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的胡人没有攻下绥朝的京城,反倒收到了王庭突围士兵带来的求救消息。他们都是热血性子,岂能看着故土家园被他人的铁骑践踏?
当即,胡人的元帅下令回师,沿着他们来时的沙漠,一路辛苦的回到王庭。与绥朝军队相遇之时,他们已经是精疲力尽,耗光了粮食不说,也耗光了所有的斗志,经过激烈的战斗,最终还是在他们的故土上面被绥朝军队剿灭。
这对于北胡来说可谓是灭族的痛,可对于绥朝而言却是人人拍手。捷报传遍了大江南北,绥朝上下欢欣鼓舞,尤其是京城里的众人,感觉就是浑浑噩噩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以后发现一切都很美好,从来没有豺狼虎豹侵占过他们的家园。
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可林若却因为萧逸之的逝去而高兴不起来。
在别人看来,她取得了天下,喜得皇子,实在是双喜临门,即便没有了皇夫,也只是略微有些美中不足而已,照样有人递折子请求大庆,请求在西凉的旧国度设宴。
林若对于这些折子视而不见,整顿完西凉的事务,两个月之后,率领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铠甲回到大绥的京城。
一路上,他们享受着百姓们的夹道欢迎。这欢呼雀跃的人群里,又有几个人想得起来,当初领兵而去的皇夫殿下现下只能静静的躺在棺木里面,再也睁不开眼睛呢。
越靠近京城,林若越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萧赞,更不知道如果萧赞让她还他儿子,她该怎么办。这些时日以来,她常常会做梦,梦见萧逸之根本没有死,梦见萧逸之与她有说有笑。可是梦醒之后,她心里的痛苦只会被无限放大,她整个人变得更加惆怅。
人,在上天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什么都留不住,哪怕是自己亲人的性命!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缅怀。
到达皇城墙下,迎接的队伍变得更加盛大。步辇停住,林若从忧伤里回神,抱着她的孩子,缓缓走出了龙辇。小家伙似乎很懂事,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从生下来就很少哭,现在更是安静的任由林若抱着,睁着个大眼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林若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心里再是痛苦,也要镇定的面对她的子民和朝臣们,大家所看的,是高贵不失慈爱的女帝陛下。
她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跪拜着的萧赞身上,豁然发现,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似乎,他在一瞬间老去了。
这个时候,林若甚至来不及看林君逸,连忙上前,将萧赞搀扶起来。
“公爹……”这是她登基以后,第一次这样唤萧赞,可是唤完之后,她的嗓子便被心酸哽咽住,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她想告诉他,他的孩子不在了,以后她就是他的孩子,她会为萧逸之尽孝道。她还想告诉他,他若是愿意,她怀里的孩子可以姓萧,为他们萧家传承香火。
可是,她说不出来,她也无法说出来。因为伤心,更因为,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唯一,没有人可以代替,也不可缺失。
面对林若的欲言又止,萧赞眼中有沧桑,也有哀愁。这些情绪,就像是洪水一样,越漫越多,似乎要冲破护堤爆发出来。但是最终,却被萧赞一闭眼,全部掩盖了去。
很快,他恢复了镇定,对着林若微微一拜,低声道:“陛下,臣老了,想要告老还乡,请陛下恩准!”
林若手一抖,差点将怀里的孩子落在了地上。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才想起来该回答他的话,连忙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一旁侍候着的宫女,上前搀扶他,轻声问道:“公爹,为何如此?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留在皇宫里,我想照顾……”
不等林若说完,萧赞便无力的摆了摆手,脱开了她的搀扶。从他缓慢的动作,还有颤抖的嘴唇,林若看得出来,这个在宦海浮尘半生的男人此刻正在艰难的忍着泪意。
他低头,也不知道是为了显示谦卑还是为了遮盖自己的脆弱,还一会才叹气道:“陛下不必多说,老臣意已决,请陛下成全!”
“可是……”
眼见着林若不答应,萧赞忽然抬起了头,直直看着她,截断她的话语,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这是逸之的意思。”
林若本来想挽留他,可是他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将她击垮。这是萧逸之的意思!
她苦笑,原来萧逸之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思。当初她上位时,就下定决定,一定要削弱郑国公和端静太后的势力,也要控制住萧赞,毕竟一个臣子,名声却在皇帝之上,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是,从萧逸之死后,她便没有了这个心思,偏偏萧赞这个时候主动提了出来,还言明了这是萧逸之的意思,无异于当场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羞愧难当,萧逸之呀萧逸之,我欠你的,怕是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苦笑,萧逸之说服他父亲告老还乡时怀着的是怎么样的心态?
明明被所爱的人利用了,却要甘之如饴?还是害怕她翻脸无情,对付他们萧家,所以不得不为之?
林若认为,萧逸之多半抱着前者的想法,可是就是因为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才更加内疚,更加自责。
她没有再劝说萧赞,艰难的颔首,哽咽道:“既然如此,我便封你为卫国公,享有良田和俸禄。若是你想回来,随时回来,皇宫便是你的家,是逸之和我的家。这样……可好?”
她那‘可好’两个字,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这让萧赞原本强忍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他哽咽着缓缓颔首,这个时候,他应该高声领旨谢恩才是。
可是,年迈而伤心的他,根本没有跪下去的力气,更没有说话的勇气。他怎么能够当着这么多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