说了,睁一眼闭一眼,就能过得挺甜。”

以一命只换得对方头破血流?

静言喃喃的说:“值得么?”

卫玄哂笑,“你啊,终归还是好奇。也罢,午后你来东院找我,我便带你去瞧个明白。”

见静言眼睛亮亮的,卫玄笑意更深,“黄毛丫头!”

30

午后,雪已经停了,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静言对着镜台理了理发鬓,犹豫再三要不要换身衣裳?开箱笼,大郡主送的衫子裙袄还有许多是改好了却一次都没上过身儿的,只因那颜­色­太过娇艳。

静言觉得像郡主那般风姿绰约高挑修长的穿这些很好,但她穿就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想想她姑姑动辄披挂一身鲜艳的绫罗,俗艳得惨不忍睹。而且,在这王府之中,非但是言行,便是穿着打扮,也是收敛些为好。

于是,最终还是从惯常她穿的那几身衣裳中选了一套得体的。

因卫玄说是要带她看个明白,只怕涉及一些不为旁人知晓的内情,便特意没带小丫头,只叫着夏菱与夏荷。

由素雪庭一路走来,各处庭院中都有扫雪的小厮或丫鬟忙忙碌碌。在经过小郡主的院子时,看到小丫头们还在院子里堆了三四个雪人。

两个穿红袄的丫头正一人捧了小笸箩,另一人从中拈起石子红枣等物给雪人添上眼睛嘴巴。那雪人堆得高,披一块红布做斗篷,背后扎了四支彩旗大靠,小丫头踮着脚给它脸上安一枚红枣,立刻让这素素的一团白就­精­神起来。

想着小时候下了雪,哥哥也会带着她在庭院中玩耍堆雪人,回忆如此美好,让静言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出西院过长廊,路过棣棠轩时去看望了一下刘太医夫­妇­。太医还在歇午,刘夫人便轻声与静言闲聊了几句,末了又交给她一瓶枇杷膏,“有空你给李公子送过去罢。”

静言接了,一看那瓶子心中一动,问道:“咱们府中的枇杷膏可都是夫人给配的么?”

刘夫人点头说是,又说:“往年都是姑­奶­­奶­用的多,常常一配就是十几瓶,我倒劝过她一次,这东西虽是润肺镇咳,喝起来甜丝丝的又香,但也不要吃太多了。”

静言笑道:“记得夫人的理论,是药三分毒,我不会告诉刘太医的。”

刘夫人便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子,“顽皮。”

静言起身告辞,临走时闲闲的问:“这药膏也给奴仆们使么?我看平日里并不是刘伯伯给他们看病。”

刘夫人摇头,“你刘伯伯年龄大了,哪儿还有­精­神什么人都管?我这里配的药也只给王爷王妃又或夫人们用而已。”

静言听了点点头,行过礼便退了出来。

往陆沉馆走的时偏头问夏菱:“西院库上的秋嫂子以前是不是也与姑­奶­­奶­走得近?”

夏菱忙回道:“秋嫂子是个异数,也不见她跟谁亲近。要我说她就是个白眼狼,好言好语的对她也不见给个好脸­色­。”

静言攥着枇杷膏的小瓶子想了想,笑道:“这府里一共两个人曾要送我这种枇杷膏,一个是姑­奶­­奶­,另一个就是秋嫂子。”

夏菱一愣,随即冷笑:“原来如此,倒真瞧不出有些人面儿上正经八百的,私下里却比谁都会攀附奉承。保不齐还是人家的心腹!也怪不得大郡主能抓出那么一大把亏空,屋里都直接连着库了。”

静言没言声。

她终究是不想被王妃和姑­奶­­奶­的明争暗斗牵扯得太深。就像春巧说的,她以前做得已是很好,日后便还是如此装傻充愣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赚自己那点银子补贴家里,等过个两三年,她年纪也大了,必然要出府。照这么三天两头的有王妃郡主乃至王爷赏赐各­色­小玩意儿,等出去时她也能有一笔很拿得出手的身家了。

一路盘算,正要往拐入去陆沉馆的月亮门,冷不防一个小厮从夹道里冲出来,险些撞上。

夏荷扶着静言的胳膊骂道:“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赶着投胎么!”

那小厮赶紧行了礼,“小的该死!冲撞了姑娘。可巧儿遇见您,我正要去素雪庭找呢!后门上的人来话说,王班主家的女人跪在门口死活不走,谁问都只说要带她男人一起走。我们道她是得了失心疯,去撵她,但看着行动说话明明白白的,又不像。刚才那班子里打杂的女人又回来两个,扛着一口棺材,现下三个人跪在雪里,堵着后门,说什么也要见管事儿的。”

静言记着卫玄的话,这件事他不许她以后再Сhā手。

于是便点头应道:“行了,你先回去,告诉后门上的人不要难为那些女人。正好我要往陆沉馆去找大总管,到时候自有人过去处置。”

正说着话的功夫,却见卫玄领着侍卫急匆匆由陆沉馆出来。

看见小厮便问了几句,说知道了。

静言问他:“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卫玄皱着眉头说:“安夫人在午膳时又去找王爷哭闹,这次闹得大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王爷一怒之让人把二公子带到家庙去,要请出家法处置他。”

静言还没什么,夏菱和夏荷却是齐声惊呼,“那还了得?!”

静言不明所以,满面脸疑惑的看着卫玄。

卫玄挥手让小厮先去后门上按静言吩咐的把那些女人稳住,这才低声说:“王府家法甚是严厉,真动起手来,能要人半条命。”

静言一震,“那你赶紧过去吧,王爷在气头上,别真打出什么好歹来。”

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呼一声,“卫玄!”原来是大郡主和小郡主。

静言忙躬身退到一旁,两位郡主和跟着的丫头们立刻呼啦啦将卫玄围住。

大郡主皱着眉头问:“父王真的要给二哥上家法么?”

“是。”

小郡主“哎呀”了一声,上前一步,双手挽着卫玄的手臂娇声说:“卫大哥,那你快带我们过去。一定要拦住父王,不然那鞭子抽起来,纵然是二哥也扛不住啊!”

卫玄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抽出了胳膊,“在下正打算去家庙,还请两位郡主不要莽撞。”

小郡主一听便撅起嘴。

大郡主略一沉吟,“文筝,你先回去,我自己过去瞧瞧。”

小郡主更是不甘,又抱着卫玄的胳膊来回摇晃,“凭什么不让我去?父王最喜欢我了,到时候我就缠着父王,只怕比你们动不动讲些大道理强得多呢!”

说完便拉着卫玄往前走,“卫大哥你带我过去!”

卫玄冷下脸来拨开小郡主的手,浑身绷得像个冰块。

大郡主皱眉训斥妹妹,“多大了还和卫玄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小郡主梗着脖子回嘴:“卫大哥也是咱们的哥哥,父王都说过的!我便跟自己的哥哥撒娇,谁能说我什么?你在秋猎时还不是和穆大哥偷偷牵着手,以为我不知道么?”

大郡主脸上一红,“别胡说八道!”

小郡主狡黠的笑着说:“好,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但许你喜欢穆大哥就不许我喜欢卫大哥么?”说着更是故意往卫玄身边凑了一步。

静言站在人群外,抬眼去看卫玄。

此时某人的脸­色­已经黑似锅底,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

眼看着卫玄一双浓眉竖起就要发火,却听小丫头喊了一声:“王妃来了!”

何止是王妃,只见一群华服贵人乌乌泱泱由远处走来。为首者除了王妃,孔夫人和顾夫人也一边一个跟着。

恰在此时,又有小丫头惊呼:“姑­奶­­奶­也来了!”

可不是么!王妃一行人走廊下,姑­奶­­奶­带着人却由院子里横穿踏雪而来,而且阵仗更大,不光是伺候的丫鬟,西院各处有头脸的管事也都跟了过来。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退到人群后,微微垂着头。

一时间王府东院陆沉馆外,王妃和姑­奶­­奶­迎面相逢,相视而笑。

“姐姐也要去劝慰王爷么?”

“是啊,难得王妃有心,还牵挂着文筳。”

“姐姐说笑了,自家孩子,哪儿能不牵挂呢?”

“如此正好,咱们便一同去罢。”

小郡主扑到王妃身边,挽着母亲的手娇憨的说:“我也要去,我要去给二哥求情!”

王妃由着她撒娇,笑着说:“好孩子。”

静言默默的走在人群最后。姑­奶­­奶­带了那么些人,此时就算有卫玄先前的警告,她也不得不去了。反正是随大溜,倒也无妨。

忽然袖口被人拽了拽,夏菱低声说:“姑娘慢走一步。”

正是不解,却见身后几步便是卫玄和侍卫们,静言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后门上王班主女人的事儿,便放慢了脚步。

及至与卫玄并行,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说出一个字来。倒是四虎闲闲的嘀咕了一句:“我们大哥不喜欢小郡主。”

哎?

卫玄面上略有尴尬,偏头低斥了一声:“放肆!”

四虎不以为然,犹自说道:“小郡主就是爱撒娇撒痴,前几天还说喜欢京城徐公子,今天又变成喜欢大哥,保不齐明天还会喜欢谁呢。”

夏菱横了他一眼道:“喜欢你呗!”

四虎立刻没了声音。

静言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又走了几步,忽听卫玄低低的说:“小郡主年幼,口无遮拦。”

“……我知道。”

卫玄看到静言嘴角边浅浅的微笑,终于舒展开一直皱着的浓眉。

跟在后头的夏菱和夏荷对了个眼­色­,都是掩嘴偷笑。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来了客人,匆忙间只能更新这么多。看官们见谅,抱拳~

文中提及是京剧中背Сhā令旗的装扮,常见于武生,如图。

看见这个就想起小时候听戏回来,总喜欢偷偷往领子里Сhā一两只­鸡­毛掸子或者痒痒挠儿,挂上卫生纸,学武生晃来晃去挥拳踢腿,觉得自己倍儿威风……

31

待到静言跟着王妃等人来到家庙时,只见二公子双手被缚在一根极粗的木头杆子上,大冷的天,上身只穿着一件中衣,那上头已经有斑斑血渍。

安夫人已是哭得快晕死过去,软软的靠在丫鬟身上,只知道抽泣。

大世子直挺挺的跪在当院,拦着手提皮鞭的王爷。

“文符,你给我闪开!”

“父王,打也打了,您出出气就算了。若真是二十鞭下去,文筳必然重伤。弟弟也是不明就里,以为那些公子招来艺人不过是寻常作乐,谁想到最后会变成那般模样。照理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应被责罚才对,这件事当时我也是知道的,但未往心里去。如此,父王还不消气,文符愿替弟弟领了那剩余的十鞭!”

说着就看大世子站起身,甩开斗篷,解了腰带外衫,大步走到柱子旁,“父王,请!”

“王爷,使不得!”

未等王妃开口,姑­奶­­奶­已经冲了过去,拉住王爷的鞭子,“已经打过了,你怎的还如此死心眼子?二十鞭,便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士兵也撑不住啊!文筳是你的儿子,是咱们筑北王府的血脉,你这是要亲手断了自己一支血脉不成?”

王爷不耐烦的一甩手,怒道:“就是你们这些女人成天纵容!想我堂堂筑北王的儿子,竟然做起牵线搭桥拉皮条的行当!文筳若是当时不知便也罢了,陆世琛明明白白说着要找个娘们儿来乐一乐,他们愿意耍就去城里的堂子,王府之内岂容得这等肮脏龌龊的事!”

此言一出,连王妃在内,所有女人都跪了下去,卫玄等人也都垂首躬身。

大世子看了王爷片刻,面上羞愧难当,突然一扯中衣,赤着肩背高声说:“父王教训得是!文符愿意接受父王的责罚!”

言罢摊平双手叫小厮,“来人!给我捆在思过杆上!”

王妃猛的抬起头,急急地抽了两口气,旋即又垂头不语,双肩微颤。

春巧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上前扶着,“王妃,王妃!”

王爷一见顿时慌了,扔开鞭子就冲了过来,一把挽住王妃拉在怀里,“月皎,地上湿寒,你先起来。”

王妃摇头,抬眼时已经红了眼眶,“王爷,儿子们不争气原是他们的不对,纵是罚他们打他们也是应该的。我做母亲的自然心疼,但更是气他们如此不明是非。好好一个女孩儿,就那么去了,这几天我连想都不敢想,夜夜噩梦只觉那姑娘满腹冤屈似要找人倾诉……”

王爷满眼的心疼,握着王妃的手不言不语。

姑­奶­­奶­冷哼一声,“文筳身份尊贵,为了一个贱民已经受了责罚。如今有了交代,王妃再梦见死鬼大可不必害怕。”

王爷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却听王妃说:“不!要罚!王爷身为一方之王,一诺千金。”

姑­奶­­奶­冷笑道:“好恶毒的心肠,你是非要文筳受那二十鞭么!”

王妃苍白着脸慢慢站起身,“琴姐误会了。”

姑­奶­­奶­也站了起来,倨傲的仰着下巴,“哦?你倒说说我怎么误会了!”

王爷怒斥一声,“都住口!”

话音未落,却见王妃大步走出廊下,捡起地上的皮鞭便狠命的往大世子身上抽去,哽咽着呼喊道:“身为兄长,代弟受罚,孩儿你不要怪娘!”

这一下莫说是王爷,连姑­奶­­奶­和歪在丫鬟身上只知道抽气儿的安夫人都惊得瞪大双眼。

真是一场急转直下的闹剧。

有了先前的接触,到现在静言也分不清王妃这一打一骂之间哪一样是真,哪一样是假。只看到孔夫人最先冲了过去,抱着王妃的腰痛哭流涕,嘴里还嚷嚷着什么,然后是两位郡主,顾夫人,春巧等丫鬟们,以及各处管事。

夏菱拖着静言也凑了过去,与夏荷一起合力挤到人群中间,不前不后的簇拥着王妃。

静言抬头从缝隙间看了卫玄一眼,看到卫玄冲她点点头,顿时心里稳当了许多。

经过王妃来了这么一手,姑­奶­­奶­无话可说,安夫人借机跟着一起求情。有嘴巧的上去说两句好听的,有嘴笨的便扶着王妃帮忙顺气,张罗忙活。

孔夫人已然撑起大局,指挥丫鬟把王妃扶回容华斋,让小厮抬了椅子来服侍王爷坐下消气。顾夫人跪在家庙前双手合十,只求满天神佛原谅二公子与世子年少轻狂,愿以素斋三年偿还他们的罪过云云。

静言不知为何看到顾夫人的样子便很想笑,只能拿绢子掩着嘴假作咳嗽。

卫玄瞪了她一眼。

人都围着王爷王妃转,夏菱还想抓着静言往前凑,静言却挣脱了她的手摇摇头。转眼看到大世子依旧跪在地上,直愣愣的看着母亲流泪的样子,倒是一脸真挚的关切之意。

再看那边,言重山和几位王府客卿一起劝慰王爷息怒,向卫玄打了个眼­色­,卫玄便上前一步与王爷耳语几句,王爷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而后便被众人簇拥着进入庙堂敬香。

卫玄走过来扶起大世子,有侍卫替二公子解开绳索,二公子脚下一个踉跄,只能扶着思过杆喘气。

静言一看左近也没剩几个可使唤的人,便吩咐夏荷去叫小厮来。

卫玄说:“劳烦你照看一下世子,我先送二公子回房。”

静言点头,“你去就是了,等小厮来了我便盯着他们把世子送回去。那边……可都说好了?”冲在庙堂中对着祖宗牌位长跪不起的王爷使了个眼­色­。

卫玄答道:“嗯,闹一场,有个交代便过去了。”

静言又说:“后门上王班主的女人还等着,你送二公子回房后记得差人给她们一个答复。”

卫玄一笑,说:“刚才我就是跟王爷说这个,放心,你交代的事儿,忘不了。”

静言脸上红起来,嘀咕了一句:“什么我交代的?原本就是你的差事。”

四虎在旁边冷不丁Сhā嘴,“章姑娘的吩咐比圣旨好用。”

卫玄冷下脸,呵斥道:“说的什么话?大逆不道,三虎七虎,给他拎回院子捆起来!”

四虎忙架起二公子说:“走走走,快些送公子回房!”

卫玄还要发火,却见静言正抿着嘴看他笑,一股火气也就散了。

等卫玄他们都离去,静言一看四下净是粗使的小厮,便让夏菱给还犹自对着庙堂发呆的大世子把衣裳拢好。

靳文符突然看着静言说:“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想到陆世琛他们竟如此过分!母亲……因为我伤心了吧?”

静言垂下头说:“王妃宅心仁厚,可怜那死去的姑娘。”

靳文符长叹,“你能否找得到那姑娘的妹妹?我想多送她一些银子,虽然人已经去了于事无补,却也能尽一份心。”

静言一礼,“世子放心,王爷已经命人多赏了银两。”

靳文符点点头,不再言语。静言见衣裳已穿好,便命小厮把他送回房去。

一时间家庙前人去院空,夏菱小声说:“世子虽然浪荡但心地是很好的,素来耿直,今天这一番打挨得冤枉。”

静言却想,王妃那几鞭子能有多大的劲儿?便是打了也无妨吧?但世子对异母弟弟能有这份心,对金燕之死能有这份担当,在王府中已算很好的了。

家庙离李崇烈所居的涤心斋只隔一个院子,静言想着刘夫人让她给带过来的枇杷膏,便带着夏菱往涤心斋走去。

王府动用家法是府内家事,京城来的公子们都无人敢上前,更因为处置靳文筳是因为陆世琛惹的麻烦,他更是不敢冒头。

王爷素来严厉,作风自有一派武将威仪,这些公子们都是很怕他的,唯独李崇烈偶尔与王爷下棋对弈,又或谈古论今。

“筑北王果然不凡,这一桩命案放在京城那些贵胄府内,不过是塞些银钱打发走完事,怎可能因为一个平民严罚自己的孩子,还要出公文榜昭告北疆?好!”

李崇烈站在院内,把玩着静言送过来的药膏瓶子,“草菅人命,只因出身高贵就可以胡作非为?这等人便是猪狗不如!”随即又笑道,“只恐怕王爷此举会开罪了陆大学士。”

静言想了想说:“我终日只在西院,李公子有什么见解大可以直接与王爷说。”

李崇烈笑道:“姑娘错怪了,在下只是一番感慨,没有旁的意思。我是倾慕筑北王的人品,多希望也能在这等人手下为国出力,而不是在京城中虚与委蛇。”

低头看着静言又说:“你孤身在王府处处小心也是正常,但姑娘于我诸多关照,我怎会还存着利用之心?陆氏一族根基深厚,陆大学士更是个心机深重之人,我便是有意提醒王爷亦有许多顾虑。所以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只望姑娘能把话传到卫玄耳朵里。”

到底还不是要她传话么?静言一笑,“我不管传话,但可以知会大总管一声李公子对此事颇有独到见解,到时候来不来是他的事,来了怎么说,是你的事。”

李崇烈仰头大笑,“摘得真清楚,聪明姑娘。”

静言回了一礼,“不敢不敢,如此,我便回去了。还请公子保重身体,需要用什么可命人去找大总管或言先生。”

然而刚一转身,就见几位公子进了涤心斋,为首之人正是陆世琛。

“三公子在京城中藏得严密,想不到一来北疆才知是身怀绝技。那长弓远­射­也不知是何时练就的?真是埋没了。”陆世琛大喇喇走来,轻蔑的上下打量李崇烈。

李崇烈僵着脸,拱手一礼道:“不知陆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陆世琛眼含讥讽,“还能因为什么?北疆这破地方玩儿腻了,找个乐子还被那些老古板指桑骂槐,打儿子么,做给谁看呢?先前来时不知道你也要来,现在回去便一同回罢,路上也有个伴儿,嗯?”

说到这儿,陆世琛身后几名公子都是轻笑,更有一名上前一步挨近李崇烈,细细端详一番后笑着说:“三公子来了便生病,清减了许多看着倒愈发俊俏了。”

另一名也凑上来说:“朱兄,我前阵子说燕归楼里那名小青衣看着眼熟,原来是与三公子有六分相似。”

一时间众位公子哄然大笑。

静言站在一旁惊讶万分。李崇烈不是肇亲王的儿子么?就算是庶子,怎的这些人如此有恃无恐?而且那话中轻薄无礼之意如此龌龊,便是她都听不下去了。

却在此时,李崇烈像只被压抑许久的猛虎,突然一拳挥在离他最近的人脸上,打得那公子顿时倒地不起,捂着腮帮子嗷嗷乱叫。

不待旁人反应过来,李崇烈又是抬腿将另一个凑在前头的公子一脚踹翻。

陆世琛最先有了动作,一把攥住李崇烈的手腕,当头一拳。

李崇烈生生挨下,目露凶光,翻手一拽一卷便扭住陆世琛的胳膊将他制住。

陆世琛吃痛,大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往死里打,有什么我扛着!”

于是跟来的几位公子立刻一窝蜂冲了上去,之前挨揍的也爬了起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静言一看情形不妙,忙喊小厮:“快来人拦着!”说罢带着夏菱就要去找卫玄。不想那一声呼喊让已经摆脱李崇烈的陆世琛听见了,红着眼睛便冲上来阻拦。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你道是叫人来有用么?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我是他表兄,收拾不听话的弟弟轮不到你们筑北王府的人管!”

夏菱把静言挡在身后,“我们姑娘是要回房,你们打便打了,拳脚无眼,万一伤了我们姑娘怎么办?”

说着单手一推静言,自己横在前头,“姑娘,走。”

陆世琛劈手扇了夏菱一巴掌,“滚开!你是什么东西也赶拦着我?”

静言骨头里的倔脾气顿时冒了出来。

一把扶住跌跌撞撞的夏菱,“公子说得好,既然这是你们家的私事何必还留下我们外人看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您今天的丑我可见着了!难道公子还嫌我们看得不够不成?”

陆世琛虽不知静言是谁,但他知道王府内只有两位郡主,于是便想这丫头不过是个有头脸的管事之类。一个婢女竟然敢顶撞他?又见这丫头眼中凌厉鄙夷,顿时火起。

啪!

静言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腮帮上火辣辣的疼,扭过头狠狠地瞪着陆世琛:“这里是筑北王府!我们府中的人岂是你可以随意打骂的?!夏菱,去找大总管,带侍卫过来!”

陆世琛更怒,一把抓住静言的手腕,抬脚就踹。

夏菱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敢打我们姑娘,今日跟你拼了!”

然而夏菱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娇体弱,陆世琛只一甩便把她踢倒在地,犹自不解恨般还要踢,静言立刻抱住夏菱,紧紧的闭着眼,用后背对着陆世琛,等着硬挨那一下。

然而……

这吵吵闹闹的涤心斋突然就静了下来。

听见卫玄在笑,那声音又低又轻,“陆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静言抬起头,就看卫玄只用一只手掐着陆世琛的脖子把他摁在廊柱子上,陆世琛双脚踮地,一张脸憋得通红,吐着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四虎冷不丁一拳重重殴在陆世琛肚腹上,打得他直翻白眼儿。

“我们大哥问你话呢!”

32

卫玄怎会如此快就赶了过来?静言抱着犹在颤抖的夏菱,疑惑的看着随卫玄同来的老虎们三下五除二便将适才那些嚣张的公子一一制住。

陆世琛像个小­鸡­崽儿似的被四虎拎着,三虎搀扶起面­色­苍白的李崇烈。

眼前笼上一片黑影,却是卫玄大步走到跟前,直直的盯着她的脸,“疼不疼?可还伤了哪里不曾?”

静言摇头道:“我没什么,倒是夏菱挨了一脚。”

那边四虎耳朵一动,木然的脸上顿时就挂上冰碴子,也不知手上使了什么巧劲儿,只抓得陆世琛嗷嗷叫,嘶哑的喊道:“放开我!哎哟喂啊~~你可知我是谁?啊啊!!”

四虎也不答话,只­阴­仄仄的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唬得陆世琛浑身一僵,以为这人就要把他生生拆卸了吞吃入腹,更是鬼哭狼嚎起来。

卫玄恍若未闻,一双眼只盯着静言肿起来的脸,手伸在半空,想摸又不敢,就那么悬着。最终狠狠一攥拳,“走,我送你和夏菱去刘太医那儿。”

忽听涤心斋院门处传来一声笑,却是言重山迈着方步溜达进来,边走边说:“哟,怎么就打起来了?难道是看我们王府的家法不过瘾,众位公子也试吧试吧?”

陆世琛看见言重山好似见了鬼,“你!你怎么在这儿!”

言重山哂笑,“陆公子许久不见竟还记得下官?一别两年,公子看着愈发丰神俊朗了。”

此时陆世琛那鼻青脸肿又是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是与“丰神俊朗”不沾边儿,头发衣裳也是乱七八糟,言重山这话明显是嘲笑他的,但院内之人没一个笑得出来,更因陆世琛见到言重山后的态度心生疑问。

卫玄轻托静言手肘将她扶了起来,七虎也过来搀着夏菱。

言重山扫了一眼姑娘们红肿的脸颊,再次看向陆世琛时脸上依然笑着。

斯文儒雅?不如说是一张斯文面皮上一双虎狼般凌厉的眼,“两年未见,陆公子还是老毛病不改。原以为你那会儿是年少轻狂,却不想两年后倒越来越过了。只怕陆大学士为了你必然­操­碎了一颗慈父之心啊!”

陆世琛面­色­几变,硬着口气答道:“不劳你费心!”

言重山又笑,“是,下官自然不配也没那个心气儿在您身上费心。不过您父亲传给王爷的书信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犬子顽劣,若在北疆生事便请王爷只当是自家儿子,严加管教。”

陆世琛哼了一声,“应酬话罢了,筑北王与我家非亲非故……”

言重山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是是是,我们王爷自然不会与尔等黄口小儿一般见识,下官今日前来是奉穆太守之命,请陆公子去太守府盘桓几日,询问关于王长安一案。”

陆世琛一听顿时萎靡下来。

先前玩弄那杂耍丫头无凭无据的也就罢了,王长安却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提剑斩了的,如今便是想推也推不­干­净。但转念一想,是王长安在酒席上偷袭在先,便是见官又能如何?

思及至此,陆世琛便挺胸抬头,“去便去!”心中暗恨,早知今日不如昨日连夜动身,若是回了京城,谁还敢拿他如何?何必平白在这北疆受人鸟儿气!

心头一股邪火无处可撒,抬眼在院中人脸上一一扫过,冷笑:“好,你们很好,本公子记住了!”又看见静言和夏菱,咬牙骂了一句:“小娼­妇­!”

卫玄一听便放开静言,默默上前也不废话,对着陆世琛胯.下就是一脚,顿时疼得他滚倒在地哀叫连连。

这一声闷响使得在场的男人无一不是夹紧双腿。

我的妈呀!这筑北王府大总管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练家子。一脚下去,岂不是断子绝孙?

一旁的贵公子们都吓得面­色­苍白,有壮起胆子的,颤巍巍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卫玄掸掸长衫,横眼看去,那说话的人顿时了无声息,还一个劲儿的往人后躲闪。

言重山大笑,“这算什么?太守府班房里的差役只怕还要生猛。诸位也是知道的,我们北疆地处边关,抓进去的都是些悍匪流寇。”说着便咂着嘴竖起拇指,“那一个个的硬汉子啊!为了撬开他们的铁齿铜牙,审一次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最后好容易揣摩出一套趁手的家伙事儿,却没几个能挨得住的,真是可惜啊可惜。”

说着偏头看向躺在地上抽气儿的陆世琛,“是以,下官认为,陆公子进去了还需配合些为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前前后后讲个明白,少受些皮­肉­之苦,乃明智之士也~”

陆世琛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言重山,“你!你果然未忘了那件事,你这是、是落井下石!”

言重山一抬眉毛,“非也非也,下官自来便是个小人,落井下石么?一般我都喜欢扔个磨盘下去,砸个稀巴烂看着才痛快呢!”

说罢一仰脖子,鼻孔朝天大步离去。厚底靴子不偏不倚,正正好踩在陆世琛的爪子上,还捻了一下,惊呼:“哎哟,硌死我了!”

等言重山前脚刚走,卫玄便一摆手,顿时卫氏老虎们就似撒出了笼的猛兽,纷纷从后腰上摸出绳索,虎着脸逼向那些缩在一处的贵公子们,“速速交代!那日陆世琛斩王长安时都谁跟去助拳?!”

公子们一惊,又想起适才言重山的话,顿时七手八脚互相指着:“他去了!我没去!”

“朱公子!你血口喷人!”

“我真的没去啊!”

“救命啊!我要回家!”

……

静言和夏菱面面相觑。看看冷着脸的卫玄,看看杀气腾腾的老虎们,看看院中低眉顺眼却暗自偷笑的小厮……静言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涤心斋的小厮都是言重山派过来的,也怪不得卫玄他们能这么快就赶过来。可是想明白这一件,后面还有一堆疑惑未解。

为什么陆世琛这么怕言重山?为什么王长安都死了两日王府才有动静要抓行凶之人?为什么李崇烈身为亲王之子会被人如此欺辱?

就算静言是个不爱好奇的,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聚在一起,也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卫玄……呃,大总管。”

卫玄原本正面­色­­阴­沉的盯着手下抓捕疑犯,听见静言的声音便立刻走了过来,“怎么了?哪里疼么?是我不好,净顾着抓人把你们忘了。来人!预备软轿!”

静言赶紧摆手:“不,我没什么。我是想问你,这……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卫玄冷冷一笑,“早就惦记收拾这些人渣,可恨之前金燕一案无凭无据,但后来王长安之死人证物证俱全,就算家世再显赫又如何?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里不是京城,我倒要看看有些人的手还能伸多长!”

话音越说越高,明摆着是说给旁边公子们听的。

夏菱颤抖着声音焦急的说:“大总管,收拾他们自然解气,可这些人都是世家贵公子,动辄族中不乏位高权重的大官。你、你刚才那一脚,万一真有个好歹只怕那些人不会放过你。”

卫玄哂笑道:“无妨。我自有准头,保证他疼上几日后便好了。”

此时四虎已把陆世琛捆得像个粽子,随手扔在地上便匆匆过来扶着夏菱,“踹到哪里了?让我摸摸!”

夏菱一愣,抬手便敲在四虎脑袋上,面上已是红彤彤,“胡说八道什么!”

四虎皱眉道:“我是摸摸可断了骨头又或是否有内伤!你们女人不懂,有些伤面儿上看着没什么,内里却受损,最是危险。”

说罢也不顾夏菱挣扎,抬手就按在她肚腹上又揉又捏,羞得夏菱几乎要哭出来。

卫玄一脚将四虎蹬开,怒道:“人家一个小姑娘,你那大爪子乱摸什么!还不给人送去刘太医院儿里?”

说话间先前叫的两顶小轿已经到了,四虎自是贴过去扶夏菱。

夏菱满面通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随手抓住离得最近的某只老虎,一步一步挪走了。四虎无奈,只能追在后面一叠声的说:“慢一点儿!”

卫玄正要扶静言时,却听她说:“我自己走罢,快把李公子先送过去。”

真是,这一群人把李崇烈都忘了,还好有静言记着。

看卫玄想反驳,静言便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只脸上挨了一下,不碍事的。而且我还有话想问你,让人先把李公子送到刘太医那边,咱俩好边走边说。”

卫玄想了想,又再三确认静言身上没受伤,这才叫小厮去扶李崇烈上轿子。

李崇烈胸口上挨了数下,腰腿生疼,脸上密密的一层冷汗,被冷风一吹,面­色­更加苍白。当下再没­精­力多说什么,只是抱拳道:“多谢大总管,多谢章姑娘。”便被小厮搀扶着上了软轿。

都料理妥当了,卫玄才陪着静言离开。

缓缓走在廊上,见只有相熟的七虎跟着,静言便把心中疑问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卫玄思索片刻后答道:“言重山曾在刑部当值,他与陆世琛的梁子便是在那时结下的。我听他提过一次,似是也与玩弄女子有关。当时细节无人知晓,最终重山罢官来到北疆,陆世琛却安然无恙。”

“至于李崇烈……他是肇亲王庶子,排行老三,家中还有两位嫡出兄长。肇亲王王妃便是陆世琛的亲姑姑,王妃之父位高权重,乃内阁重臣,权倾朝野。陆氏一族根基庞大,有姻亲牵连的权臣便有两族,所谓盘根错节,显赫非常。”

顿了顿又说:“李崇烈的母亲是工部陈侍郎的女儿,风闻是肇亲王府唯一一位夫人,但又有传言说肇亲王身侧美婢无数,还有几房妖娆的侍妾,便是在京中亦算惹人侧目。但除了李崇烈,肇亲王府两子一女皆系王妃所出。”

静言暗想,果然如此,又是一出嫡庶之争,便感慨了一句,“听起来与咱们王府很像啊……”

卫玄停住脚步,“像?你的意思是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么?”

静言点点头,“那陆氏王妃出身尊贵,爹又是重臣,家族庞大,恐怕很严厉吧?而且除了李公子的母亲,府中还有那么多侍妾美婢,想来李公子呣子俩在府中的日子很不好过。相比之下,还是咱们王府太平些,便是王妃和姑­奶­­奶­暗斗,也不曾欺辱过旁的夫人……啊!”

卫玄看她一时说走了嘴惊慌失措的样子便笑道:“你也发现王妃和姑­奶­­奶­不对头了?”

静言窘迫非常,抬头看着卫玄,只见他一双眼里坦荡荡,心中就安稳下来,点头说是:“有时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想不明白。夫人们争风吃醋便也罢了,姑­奶­­奶­却又是为哪般呢?”

卫玄一笑,“这些你无需­操­心,只要记得王妃确实是品­性­仁厚,姑­奶­­奶­亦非存了坏心。只能说,这些女人们之间的事我猜不透。但只要府中大项上太平无事,你们女人的小打小闹我们自当没看见。不然这些女人天天圈在一个院子里,不斗斗心眼子还能­干­什么?解闷儿罢了。”

静言翻了翻眼睛。心说,这就是男人的看法了么?

随即又笑了,“是啊,大总管说的有道理。”

“刚才还听到有人管我叫卫玄,怎么又变成大总管了?”

静言一僵,立刻拿出打岔的本事,闲闲的看着庭院,“唔,好多雪人。”

看她这样子,卫玄突然想起第一次去素雪庭时,隔着窗看到她也是这么闲闲的望着院子,对屋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充耳不闻……

终于来到刘太医的院落时,先来的夏菱已经被送回素雪庭。

刘夫人看着静言的脸,心疼得眯起了眼,“这也算男人么?竟然动手打女人!世家风范都还给祖宗了,按我说就是一群地痞无赖!”

此时大郡主也风闻涤心斋的争执,又听说静言和丫头被打,便带着惯常陪她骑马打猎的几个强壮丫鬟,提了棍­棒­急火火赶过去,扑了个空,又追到棣棠轩。

此时静言脸上敷着药布,一看大郡主的样子便笑了起来,“您这是要­干­嘛?”

许是这一阵打猎勤了,大郡主最后一丝女孩儿样子也消失殆尽,大马金刀的往椅子里一坐,“京城来的那个陆世琛,我早就想揍他呢!你当时怎不让人来找我?白白错过这好机会。”

卫玄一直陪在旁边,听了便答道:“就是因为静言命小厮去叫人才挨了打。”

大郡主抡起棍子咚的一下敲在地上,“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咱们王府撒野?”

冬晴赶忙扑过去把棍子抢走,“我的郡主啊,您留神,这屋里全是瓶瓶罐罐。”

刘夫人抿嘴一笑,“我最喜欢郡主这般泼辣的­性­格,这才像王爷的闺女。静言,你也学学大郡主,以后骑骑马,打打猎。”又摸了摸她的胳膊,说太瘦了。

不提骑马还好,一提大郡主脸上就僵了,“呃,静言,我让马房的人给你寻匹温顺的母马,保证不会让你再掉下来。到时候等你会了,我就带你进山去冬猎,好玩儿得很。”

冬猎?记得有人也跟她提过这个。

静言瞥了一眼卫玄,笑着说:“好,一定。”

卫玄笑而不语。

大郡主没注意这俩人的眉眼交流,看静言无事,便问了几句王爷要如何处置陆世琛等人。得知穆太守已经带人来了,大郡主立刻眉飞­色­舞,“哦?那穆丹来了没有?”

听卫玄说来了,大郡主立刻跳了起来,拍拍静言的头,“你好生养着,我去给你报仇!”说罢也不等人,飞一般冲了出去。

冬晴拎着棍­棒­哭笑不得,冲刘夫人,卫玄以及静言行过礼便追着去了。

然而,大郡主的希望落空了。

就在穆太守做足排场打算把人带走时,王爷突然横Сhā一杠子出面求情。任由一群贵公子被捆绑着扔在东院正厅,自己拽着穆太守到后堂,过了许久两人才联袂而出。

太守端坐厅上,厉声训斥了一番后,说:“今日有筑北王替你们求情,也顾及各家脸面就不把你们带回班房了,但你们在北疆所做的丑事本官必然如实告知诸位父兄,只望你们回京之后能被严加管教。人命关天,虽王长安动手在先,陆世琛等人也不应刀剑相向。听言重山说,公子们已答应补偿大笔银两……”

见穆太守沉吟不语,跪在地上的贵公子们连连点头,“是!我们一定多给银子!”

筑北王长叹一声道:“如此,太守便给我一个薄面罢。”

穆太守终于点头,“好,如若此事那家人不提不闹,本官便暂且按下。但若是他们再闹起来,休要怪本官谁的面子也不顾!”

这必然是双簧!

几日后,素雪庭早间差事分派完毕,静言听着夏菱的学舌不由轻笑。

亏她先前还担忧卫玄和言重山会开罪了京城中的重臣,现下总算安心了。有王爷和穆太守这一唱一和,又留了“那家人不闹就暂且按下”的活话,想必京城那些高官只能吃个哑巴亏。

而且,听闻言先生还诈了那些公子一大笔银两转交给王班主的女人和金燕的妹妹,这也算是另一种补偿了罢?

而那些贵公子们自这事后立刻呼啦啦全溜了个­干­净,筑北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哦,也没全走,还有一个李崇烈留下养伤。听说王爷还去涤心斋探视过一次,与李公子聊了小一个时辰才离去。

静言和夏菱脸上的红肿已消,经此一事,各院的丫鬟们更是勤着往素雪庭跑。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谈资,尤其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这么多无聊的女人,就像卫玄说的,解闷儿呗。

偷得浮生半日闲,静言拿出先前没看完的南域游记,没翻上两页,却听有小丫头来回,说涤心斋李公子递了请柬。

“又逢十五月正浓,涤心斋内流水亭。

陆沉于俗看素雪,一杯薄酒酬英雄。”

静言执柬微笑,片刻后吩咐小丫头:“去回李公子,到日我必然要去讨一杯酒水。”

33

静谧的室内,烛光摇曳,熏香袅袅。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道道伤痕之上,手,紧紧的攥着身下的毛皮褥子,是疼痛还是不甘?

“文筳,还疼么?可要喝杯茶?”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靳文筳松开了手,侧过头对母亲微笑,“不疼了。”

有小丫头上来伺候着扶起靳文筳,又仔细的替他加了件褂子。

安夫人守在床边,吩咐丫鬟们再端两个火盆来。

“母亲无需担忧,孩儿素来身体强壮,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现已好了,母亲也不用日日过来守着,若是累病了便是孩儿的大不孝。”

安夫人攥着绢子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儿子瞧。

孩子从小就长得俊俏,现在愈发俊朗,那眉梢眼角与王爷多像啊。而且文筳自幼就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只要是教过他的先生又或武师,无不赞他聪颖机敏。

可就是她的这么出­色­的儿子,在王爷眼里却怎么也比不上另一个女人生的!

“我儿受了伤,娘便是不来,一颗心也时时挂在你身上。你一日不好,娘又怎能吃得下睡得香?只恨不得这伤落在为娘身上,也不愿孩儿受一分一毫……王妃那个死女人!便是我儿受罚之日也不忘抓个空子做戏,说什么弟弟犯错兄长不能免责?她抽那几鞭子挨了与没挨又有什么分别?可是你看看她那一番造作把王爷心疼的,日日都去探望文符,可他一共才来看过你两次!王妃又借故装病,每天娇滴滴的又是药又是汤……”

靳文筳轻叹一声,笑道:“父王最近是不是不常去您房里?”

安夫人面上一红,啐道:“与这不相­干­!”

靳文筳坐在床榻上,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不是很好,但一双眼内依旧颇有神采。闻言便拉过母亲的手慢慢拍抚着,“王妃擅长做戏便由她做去,孩儿以为,母亲此时愈发应该勤着去看看大哥。”

说着又伸手替安夫人捋了捋鬓发,“您看看,这几天您也顾不上仪态了。人靠衣装,仔细打扮起来,多在王妃和大哥院里走动走动,父王见了只会高兴,觉得您贤淑体贴。王妃病着,您无需怎样已是出­色­,稍微再用点儿心,便是夺目了。”

安夫人面上一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间愈发妩媚动人。

靳文筳一看母亲心情好转,怕她这几天连气带恨又兼着担心自己会有痰湿淤在心肺,便更是引她的话陪她闲聊。其间故作顽皮诙谐,逗得安夫人开怀。

就在这娘儿俩说着贴心话的当儿,安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福儿进来了,手上拿着一只小瓶。

安夫人一见便又撂下脸子道:“怎么只有一瓶?”

福儿把瓶子往桌上一放,赌气说:“可不就只有一瓶!咱们府里受伤的净是金贵人儿。平日里无事时这紫荆膏一堆一堆的扔在棣棠轩,现今二爷受了伤,偏赶上有些娇弱弱的姑娘也受伤,我去拿药就搪塞我说都送到素雪庭去了。什么了不起的伤?不就挨了一巴掌么?要拿这紫荆膏糊墙不成?”

说罢更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刘太医的夫人是如何挤兑她的,是如何敷衍了。最后恨恨的道:“我听她百般推脱便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找素雪庭相熟的小丫头问了,原来这膏不止是章姑娘用,连夏菱那个小浪货也使着。丫鬟有得用,爷们儿没得用,这规矩可真新鲜了!”

安夫人一听顿时怒上心头,起身就要去找刘太医理论。

靳文筳一把拽住她的手,“母亲何必生气?这不是还有一瓶呢么?先用着,咱们也不拿这个糊墙。”

又看着福儿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学舌动辄就爱添枝加叶,刘夫人素来温和知礼,怎会挤兑你一个下人?我料想必是最近府中受伤的人多,棣棠轩那边药品吃紧罢了。”

说着便对安夫人一笑,“母亲也是知道的,刘太医在府里这么些年,从未偏颇过谁,莫说是咱们,便是对底下那些求药的奴仆们也是分文不取的施舍。今日必定是福儿怕母亲责怪,便把错推到别人头上,您可千万别信了她。”

安夫人听了火气便消散了许多,“还是我儿看得明白。”又呵斥了福儿几句。

福儿一听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不敢瞎说,素雪庭的丫头确实说她们那儿的紫荆膏都淤了,堆得章姑娘房里到处都是。”

不等安夫人说话,靳文筳先笑道,“行了行了,你是母亲的贴心人,就是嘴太巧,心眼儿太多。谁也没怪你,起来吧。”

福儿仍旧不肯起身,只说二爷冤枉了她。

靳文筳便不再理会,催着安夫人回去歇息。

“天已经晚了,母亲不可太过劳累。”

许是先前儿子的一番话解了心结,安夫人很顺从的回房去了。靳文筳却把福儿留下,只说有事儿要交代。

把房里的人都支出去,适才还斯文儒雅的靳文筳脸上一变,厉声呵斥福儿跪下。

“我让你多长眼睛注意探听并不是要你挑拨夫人的火气!母亲单纯,脾气又直,在西院已是艰难,偏你还不给她省心!你去素雪庭还探听到了什么?”

福儿颤颤巍巍缩成一团,偷眼去看二公子俊俏的面庞,又赶紧低下头说:“本是为着紫荆膏去的,便不敢问太多,夏菱夏荷都是极­精­刮的主儿,怕她们起疑心。但有个多嘴的小丫头说那些膏是大总管,言先生,王妃,大郡主分别派人送的。后厨和西院库上的人都巴结着送了东西,连东院大库许管事也送了。”

靳文筳冷笑道:“哦?真想不到章姑娘人缘这么好。”

福儿微微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向前爬了两步,拽着二公子的衫子仰起头,眼睛水汪汪的,“二爷,奴婢是全心全意伺候夫人和您,今日那刘太医的女人确实没给奴婢好脸­色­,您是真冤枉奴婢了。”

靳文筳垂着眼睛看她,“刘夫人不给你好脸­色­只怕也是因你言辞神­色­太过猖狂。别以为我不在西院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丫头的事儿,一个个最会眉高眼低。我告诉你,刘太医也好,言重山也罢,王爷收在东院这些人,早晚有一天也是我的人。他们与你不同,你是奴,他们是客卿,懂了么?”

福儿连连点头,借机依偎上去,软软的胸脯子紧紧的贴着二公子的腿,“奴婢知道错了,二爷别生气,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靳文筳看她那样子心中一动。

今日才发现这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水灵动人……但,福儿是母亲身边的人,天下漂亮女人有的是,大可不必招惹近前的,免得日后惹麻烦。

抬手摸了摸福儿的脸,“嗯,我知道,你是最乖巧懂事的。但以后万万不可在人前摆脸­色­,面儿上对谁都要让三分。你结交的人越多,就越能替我探听张罗,我在心里便永远记着你的好。”

福儿身上更软了,一双手顺着靳文筳的裤管就往上摸了过去,“二爷~”

靳文筳勾起她的下巴温柔一笑,“做什么?快起来,去把柜子上的小匣子给我拿过来。”

福儿娇羞的答了声是,便依言把东西取了过来。

靳文筳接了,从中拿出一对儿翡翠耳环,“这个送你带着玩儿罢。”

福儿欢喜的接了,攥着按在胸口,“谢过二爷。”随即更是­骚­起来,妖妖娆娆的就要往靳文筳身上贴,却被他抬手一搪,“你赶紧回去罢,母亲那边除了你再没有贴心懂事儿的,离了你可不行。”

福儿就算心里再喜欢二公子,也还懂得看人脸­色­。

她深知有些事不能逼得急了。只要是男人,早晚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么?而且她除了姿­色­,更是替二爷和夫人办私事的,他们那么多把柄在她手里,日后还能亏了她么?

盘算清楚后,福儿便也不再一味痴缠,临走前千娇百媚的替二公子拢了拢衣裳,一双手又软又滑,钻进探出,但也不敢再过分,这才去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靳文筳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些女人,终日不过是在一方院落中斗斗心眼儿,王府西院不过十指可数的几个有地位的女人也摆弄不明白,真是蠢材!

抬眼看见桌上的紫荆膏,便想起福儿提及给素雪庭送东西的人,忽而一笑。

章静言……王妃和大郡主也便罢了,卫玄和言重山怎的也对这姑娘如此上心?

稍作回忆,一张脸模模糊糊,也不觉是什么国­色­天香。而且,以卫玄的臭脾气,言重山的深沉狡诈,想来与男女私情无关,必是因为她的位置了。

王妃弄这么个远亲进来,明摆着是要跟姑姑做对。

夹在犀利刻薄的姑姑和狡猾虚伪的王妃中间,又有鲁莽的大郡主搅混水,只怕言重山和卫玄也算计着用她冲锋陷阵……这个章姑娘,真是可怜。

此时靳文筳房里的小厮推门而入,看到自家主子面上带笑,赶紧说:“二爷这是大好了!”

靳文筳收敛了神­色­,点点头,“是啊。这几日一直未曾出去,憋闷得很。你伺候我换过衣裳,今晚月­色­正好,我想出去散散心。”

那小厮陪着笑说:“别介。二爷刚好,今儿刮了一上午的风,正冷着呢。”

靳文筳摆摆手,“我又不去远的地方,只在院子里随意走走罢了。”

小厮拗不过,只得服侍着换了衣衫。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靳文筳特别不愿意有人在身侧时琢磨心事。

他喜欢静,喜欢一个人,喜欢这入夜后寂静的王府。

当月光洒在中路那些殿堂又或后院家庙的屋顶上时,银晃晃一片,筑北王府所有的尊贵,权势,财富,全都敛在这层光芒之下。

他尤其喜欢涤心斋,那是他爷爷曾经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可以俯览王府的石山,有宽敞豁亮的庭院。一想到涤心斋里曾经住着平定北疆战乱的英雄祖先,靳文筳的心就鼓噪起来。

他也想创造和祖先一样的辉煌,也想像祖先一样被君王器重,甚至他觉得,若是有一天他能当上筑北王,一定可以超越祖先的功绩。

武将王府就只能打仗么?二十来年的太平,无仗可打,王府又将何去何从?

只看最近几年的秋猎便知,往来的权臣越来越少,甚至今年只有十几名贵公子莅临。可笑啊!父王竟看不出这其中有了变故?

南域庆南王封地富庶,庆南王一脉的荣氏一族原本便是当地望族,全国的重税之地,除了荣氏的人,怕是谁过去也管不住。

但他们北疆呢?

靳氏一族起源兴图镇俪马山,如今在巴雅城。亲兵虽多,老家却已沦为边关小镇。琉国国君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也许亦是被爷爷打怕了罢……

父王心里只有大哥,他必须自强不息,可如今没有立军功的机会,让他如何能崭露头角?!那些兵书,追着老将不耻下问,这么多年,难道全白费了么?

尽心结交的那些贵公子就是狗屎!

一群只知吃喝玩乐的无能之辈,捅出了娄子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耻!

卫玄和言重山明摆着倾向大哥,便是他花了百般心思笼络的东院谋士,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卫玄在父王面前一句话!

什么秋猎偶遇了拦路告状的村民?

他不信!这一定是卫玄为了替大哥出风头故意安排的!

他不甘!如果是他遇见了,定然比大哥要出­色­百倍!

不……他不能着急,卫玄也好,言重山也罢,日后他一定会让他们乖乖的低下头,俯首在他面前。所以,现在不能急,他要稳住,他的对手,是大哥,靳文符。

心中百转千回,却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由不远处的墙内传来。靳文筳抬眼望去,不知何时,他竟走到了涤心斋。

这里现在住的是肇亲王府三公子李崇烈,又一个庶子。

想着先前被其他贵公子们嘲笑作弄的李崇烈,靳文筳心中满是讥讽。庶子又怎么了?谁说庶子就无所作为?谁说只有嫡子才能出类拔萃?必然是他自己无能。

靳文筳习武多年耳力颇好,在墙外停了片刻已分辨出里头的人其中之一是卫玄。

卫玄也会笑?奇了!

眉眼一动,靳文筳有意放轻脚步,借着涤心斋角门的­阴­影潜了进去。隔着稀疏的竹林,只见流水亭内坐着四个人。

凝神观望,竟然是卫玄,李崇烈,大郡主和章静言……

第一次写文想尝试分卷,此文大概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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