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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幕浓重。

寒洌的夜风吹过面颊,唤回了几分迷蒙的神智。我动了动,腕间的铁链叮当作响,清脆的金属撞

击声将我迅速地拉回现实的处境。

有生以来,我的境况从未象现在这样狼狈凄惨。且不论当年清高尊贵,万人敬拜的得意风光,就

算是被人苦苦追杀,­性­命随时危在顷刻,也仍然保有着一份自由,保持着尊严与骄傲,而不象现

在这样,毫无自主地任人摆布,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如果告诉别人,当今的西秦国主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只怕没人会相信吧?我垂着头,有些自嘲

地轻笑了一下。不用看都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手腕被粗大的铁环紧紧地铐着,双臂分

开,被铁链牢牢固定在木架两端。身体无力地半悬半挂。双脚也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脚尖虽然

碰得到地面,却几乎借不到半分力气,只能靠吊起的双臂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长久地承受着过多的重量,手臂酸痛得几欲断裂。

夜风阵阵,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微风吹拂过后背的轻微凉意。在沉重而密集的鞭打下,身上的衣衫

片片碎裂,整个后背几乎完全­祼­露在空气中。我看不到上面纵横交错的道道鞭痕,但是却一分不

差地领受了它所能带来的全部痛楚。尖锐的,鲜明的,比刀割更深切,比火烧更猛烈的激辣辣的

痛楚,如深入骨髓般烙入了每一寸肌肤,似乎永远都不会淡去。

我还是低估了拓拔圭的报复心,他虽然没有抗议拓拔弘决定的惩罚,却提出由他的手下负责施行

。那名执刑的侍卫用鞭的技巧是我所见过中最好的。在最初的几十鞭里,我还曾好整以暇地研究

他挥腕的姿势、力道的运用,以及鞭子的落点与角度以分散­精­神。可惜到了后来,我再也没有余

力作任何思考,在连绵不断的鞭打和无休无止的痛楚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咬­唇­忍耐,以及无

力的痉挛和喘息。

真可惜,我不无遗憾地想,如果能坚持到最后一鞭,说不定这人的看家本领就被我学会啦。

如果真的偷学成功,这只怕是古往今来最新鲜最古怪的学武方式了。我忍不住嘴角轻扬,虽然后

背仍在针剜火炙般痛得难耐,还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现在还觉得感觉良好,嗯?”一个带点嘲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是拓拔弘。我认出他的声音,却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故意轻慢,而是我身上确实没剩下几分

力气,我还得用来支撑着自己捱过这三天,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我出于无意的轻视举动还是激怒了他。他冷哼一声,粗鲁地抓住我的下颚,迫使我仰脸与他对视

“风头出够了?英雄?”他讥刺地看我一眼,“挺身救美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

我牵牵嘴角。这样的风头,下次全都让给你好了。再说小晋不过是小毛孩子一个,哪里算得上什

么美啊?要说英雄救美,至少也得是清宁公主那个级别的才够资格吧。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我牵起的­唇­角上。有一缕暗红的血迹沿着那里蜿蜒而下,现在已经­干­涸了。

“忍不住痛就叫好了,充什么好汉?咬破嘴­唇­也不出声就能说明你是英雄了?笨蛋。”拓拔弘淡

淡瞥一眼我­唇­上深陷的齿痕,摇头冷笑。

我闭上眼,没力气也没心思跟他辩论。我不是想充什么英雄,只是想为自己保留一点尊严罢了。

在施刑的整个过程中,拓拔圭一直站在我面前,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

,满意地欣赏我浑身是血的狼狈形状。我可以从他眼中清楚地读出轻视和不屑——胜得过我又怎

么样?剑法如神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小家奴,任我责罚任我处置?只要大爷高兴

,要你的­性­命也不过只消一句话罢了,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没办法反击他恶意的目光,控制住自己不让他更加得意总可以吧?象奴隶般被人捆起来鞭打已

经够屈辱了,总不成还要在对方的凌虐下痛苦哀号,呻吟求告?那样做的话,会令我觉得自己连

最后的一点自由和尊严都没有了。

捏在下颚上的手劲猛然加重。“我没有准许你不理我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一点?

我睁开眼,对他轻轻一笑,“关你什么事?”

拓拔弘怔了一下,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我的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一刻轻微的失神。

“当然关我的事。”他眼中的光芒异常幽暗,嗓音有些低沉暗哑,“尝起来味道会不对。”

……什么?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出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俯下脸,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唔……”滚开!我拚命向后仰头,想摆脱他­唇­舌热烫的纠缠。全身的肌­肉­因愤怒而绷紧,

腕间的铁链在激烈的挣扎下叮当作响。

拓拔弘无视于我的怒气,好整以暇地低声轻笑,霸道的­唇­舌不依不饶地追过来,肆无忌惮地辗转

掠夺。我竭力挣扎,但四肢被牢牢地束缚在刑架上,没有半分移动的机会。

“果然有点血腥味。”过了良久,他才抬头放开我,意犹未尽地舔舔上­唇­。“味道尝起来没那么

好了。”

谁求你尝了?难道当我是糖果吗?居然还挑剔味道不对!当真岂有此理得很!

“乘人之危。”我恨恨地瞪他。“别把我当成你戏侮的对象!”

“这是我应得的报酬。”他扬眉,“你欠我一个人情,难道不应该谢谢我?”

我眨眨眼,“谢什么?感谢你赏我一顿鞭子?”

拓拔弘脸­色­一沉,仿佛被我这一句话激怒了。他抬起手,用力地按上我的左肋。

……好痛!我闷哼一声,身体痉挛着剧烈颤抖,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滚滴落。

左胸有两根肋骨断了。被拓拔弘用力一按,断骨的两端相互摩擦,痛彻心肺。那份尖锐刻骨的疼

痛来得如此猛烈,我咬着牙,无力地闭上眼,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这处伤,拓拔弘怎么会知道的?我吃力地大口喘息,忍不住有些意外地想。我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连近在咫尺的拓拔圭都没看出。如果他知道伤到了我,心里一定得意得很,大概是怎么也不会

认输的吧?

“我当然看得出你受了伤。可我还是判你赢了。”拓拔弘淡淡地道,“所以,现在你欠我一条命

。”

“本来就是我赢!”我抗议地反驳。

“两败俱伤!”

“是我先刺中他手腕的。”

“兵刃脱手不一定算输。他伤得不重,而你却无力再战。只要我不喊停,最后输的人一定是你。

这算是什么无赖逻辑?!我气结。我们是比武,又不是拚个你死我活,难道非要砍下脑袋才算取

胜?早知道不如砍了拓拔圭的脑袋算了。

“你不是白天逸。”拓拔弘突然挑眉道,一脸指控我欺君罔上的不满表情。

“我几时说过我是了?”我冤枉地反问。从头到尾,好象一直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地认定我是

吧?

而且,到现在他才发现我不是白天逸?这个人的脑筋……是不是也太迟钝了一点?看来我对他的

眼光和智慧未免估计得太高了。

“那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以沉默作答。

拓拔弘抬起我的脸,以深思的眼光细细研究我脸上的表情,仿佛想借此解读出我表相下面隐藏的

真实身份。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你就是白天逸。毕竟,你与清宁公主的关系暧昧不明,引人疑窦,出现的时

间又与白天逸的失踪相吻合,就连身无内力、武功平平这一点都完全一致。可是仔细观察,却发

现你的气度清隽高华,雍容沉稳,虽然看上去体虚气促、弱不禁风,举手投足间仍显得从容不迫

,俨然颇具大家风范,绝不是一介书生该有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怀疑你不是他了。”

呃……拓拔弘居然这么看得起我?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不过,照这样说来,我掩饰身份的努

力根本是彻底失败了吗……

可是……他既然早就看出不对,为什么不­干­脆来审问我,却一直将错就错地把我当成白天逸对待

“我存心激你、试探你,甚至故意把你当成情敌来恶整。可是不管把你逼到什么程度,你都硬是

忍耐着不肯暴露身份。本来以你的一腔才气,满腹学识,要冒充白天逸也足可以乱真了,可惜你

破解的那一局‘珍珑’,又让我对你的怀疑加深了几分。”

珍珑?我怔了一下,回想起大婚次日与拓拔弘下的那一局残棋……原来那竟然不是他下的?可是

我下的那几十手棋又没什么不对,他有什么可怀疑的?

拓拔弘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淡淡地开口解释。

“那局‘珍珑’传自百年前兵法大家管蔡的‘玄机战谱’。那本战谱中并无半点兵法要诀,奇妙

阵式,只画着七十二局复杂难解的‘珍珑’,听说个个非同一般,暗含兵家玄奥。如果谁能够尽

数参透,便可以成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绝世名将……象这样一局‘珍珑’,大多数久经战阵

的名将都未必能解得开。你居然在又困又累,饥寒交迫的情形下,就那么昏昏沉沉地信手解了,

而且还破解得深通用兵之道。若不是最后我使了点花招,你几乎可以取得全胜。这样的本领,白

天逸应该不会吧?”

原来如此。

到底还是上了他的当……可当时我困得昏头胀脑,能坚持着把棋下完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注意到

一局残棋里暗藏的玄机?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明明不是白天逸,也明明知道以情敌的身份落在我手上下场堪忧,却不肯把误会解释清楚,

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误导我,想让我一直误会下去,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拓拔弘停了一下,才加

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只能有一个原因——你的真实身份更加不可以让人知道,对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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