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燥热异常。
他想睁开眼,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失去牵动身上任一处肌肉的能力。
他是清醒的,事实上,也只有脑子是清醒的。
他的身体像灌入铅似地沉重,完全脱出控制之外。可即便他失去身体的主控权,那清醒的脑却让他感受到背上坚硬冰冷的触感,与他每晚入睡前的记忆不符,鼻间吸入的霉味,也和习惯的熏香回异。
这里,绝非他所熟悉的家!
他的家该是有着温暖大床,还有每晚入睡前点的沉香伴他入眠才是!
不行,他得醒来,他真的得醒来!
不知哪生来的气力,他猛地一个翻身,砰地一声,狠狠自床铺跌落地上。
「嗯……」
这一跌,奇异地让他的身子醒了几分,他扶着旁边的床慢慢站起,用力睁开眼,剎时呆了--
这里是哪里?隶叔呢?他怎么不在身边?
他明明记得入睡前,自己是在那独栋洋房的水蓝色卧室中,怎会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呢?
四片灰色墙面斑残剥落、黄|色水渍星垩点点散落其上,那霉味便是由此发散,而这约莫四公尺见方的空间里,除了他靠着的那张铁床外,也只有一张方桌以及两把几乎快解体的木椅。
他越看,心下越是恐慌。在他的生命里,何曾见过这种地方--这个水泥建筑连他家的杂物间也比不上,甚至没有被称为房间的一点点资格!
将视线往左轻抬,在那面墙上有扇铁窗,活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监狱铁窗,一条条冰冷的铁条,让他有种难受的窒息感。
他害怕,他真的好怕,为什么隶叔不在身边保护他?他不是答应要代替妈妈照顾自己的吗?为什么他会消失,难道现在是在梦中?虽然这么猜测,可是身上的疼痛却立时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要隶叔啊……自从妈妈离开之后,隶叔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保护者,没有隶叔在身边,他真的好怕、好想哭啊!
「隶叔,你在哪儿?隶叔,维儿好怕,维儿好怕啊……」他幽幽喊道,眼泪不听使唤地滚了出来,边抹着泪走到窗边,那窗子太高,他得踮着脚才看得到窗外的一切。
泪水像是奇妙的哈哈镜,把他眼前所看见的景色全变了形,活像一场恐怖的梦魇--
一栋栋废弃倾斜的大楼、一处处躺在地上的不知名物体,还有路上或阴影的地方时而闪过不清楚的影子……当这些尽入一个天真而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视线中,早已远远超出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吓得坐了下来,再也无力爬起,身子抽搐个不停。
这里到底是哪里?有谁来救救他呀?
突地,咿呀一长声,铁门应声而开了。
男孩除了惊惧,再无力做其它反应,蜷缩在墙边的他,没有勇气看来者何人。
「少爷,您醒啦。」
听到这熟悉嗓音的一声唤,男孩猛一抬头,用尽全力一跃而起,冲进他最依赖的隶叔怀里。
「隶叔、隶叔、隶叔,维儿好怕,这里是哪里?」
他以为,向来最疼他的隶叔会给自己一个大拥抱,好声安慰并带他离开这里,没想到--
隶叔硬生生地将他依赖的小身子拉开,神情冷峻,如铁梏似地双掌,抓得他双肩生痛。
「好痛哦,隶叔……」
「不准喊痛!」沙哑的声音,有着不容反抗的主导意识。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不但看不见温暖的家,就连隶叔也变了?
他真的害怕极了,好想回家……他嘴一扁,泪水已充盈眼眶。
「不准哭!」这一声更为阴冷。
此时,再次被吓着的男孩心中,疑惑远远超越了原有的恐惧--这真的是他的隶叔吗?
「从今天起,你要比谁都坚强,不准哭、不喊痛,连害怕都不准!」
就这样,没有第二句话,八岁的杜维,开始了他全然不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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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台南
「不要死啊!李爷!」封允舞眼泪流个下停,手上的劲道也不断地加重。
「啊啊啊,放开我啊!」脖子被紧抓着摇晃不已的裘壬祥,努力地想扒开那力大如牛的魔掌,却仍是徒劳。
「妳要激动也行,可是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力道啊,小舞?」好不容易自她的魔掌中残存下来,裘壬祥连忙按摩着受创的颈项,并清清喉咙,以确定有着「情歌王子」美誉的金嗓安然无恙。
唉……谁叫他这么好心,明明再清楚不过这好友差劲的戏品,偏偏一看到民初为时代背景的功夫片--「归乡」的DVD,就忍不住借了回来,邀这武痴好友共赏。
果然,这封允舞真是入戏得令人不敢恭维,只差没把他勒死,倒是少了桩社会新闻。
「力一施,怎么收得回啊!我就是没自制力啊,要不你就别找我一起看片。」封允舞和着泪,吐吐小舌头,一点也不心虚。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租到这部片子,妳哪看得到这么精采的电影啊!」真是狗咬吕洞宾!
「也是,这部戏实在太优了,很久没看到这么扎实的功夫片了说,尤其是最后死掉的男配角,他可真是个练家子啊!打出的每一招部深具劲道及美感,看起来好美喔。」说着说着,封允舞脸上的表情只能以「痴」字来形容。
「真是的,每次都这样。妳看得爽,我就得让妳又掐又打,要是不小心租到烂片,妳看得不爽,我的耳根子就得被妳言语轰炸。妳也可怜可怜我,成不成啊?」一部片子看下来,身上少说也多了十几道淤青。
「谁叫你要找我一起看?早知道我看电影的习惯,还敢一天到晚邀我来看!」说得一副理直气壮。
早在七年前,裘壬祥全家搬到封家隔壁,认识了封允舞之后,他就对自己的主权不再有什么坚持了,而落到这个从小便习武的男人婆手上、当被她称上一句「哥儿们」的那天起,也注定了他人肉沙包的命运。
久了,他倒也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挨那几下子打,总算不致造成内伤;哪知,那封恶霸下手就更不再迟疑了--虽然她也从未迟疑过。
长期的「受虐」生活,裘壬祥除了认命,好象还想不出什么解脱之法……
「真是的,认识妳算我倒霉,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还自寻死路邀妳来看片,算我活该,可以了吧。」
「成!」这字说得豪气。
可豪气撑不过五秒,封允舞又开始抽噎。
「妳又怎么了?」
一想到方才电影里的结局,封允舞的泪珠忍不住一颗颗滑落,红通通的鼻子不住地擤着,可那不听话的鼻涕却还是依着重力作用,一点儿也不顾主人的花容会被搞得多狼狈,就这样缓缓流向光亮的外界。
找不到面纸的封允舞,只得用力地扭曲五官、吸着鼻子,看起来……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