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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安可洛听了这话,眉头不禁一皱。

尉迟相府来的人?她来天音楼,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

心里面乍然间便想到那时尉迟冲找她那次……手不由紧紧握了握。

楚沐怜望了望她,叹了口气,道:“既然人已寻到这儿了,想必也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先下去瞧瞧再说罢。”

安可洛见楚沐怜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想,当下便赶着下了楼去。

楼下堂里,那人正在一旁桌子边坐着,早有人拿了茶和果子招待着。

安可洛缓步走过去,边走边将那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衣着朴素,但料子华贵,看上去并不年轻,一双吊三角眼,倒显得人整个儿­阴­沉沉的。

安可洛心中略微有些慌,不知这么一人来找她,究竟有何事,待走到那人跟前时,那人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竟是让人说不出的胆寒。

那人站了起来,比安可洛要高出许多,开口道:“我家相公找你有事说,还望安姑娘随我走一遭。”

安可洛暗咬嘴­唇­,心中生疑,不敢随便就这么应了下来,不由扭头去看身后的楚沐怜。

楚沐怜看清那来人,眼里有那么一刹惊讶之­色­,但又转瞬即逝,眉尖一簇,看向安可洛,踟躇了一瞬,才开口道:“既是这样。你便去罢。”

安可洛看不懂楚沐怜面上之­色­,可想到既是这天音楼里地人都瞧见相府的人要带她走,心里想了想,也觉无碍,便对那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梳云在一旁见了,忙收拾了东西。就要跟着安可洛一道出门。岂料却被那人拦下来,“尉迟相公只请了安姑娘一位,你就留在这天音楼罢。”

梳云满面不乐意,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拿眼睛望向安可洛,小嘴一开。眼里忽闪忽闪地晃着泪光。

安可洛瞧见她那模样,着实心里不忍,可对着尉迟府上的人,也确实说不得什么,只得对着梳云道:“你好生留在这里,同姐妹们玩一阵,我去去就回来。”

梳云小脚一跺,不再看她,自去一旁角落里坐下,背过身子。小声抽泣着。

安可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楚沐怜,又对那男子说:“现在就去罢。天­色­已不早了,还怕回来晚了,我这丫头­性­子急,替我瞎­操­心。”

那男子点了点头,便出了门在前面带路了。

门外一辆两轮马车正候着。车帘侧帘皆是黑­色­。安可洛一见,心中不知怎的。竟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慌。

那男子也不多言,自去撩起帘子让她上车,然后道:“安姑娘也别担心,左右不会伤了你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安可洛不明所以,可不及她开口再问,那男子便放好帘子,回了那驾车地位子上,一抽马鞭,那车便缓缓往前行去了。

这车帘黑漆漆一片,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地景物,安可洛起先是坐着,待那马车行了有一柱香的时辰后,竟是越来越快,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作主张将那帘子揭起来,凑过去向外面望去。

这一望,她的心不由又提上了嗓子眼,这车外之路,根本不是去尉迟相府的!

一下子慌了神,顿觉六神无主,安可洛隔着那车帘向外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声音都是忍不住地发颤。

男子冷冰冰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先前已经说了,左右不会伤了你。安姑娘还是在车中坐好了,免得乱动反而伤了自己。”

安可洛心中一下子便没了主意,愣在那里,盯着外面忽明忽暗的街景,心中不知还能做什么思量。

若是尉迟决此时还在……

她一想到他,眼眶便不争气地湿了。

她一个教坊女子,纵是被他收在府中,可还是照样能被人随意欺负。

安可洛用指甲掐了掐自己地手腕,硬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再望向那车窗外,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那车便弯入旁边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座朱墙大宅的后门前。

那男子先下来,然后撩了帘子让安可洛也下来。

安可洛抿抿­唇­,望着那宅子,天­色­已暗,她竟是看不清,因又望向那男子,开口问他道:“这不是尉迟相府。”

男子垂目,依旧冷声道:“这是晋王府。”

闻得那三个字,纵是先前心里已有准备,可还是让她惊了又惊。

晋王府!

晋王此时寻她来做什么?而且还是打着尉迟翎的名头!

怕是……不肯让人知道,抑或是想要栽赃给尉迟府上?

那男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上前两步,轻轻叩门,三重二轻。

里面马上有人来将门打开,见是他,便让了开来,将门开得大了些。

男子回头道:“安姑娘,请进来罢。我家王爷找你有事相商,还是那句话,左右不会伤了你,你心中也不要太过计较。”

安可洛望着那男子,又望了望这四周深巷高墙,不由攥紧了手,犹豫了半晌,才走上前去,一脚迈过那门槛。

卫靖的燕王府,她先前是随尉迟决去过的,里面堂皇万分,堪称帝京第一王府。

眼下进了这晋王府,虽说没有那燕王府中的旖秀之­色­,可这盘错交深的宅院,也隐隐透着一股天家大气之感。

不知走了有多久,也不知是怎么走的,只是一直跟着那男子,七拐八绕地便到了一间厅前。

那男子停住步子,叩了叩那门,小声道:“王爷,人我带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沉沉之音:“请进来。”

男子应了一声,慢慢推开门,然后让至一侧,让安可洛进去。

屋内亮光堂堂,一瞬间让她有点晕,她稳了稳身子,才慢慢走了进去。

厅内上座高高一把红木椅,一个面相冷峻的男人坐在上面,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下巴上蓄了胡子。

安可洛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就算那一瞥之间,也能辨得出来,那男人地眉眼间与卫靖倒有三分相似之意。

正要行礼,却听那男人开口道:“不用行礼了,你走过来些,让我看看。”

声音又沉又低,生冷不已,让她背后寒毛乍立。

安可洛轻抬眼睫,上前两步,还是行了礼道:“见过王爷。”

晋王与今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在众皇子中排行第四,单名一个凌字,几十年来深受皇恩,在朝中势力颇大。跟了尉迟决这么久,安可洛多多少少也明白些这朝中之事,也知道燕晋二王相争,卫凌与尉迟翎之间互不相和等事。

卫凌下巴轻抬,开口道:“今日找你来,实是有事相请。我为人也不喜欢绕那些弯子,有话我便直说了。”

他那一个“请”字,蓦地让安可洛慌了起来。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若是要她做什么,她又怎能相拒,如何担当得了那一个“请”字?

安可洛抬头,直直对上卫凌的目光,“王爷到底有何事?”

卫凌眸间一闪,嘴角带了点笑意,“果然是绝­色­,也难怪尉迟决不管不顾地,一定要将你收在他府中,想必他一定是疼你万分啊。如此看来,我今日找你来,还真是找对了。”

安可洛愈发不明他这话中深意,只是道:“王爷……就直说罢。”

卫凌一捋胡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尉迟决写封信。只要你写了这信,我便立即让人送你回去!”-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三一章

安可洛怔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卫凌让她做的事儿会是这件。

给尉迟决写信?写什么信,还非得假她之手来写?

安可洛看着卫凌,“王爷若是有事要与尉迟将军私下商量,大可自己写信给他,何故要大费周章将我找来,让我去写?”

卫凌看着她,却不开口说话,眼里露出­精­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要你写一封信给他,要他不许带兵回帝京。”

安可洛心中一震,却是想也想不通,“王爷是不是在说笑?尉迟将军此时正在北境带兵打仗,战事未决,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带兵回京?”

卫凌眼角一皱,忽而大笑起来,“这话问得极好!”又猛地止住笑,看着安可洛的目光愈发冷了,“我早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去写,既然是这样,那便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你也是要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那声调眼神,让她更觉心慌,她心中无底,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卫凌从座上起身,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朝她挪过来,“燕王已经遣人去给尉迟决送信,让他即刻抽兵回京。”

安可洛蹙眉,“怎么可能!”

尉迟决心中之志人人都知,便是要亲自收复那北十六州,卫靖又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他放下前线,带兵回来?

卫凌­唇­边划过一抹讽笑,“怎么不可能?只要一牵扯到那崇政殿上的高座,什么事情都能变得可能了!”

崇政殿……高座……

安可洛手指发抖,“你是说,皇上他……”

卫凌不置可否,看了两眼她,“还算是聪明,不需我多解释。”

电光火石间便全明白了。安可洛整个身子都在抖,这才想起来梳云白天时说的,那内城中守备较之平常更显森严……

卫靖要尉迟决带兵回京,定是想让手握重兵的尉迟决佐他登基;

卫凌让她给尉迟决写信,定是想拿她做质子,断了尉迟决回京之念!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安可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愣了片刻,才颤声道:“王爷莫不是找错人了?我是什么身份,尉迟将军断不可能因我一封信就转念了,还请王爷去找别的人来写这信罢……”

卫凌盯着她。冷笑道:“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好一颗七巧玲珑的心!你这话在别人面前说说也许能唬住人,但是想骗我,不可能!尉迟决他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他会不会转念。不关你的事,你且说一句话,这信。你写是不写?”

安可洛心底似被大风狂刮过一般,乱翻了天。

皇上大行,恐怕也是晋王下地手……若是真的让他得逞,那恐怕将来不止卫靖,连尉迟一门上下都要被他处置得­干­­干­净净。

一念及此,她不禁又打了几个冷战。

那信,她绝不可能写!

尉迟决与卫靖的情谊,她不能扰了;尉迟决对天家的一片忠胆。更不能因她而成了灰!

安可洛定了定神,看着卫凌,一字一句道:“王爷恕罪,那信,我是决计不会写的。”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卫凌神­色­未变,只是似笑非笑地又问了她一句:“哪怕我让你再也出不了这晋王府?哪怕我让你永不见天日?你也不肯写这信?”

安可洛紧紧咬了咬嘴­唇­。使劲摇了摇头,“不论怎样,那信,我不写。”

卫凌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也不愧是尉迟决死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话到这份儿上了,倒也颇见得些胆­色­。”

他转身背手,走回那椅边,缓缓坐下,垂目想了片刻,又抬眼,“你,可知你是谁的女

这话锋突转,一时让安可洛回不过神来,不由下意识地接了句:“谁?”

卫凌望着她,慢慢地地从牙间中挤出三个字:“安世碌。”

什么?

安世碌?

安可洛一时有些恍惚,竟觉自己耳中听见地有误,不由又问了一遍:“谁?”

卫凌嘴角一勾,“安世碌。”

安世碌……

安世碌!

这三个字如晴空霹雳一般瞬间震懵了她。

安可洛膝间一软,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强作笑容,“王爷莫要开这种玩笑。”

卫凌伸手去拿桌上茶碗,端至嘴边,慢慢押了两口,“我何时与人说笑过。”

安可洛紧紧攥着袖口,冷笑道:“王爷不过是看我也姓安,便把这莫大的罪名压在了我头上!你无凭无据,怎么就能说我是安世碌的女儿!”

卫凌一眯眼,“谁说我无凭无据?你脖子上可是有块翠玉,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安可洛下意识地探上领口,压住那块玉,“是又如何?不过是一块玉罢了,谁又能说明它的来历?”

卫凌搁下手中茶碗,“你那块玉,当年是帝京城东鲁家老号首饰铺打出来的,当时本是打了两块,但不知为何,安世碌最后只取走了一块,剩下另一块一模一样地,直到现在还留在鲁家老号里。你若是不信,只要去和那掌柜对质一番便清楚了。”

安可洛嘴­唇­被自己咬得渗血,脑中恍恍忽忽地忆起那一日她陪衾衾去打簪子,那鲁老当家看见她脖子上这块玉时眼里怪异的神­色­,和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可是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声音越来越抖:“王爷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卫凌低声笑了两声,仍是不紧不慢道:“你可知当年安世碌其实对先皇忠心耿耿并无二心?不过是树大招风惹人嫉恨,才招致了最后地灭门之祸。当年,上表参劾安世碌起兵谋反之人,正是尉迟翎。”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安可洛,摇头笑道:“当真可笑,若是要谋反,谁会蠢到选在京师重地起兵?只不过当年安世碌权势过大,朝中老臣一大半都倒向尉迟翎那一边,先皇不禁也起了疑心……想想当年安家一门,天下人人慕之甚盛,却不料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安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却在临刑前在狱中被几个狱卒轮­奸­至死,安家三族皆灭,惨烈不已。不过,只除了你……抄家那日你恰巧被­奶­娘抱到街上去吃果子,去抄家的府衙之人错把那­奶­娘地女儿当成了你给带走了。真可谓是错有错幸……”

安可洛浑身发抖,不能自持,倚上一旁的墙,从骨子里面往外冒洌洌寒气,“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定是骗我无疑。”

“骗你?”卫凌大笑两声,“当年人人都知,安世碌与我私交甚好。当日那­奶­娘抱着你跑来我府上,是我把亲手你送去天音楼交到楚沐怜手中的!不然你以为她楚沐怜不过一个教坊头牌,会有胆子行此事?给你起了个安姓名字,且这么多年来没人去找过她麻烦,你以为是她的运气?”

安可洛两条胳膊环上身子,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只是在心里面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信他,不能信这话……

卫凌盯着她,仍不肯放弃,“我知道就算说了这些,你也不会轻易信我。明日,我叫人去将鲁当家的和楚沐怜一道找来,你可以当面问他们!你可以不信我,你也可以不信那鲁当家,但是你总不会不相信养了你整整十六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楚沐怜罢?”

安可洛心里面最后的一层壳被他这话轻易撬掉,疼得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眼泪掉下来,“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你为何偏偏要在这时说出来……说出来对你有何益处?”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三二章

卫凌听了她这话,几大步走下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一抬,让她的目光对上她的,冷言道:“你难道就不想为你安家报仇么?只要你给尉迟决写信让他不要带兵回京,那崇政殿上之位我定是唾手可得!只要待我一登基,我定会让他尉迟一门从那高高在上之位滚下去,更会为安世碌平雪昭冤!”

安可洛泪珠涌个不停,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卫凌使劲一甩手,眼里一片­阴­骘之­色­,“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尉迟决,是不是?”

他见安可洛不说话,忽然又笑了一笑,“若是这样,那你更得写这封信了!倘若尉迟决真的在乎你,他断然不会抽兵回京,如此便是皆大欢喜,我也答应你,将来就算动尉迟一门,也不会伤尉迟决半分;可若是那尉迟决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他定会于此时带兵赶回帝京,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也不必对他心存念想了……”

安可洛哽咽不已,胸口一抽一抽的,过了好半天才小声道:“你说话可算话?若是他不回京,你将来不会伤他半分?”

卫凌一听她这话,面上大喜,飞快道:“我自然说话算话!”

安可洛垂下眼睛,泪水扑簇簇地涌出来,“我写,我写那信……”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只要你明天让楚娘来对质,若是你所言为真,我便写那信!”

卫凌慢慢点了点头,“可以。”

安可洛只觉头重教轻,仿佛这天地间一切皆不可信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到头来,竟是比骗局还要令她心痛的一场谎言?

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那个男人,怎会偏偏是诬陷爹娘的仇人之子?

好似那帝京街头说书之人口中道出来的段子一般。这种事情,怎么也会轮到她头上……

眼前卫凌的身影愈加模糊了,她又抹了抹眼睛,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眶似要往外冒血一般。

她喘了口气,那将军府,她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那天音楼。她也是绝不愿再去了……

她捂着胸口,咬了咬嘴­唇­,对卫凌道:“这几日,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待……待他传消息回来前……”

卫凌眼底滚过一抹诡异地笑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里,关了整整一日,连饭都没吃,不让旁人来扰。

他手下但凡亲近些的将士们都知道。决帅这是心情极糟,糟透了。

两日前收到燕王的一封信,尉迟决的脸­色­便黑了三分。终日没给人过笑脸。

今日又收到一封帝京来信,尉迟决的脸黑上加黑,索­性­连人都不见了,那些要汇报军情的低阶武将们,统统被挪至谢知远跟前,诸事都由他来代为定夺。

外面大雪仍是没停,屋内生着火盆,不时地传来噼噼啪啪地声音。里面的木炭由黑变红,又由红发亮,终是又变成灰黑一团。

尉迟决一直站着,不曾坐下,手中紧紧捏着那两封帝京来的信。将那薄薄的纸笺都要捏透了。

皇上殡天,晋王隐丧不发。且不让人去探,对外只称皇上病重,还将太后及秦须软禁在宫中……卫靖信中如是说。

那信,不是卫靖写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般娟秀地笔迹,想来也只有邢若紫有这个胆子,能以卫靖的名义给他写这信。

尉迟决胸口堵涨,卫靖的心思他明白,卫靖不过是不想拖他下水,亦不忍让他此时抽兵回去……只是邢若紫,却要提醒他,为人臣者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还有,他那仍在帝京的父亲兄长,亦须他去思量。

还有那另一封信……

纤小的纂书,熟悉地笔迹,还有那纸笺上的泪痕。

他一想,心就开始痛,他竟没有在出征前将她的后路安置好!

她人,此时就在晋王手中。

晋王有言,若是他调兵回京,那他此生便别想再见她一面……

尉迟决拳头越攥越紧,若是不能再见到她,那他……还算是个完整地么。

两封信,两只手。

一边是君臣之义兄弟情,另一边是红颜之泪心头爱。

舍哪个,为哪个,存哪个?

屋外天­色­已暗,风裹着雪花,哗啦啦地扑过来,打在他眼前的窗棱旁。

雪地里涟漪一片,他仿佛依稀看见那一日,燕王府上的湖

那一日,他与卫靖之间隔了张棋盘,也隔开了他与他,那虽亲却远的距离。

他对卫靖说的话,至今犹在耳边排荡。

以那般信誓旦旦的语气,他对卫靖许下那个诺言。

他说,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事,我尉迟决定不负殿下、定不负与殿下的这十几年情谊、定不负天家对我尉迟一门的荣恩。

三个不负,如此诤诤,如此铿锵。

尉迟决深吸一口气,推开那窗子,任屋外冷气肆无忌惮地扑进屋中,让他地心一点一点冷下来,冻透了。

他还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以后,有我在,便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现如今……

他对不起她,他从来就没有对得起她过!

眼底忽闪忽现地涌出些水光,尉迟决一扬下巴,手一抬,将那两封信扔进火盆中,看着那火舌燃着了那两张纸,越燃越旺,直至将它们吞灭成灰。

他望着那墙角黑甲玄剑,心思已定。

大步走去门口,一把拉开门,传人进来。

此时在这北境,唯一让他挂念着放不下心的,便是那析津城,还有那城里的两个人。

旁的,他全不管了!日要稍稍松惫了些。

驻守在逐州地尉迟决,前一日突然调了麾下五万­精­兵,随他一道南下赶赴帝京。

这般突发其来的巨变,虽是不知到底为何,却让析津守城士兵及一­干­将帅们都稍稍喘过一口气来。

逐州压境地兵力瞬间便减了一半,虽说山后九州仍是被天朝大军压制得动弹不得,可身为主帅的尉迟决亲自带兵回京,无疑给析津守军心里添了点儿希望。

宁王府中也比往日要稍显热闹一些,之前被萧太后留在上京的闵念钦,居然回来了!

虽说众人心里面都明白,闵念钦在上京的受宠是怎样的受宠,可得了宠信便是得了宠信,谁也奈何不了,于是那些府上的官员们,对闵念钦一下子都变得热络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的看不起这个天朝降将了。律宁的脾气这两日也比先前好了些,每日吃的也多了些,卫淇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稍感欣慰。

可一想到那外头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又让她时时揪心。

人人都在揣测到底天朝京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让尉迟决抛下这十六州的战事,不管不顾地抽调­精­锐之师,连夜兼程地往回赶。

怕,只怕是那那大位之争罢……--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三三章

宁王府的书斋中,耶律宁坐在桌案前,飞快地翻阅那案上厚厚的军情简报。

另一头,闵念钦身子斜倚在门边,望着窗外那渐渐停了的雪,眼里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耶律宁翻了几本,眉头皱了下,抬眼朝闵念钦看过去,“你此次回来之前,太后可有说些什么?”

闵念钦目光未移,仍是望着窗外,口中道:“不过是让我佐助殿下,守好这十六州罢了。”

耶律宁眼睛一眯,听得出他那话中的不在乎之意,不由开口问道:“现如今,你是如何想的?”

闵念钦半天不言语,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那窗边,眼睛垂了下来,“殿下又是如何想的?”

耶律宁吐出一口浊气,没再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说,这是他头一回对着别人,心里没了主意。

闵念钦见他不开口,这才转过头来,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起兵北上?”

起兵北上?

耶律宁眼睛陡然瞪大,这闵念钦在说什么!

他还未转过神来,就听闵念钦又道:“眼下与天朝大军胶着着,实是死耗。不过是一盘死局,晚输不如早输,趁着殿下眼下手中还握着重兵,不如扔了这十六州,直接起兵北上!上京在萧氏手中是愈发糜烂,皇室众人都是心恨而不敢动,若是殿下举兵,他们必定会云集响应!”

耶律宁猛地将桌上白玉石镇推至地上,盯着闵念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竟是让我做叛臣贼子!”

闵念钦直对他这怒火,却也不急,还是缓声一字一句道:“若是殿下败了。那是叛臣贼子。可若是胜了,那便是国之功臣……殿下父亲此时还在萧氏手下被软禁着,闵某心中不信,殿下对萧氏竟没一点怨心?何况殿下本是为国为民之人,应当明白,北国在萧氏手下,绝没什么好前景。”

耶律宁手指一弯,先前的怒火已消了七分。

闵念钦这些话。他,其实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此时由他口中这般道出,仍是让耶律宁觉得不甚舒坦。

耶律宁靠上椅背,想了半晌,眼底变得黑漆漆的,“还是不妥。若是我此时举兵北上,让这十六州与天朝,它日天朝大军继续挥师伐北。那我岂不是成了北国的罪人!”

闵念钦大跨步走过来,双手撑在案前,对耶律宁道:“殿下只管放心,我敢保证,天朝只要这十六州。旁的都不要!”

耶律宁看着他,不由冷笑了两声,“你保证?你不过一个低阶降将,你如何能做得了这保证!”闵念钦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耶律宁。眸子里的水光忽深忽浅。时亮时暗。

耶律宁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闵念钦,此时身上这股气度。怎地让他忽然觉得心慌起来?

心中忽然闪过一念,耶律宁一下子站起身,眉头紧紧锁住,盯着闵念钦,“你……你莫不是……”

闵念钦仍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脸上之­色­却是默认了。

耶律宁陡然惊出声:“你……装得如此之好!”说着,手就去摸案底的剑。

闵念钦眼疾手快,未等耶律宁弯下腰时,便一大步上前,抬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推住他地胸膛,将他逼退至墙角,死死压住。

耶律宁瞳孔骤然放大,努力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闵念钦手上劲道稍稍小了些,冷声低语道:“宁王殿下,我本意是不想伤你地。只要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保证,天朝大军攻下这十六州,便不再向北一步。而你,也只需装作兵少将弱,又无援军,迫不得已才弃城而走的,就行了。”

耶律宁喉头终于能够发出声来,眼里直冒火,嗓音甚哑,“你……你到底是何来历?”

闵念钦眉头一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时,身后门板忽然一响,让两人同时一惊。闵念钦的手立马又卡紧了耶律宁的脖子,挟了他身子飞快转过来,朝门边望去。

门边,卫淇脸­色­发白,嘴­唇­发颤,捧着食盒的手也在瑟瑟发抖,怔愣了片刻,立即想要张口呼救。

闵念钦低吼了一声,“公主!”

卫淇那声惊呼断在嗓子眼里,不置信地望向他,那声音……好生熟悉!

闵念钦卡着耶律宁脖子的手愈发紧了,朝卫淇呶了呶嘴,道:“若是想让他没事儿,便把门关了,然后过来。”

卫淇不敢不从,依言照办,将手中食盒飞快地搁在脚旁,转身将门关紧,急趋两步上前,看着耶律宁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禁颤声道:“闵公子,看在我地份上……你,你放了他,有话好好说。”

她眼中闪闪而晃的泪花刺痛了他的眼,闵念钦心头一叹,手松了些,在耶律宁耳边低声道:“便是看在公主对你的这份深情厚谊,这十六州,也当还给天朝!”

耶律宁喘了口气,咬牙道:“伤我可以,但不要伤她!”

闵念钦眼角一眯,他会伤她?

他转过来,对上卫淇那戒备的目光,­干­脆松了耶律宁,然后抬手扯下脸上那块黑布,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是我。”

卫淇眼前一花,耳边一震,人整个儿都站不稳了。那­唇­那颌那眼眸,分明是廖珉的脸;那声音那语调那声公主,分明是廖珉的语气!

可是廖珉他……早已在梓州阵亡,怎会……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口中颤出声:“你……你不会是他。”

廖珉走上前来,­唇­角勾起来,“公主,是我。”

那笑容……

卫淇蓦地抬手捂住嘴,怔愣了片刻,又忽而哭了出来,上前去捶打他的胸膛,“廖珉,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你可知当日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

廖珉任她打着,眼眶不由也是一酸,“公主……”

耶律宁在一侧,看着两人这情形,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先前想立马拿剑砍了这男人地念头,也渐渐没了下去。

原来他,便是廖珉。

耶律宁握手成拳,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廖珉。

卫淇终于住了手,眼睛望着廖珉,目光里尽是心疼之­色­,“你脸上这些疤……”

廖珉眼睫一垂,没有说话,转身过去望向耶律宁,“宁王殿下,论及你我身份,本是不该我来说这话。可是这北十六州,你是守是舍,是不是还该考虑一下公主?”

耶律宁心头一抖,廖珉这话,当真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舍了北十六州,带着卫淇一道,起兵北上,除了萧氏……

再与天朝修盟,约定永不互犯……

耶律宁又握了握拳,大步过去将卫淇搂进怀中,当着廖珉的面便紧紧抱住她,为了她,他愿意!

想起当日离开上京的前一夜,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为了她,将来便是拱手山河,他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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