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应鸿显已经下床了,坐在桌旁用膳,小丫头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话。
虽然事情暂时平息,看起来似乎是意外一场,但若馨却总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而院夫人喜欢食海鲜,若然东街里海鲜难得,但应宁王府的膳食里几乎顿顿都有鱼虾蟹壳,若馨看过医术记载,记得书中提到山楂与那海鲜相克,若是同时食用,到会引起腹泻呕吐的症状,虽然不至于骇人性命,看起来也骇人。
这二者相克,并非人人知晓,但若有人知晓了,故意为之呢?
如果这次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设了全套让应鸿显钻呢?
嫉妒心起,残害幼弟,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为不齿的。
三人成虎,即便应鸿显当真是无辜的,许多次不利于他的小事累积起来,太多人说了,便也像是真的一般,再纯净的食物也会被那些言论玷污了色泽。
如果应鸿显失了应宁王的宠爱,最是得力的人是谁?
从古至今,身居官位,知足者少,越是有一定地位的人,对于权力的欲望也就越大,不论是官场,还女人么争宠夺爱的后院。
坐在桌旁,看着执着筷子,他低头一口口安静的吃饭的小男孩,想到这样一个谦恭懂事的孩子获取正被人一步步落下权力的深渊,若馨低低叹了一口气。
应鸿可钻到若馨的身前,若馨伸手揽了她坐在自己腿上,一边顾了顾应鸿显背后服帖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啊显,你日后行事多注意些,遇到人但留三分心,旁人说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行事前,在心中多想想。“
应鸿先抬头,严重是似懂非懂的神态,半晌,开口道:“先生,师父曾告诉我,与人相交,贵在诚,若无诚心,他人又岂敢真心以待。“
“阿显,诚只是没有利益冲突,或者是两方同样抛以此心才谈得上的,你还笑,先生只能告诉你时间事情并非都如你眼睛所见到的一般正直,就像比父王所说的,你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一显露自己的真心,只会给人心利用的人机会,若你不懂得委婉的保护自己,最后失利的还是你自己。“
应鸿显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依先生之言,显儿连先生也不能相信吗?”
若馨笑道:“多留几分心总是好的。”
应鸿显又看了若馨许久,低低道:“可是显儿不想连先生都怀疑,抱着防备之心,”
若馨愣了愣,随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问道,“昨日你又惹王爷生气了?”
听着若馨的问话,应鸿显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表情郁郁,“先生,前阵子父王又带回了一人,你可知道?就是那个妩姬。”
“呃……”她倒没去关注过应宁王的私生活,领没领回新人,她不知道,只是似乎看到后院几位夫人脸上的表情不如前阵子欢喜,不过那个妩姬,若馨似乎有点印象,她曾远远的看到过一次,记得那个女子带着一股妩媚诱惑的气质,一颦一笑,尽显风流,怕是圣人也有些把持不住,也难怪风流的应宁王了。
“如何扯到她了”?
应鸿显一张清俊的小脸绷得紧紧,小大人似的严肃表情,“父王自南下微幅出巡回府后,便流连在她那里,已有六日未上早朝了。”
微幅出巡?
若馨失效,虽然在他孩子的面前诋毁他有些不道德,若馨还是忍不住说道:“恐怕是你父王自己乐不思蜀的。”
“先生,你不要这么说父王。” 应鸿显显然有些为难的模样,“其实父王很好的。”
看着若馨的下小脸,应鸿显又强调的说道:“父王很了不起的。”一双眼金金亮,满是神光,他挺了挺单薄的小脊背,像是背书一般熟练的说道,“父王如今是东衡国的中书令,佐皇伯父执政,处理朝中的机务要政,一月前,皇伯父还封父王做尚书令,总揽事权,典领百官,不止如此,父王还是东衡唯一的宇宁亲王。”
平日里谦逊的应鸿显如今也是一脸骄傲的模样,稚气的小脸充满了对自己父亲的崇拜和向往。
揉了揉应鸿显的头,该不该告诉他,他父王虽然官号很大,但后市虚空的头衔,似乎没有正真履行过那些职务要政。
其实在若馨的心中,应宁王还确实是个好女色,又贪图享乐的王爷,猫不怕鱼腥,应宁王只怕是女人越多越好,人心所见,各有不同,子女崇拜自己的父亲,倒也不足为奇,若馨没有再多说打击崇拜自己父亲的应鸿显,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应宁王当真了不起。”
“是,只是父王暂时被那个女人迷惑了,”说道这,应鸿显又耷拉下头,“所以昨日显儿在忍不住出言提醒父王,希望父王能远离奸媚……”
“哥哥做的对,”应鸿可也在若馨怀里嘟嚷到,“哼,阿软也不喜欢她,狐狸精。”
若馨笑出声来,点了点她嘟起的小嘴。“小鬼灵精,从哪听来这话,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狐狸精?”
“前几日阿软在花园里玩时,听到几个姨娘在说话,阿软听到的。”应鸿可抬头对着若馨抱怨,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满,“都是那个狐狸精,现在父王很少来看阿软和哥哥了。”
若馨笑了笑,说道:“应宁王是你父亲,却也是个王爷,他自小生活的环境,人们都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你直言他的过失,不仅侵犯了他王爷的威严,也让他失了父亲的颜面,人们还会说,父亲后院之事,岂容儿子指手画脚。”
“可是,我怎能看那个女人如此狐媚父王?”应鸿显挺直腰板,小小的脸上满是正气。
若馨失笑,而后慢慢说道。“阿显,并被让你视而不见,只是古之有言,不轨者,物将厄之,你身在王家,应当懂得委蛇权奇之术,历史上那些敢犯主之颜,言主之过失的直臣,除非君主圣明,否则,大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与其做直臣,不如做智臣,与其因为不知变通,直言陈词而失了原本的目的,倒不如学奸臣谄臣之优,以委婉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应宁王似乎还是喜欢最甜的小孩,以应鸿显的个性,再几次不知分寸的冲撞,只怕不要有人有心设套,应鸿显也会吧自己推得越来越远了。
看着应鸿显探寻而惊讶的双眸,若馨知道自己的言论与他平日所受的正统教育相违背,掩嘴咳了一声,继续道,“历史上奸臣馋臣几多权倾朝野,翻云覆雨,除了那些私下阴险肮脏的手段外,却也不能否认他们的智谋,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也是一个才能,如果能吸取他们之能,既能让人满心欢喜,又能让他来采纳接受你的意见,难道不比惹恼了对方,却还是事无所成的好吗?”
若馨说的话,是平日里他听国子监的师傅所授不同的,应鸿显睁大了眼,
师傅教他为人正直,先生却告诉他为人处世可以诡异圆滑,师傅常教诲他要敢于犯言直谏,言君之过,先生却到可以学习奸臣馋臣;师父说自古志士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先生却曾告诉他忍一时之气,与其事未成身先死,倒不如留得青山,成他日之事。
应鸿显微微有些迷茫,蹙了蹙眉两道秀气的眉毛,又觉得先生的话有些道理,最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不要心急,”若馨轻轻笑道:“时间还长,你日后慢慢会懂得。”
紧闭的门外,晴云若有所思地站立了一会,便悄悄离开,向应宁王居住的沁心园行去
……
已过亥时,若馨换上一套夜行衣,离开了后院管家拨给她的那间屋子,潜入今晚的目的地。
夜深人静,偶有夜巡的侍卫从长廊走过,但因为宁王府外严密的把守,在府内巡视的侍卫们便也多多少少有些放松了心神。
若馨避开了夜巡的侍卫,来到了西苑。
西苑是应宁王府唯一没有重新修葺的一苑,共有八处院落,恶境轩便是在最精辟的一处。
悲镜轩之名为先帝所起,此轩从未入住任何一个妻妾,相传是他为惦念一个爱妾所留,只不知悲的是谁,又想从镜中看到谁,因为其名过悲不吉,因此在应宁王搬进来后,便也没有入住任何人,直到应宁王过去的爱妾谢怀韵被冷落,才被下令从北苑迁到了这里。
不仅悲镜轩萧索,便是整个西苑都是冷冷清清的,住的也都是失了宠的姬妾,下人们也很少到这里来。
若馨在悲镜轩的书房里找寻了近半个时辰,没有发现镇魂石,却看到了令她吃惊的一物。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个印玺,古朴的墨玉,大气浑厚,外表看起来光滑无实,让若馨吃惊的是印玺上的名字——玉信宁。
东衡国内如今实力最雄厚的共有四大商:关平东掌权的关家,东衡沿海域的宣怀巨商,三国交界重镇的横商大族,最后一个便是号称东衡十三行的玉家商号。
关家世代行商,除了先帝时期出了一个皇帝器重的朝官外,再无人涉及官场。关平东是关景天的父亲,有一亲弟关平潭,便是关景如何晴云的父亲,关家的财富是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关家商人重德重义,以德经商,口碑极好,以雄厚的资金实力,在东衡国内经营银楼,珠宝,以及在各地创设了廉通钱庄,关商在关景天曾祖父那一代答道鼎盛时期,如今又因与皇家应宁王的姻亲关系,稳固了地位,成为东衡显赫的大商之一。
东衡沿海的宣怀巨商,他们一经营茶盐业获得了大量的厚利,势力雄厚,几乎垄断了整个东衡茶盐业的贸易,称雄东衡商界。
衡商大族,活跃在三国交界的重镇,流通三国商品,靠着坐地经商的商业经营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累为巨富。
而玉家商号,在人么口中则有些传奇色彩,玉家商号发起于京城,是个综合性的商家,之所以又东衡十三行之称,要真算来,却不止这么对,只是也因此玉家商号的老板玉信宁便有了个十三爷的代称,玉信宁行商霸气十足,发展势头极快,十二年间玉家商号从京城区域不断向外拓展,最后商旅遍于全国,积累了巨额的财富,据说玉信宁如今的资产已达到上千万两,算是东衡大商之一。
从应宁王府翻到了玉信宁的印玺如何不让人吃惊。
若馨盯着印玺面朱红的印记,心中细细思索着,最后仿佛灵光一现一般,跳出一个关联来。
玉信宁有没有可能就是应宁王?
应宁王名讳应瑞宁。瑞,以玉为信也,瑞宇,玉信宁,如今连起来倒也符合。
可是要他相信那个玩世不恭,风流无度的应宁王便是民间人人称奇,运筹帷幄的十三爷,她还真有些不能置信。
但若如果是,那应宁王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如今东衡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天灾动乱之虞,在外,三国相互制衡,虽然表面看起来僵滞,但也暂无侵扰之虑,应宁王若真是玉信宁,他已经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可以遮天的亲王,积累呢么多钱财如果不是为公,那又有什么目的?
心头一个寒意冒起,她似乎又被接触到了一个不可知的阴谋。
将那印玺按原本的模样放回原为,若馨离开了书房。
天上渐渐隆起了薄云,隐约蒙住了月亮,院子里的光线昏暗不明。若馨走到悲镜轩的厅堂之外是,发现里头还点着烛火,四下里静悄悄的,因此屋中的人轻声细语便在夜晚也显得分外清晰。
若馨没有想到谢怀韵还没有睡,便悄身隐在院外一个隐秘的角落透过壁纱窗向里面望去。
厅堂里坐着一个清雅惠美的女子,削肩细颈,肌骨莹润,女子微微低垂着颈项,就这桌上的银烛,缝制着一件孩童的衣服,她身上浅色的段子,在烛光照耀之下,柔软而素雅,像是一朵柔黄的茉莉。
这人应该是谢怀韵无异了。
正想着,一个老妇人从内堂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烛台,又点亮了一只银烛放在谢怀韵的桌旁,说道:“小姐,已经这么晚了,宁先去休息,这缝衣的活,还是让老奴来做吧。”
谢怀韵抬起头,柔声的道:“我就是睡不着,才找了活儿来做,嬷嬷,你不要陪我了,累了一日,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
温言细语,语调缓慢,听府里的人言,谢怀韵与当年的侧王妃关景如性格举止有八九分形似。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温和舒服,倒是让人倾心。
谢嬷嬷摆摆手,“老奴不困,人老睡眠也少了,如果小姐谁不着,那老奴便留着陪小姐吧?”
取过竹编里的一只做了一半的虎头鞋,谢嬷嬷拧着针线一边打子一边问道:“小姐是担心小王爷吧?”
谢怀韵停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声,“如今我已不盼什么,只希望明儿能平平安安的,莫要搅和进他们的事里头。”
“老奴实在替小姐不值,自个的孩子,让他人养着,气又气不得,却是憋着这口气不得法,”谢嬷嬷抬头,怜惜的看了一眼谢怀韵,口气微带愤怒的说道:“若是王爷当真无情也罢,却是为了那说不得的原因。”
谢怀韵脸色微凝,抬手止了谢嬷嬷的声,朝屋外看了一眼,而后轻声说道:“嬷嬷。日后这样的话,你莫要再多言了,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我也保不了你了。”
谢嬷嬷也惊觉自己失言,掩了口,轻声应道,“是,小姐,”片刻后,又叹了口气,“如今这么偏僻的地方,又何来什么隔墙有耳,便是王爷也很少来了,王爷不是无情,是多情,这些年里头,小姐,你看王府后院塞了多少女人?想想,老女真是为小姐委屈,想当初,有多少人想抬着八人大轿赢取小姐,后来王爷带了小姐回来,不过短短数年,如今您却只能窝在这个地让,受人冷眼。”
“嬷嬷。这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便也罢了,我知你心疼我,可他毕竟是王爷,我还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他首先是个王爷,而后才是一个丈夫,我知他的意,我并不恨他多情,却是为他心疼。”谢怀韵轻轻的摇了摇头,唇边一抹淡淡的苦笑,“入府八载,能的王爷眷宠六年,我也满足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笨,忘记了留在王爷身边的分寸,不该瞧不该听不该问不该知……”
看着微微失神的谢怀韵,谢嬷嬷张了张嘴,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便又是一片寂静。
窗外的若馨眉头轻拧,谢怀韵话中有话,若馨却不想深思,再看了他们一眼,见两主仆未有安寝之意,若馨便静悄悄的旋身返回。
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若馨绕到屋后,推开长窗,从窗台轻轻跃了进去,悄无声息。半蹲着身子,抬起头式,视线却正对上一件华丽的长袍,袍色暗紫,面料上用特殊的金线秀成了蛟龙的图案,腰佩的龙形玉环,雕工精细,花纹华美,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若馨略吃一惊,然后收敛心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三步之要处,扶负手而立的正是应宁王。
窗外被薄云遮住的月光隐隐约约的照进房间里,而应宁王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应宁王开口道:“来人,掌灯,。”
“是。“门外的人轻轻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门”呀“的一声开了,几个丫鬟走了进来,他们走到屋子四角,揭开灯罩,将里面的烛火一一点上。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若馨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人,一身灰色衣裳,恭敬淡漠的表情,回春,算是半个熟人。
若馨心头微叹。
自从与白若因分离之后,她的感知能力不如从前了,便连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不了。
应宁王看着若馨面不改色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淡淡瞥了垂手侍立等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一眼,说道:“你们到外头候着吧。“
“是,”丫鬟福了福身子,便一一出了门。回春看到应宁王的眼色,便也转身往外走去,轻轻带上门,而后便也站在门外听候。
应宁王绕着若馨慢慢的走了一圈,而后才坐到了楠木的圆椅上,目光不离地盯着若馨。
若馨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地任应宁王大量,她本也聊到会有身份被认出的一天。也早做好了打算,其实,和应宁王打了照面,也并非完全是坏事,一条直径,一条曲径,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斜靠在圈椅上的应宁王停止了大量,轻懒的开口道,“你就是白离。”
若馨抬眼,对上应宁王说不清意味的目光,微微笑道,“是。”
看着若馨唇边的笑容,应宁王眼中似有寒光一闪,他勾了勾唇角,“如果本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应该是白若馨才是?”
若馨也笑着回道:“旧人不再,旧名便也弃了,如今活着的只是白离。“
“白离么?”应宁王直直的盯着若馨,轻轻哼了一声,接着道:“白若馨,白若因,白离,你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听到白若因的名字,若馨微微一震,倒是没有想到应宁王也知道她。
还未想到什么,便听到应宁王轻懒的话语中带着微微的冷意,说道:“白若因,你不是鱼皇叔一道的么?如今到本王府邸来,有什么目的?是做犬子的先生,教他如何算计他的父王吗?”
原来师父是应宁王的皇叔。
若馨知道师父也是皇族中人,但倒不知他辈分竟然也如此之高,如此说来便是东衡国的当今皇上也要唤师父一声皇叔了?那么也难怪师父当日能随意调配禁卫军和黑骑军,也能让朝廷撤下对白氏一族的缉捕。
心里不是对应宁王知道白若因的事不好奇,白若因的记忆被唤醒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听起来,似乎应宁王也见过了白若因?那么必也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
不过……应宁王似乎把自己错认成白若因了。
大概也不能算错认吧,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很复杂,真正说起来,白若因如今才是存在的实体,而她只不过是勉强保持着意识的魂魄罢了。
看着应宁王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表情,若馨笑了笑,问道:“王爷,能容阿离问一个问题吗?王爷是如何知晓白若因的?”
应宁王挑了挑眉,嗤笑一声,“祭司,你是想用如此低劣的问题来搪塞本王吗?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本王是个傻子,任你愚弄?你随皇叔回京,见上的那一面,让本王出的丑,你难道已经忘记了?”
原来如此,白若因果然已经和师父回京来了。不过听应宁王的口气,似乎在白若因那里吃了一个不小的亏。
白若因性情冷淡,能力又比她强上许多,要制服谁,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着应宁王吃鳖的情形,若馨的心头还是不由乐上一乐。不过看着应宁王面上越来越难看的神情,若馨抬手摸了摸自己不由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的嘴角,咳了一声,态度诚恳地说道:“王爷误会了,民女确实不是白若因。民女和她是有某种关联,但确实不是一人。王爷见过白若因,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可能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吧。”
她与白若因的性格确实有满大的偏差,白若因心清若水,清冷恬淡,那样的气质,要模仿也很难。应宁王倒没有马上反驳,只是注视着若馨的目光带着探究审视,若馨泰然自若地任他打量,应宁王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后,又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平淡,一双眼睛深幽莫测,“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王爷既然知晓白若因在何处,不如派人去看看,到时就自然明了民女有没有说谎了。”迟疑了一下,若馨又笑着问道:“不过可否请王爷告知民女她如今的住处?”
应宁王嘴角一颤,直直地盯着若馨,似乎有些无语的模样。
若馨面不改色,稍是一顿,眼底却柔和了些许,“我想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许久未见,甚是惦念。”
应宁王看着若馨良久,才轻笑一声,“做什么?行迹败露,想找个借口逃出去吗?”
这一回,轮到若馨无话可说了,是否皇家的人猜忌之心都如此之重?看着还是他家儿子看着顺眼。
应宁王坐正了身子,从圈椅里站了起来,慢慢踱到若馨身旁,一手似是无意地拂掸若馨肩膀上的尘土,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你一再强调你不是白若因。那么你给本王一个理由,你以先生身份混进王府,夜半更深,在本王的府邸里溜达有何目的?”
若馨垂首道:“既然被王爷撞破,民女也不敢隐瞒。阿离进王府,是想寻王爷的镇魂石一用。”
应宁王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把玩着手上的玄黑的扳指,慢声道:“那几日,本王听得有人打听镇魂石,原来就是你。那石头确实在本王手中,不过,你要那物何用?”
若馨知应宁王多疑的性子,因此让自己的表情和态度做到极度的诚恳,回答道:“活命。”
“活命?”应宁王哼笑一声,听着若馨波澜不起的话语似有些不信。他轻渺渺地扫过若馨的脸庞,带着些轻讽地笑道,“你身为卜氏祭司,需要一个破石头来活命?你要本王如何信你?”
若馨无奈地抬眸看着应宁王,是否真要她拿着秦镜双手呈到他面前,让他日后能见人便照上一照,照见五脏六腑,直接看透人心,也免得他时时怀疑地劳心劳力。
看着若馨张口无言的模样,应宁王才扬眉一笑,似乎为扳回一成而愉悦了心情。
“明日本王自会派人去查上一查,若你所言属实,那么本王倒也不会舍不得一个破石头。不过……”应宁王挑了挑眉,眼中带着算计的笑意,他靠近若馨,抬起手,长指挑开她微泄的长发,轻按在她的后颈上有些暧昧地摩挲着,发烫的气息倾吐在若馨的耳畔,低哑的嗓音中带着强势的霸气和一丝性感的味道,“要想让本王心甘情愿拿出那个石头,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本王满意了。”
说话的同时,应宁王温热的手指也随之从若馨滑腻的颈项摸到她耳根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捏,十足挑逗的意味。
毕竟是欢纵情场的老手,若馨被他的动作挑拨地一颤,听着应宁王得意的轻笑,若馨心中暗骂这个风流的王爷,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放荡不羁、风流散漫的男人根本不像传说中手腕灵活果断,卓尔不群的十三爷。
若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笑,微微垂眸,四两拨千斤地回道:“王爷严重,日后如果有阿离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只要若馨有能为之,自当效犬马之劳。”
应宁王身子微侧,倚着窗阑低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本王又怎么舍得让你劳犬马之苦,当前便有一个机会。”
若馨抬头看着应宁王,看着他慵懒幽深的眼底带着不可错辨的欲望。
凉风从开敞的窗外吹进来,屋中的六角宫灯也在轻轻摇晃,淡淡晕黄的蜡烛光芒透过粉绘的薄纱,在帐幔前跳跃着,仿佛蒙着一层轻雾,也笼罩下一层旖旎的暧然。
若馨看了应宁王许久,眼皮眨也不眨,而后慢慢笑道:“佛家曾言,‘革囊众秽’,区区人身不过是臭皮囊一具,虚幻尘烟,污秽不净。百年之后,任谁皆是蝇蛆遍身,腐肉化做尘土,因此倒也不必执着。如果王爷不介意阿离满身污秽,能用身体换来活命的生机,阿离倒也并未觉得有何为难之处。”
似乎对若馨的话语感到不适,应宁王微微蹙起了眉,很是怪异地看着若馨,之前那种旖旎之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若馨依旧言笑自若。
那些话倒也是真话,她并不迷恋肉体的欢愉,也并非那种对清白之誉看着极重的人,原来是如此,如今更没必要学人矫情,简单说来,连命都快没了,还去管清白如何。
更何况,她总觉得应宁王并非当真想要她的身体,毕竟他还对她的身份抱以怀疑,又怎么可能在没有确认之前动她?他既见过白若因,必知道师父对白若因的看重,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动师父的人。
应宁王怪异的目光注视她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正常,他低低笑道:“如今本王倒真的有些相信你和白若因是两个人了。”
房门从外头轻轻地扣了两声,有人恭敬地喊话道:“王爷,妩姬夫人来了。”
应宁王从倚靠的窗阑上慢慢站直了身子,瞥了一眼若馨之后,便淡声开口,“进来吧。”
两扇镂雕的木门被轻轻打开,随风带进一阵馥郁却不呛鼻的暖香,而后,若馨便看到一个艳妆丽服的女子提裙跨过低槛,走进屋来,长裙柔曳,衣袂蹁跹。那女子风流妖艳,流荡之态尽显言表,毫不掩饰,比之阮夕烟更多了几分勾引人的媚色,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充满了让男人沉醉的风情。
若馨识得她,便是应鸿显口中那个让应宁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妩姬。
若馨侧目向应宁王看去,果然,看到应宁王面上又是一副风流的表情,他抬手对妩姬勾了勾手指,轻笑道:“妩姬怎么来了?”
妩姬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若馨,便很自然地倚到应宁王怀中,抬头看着应宁王,媚眼中春意荡漾,“方才西院夫人遣了下人到绮陇斋里来,说问王爷是否在奴家院子里。”
应宁王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没有,只是总觉得西院夫人似是不喜奴家,王爷不过这几日在奴家院子里多呆了些时候,西院夫人便时时遣了人来问情况,谁都知道王爷整个王府里最宠的是谁,可是难道连短短几日的时间也不许奴家陪伴王爷吗?要说受委屈,才是王爷给了奴家委屈,偏偏只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说。怕是舍不得西院夫人吧。”
妩姬娇嗔地看了一眼应宁王,说的话像是撒娇又像是带着微微的委屈。
应宁王低低地笑着,抬手挑着妩姬的下巴,“吃起醋来了。”
妩姬柔若无骨、曲线尽显的身段贴在应宁王身上,未觉羞耻地轻挪磨蹭着,她抿着嘴笑道:“王爷是知道奴家的为人,奴家素日是有话便说,心里头藏不了心思,也因此得罪人了不自知,只是对王爷的这份心,王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吧。”
应宁王拇指轻轻抹过妩姬的红唇,“这府里谁能欺负得了伶牙俐齿的妩姬?”
将应宁王的手指舔了舔,妩姬勾着唇,勾魂的双眸轻抬诱惑着应宁王,“谁都知道如今这应宁王府的后院里是谁做主,便是侧王妃贵为宰相大人千金,要说实话,在这王府里的地位也不如西院夫人,西院夫人说上一句话,都能顶得了奴家十句,奴家这一张笨嘴又怎么比得了?也只能白白受着,王爷说,到底是谁会说话?”
“妩姬是想本王也封你个夫人当当?”应宁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既然你喜欢,那便封你个北院夫人如何?”
妩姬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而后又退了去,口气有些酸酸地说道:“王爷还是算了,免得日后西院夫人知晓,给奴家冠一个不知好歹的帽子,那可是冤屈奴家了。”
“入了王府,便都是本王的心头肉,怎有不疼之理?要说便让人说去。”
若馨静静站在一旁,应宁王不走,当着她的面和自己的姬妾调情,她也只能等着,尽量让自己耳目放空,做到如同无物。只是听着应宁王肉麻的软语情话,还是觉得寒毛直竖,不觉打个寒战。
妩姬虽然是和应宁王说话,倒是分了神注意着若馨,春眸轻挑,用媚酥到能让人销魂醉魄的声音对应宁王娇声道:“王爷今夜打算在哪过夜?”
应宁王淡淡扫了一眼若馨,便滑过妩姬的面颊,说道:“自然是去绮陇斋,一日不见你,便有些食不知味,今晚你可要好好弥补本王。”
“王爷最会说话哄人了,奴家才不要信。”妩姬咯咯地笑着,又拿涂了红蔻的嫩白指尖轻轻在应宁王胸前画着圈,顿了一顿,“今儿傍晚才听西院夫人说王爷会在她那过夜,王爷就不怕她恼?”
应宁王倒也不怕若馨在一旁看着,一只手直接抚上妩姬起伏的胸口,轻笑道:“本王怕你恼。”
妩姬轻轻嘤咛一声,又娇嗔地看了一眼应宁王,便是若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是个尤物。
妩姬人如其名,妩媚勾魂,着实不输阮夕烟。只是阮夕烟属于半藏半露之人,进退得宜,倒是比妩姬聪明得多,知道如何给自己一个最适合的位置和考量,妩姬或许能得应宁王一阵宠,而阮夕烟那样的心思则能长久稳固在应宁王府的地位。
若馨向应宁王看去,一瞬间,却仿佛看到应宁王唇边冷淡地笑容,再眨了眨眼,却仿佛是幻觉一般,那样的表情又再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戏谑的笑意。
应宁王将视线转向了她,让门外的丫鬟下人们都进了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明日你们过来将先生的东西搬到静院,她日后便是静院的主子。”
“是。”
若馨瞪大了眼,看着应宁王。
静院位于北苑,北苑也是应宁王妻妾所居的苑筑,能住在里面的妾室地位却比东苑西苑高。北苑共有三殿四院,其中三殿是留给王妃和两个侧王妃,当年关景如本也是住在北苑,因喜欢东苑的景福园,才搬了过去。如今住在北苑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是两年前新娶的侧王妃。另一个则是住在西院的阮夕烟。
应宁王如今将她安排到北苑又是什么意思?
若馨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听到应宁王继续说道:“织染署明日会送来新织的绸缎,你也去挑几匹中意的。”
织染署送来的绸缎,只有王府后院的女主子们才能穿,应宁王的话,倒是将她推到了前锋上去。
瞧见妩姬眼光明显的敌意,若馨抬手咳了几声,慢吞吞地说道:“多谢王爷关心,只是阿离是个粗人,习惯了青裙缟袂,穿不惯那些珍贵的衣物。”
“既然穿不惯便不穿也罢,日后你看上什么便随意挑去吧。”应宁王的口吻突然变得温柔,倒让若馨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微微拧起双眉,若馨抬眸看向应宁王,不知是否看错,她似乎看到了应宁王唇边一抹恶作剧的坏笑。
心里将应宁王腹诽个透,她知道应宁王是故意的。他如今简单几句话便是将她推到了应宁王府的风头上,应宁王府女眷众多,因着应宁王花名在外的前例,她们定会又将她当成了应宁王新看上的女人。但她清楚,应宁王根本是另有居心,他心中还有着她是白若因的顾忌,有能动荡东衡政局的贤王在那,他又岂会那么轻易收她入房。
只是想到应宁王后院的那些女子,若馨微感头疼,怕是日后麻烦不会少了。
这个应宁王是在玩她吧?
想到两人先前约定的镇魂石的事情,若馨也只能陪着应宁王磨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忽视妩姬那双几乎能穿透她身体的目光,若馨慢吞吞地说道:“多谢王爷。”
看着若馨恨又恨不得的无奈的表情,唇边有些僵硬的弧度,应宁王突然很愉悦地大笑了起来。
环抱着妩姬,在面面相觑的下人面前,离开。
次日,应宁王果真安排了人,领着若馨去了北苑的静院。在应宁王府的这几日,若馨也曾领略过北苑的风光,应宁王独寝的沁心园以及北苑里的三殿四院是整个王府后殿中最重要的建筑,每一个院落各显特色,却都是富贵堂皇,景致优美。而能住在这里的人,自然也是在应宁王府中颇有地位以及应宁王最宠爱的夫人。
这回迁居,也是应宁王府的总管事亲自安排,可见对此事的看重。
一入静院院门,便见满目的青松翠竹,院落一角栽着几株淡雅的白梅,寒香扑鼻,梅瓣若白玉,蕊心似胭脂,似是极名贵品种。花园极大,还栽种着许多叫不出名的花,凛凛寒冬,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花逆季而开,也因此整个静院显得春意融融。
若馨跟着带路的丫鬟走了许久才到了正院。正院里,下人们正忙着打扫卧室,摆设家具。果真是北苑啊,细到连屋舍的门栏窗扉都是样样精雕细凿。里面的衣裳衾枕,桌椅匣柜,无一不是上品,既显得富贵又不失雅致,便是那蜡台,也是用白银所制,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在这样物物精贵的房子里还真是住得不习惯。若馨回想着静院的位置,南临是侧王妃的永和堂,西面则是阮夕烟的西院,真不知道应宁王将她安排在这里安的是什么心啊。
若馨暗叹一声,心头思绪还未断,便听到里头的下人齐齐喊了一声“静院夫人”。
若馨一呛,愕然地抬头看想那些停下手中的活向她问安的下人,额头青筋不自觉的跳着。
静院夫人?
浑身寒毛一竖。
若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扯着嘴角笑了笑,“王爷并未封我做什么夫人,如今不过暂居在此,你们还是唤我先生吧。”
几个下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如何开口,总管事从外头走了进来,吩咐道:“按先生吩咐的做吧。”
而后转头对若馨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惊扰先生了,按理迁入西苑的主子都是王爷册封的夫人。不过王爷说了,如今您是静院的主子,一切事情则由您做主。”
这样的恩宠倒是从未有过,若馨侧目,正看到几个收拾的丫鬟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惊叹和艳羡。
也是,在她们看来,她普普通通的一个先生,一夕之间突然也能麻雀边凤凰,而她们其中,也有不少富家商贾的千金自愿入府成为应宁王的婢女,自然也期盼着某一日能被应宁王看上,从此恩宠无绝。
可惜,她们只能看到表面的富贵,却忘记了应宁王并非良人。
抛开这些繁杂的事情,若馨重新转向总管事,问道:“应管事,阿离有事相询。”
总管事垂首,“不敢,先生但管吩咐。”
若馨笑道:“倒不是吩咐,只是我想问问,入府前我与管事的约定如今可还算数?”
“约定?”总管事稍稍思索片刻,便道:“先生是问三日出府一趟的事情吗?”
“正是。”
总管事略顿了顿,点头道:“王爷说了,不限制先生的去向,先生自可随意。先生出门,可否要安排侍卫跟随?”
“不必了。”若馨摇摇头,“我只是去一趟外城,傍晚便归,不必麻烦。”
……
总管事倒当真没有安排什么侍卫跟随,只是从外头唤进一个丫鬟,说是应宁王拨给她,来侍侯她的,叫道名。道名虽只是一个丫鬟,却也生得仪容不俗,伶俐聪敏。若馨看她双眸清灵,身手敏捷,恐怕不只是侍侯人的丫鬟那么简单,只怕另有监视之意吧。
不过若馨也没有点破,笑着承下。道名言行间也把握有分寸,恭敬有礼,倒也不让人被监视的感觉。
近傍晚时分,若馨和道名一起到了外城的那户院子。取着一个包袱下了马车,若馨让道名随意,便走了进去。
方才跨进大门几步,似乎是听到声音了,屋子里传来噼啪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胖胖的大婶撑起白布门帘,探出头向院子瞅着,发现是若馨,忙甩着手跑上前,扯着她的手往屋子里拉,口里嚷道:“是你啊,妹子,你回来得正好,你家男人病得不轻啊。”
“病了?”胖婶抓得紧,似也很是着急的模样。
胖婶一边喘着气走着一边说道:“好象从你昨儿个走后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今早我家那老头送了菜过来,看他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才知道。也不知是啥病,这么大冷的天,那身子冰得呦,摸着都让人打颤,这么清楚的一个孩子可别给病傻了呦。”
若馨拧眉,也加快脚步走进屋子。
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靠着墙面摆了一张几乎占了大半屋子的木床,旁边是一张透着些腐朽气的陈旧木桌,上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情之便静静地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有些粗糙的被褥,脸色苍白如纸,清秀的眉峰也微微蹙着,想来是有些难受的缘故,袅袅上腾的热气让他显得有些虚渺。
若馨走了过去,将包袱放在桌上,弯腰将手轻轻放在情之的额头,测了测温度,果真极是寒冰。
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身体渐渐与常人无异,虽然如今她没有祭司的能力,却也能察觉身上森冷的鬼气已经渐渐消散。如今触碰情之的身体,冰冷如石,倒更似原先的她了。
将情之的手从被褥中移了出来,若馨把上情之的脉搏,细听了片刻。
情之比之在万春县时清瘦了不少的手虚弱地拢着,毫无生机的模样,因为瘦,手背上的青筋便显得格外明显,若馨眉宇蹙地更深了些,许久之后,若馨将她的手重新放回冷冰冰的被窝里,将目光重新移到情之清秀的面庞,轻声唤了一声,“情之。”
情之依旧静静的,还是毫无反应。
胖婶在一旁看着,看若馨蹙眉的模样,忙安慰说道:“妹子你别急,我家男人已经去叫大夫了。”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土方子,不知兄弟是不是着了寒,总之这药吃了不伤身体,我便熬了让他先喝着,中午已经喝了一碗,这是晚上的份。”
若馨点点头,她闻了药味,那贴药是穷人家驱寒的土法子,喝了确实没什么大碍。若馨从腰袋里取出一锭银子,又从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捆纸包,递到胖婶手中说道:“多谢胖婶了,这是这个月的租金,这包是你们虎子爱吃的点心。”
“妹子你下回别再花钱买这些东西了,谗了虎子那小子。”胖婶接过纸包,看着那锭银子说道:“租金大兄弟已经给过我们了。”
“那些吃的花不了多少钱的,胖婶也没少送东西来给我们。那些银子就当我们一点心意,平日里麻烦了胖婶许多。”看胖婶摇头,若馨又道:“大不了大哥去狩猎时打回的野味多割些肉给我夫君补补身子吧。”
胖婶也是个豪爽的人,想了想,也不再推却,“那自然少不了,大兄弟有妹子你这娘子还真是有福。”
若馨但笑不语,停顿片刻,说道:“胖婶你忙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好了。”
“那我先回了,有什么事,你在大门口唤一声,我就过来啊。”
“好。胖婶慢走。”若馨起身将胖婶送出门外,便重新走回床边。
天慢慢有些黑了下来,若馨将油灯点上,察觉到一道视线,若馨低头,情之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微微侧着脸,定睛看着她。
幽深的眼睛像是两汪沉在水底的墨玉,清冷冷的,映着桌上油灯晦明晦暗的火光,而有了些微的温度。
“你醒了?”
情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点了点头,而后轻咳一声,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若馨平日里都是三日才来一躺,昨天刚离开,倒是没料到她今日会来。也是因为她意外回来的一趟,才让她发现了他的异样了。
若馨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每次行过床事之后,你的身体都会这般?”
情之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看若馨微蹙的眉宇,微微笑道:“阿离多虑了,我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吃过药后就好了。”柔和的唇角展开一点点弧度,情之轻声道:“阿离,你能关心我,我很开心。”
看着若馨不语沉凝的模样,情之从被褥中探出手,安抚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要让她安心一般地说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多了?不过,胖婶的药真的好苦。”
他的手确实不如先前那般冰冷了,若馨翻手把着他的脉搏,也不似先前那般虚浮紊乱。
若馨看着情之许久,嘴里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端了桌上的药碗,若馨撩了裙摆,坐在床沿,“先喝了这药吧,虽然是土方子,倒也有些效用。”
“嗯。”情之轻轻应了一声,随之撑着手臂坐起来,因为虚弱无力,动作很是缓慢艰难。
若馨放下碗,伸手撑着他的身子帮助他靠到墙面。
情之的衣裳有些单薄,墙面碰在身上冰冰的,情之微微地打了个颤。不知怎的,便是看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若馨心中突然不自觉的一揪,腾起一股极是微妙的惆怅。
隐下那个感觉,若馨将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到情之的身上,一边说道:“你出生……江南,耐不了东衡京城的寒,下午我去绸缎铺,正好看到里头的这件狐裘,虽然颜色不大好看,摸着倒是保暖,我们冬衣带的不多,便给你买了下来。”
苍白的手慢慢地抚上柔软的狐毛,情之没有说话,一双幽深的眼睛只是一直凝视着若馨。
若馨没再多说,在情之身后垫了一个软枕,舀着温热的汤药吹了吹,凑到他发白的唇边。
一喂一饮,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倒也融融。
喂情之喝完了药,若馨本想扶他躺下,情之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多了,坐着便好。若馨点点头,便转身往厨房烧热水去了。
一会,胖婶的丈夫带着一个大夫回来了,他看了看情之的面色,又把了情之的脉许久,诊断之后,便只说是伤害开了张方子。
若馨知道情之的情况定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情之不愿说罢了,但还是付了钱,道谢送走了大夫。回头看向情之,情之披着那件黄褐色的厚狐裘,墨发微散,衬出清秀的容貌一股雅淡的气质。情之静静地注视着若馨,唇边依旧一抹柔和的笑意,慢慢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碍的。你可以放心了吧?”
心里叹口气,若馨微微笑了笑,心中那种微微酸涩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想着情之的身体,若馨到胖婶那里借了一个暖炉,烧了炭。张罗好了以后,外头的天色已经昏黑一片。
解了外衣,若馨走到门边的盆架,弯腰洗脸,情之从头到尾一直看着若馨忙碌,看她挽起袖子忙着平凡琐碎的事情,却让人有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只是对于如今的他,却带着满腔惆怅。
看着若馨纤丽的背影,情之掀被下床,慢慢走到若馨身后,从后头轻轻环住了她的腰,略高的体温透过衣服暖烘了若馨的身体,情之在若馨耳边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若馨转过头去,脸上的清水未拭,晶莹的水滴落光滑的肌肤,情之空出一只手,执了盆架上的干毛巾轻轻擦拭着若馨的脸。一双清净的眸子也像和风一般停留在若馨的脸上。
毛巾刚洗过晒干,带着胃微微暖暖的气息,若馨闭眼,静了片刻,应了声,“好。”
出了门,道名还在外头等着。见若馨出门,她便下了马车,正要搬出脚踏,若馨止了她的动作说道:“今晚我先留在这,你回去告诉应管事,我明日回去。”
听着若馨的话,道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到站在里头屋门口的情之,道名沉默了片刻,便安静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便上了马车离开。
……
两人并排躺在一侧,情之的身体也慢慢温暖了起来,他伸手轻轻环着若馨的腰,不松不紧,仅仅让两人的身体相贴,却也不会显得过度亲密。
这是若馨入了王府以后,第一次回来留宿舍,也是第一次什么都没做,和情之安静地躺在一块。在王府里,每天夜里,若馨都要出去寻找镇魂石,昨夜又与应宁王搅和了许久,如今躺在这个破旧的民居,闻着情之身上淡淡的清香,不一会的时间,若馨便渐渐入了眠。
黑暗中,情之却依旧清醒着,听着若馨轻缓的呼吸声,他慢慢转头他痴痴凝视若馨,看不清模样,但只要知道她的存在便好。
黑暗掩饰了人的情绪,他也只能在黑暗中无所顾忌地看着她,泄露自己的真实。
贴房在若馨腹部的手突然察觉到掌下一动,情之一怔,僵住了身子,心里复杂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他的手微微颤抖地移到方才动静的部位,耐心等待着,不过片刻,感觉自己的手心又被轻轻撞了下,好象有什么东西便在里面一动一动,和他打着招呼一般。
情之的呼吸紊乱了,向来静淡的情绪仿佛掀起一阵波涛,他如今却只能压抑着,只能以不惊醒若馨的动作更加贴近了若馨,一双清眸似悲似喜。
心中五感交杂,一夜无眠,他只是静静地怀抱着若馨,一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小腹。
……
东方的天,青黑中渐渐透显出白,清冷寒月也以落入西山。
意识沉沉,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轻浅的敲门声,若馨被惊醒,看躺在床铺外侧的情之依旧闭着眸,若馨轻轻爬了起来,披了外衣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道名,她想若馨曲膝行了一礼,恭谨地说道:“王爷唤奴婢来请先生,说是为先生领路,去贤王府。”
“贤王府?”
这个地名却很是生疏。
道名猜到了若馨的疑惑,便开口道:“回先生,是贤王爷回来后圣上新安排的府邸。”
若馨微是一顿,回过神来,寻思片刻,便对道名说道:“你稍等片刻,我梳洗以下就来。”
回了屋,换衣洗漱,片刻时间便好了。
正要离开,若馨想到什么,又回了头,取了纸笔,在桌上留了字,压在茶壶的下面。掖了掖情之的被角,若馨又到窗边,往已经灭了的火炉里重新添了木炭,小小开了窗子,取了木架支着。
屋子里渐渐又暖和了起来,只是突然间,仿佛又有一股浓重的哀伤弥散。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情之依旧静静闭目沉睡。
方才的是,错觉吧……
不再迟疑,若馨便掩屋离开了。
在若馨离开不久后,情之睁开眼,慢慢起身,伸手拾过压在茶壶下的那张纸,上头只有一句话,“莫累了身体,我明日再来。”
一一抚过那秀朗细致的墨字,情之便将纸张折叠好放进了衣服的内袋,微微叹了一口气,侧头看着覆盖在被褥上的狐裘,他伸过手,轻轻而珍惜地压在上头。
屋子里,若馨离开前升了炉子暖洋洋的,窗外的东衡的京城却是一片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已没有气力再强行压制,他的身体又开始渐渐冰冷,原本看起来尚是健康的面色一下子又变成吓人的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三声规律的敲门声。
情之虚弱的应了声,“进来吧。”
虽然声音细微,但门外的人还是听到了,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暗青色长裳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情之跪下。情之抬了手,让他起来,捂着心口低低咳了几声,问道:“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
情之点点头,站起身,身子微微一个踉跄,暗青色衣服的男子忙上前,要去搀扶情之,情之微弱地做了手势,让他退下。
脚步虚浮地走到屋子一角,他的神态和动作是在若馨面前从未出现过的痛苦与虚弱。掀起木箱的盖,情之一手扶着箱子支撑着,一手探进箱子底部,取出一个由布巾包着的瓶子,不过区区几个动作,情之靠在墙面喘着气,已是面色苍白、汗滴如雨。
他这回,是真的撑不了了。
身体的状况如何他最清楚,其实真实的情况如若馨所说,只是过去的他,尚能压制下,不流露分毫破绽纰漏,而随着次数渐多,时间越久,他便有些力竭之感,也渐渐压制不了身体如坠冰窟的痛苦。
若馨没有向他说过她来京城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也已经查到,如今,只盼自己能在身体垮掉以前,找到她想要的那几件东西。
错过的无法挽回,他没有后悔的机会,只能弥补曾经的过错。
这几个月来,他没有控制自己的感情,任自己的心越陷越深,他知道他的每一次接近都是一次奢侈,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时至如今,他还是贪恋着若馨的一点点温情。
即便,那再不是给一个叫风华的人。
手中的瓶子里是满满的一瓶鲜血,是他每日汲以心头之血采集的一瓶,虽然塞着木塞,却依旧能闻到里面馥郁的异香。
“让他午时后过来吧。”将头倚靠在墙上,情之捂着眼,淡漠的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的表情。
情之虽然表情平静,然他每隔几个字便停顿许久,说的艰难,更何谈当初做出决定时的艰难。
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手,将那个瓶子交给男子,说道:“里面的血能用半个月,半月后,我会再派人送来。在若儿来前两个时辰,你让人将檀香木浸泡在这血液里,用时点燃……”
应宁王府里,留宿的关景天未及辰时便早早起了身。辗转反侧一夜,却有些心浮气躁,硬是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或许不该说是这一夜,便是这两个月来,他也几乎没有一日好眠。
起床时,外屋的漠漠听到他的动静,便进来服侍他。昏昏沉沉地任漠漠帮他穿好了衣服,关景天便让漠漠退下,自己洗漱。
漠漠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带愁,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退了下去。
说也奇怪,这两个月,不仅是他,连漠漠也变得沉默了起来。在万春县的时候,因为漠漠劝了他几次不要再去找若馨,而被他发了一顿脾气,她变再也没有流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规规矩矩地服侍他。
事情过去之后,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对不起漠漠,当时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他心中着实烦躁,才有些迁怒到了漠漠。虽然明智是自己不对,但碍着脸皮他也不好意思道歉,两个人便干巴巴地相处到了如今。
说到底,都是那个死女人害的。
关景天想到了一切事由的罪魁祸首,气恼地踢了下门板,听着沉闷的撞击声,他又有些泄气地垂下头。
两个月了,他从县城里找到白家村,见到了死女人,本以为那日的街头偶遇,她脾性遽变只是一时,没想她却真的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人冷冷淡淡,要不是他当真认得她身上的特征,还真以为是有人冒牌了白若馨。
半个月前,他听到下人传回她来了京城的消息,便也留了封家书给父母,离开了关府,又从万春县急匆匆地赶到了京城。一路风餐露宿,自小被人好生侍侯着,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何曾吃过那样的苦?便是短短半月时间,他便又瘦了一大圈。前日到了京城,却又发现,她竟然已经进了贤王府。
她怎么会和皇宫的人扯上了关系?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贤王爷又到底是谁?
关景天懊恼而沮丧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他真的的有些想放弃了。
从和那人相识,到知道自己对她动心,再到后来厚着脸皮地跟着,整整四个月,他却好象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突然很怀念当初死女人整他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皮痒欠揍,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和她相识,他便是诸事不顺,可是为什么越被她欺负,他心里却越是甜滋滋,越是开心呢?
至少,那个时候的她,眼里还是有他的存在的吧。
耷拉着脑袋,关大少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天哪,你到底有什么事?”本来一直斜斜倚靠在圈椅上的应宁王睁开眼瞥过关景天,懒懒地问了一句,一边掩着呵欠慢慢坐正了身子。
天还只是蒙蒙亮,他便被关景天从妩姬的床上给挖了起来。关景天是他自小看大的,他也把关景天当成自己的幼弟一般,因此虽然关景天的举动于理不敬,他倒也没有恼意,只是自从进了书房,关景天便一直垂头丧气地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一会抓耳挠腮、发脾气踢踢门板,一会又如闺中怨妇一般叹息不止,他被弄得一头雾水不说,也有些头晕脑涨了。
听到应宁王的问话,关景天停下脚步,望着应宁王许久,突然眼睛一亮,“应宁大哥,你娶了那么多妻妾,应该……”话说一半,他又停了口,垂下脑袋。
应宁王身份显贵,相貌堂堂,又有一副他自愧不如的魁梧身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貌有貌,以应宁王的条件,想要的女人何必花心思追,自然手到擒来,如此这般,他问了也没什么用。
话听到一半便没了声,应宁王好笑地瞥了关景天一眼,便从靠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慢腾腾地移身坐到了书桌前,抽过一叠未开封的信笺,展开了一一阅过。
没过多久,应宁王便又听到“咚”的一声,抬眼便看着关景天靠在墙壁上,失神地拿着自己的脑袋一撞一撞。
挑了挑眉,应宁王想到他回京前在关府看到的那幕,联想到他之前的问题,应宁王放下手中信笺,揶揄地笑道:“哎呀呀,景天小弟,莫不是春心动矣,为哪家女子茶饭不思了?”
被猜中心思,关景天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起来,他脸皮本来就薄,更何况现在应宁王还是打趣的口吻,一时间便有些局促起来。他赤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也……也没有茶饭不思,只是……有些麻烦。“
应宁王轻笑一声,“什么麻烦,你看上的女人不喜欢你吗?”
听了应宁王的那句话,关景天脸上的红晕又渐渐消退,他走了几步,倚在窗台前,推了窗子。窗外植着几株紫竹,枝条细袅,关景天伸手扯了一枝进来,揪着枝条,有些心不在焉地剥着细长的叶片,“喜欢不喜欢就算了,只是本少爷第一次那样讨好一个女人,她现在却连理都不理。”
看关景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应宁王倒对那样的一个女人有些好奇起来。关家在东衡算是巨商,撇开他们有皇家当靠山的优势外,能够攀上如今关家唯一的嫡孙,未来的继承人,不要说是做正妻,便是当个小妾,都足以让她几辈子不愁吃喝。关景天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性子他自然清楚,虽然出身巨贾,却没有沾染一点富家公子沾花惹草的风流毛病,甚至还有些小小的迂腐死心眼。对于男人来说,明明有着资本,却不去享受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的日子着实可惜了些,但对于被他喜欢上的女人,或许一生也不用担心会有小妾抢了关景天的目光,而如今,偏偏有人抛了那样天上掉下来的含玉馅饼不要,还真是生生吊起了他的好奇。
应宁王点点头,好笑道:“如此说来,那还是那个女人不知好歹了,凭你的身家,她还如何看不上眼?倒让景天小弟为了她失魂落魄。”
有些事情自己想着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加大了事情的影响和性质。关大少听着应宁王的话,本就委屈的心,如今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扔了手里被剥得光秃秃的竹枝,关景天把嘴一撇,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像她那样的女人,本少爷才不在意,才不会放在眼里。哼,要女人本少爷挥挥手,就有一大帮跟上来。我不服的是她的态度,本少爷是那么好打发的一个人吗?她不告诉本少爷到底发生什么事,却只是派人传话说不见,这叫什么事?当本少爷是瘟疫吗?凭什么把我当一个傻子来耍,好玩吗?还是本少爷哪里做错让她不高兴了,她也可以告诉我啊。干嘛什么都不说就跑走了……”
看着关景天越说越委屈的脸,还有他话语间无法掩饰的落寞和无辜,应宁王忍俊不禁,怕伤了关小弟面子,他忍住笑意,说道:“这还叫不在意吗?”
关景心思复杂地哼了一声,“本少爷不是任人玩弄的傻子,那样的女人不要也罢,本少爷就不相信除了她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女人了。”
应宁王抬了抬眉毛,笑道:“哦?有魄力。只是依本王来看,你怕是撑不了多久。”
看着应宁王脸上的谑笑,关景天一张俊脸憋地通红,气急败坏地喊道:“本少爷说一不二!”
“好好好。”看惹急了楞头青的小狮子,应宁王才抬手安抚他的情绪,他从书桌后站起来,踱到关景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笑道:“何必那么为难,你喜欢哪个女人,本王派人将她抓到你面前不就得了?要是不愿,来个霸王硬上弓也未必不好。”
应宁王勾唇,朝着脸红到要滴出血一般的关景天不怀好意地一笑,又继续道:“女人嘛,就是那么回事,说什么三贞九烈,得了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心不也乖乖跟了你?可要应宁大哥教你几招,定是让她自此以后对你服服帖帖。”
关景天听着应宁王口气平常的话语,顿时脸热如火烧,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要了。”话是如此,被应宁王这一提醒,他又记起了那一日澡桶里的事情。
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第一次被若馨引动了春心,而后几乎每次梦中都会梦到那日澡桶里的情景,再后来,甚至越发发展了下去。使得每次晨起,看着有些狼狈的床榻,都让他羞窘难当。
“哈哈哈。”应宁王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嘲笑,只是觉得关小弟终于长大了,至于关景天喜欢的那个女人,若真的想要,他自然愿意帮助一把。
正当此时,有人轻轻敲了书房的门。
“进来吧。”
门推开后,进来的是漠漠。
应宁王知道她是关景天的贴身丫鬟,免了她的礼,问道:“找你家少爷的吧,什么事?”
漠漠点点头,微微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关景天,说道:“少爷,贤王府的人送来帖子,说白姑娘请少爷上门一叙。”
“啊?”关景谈愣了片刻,便马上伸手接过那帖子,翻开仔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未察一旁听着的应宁王明显怔了一下。
“贤王府?”应宁王微微拧起了眉,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开口问道:“白姑娘是谁?”
关景天合上帖子,小心地放进怀里,回头看着应宁王,模样很是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忍不住嘴边上翘的弧度,他说道:“就是我说的那个死女人,叫白若馨的。”
未等应宁王再开口,他便急匆匆地跑出了书房。
脚步轻快,根本不似先前没精打采的模样。
应宁王看了一眼关景天离开的方向,便重新回到圈椅前坐下,支着下颚,大拇指缓缓地摸着嘴角,半晌,开口道:“道名现在在哪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暗卫的回话,“回爷,道名已经送先生去贤王府了。”
乘着马车,若馨和道明一路无阻地来到了贤王府。
师父的身份在皇族中该算是隐秘的,不仅如此,便是东街百姓估计也不知道当今东街国还有一个贤亲王。
据她所知东街国的一字亲王也只有应宁王一人。亲王地位极高,而“贤王”之名则更是亲王之尊,在属于白若因的印象当中,贤亲王之名是东街王朝如神一般的存在,并非每一代都有贤王,甚至在东街历史也是少之又少,但能被封为贤亲王的,必是在皇族中威望极高的王爷,他握有几乎等同于皇帝的皇权势力,甚至能惩君之不正,罚君之不良。而当初,也是因为应仲阳的父皇极其疼爱他,也知道他的能力后,才在临终前,赐封他为贤亲王。
而自从百年前的贤王应仲阳挽东街应氏王朝危机后,东街历史上便再无封过任何王爷贤王了。
贤王府的府邸位置距离内城颇有一段距离,只是环境宁静优美,说来倒是符合师父平日的习惯。
下了马车,道名没有进去,只在大门外等待。
王府大门上悬挂的“贤王府”三字匾额颜色还极是鲜艳,府门落位极高,显得威严而庄重,两旁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看起来着实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若馨抬头看了一眼,便提裙走上极宽的石级,上了几阶,门口的守卫便拦下了她盘问,若馨也不恼,只是将道名交给她的帖子递给了守卫。
守卫拿着帖子进去通报,不一会,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他朝若馨微微鞠了一躬,说道:“白姑娘久等。老仆是贤王府的管家,祭司大人已在大堂等您了。”
若馨点头,微笑道:“那就有劳管家带路。”
领着若馨进了王府,管家在牵头带路,若馨一边走一边环目打量了一下贤王府的景致。
不若应宁王府的富丽堂皇,贤王府显得大利落许多,没有多余累赘的装饰,整个王府简单而庄严,心里腾起的,便是一种敬畏。
宅子似乎空置了许久,虽然有人打理着,却依旧少了几分人气,花园里没栽种什么花,只种了一大片的青竹,显得有些冷冷清清,想来还是师父的习惯。
青石板的大道两旁种着树,入了冬,却只有一树无叶的枝桠。若馨跟着管家安静地向大堂走去,走到半路时,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女子,若馨停住了脚步。
来的是许久未见的白茹雪。
白茹雪一身淡粉的长裙,裙上镶绣着枚红的海棠,衣服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比之她从前为茹雪买的好上许多,柔软的缎子穿在茹雪身上越发显得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看来白茹雪跟着白若因倒是比跟着她生活舒适了许多。
盈盈地和管家打了招呼,好奇的目光便向披着披风的她望来。
若馨抬起头,兜帽下的视线与白茹雪正正对了上。
白茹雪脚步顿时一顿,迟疑了片刻,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一时间,白茹雪好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交握着双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白茹雪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话,就又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脚步有些慌忙的茹雪,摇头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的,人活在世上,不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既然跟着白若因她很快乐,那也不用对她感到抱歉或是愧疚。
将若馨领到了大堂外,管家伸手示意了方向,便恭敬呃说道:“白姑娘,祭司大人就在里面了。”
“我知道了,谢谢管家。”道过谢后,若馨便自己往里面走了进去。
此时此刻,关景天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大堂的座椅上,已经失了刚来时的激动和兴奋,如今清亮的黑眼睛里透着三分不耐烦,一会一会便看看靠坐在正位上的的白若馨,却见她自顾地拾着一本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
从两人见面,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她说出的话,却是屈指可数,不过“请关公子来这里,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呢。”还有就是“人未到之前,请关公子自便。”
心中安息懊悔着,才道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如今却自打嘴巴,她才一个召唤,他便又眼巴巴地跑了来,而她还是一副冷木的模样,对他不理不睬。
终于坐不住了,关大少腾地站了起来,鼓着双颊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叫了本少爷来,又把本少爷晾在这里?到底要见什么人?”
白若因慢慢抬眼,清澈的双眸冷冷若雪山的寒泉。她朝门外看了一眼,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地说道:“人已经来了。”
听了她的话,关景天扭头向大堂门口望去,便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个灰衣披风的女子。
“啊,是的。”一见来人,关景天叫了一声,跳将起来,身子一个寒战,没有丝毫迟疑,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两月前那天晚上闯进他家宅子的人。他指着她,有些结疤地开口,“你,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若馨倒是没料到会在这看到关景天,也微微吃了一惊,转向白若因,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似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了。
若馨顿了顿,便继续举步向前走去。
“喂,你别再过来了,小心本少爷对你不客气。”顾忌那时见到她身上的阴气和鬼影,担心她会对白若因不利,尽管心里害怕,关景天还是战战兢兢地挪到了白若因的身前,挡住她。
这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披着灰色披风的女子,关景天这才发现如今她周身到死不再有阴森的鬼气了,目光向她的脚下看去,看到了那一道淡淡的影子,他才稍微放下了些许戒备。
只是那一夜,环绕在她身上那些狰狞诡异的死灵,死白死白、带着死亡气息的面庞却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关大少语音带着颤抖地指着她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若馨静了片刻,终于抬起手,绛红鲜艳的衫袖滑了下去,露出一直雪白的手腕,腕上是用银环串着的七个菱形红信石。
若馨看着关景天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不觉失笑,他拂下披风的连帽,解了披风,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的笑脸便出现在了关景天面前。
如雷轰顶。
关大少在看到她容貌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半响都没有动静,他的脑子好像一下子陷入了混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如何让思考。
一边是身着月白云纱的女子,另一边是她红衣轻扬。
一个人清冷若雪山寒恋,另一个则是温笑若春。
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
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清亮的黑眼珠子如今一片茫然,关大少僵硬地转头看了看白若因,又再慢慢转回头看着若馨,连续好几次,关景天的双眸越睁越大,杏圆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两张一模一样的的容颜,每一个他记得细节,不一样的只是她们的神情。
像是一面镜子倒影的两个人,只是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影?
关景天懵了,被震住了。
关大少定了身子,只有那个头像是被人操纵的小木偶般不停地左右移动,他似乎还能听到自己脖子的骨头传来吱吱咯咯的声音。关大少呼吸越来越乱,最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来不及身后搀扶,关景天整个人便摔到了地上,不省人事,若馨心中愕然又好笑,忙上前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等候在侧厅的漠漠隐约听到自己少爷的惊呼,以及而后大堂里沉闷的声响,心中忧急便急匆匆跑到了大堂外头。向里望去,看到关景天厥在地上,漠漠提裙跑进了大堂,焦急地喊道:“少爷怎么了?”
白若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便又重新移到若馨脸上,眸中的神情若与所思。
而若馨在确定关大少只是因为一时气血上逆不顺而引起的昏厥,并没有其他症状之后,才松了关大少的手腕,转过头对漠漠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漠漠姑娘,好久不见了。”
乍然见到若馨和白若因两人一同出现,漠漠的反应和关大少初时的反应一般,生生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愣在当地。但好在若馨早于万春县时便告诉她,自己与白若因的情况,愣怔了半响之后,漠漠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来,帮我将你家少爷扶起来。”托着关大少的一只手臂,若馨召唤漠漠一起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到了座椅上坐下,看关大少即使昏厥,脸上依旧一副见了鬼一般惊恐又似有些迷惑的表情,若馨想到方才他的反应,实在好笑,伸指弹了弹关大少的额头。
“若馨姑娘,你怎么也在京城?”视线在白若因和若馨的脸上打量了数回,漠漠暂时压下心中的震撼,转头看着若馨开口问道。
才弹了一下,大少爷额头嫩滑的肌肤便起了红痕,若馨笑着收了手,回答道:“当日万春县和你告别,我便来了京城,今日来这里是想见故人一面,倒未想会遇到你们。”
漠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白若因,瞥见她脸上冷淡的表情,心头一股敬畏之情不自觉升起。在万春县,她曾经和少爷一起去白家村找白若因,甫见到的那一刻,她也差点以为那人便是若馨。只是相同面容的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也只有死倔的少爷才认死理地坚持白若因就是若馨。
漠漠垂下视线,说道:“今日是白姑娘请少爷过来的。”
若馨闻言,转头看向白若因。白若因只是表情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向大堂后走去,同时开口道:“你随我来。”
漠漠留在大堂照顾着关景天,若馨则随着白若因一同向堂后走去。
出了大堂,便又见一片宽敞的园林,只是花园里依旧种植着一片青竹,看起来清冷了些。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从青石板的大路转了个弯,若馨看到不远处建在湖边的小筑,猜想那里便是白若因如今的住处。虽然贤王府整体的建造简单而随意,那个小筑看起来却显然花了一番功夫,以白若因淡然的性子,自然不会计较住处条件的优劣,如此向来,大抵便是师父准备的了。
若馨自嘲的笑了笑,师父盼了两年,从她一出生便开始计划了一切,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让白若因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虽然害得自己失了身体,如同一个游魂野鬼,不得不到处找寻存活的办法,但恐怕再来千百次,师父依旧会做这样的选择吧。
从小跟在师父身边,看到了师父对于白若因因爱恨交杂的浓烈感情,如今想来,便也是爱得太深,才变成了恨吧。承了白若因的记忆,也记得百年前白若因对应仲阳无情的伤害,她不知道灵魂被唤醒的白若因如今心中是如何所想,便是她也难免察觉到一抹惆怅,虽然那只是清晰存留在她脑中却不属于她的一段记忆。
皇甫贤坐在书房里,面前是敞开的窗扉,穿过那片青竹林正好看到走向小筑的白若因和若馨。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因为相同的容貌而显得有些诡异。
慵懒地倚靠在古朴的雕花背椅,皇甫贤神情变也未变,视线随意地停留在两人的身上,颇有些深意地笑了一笑。
一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执着盏盖轻轻地拨去茶水上的茶叶,茶水已凉,比刚沏时更显苦涩,他却独爱如此的饮法,越是苦越是涩,他喝入口中,更觉回味无穷。将茶杯凑到唇边,皇甫贤喝了一口,听到回春进了门,在身后低声叫了声,“爷。”
“嗯。”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口微微带着苦的茶水,皇甫贤清淡淡应了声。
回春低头,禀道:“爷,昨日卜氏长老集体上请祭司,要她收回如今小姐身上的一魂三魄。”
“哦?”皇甫贤本来慵懒的呃神态有了一丝兴味,“这些老东西,倒是始终未该性子。”
自从回京之后,白若因被重新封为了护国祭司,卜氏一族也恢复了百年前护国宗族的身份。他知道那些长老的想法,虽然白若因百年前大祭司的记忆被唤醒,但因为如今失了那一魂三魄,能力便远不及当初。只要收回了若馨身上的魂魄,那么白若因便能重新振作卜氏一族,重塑百年之前卜氏一族在东街的荣耀和地位,也能消除如今皇族对他们的敌视,使自己摆脱依旧危险的境地。
皇甫贤唇角轻扬,微微带着讽意地一笑,而后问道:“阿因如何回答?”
“祭司并未表态,只是说她心中自有定断。”
回春顿了顿,又继续道:“爷,柯蓝三皇子清晨已经起程回国。”
皇甫贤沉思片刻,淡淡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走进白若因寝房的两人,慵懒地撇尅视线,“继续派人跟着,有什么情况再回报。”
“是。”
若馨跟着白若因进了屋子,发现屋子里的摆设静雅别致,想来当初布置这一切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进了屋后,白若因让若馨稍等片刻,便走到书桌后,不知去取什么东西。若馨则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
白若因的性子与山间生活时的师父颇有几分相似,事事都处理得一丝不苟,不若她的随性懒散,白若因待事无论大小皆十分严谨,屋子里一尘不染,井井有序。物随人样,看着屋子里洁净到有些清冷的程度,也不难想象出主人的性子了。视线一一扫过,发现床榻旁的木柜上收着几套男子的服饰,若馨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
书桌后的白若因弯腰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匣。木匣看起来十分古旧,上头的漆面早已脱落,露出本体的木头也显出陈腐的黑暗色。
白若因将手放在那木匣上片刻,半敛的眸子带着沉思的神情,静淡的脸庞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沉默了片刻,她便抬头对站在门口的若馨唤道:“你过来吧。”
走到书桌前,白若因看了她一眼后,便打开木匣,从里面中取出一个用古旧的娟帕抱着的东西,若馨不知道白若因的目的,疑惑地看着她,将娟帕展开,白若因拾起包裹在其中的一物递到若馨面前。
一个石头?
玄黑不见一点杂质的石头在白若因净白的掌心分外的显眼,石头的菱面光滑,只有一面有明显断裂的痕迹。
“这是什么?”若馨看着白若因示意她接过的东西,不解地问道。
“镇魂石。”
若馨一怔,“镇魂石不是在应宁王手里吗?”
而且应宁王不是也亲口承认了?
还是……他是在骗她?
“应瑞宁王手中确实也有一块。”白若因看着忧疑的若馨,继续说道:“百年底前,镇魂石为仲阳从柯蓝国所得,仲阳让天玄收了我的魂魄强入轮回。因为卜氏祭司肉身灭则魂魄散,他在天玄未设阵法之前,先已镇魂石固我的魂魄,镇魂石便是在那日一分为二。”
若馨听着白若因叙述着她未知的事情,眸中微微疑惑。
白若因知道她心中所想,平淡地说道:“这些也是仲阳后来告诉我的。”
若馨扬唇笑了笑,点点头,表示理解,只不知白若因将这块石头拿给她看有什么目的。白若因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说道:“镇魂石是仲阳让我交给你的。”
若馨心头一跳,正要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她抬起头,愕然的目光望向白若因,张口结舌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心中不是不惊讶,师父从小收留她,处心积虑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唤回白若因,曾经对她的好,可是说是为了保住她这个日后威载白若因魂魄的躯体,如今师父的目的已经达成,又为什么愿意帮助她?
她还记得当时师父找来天玄要唤醒白若因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师父说他们师徒的情分在她下山之时便已了断,虽然当初的自己对于师父还有几分恋慕,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对于白若馨其人,师父的心里确实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低头看着白若因手中的镇魂石,若馨微微蹙起了眉,低声问道:“……为什么?”
见若馨迟迟没有接过那个镇魂石,白若因索性将石头放在若馨面前的桌上,旋身走到窗前,漆黑的长发轻轻拂到面前,顺着长发飞扬的方向,她看到清湖对面那扇开敞的窗子。
视线扫过窗子里只停留了片刻便又离开的身影,白若因神色幽幽,淡淡道:“我没有问他,若你想知道原因,可以自己去问。”
将镇魂石交给若馨,便也等于做了一个决断,长老们昨日的话言犹在耳,她也知道要重振卜氏一族,恢复自己完全的能力,收回若馨身上的魂魄确实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皇甫贤将镇魂石交给她,让她交给若馨,她确实也明白他的用意。
或许该说,自从回来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她都看不明白了。
……
若馨略略沉吟片刻,还是伸手将镇魂石用那块古旧的娟帕包好,收进怀中。
师父如今的做法,是念在他们曾经师徒一场的份上也好,是为补偿对她所做的一切也罢,抑或是有其他的什么母的,毕竟她如今也只求能保着一条命,具体的原因,不也不再追究了。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白若因,若馨静静笑道:“那就请大祭司替我谢过师父了。”
白若因掉过头来,眼中的神情也恢复了先前的静淡。她身为大祭司,本就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让太多的杂事扰乱心绪,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成为卜氏一族史上能力最纯碎最强大的大祭司。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你如今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只将融过柯蓝神使之血的镇魂石贴身放着,就能维持目前的状态,也不必再引渡阳气。”
若馨听了之后,微微一愣,没有作声,只是微微垂眸,似在沉思。
白若因知道,若馨只要能采渡至阳或极阴的男子阳气,便能保持她的意识不会涣散,但却绝对不看能会有目前的效果。若馨如今的情况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阴气几乎已经消无,世上有此能力的人屈指可数,是谁在后面帮助若馨,她隐约猜到,但也没有道破,只是说道:“我腹中的胎儿为柯蓝神使骨肉,兼有神使之能,因此只要引些许胎儿骨血,同样能与镇魂石相融。”
若馨低头,看向白若因的腹部,如今算来,胎儿已有四个月大,看着白若因微微凸起的小腹,若馨的心头涌起细微而复杂的情绪。
她的身体一直停留在离魂之时的模样,因此虽然孩子的魂魄是在她的肚子里,她的身体却依旧始终没有变化,亲眼看到白若因微凸的小腹,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母亲了。
看着若馨沉默不语,白若因淡淡道:“引那些血并不会伤及胎儿,只是要取血也非一日可成,三日后,我会派人将血送到应宁王府。”
微微停顿了一下,白若因又解释道:“如今镇魂石只有一半,即便融了柯蓝神使的血也未必一定保你平安,你还是尽早找到另一半为好。”
“我知道了。”若馨点点头,朝白若因温笑道:“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白若因看了若馨一眼后,便慢慢向门口走去,静静地说道:“我并非在帮你,只是答应了一人而已。”
……
与白若因一前一后地走出小筑,若馨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便开口问道:“白容和胭脂如今可还好?”
白若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句,“白容尚在昏迷,胭脂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若馨愣了一愣,问道:“他去哪里了?”
“她在万春县醒来,呆了数日,便离开了。”
“那时候他身上还带着伤。”若馨语气略急,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留下他?”
白若因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地不起波澜,语气也是淡漠地说道:“她并非卜氏族人,生死与我无干。”
耳朵里嗡嗡作响,若馨噎住,张大眼瞪着白若因,心中恼怒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白若因人生冷清,一切事情但凭心中维护族人的标准,只是白若因也有自己的记忆,应该知道胭脂与她的感情,为什么她能如此冷漠地对待?
咬紧了牙关,若馨说道:“那么白容呢?我想去见见他。”
白若因看着她,缓缓地说道:“白容在卜氏祀堂,他的魂魄凝聚只差些许,如今正是最后关头,容不得一点打扰。你若要见他,三日后再来,我会安排你与他见面。”
若馨深吸了口气,细思片刻,她知道白容的情况,急也是急不了,便点了点头,举步离开了。
……
白若因送走若馨和关家主仆二人,便依照往日的路线往卜族如今被安顿的地点而去。
卜氏一族甫回京,重新接管了皇家祝祭之事,要处理的事情非常的多。白若因每日都花费大半的时间和长老们商议族中一些事宜,分配好各自的任务。一直到天近日落,她将族中今日的公事处理完毕,这才往祀堂而去。
自从回京以后,白容一直留在卜氏的心祀堂,算了算时间,他也确实要在这两三天清醒过来了。竟融了自己血的药喂白容喝过之后,白若因走到祭坛中间,整理一个月后为皇族祈福所要准备的东西。
躺在青寒石上的白容依旧静静的,仿如沉睡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几未能察觉地颤了一下,而后,眼睑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祭坛中有一道白影,白容虚弱地闭目休息一会,再次张开眼,待视线逐渐清晰,他慢慢地抬眼凝望向那道熟悉的背影。
察觉到身后白容气息的细微变化,白若馨转过身去,正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放下手中的器物,白若因慢慢举步向白容走去。对于他的清醒,白若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激动的神情,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淡而静漠。
白容撑着手臂,慢慢从青寒石上站起来。连续躺了两个多月,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气息也不若过去平稳。习惯性地取过放置在身旁的长剑,手指触碰到呢冰冷的兵械时,白容稍稍顿了顿,本来有些杂乱混沌的记忆渐渐清晰。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慢慢回笼脑海,他记得白茹雪被东街国皇家军队捕获,他和胭脂为了不让若馨冒险便在她领族人转移时偷偷前往七里坡救人,那一场人数悬殊的决仗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最后倒在一片血泊中时,他唯一的记忆便是等到了若馨,想起了那一眼清丽却满是血污的脸上至悲的哀伤还有让他心疼的泪水。
浑身一震,白容的心微地揪起,至此,他的神志已然清明。
手中长剑的血迹早已被擦拭,他没有死,那场恶斗也宛如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
白容垂首,脑中闪过几个朦胧不明的画面,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着,他记不起是什么,然努力回想,却总是让他感到一股难言的心痛。
正当白容沉思之时,白若因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猛然醒悟过来,白容抬起头,正要出声,薄唇启了启,却又顿时停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白容察觉到了怪异,凝视着眼前有着熟悉的面容却是完全陌生感觉的白衣女子许久,白容眉宇渐渐拧成峰,本是迷茫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冷漠。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浑身陡然散发出锐气,手中的长剑锐鞘,铮铮然。白容忧疑地盯着眼前和若馨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的女子,沙哑干涩的声音慢慢吐出,“你是谁?”
白容自出声便被当成死士训练,他为人谨慎、心细如尘,更不论本就将若馨印在了心底。即便眼前的女子和若馨的模样没有丝毫差别,在他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之后,便一眼认出了不同。
白若因没有对他戒备的动作感到不悦,只是静静地开口道:“白若因。”
听到她表明了身份,白容心中疑惑更深,细细端详着,白容越发心境压下心中不明的恐慌,他问道:“姑娘她……”话到一半,他便顿了声,紧紧握住了拳头。
白若因看到他眼底绷于一线的情绪,明白他心头所想,应道:“我如今的身体确实是过去白若馨的。在你昏睡的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的记忆被从白若馨的灵魂中唤醒。”
白容盯着白若因,两颊绷得死紧,屏住了呼吸。
白若因移开了视线,继续道:“我与白若馨是同一灵魂,本也是一人,只是两个月前,在唤醒我记忆之时,属于她意识的部分已经离开,独成一体。”
听完白若因的话,白容沉默片刻,将右手的长剑收鞘,他便撑着身体向门口走去。
对于白若因方才的话,他听得一知半解。他有太多的疑惑,但目前他最关心的事是姑娘在哪里,她还好不好。
他如今想做的便是只是找到姑娘。
“你要去哪里?”清淡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步伐停在祀堂门口,白容扶着门框,调整着呼吸,走了几步路而已,他的额上已是汗水点点。站直了身子,白容话语平淡地说道:“我要去找姑娘。”
白若因神情未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如今离不了我身边。”
白容回头,看着白若因,年轻俊秀的面庞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天命为我身前灵兽,本也同卜氏祭司一样身死魂灭。前一世我的天道轮回已乱,你便也入了轮回,今生为人。白若馨本是我转世,你才因此会留在她身边。”白若因看着白容黑漆的眼眸,平淡道:“你今生躯体为人,魂魄却依旧是天命灵兽,灵兽只能跟着它命定的主人,若违了此道,必受天谴。而且你经历一场死劫,魂魄散弱,离开我,你便也活不长了。”
听完她的话,白容注视了她许久,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漆黑黝深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涟漪起伏。他双眸微垂,语调不变,平静地答道:“前世是什么样的,白容不知道也管不了,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认得的人、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他只认得那个从他十九岁才见到的主人;从没将他当成下人看待过,会舍不得他辛苦受伤的女子;会花时间为他做衣裳的姑娘;会为了他流泪,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白若馨。
他不知道什么前世的灵兽,也不管什么天谴,他的认知里,只有一人,永远也不变的一人。
“即使你会受到天谴,即使再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你也不在乎吗?”
白容垂下了眼睛,直挺挺地站着,半响,他重新抬起头来,依旧重复道:“白容一生只认一个姑娘。”
白若因静静地看着白容,那双黑漆漆的双眸,一如当初跟随她的那头灵兽的眸光,忠诚而坚定。
白容敛眸,沉默片刻,沉吟道:“如果你坚持,我不会拦你。”
白若因慢慢掉过身去,走到祭坛中心,蹲下身重新整理着手中的那些祭祀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白若馨如今在应宁王府。”
白容看了祭坛中的白若因一眼,便转过身,继续向外走去。
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祀堂中又恢复了平静,白若因回头淡淡扫了一眼,门口已不见了白容的身影。
重新继续着手中的事情,白若因的神态一如往日。
她确实没有骗白容,况且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和过去康健时同日而语。白容的魂魄是靠着她的天魂聚集,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她用自己的血入药喂他,如今已结成血链,他和她身上的这具身体也断不了关系了。更何况主魂在她身上,他只要离开了她身边,再活不了半月。
关景天来到京城之后,便是由应宁王招待。因为关景天和应宁王的特殊关系,王府里也有专门为他所准备的院子。因此在离开贤王府后,若馨便同关景天漠漠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回应宁王府。一路上关景天一句昏厥不醒,漠漠则在一旁照顾着。马车里垫了厚厚的一层褥子,又铺了一条毛毯,关景天安静地躺在上头,身子随着前行的马车舒服地微微摇晃着,到了最后竟然微微打起了鼾。
看着微微蹙眉似有心事的若馨,漠漠关心地问道:“若馨姑娘,你如今的身体可好些了?”
若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漠漠,笑道:“若是说实话,我的小命还有一半是悬在棺材里面。虽然暂时保住几个月的命,不过我也没有把握能活过明年的春天……”
漠漠诧异的说道:“若馨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倒也不是病。”看着漠漠眼中为她而来的担忧,若馨顿了一顿,便又笑道:“事情离奇,说了你也不太明白,也不必多分一份心来担心我。”
安静地低头,漠漠倒是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眉宇间的愁绪也似越来越深。独自思考了良久,她看了看躺在一旁不知是昏迷着还是沉睡的少爷,又看了看若馨,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好的锦帕,漠漠垂首打开帕子,将里面的玉佩递到若馨面前,说道:“若馨姑娘,这玉还是还给你。”
看着漠漠向前来的手绢,若馨认出了里面的那玉正是当时她离开万春县送给漠漠的那半块并蒂莲玉,玉佩被漠漠贴身收放着,看得出她也十分爱惜它,如今为什么又要还给自己。
若馨抬头,看向漠漠。
漠漠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更多的确实释然的表情。她握着若馨的手,将玉佩放回若馨的手心,认真地说道:“若馨姑娘,漠漠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却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要奢望去得到。我与少爷或许真的是有缘无份,少爷有心时,我却只想着找到表少爷,等到自己有了意识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那里了。”对上若馨温和的目光,漠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少爷对漠漠始终是兄妹的感情多些吧。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话虽如此,若馨却看得出她心里还是很喜欢关景天,漠漠安静地说着,眼里却微微沾染了湿意,仿佛觉得自己优点丢脸,漠漠腼腆地笑了笑,低头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若馨伸过手,握着漠漠,轻声说道:“漠漠是个好姑娘,不能和你在一起是你家少爷的损失。”
漠漠听着若馨安慰的话语,抬起头,摇了摇头安静地笑道:“谢谢若馨姑娘,我没事的。小时候我娘告诉我,如果你错过了一次感情,也不要难过,这一次失败,是为了让你等到下一个,那个命中真正适合你的人。我娘的话对我是,对少爷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是少爷命中真正适合的人。”
轻轻地说着,漠漠也慢慢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若馨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从容与静待,“我发现有的事情要解决其实真的很简单,执着却一直不能成时,只要放下,什么为难有没有了。”漠漠秀丽的脸庞带着纯质恬淡的笑意,仿佛山中清净的秋菊,若馨握着手里的玉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感情的路,不是人为能安排的,不管最后是幸福是忧伤,还是要让那个人自己去选择只自己的道路。
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局,只要自己愿意,别人无法多说么。
若馨看着漠漠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时间的早晚,总有一天,漠漠会找到适合她的良人。
漠漠直了直身子,而后又道:“若馨姑娘,玉佩的事情我谁都没有说,现在它重新回到你手上,你还是那半块玉佩的主人。”
看着漠漠暗示的言语,若馨笑了笑,她伸手从关大少怀里勾出那个锦袋,将那块玉佩放了进去,而后又将锦袋重新放回了关大少的怀中。
漠漠不解地看着若馨。
若馨眨了眨眼,笑道:“这玉本也不是我的,如今就算做个好事,让它和它的另一半团圆。至于你家少爷的未来,就让他顺其自然地发展吧。”
……
一直到回到王府,关景天还是没有清醒,只是似乎也不像是昏迷,关大少嘟着嘴,一边打着鼾,却是睡的酣畅,叫也叫不醒。漠漠解释道,这两个月来关景天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如此一来,大伙便一不忙将他叫醒,便只让人将他一直抬到如今住宿的那个院子,由着他一直睡下去了。
若馨进了府后便和漠漠分道扬镳,找到总管事打过招呼,方才准备出门去风华那看看,便有人前来传信,说是两院夫人有请。
若馨思索片刻,便跟随来传话的丫鬟一起离开。
阮夕烟会想见她,也不奇怪,以她没有任何征兆便以平民之身入住此苑,任谁都会觉得讶异费解。她暂时猜不到应宁王府打的什么算盘,但也预料到只要搬进去后,迟早会和应宁王府身后的女人们正面撞上了。
丫鬟领着若馨来到西院,阮夕烟正在花园的凉亭里等她。
听到身边丫鬟的提醒,阮夕烟才款款转过身,一双隐藏着精明的媚眼便带着审视向若馨的方向望来。若馨笑然以对,却发现阮夕烟在看到她的一瞬眼中流露出一抹愕然。
那种仿佛是见到不可能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表情。
若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微有疑惑,而阮夕烟这时也已经收敛了先前奇怪的神情,她脸上微微扬起算的上是亲切热络的笑容,美妙轻绵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想必你就是白离妹妹吧。”
白离……妹妹……
听到这称呼,若馨在心中打了个寒战,却还是面带笑容,走到阮夕烟面前,依着府里的礼数对阮夕烟行了个礼,“民女白离见过西院夫人。”
阮夕烟的西院夫人是正式的夫人,她的地位只在王妃与侧王妃之下,或许该说只要应宁王入住北苑四院里的妾氏便都有着高人一等的地位。这便也是当时当她一住进静院,下人们便恭恭敬敬称她为静院夫人的原因。
阮夕烟直直地注视着若馨的面容,笑盈盈地走到她身前,轻轻执起她的手,笑道:“不必行此大礼了,如今妹妹入住静院,便是与我等同了身份,若还行这礼,姐姐我便受不起了。”
若馨知这误会不易解释,只能开口道:“西院夫人误会了,阿离与王爷并非如夫人所想。”
“能被王爷恩宠,并非什么坏事。”阮夕烟抿唇细笑,又道:“王爷既将你安排在北苑自是看重你非常,姐姐我也并非心小之人,能多个知心的人一起服侍王爷,我心中自也欢喜。”
阮夕烟一边说着话,一边热络地拉着若馨坐到了铺了暖毡的石椅上,自己也在石桌对面坐下,而后抬手,挥退了身后服侍的婢女,这凉亭之内便只留她与若馨二人。
取了两只干净的杯子放在面前,阮夕烟动作优雅地压着壶口倒了两杯热茶。
将一杯热茶移到若馨面前,阮夕烟微笑道:“如今这里便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便也不妨说说知心的话吧。”
若馨听着阮夕烟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的态度热络中也带着客气。
那样的客气带着微微谦恭的意思,若馨压在心中的疑惑,也笑道:“不知西院夫人要和阿离说什么。”
轻轻抿了一口茶,阮夕烟抬眼望着她,说道:“我听管事道,阿离进王府是以郡王郡主先生的身份?”
“是。”若馨点了点头。
“方才听下人们还称妹妹‘先生’。如今阿离入了北苑,还以‘先生’称呼却是有些委屈了。”
“阿离和王爷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到如今的身份确实还是郡王郡主的先生。”
见若馨始终否认,阮夕烟但笑不语,也未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过了不久,她又端起茶盏,似是闲聊一般问道:“听口音,阿离不似这京城人士,不知阿离在未进府前,家住何处?”
“我确实非京城人,”若馨想了想,便笑道:“我是半月前与拙夫一道自南方一个小城来到京城。刚好见王府中召先生,我们盘缠用尽,事有所急,这才揭了王府的榜,进来做了先生。”
“是么?”阮夕烟轻盈盈笑着应了句,目光却依旧不离她。
听到她说自己有了夫君,阮夕烟也没有很诧异,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面上的表情也若有所思,似有些奇怪。
若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阮夕烟,发现她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有些奇怪,言语间也似带着微微的试探。只是她隐秘地很好,表现地也并非很明显。
若馨垂眸注视着清澈的茶水,茶水袅袅的热雾腾起,迷茫了茶面的人影,若馨心中突然生起一个感叹,这应宁王府里果然暗藏玄机,不止应宁王,便是阮夕烟似也藏着秘密。
又与若馨拉了些家常,阮夕烟都似话中有话,但依旧笑容满面,“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习惯兴趣多少还是有些了解,阿离若有需要,尽管来问我便是。”
“西院夫人言重了。”若馨低头,谦虚地笑道。
阮夕烟仔仔细细看着她带笑的面庞,最后取过放在石桌一旁的一个长形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别致的金簪递到若馨面前,“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便只挑了这个金簪作为见面礼。”
那簪子做工精细,上面的镶嵌的一些材料倒是也未见过,恐怕价值不菲,若馨摇了摇头,“西院夫人客气了,这礼太过,阿离领了夫人的心意便是。”
“这并非什么值钱东西,只是今日我看阿离投缘,送给你,不过聊表寸心,”阮夕烟慢慢起身,走到若馨身边,拉过她的手,硬是将金簪收进她掌心,“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咯。”
阮夕烟说着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脸上也没有真实的怒气,只是一抹娇嗔。
若馨无奈,便只得收下簪子。
而后浅浅说了几句,若馨便起身离开,快要走出院子时,若馨回头看了一眼,阮夕烟却还依旧看着她的方向。
离开了西院,若馨方才回静院收拾了一些东西,对道名说道:“我等会出门,大约三日的时间,你便不用跟着了。若是王爷问起,你就说我已经和总管事告了假。”
道名低眉敛目,安静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虽然道名没有跟随,总管事还是安排了一辆马车将若馨送到了外城的目的地,护送她来的人和若馨确定了回府的时间,这才重新驾着马车打道回府。
推开大门进了院子,若馨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想来情之便在里头了。
庭院里的衣服刚刚清洗过的,地上也晕染了一圈一圈的暗色的水渍。
来到京城之后,在搬进这个宅子的时间里,若馨发现情之从来不让其他人帮他清洗衣服,即便在后来他身体渐差的那段日子里。
似乎听到了若馨的脚步声,屋子里静了静,而后情之便从屋子里轻步而出,他身上穿着淡青的衣服,面上的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他看着若馨,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暖意,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离你来了。”
若馨看着他微微愣了一愣,而后慢慢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许久。情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微微笑道:“阿离,你怎么了?”
若馨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熟悉面容的男子,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开口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情之眼中眸光微微一闪,倒也不见慌乱,却似是包容地一笑,“谁?阿离,你在和我闹着玩吗?”
若馨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不见丝毫破绽。若馨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眸,张开眼,一片清明。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是风华,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男子怔了一怔,而后静了许久,不知是否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开口,艰涩地说道:“阿离,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若馨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说道:“你不用再隐瞒了。虽然你的声音容貌、行为举止,甚至是神态都和他如出一辙,可是,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模仿,他内在的灵魂却没办法模仿地一模一样。”
世间的每一个人永远只有一个独特的存在,靠的不是美丑幻化的皮囊,而是刻入骨血,永远独特的灵魂。
和风华伪装的情之相处的两个多月里,或许在最初的时候,她确实是被风华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演技给瞒过了。可是,相处之后,她却也渐渐发现了风华的许多纰漏之处。曾经最亲密的两人,曾经缠绵悱恻的日子,而今她又如何看不出他的伪装?
更何况,进京的一路上,他掩饰他日渐虚弱的病体,每每她为他把脉之时,却查不出任何原因。她是失去了祭司的能力,无法祈福承灾、御鬼驱邪,却没有失去医者的能力,风华让自己的身体不露丝毫破绽,让她找不到病因,发现不到异样,但不知那恰恰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若馨没有去探究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她,或许是心有愧疚,为了弥补当初他欺骗了她的事情,或许是……他尚对她留有一封半毫的情谊,不忍见她以那样的方式不堪地消失在世间,这才出手相助。但既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便也权作不知,不去拆穿。
也免去两人相认的尴尬。
对面的男子无话可说,保持着沉默,恐怕也未料到方才一面便被她认出了身份,微微有些无措的模样。
若馨开口,继续问道:“风华去哪里了?”
男子敛首,面上的神态也微微变了,他动了动嘴,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为难。
知道男子大概是风华吩咐来的,若馨呼了口气,便放缓了语气,没有给男子压力,轻声道:“你不用为难,只要告诉我他如今的情况便好,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是的。”男子接到,他抬头看着若馨,最后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属下晨连见过姑娘。殿下他其实……”
男子有些困难地开口,说到一半便又停住。
若馨本不喜为难人,但如今事关风华,她便也只想弄个清楚罢了。
若馨耐心地等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说道:“殿下已经回柯蓝国了。”
想到风华离去时的吩咐,他说若到时若馨发现了他的身份,便按他的说辞陈述便好。男子顿了一顿,将风华吩咐的话慢慢道出:“圣上恐殿下长期留在东衡危险,已连发数函召陛下回国,且殿下如今的身体不适留在东衡,宫中自有御医能为殿下调养。殿下思量之下,便唤属下来助姑娘。”
男子陈述时面上的表情镇静而肃然,若馨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风华的身体看来确实是不如表面那般安好,而她尚未查出原因,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回去了也好,否则她真的还不了他的人情了。其实她早已不记恨在万春县发生的事情,她只不过被骗罢了,他却是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残忍地将她在乎的人伤害,她做的未必会比风华留情。
更何况,在其后的日子里,他所做出的弥补,远远超过了当初对她做的伤害。
若馨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眸,重新望向那叫晨连的男子,问道:“风华离开前,可有话留下?”
晨连点点头,走到屋子一个隐秘的角落,取出一个瓷瓶,将它递到若馨面前,说道:“殿下离开前,将这个瓶子交给属下,吩咐属下在姑娘每次来前两个时辰,将檀香木以此浸泡。如今姑娘已经识破属下身份,属下不敢隐瞒。”
若馨接过晨连递过来的瓶子,打开瓶塞,发现里面满满的一瓶尽是艳红的液体,从瓶口飘荡出阵阵馥郁的异香,便是曾经她在风华身上常常闻到的梨花的冷香。
血?
若馨的心微微一震。
传说柯蓝神使的血具有奇效,正因为难得,常引来心有不轨之人的觊觎,因此柯蓝国神使的身份通常都极为隐秘,大都只有其皇族中人知晓。
如今想来,恐怕这一路之上,风华便都是将檀香木浸泡过这些血点燃来为她固魂。一则,燃烧的气味掩盖了血液中的梨花香气掩饰了他最易为她所发现的身份,二来,燃烧后的血气弥漫了整个空间,让她能慢慢地吸入,更好地吸收。
只是,这样却是要浪费他更多的血。
若馨微微蹙起了眉,攥紧了瓶子,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隐隐一股惆怅萦绕。
良久,若馨收拾好了心情,重新开口说道:“你带我传个口信给你们殿下,说我如今已经找到能暂时保住身体的法子了,这瓶血我收下,让他以后不要再为我放血了。”
晨连没有马上应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好。
自接下任务,他日夜不停地接受训练近一个月,来到这里后,殿下又几次叮嘱,他了解殿下对眼前这位姑娘的看重。殿下也曾言及这血对她的重要程度,如今她却说不再需要,他不知能否相信。
“就那样回吧。取血伤身,如今不再需要以此法维系我的性命,再取无用。”若馨轻轻抚着那早已冰冷的瓶子,笑道:“我也是个怕死之人,还能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晨连看了若馨许久,直到认定她确实所言不虚后,这才行礼应道:“是。”
因着风华的吩咐,晨连还是留在了东衡的京城,依旧住在那个宅子里。若馨也未多说什么,留在这也好,至少还能从他那里知道风华日后
的消息。
风华既是柯蓝皇子,又是他们的护国神使,虽然能力不全,但只要回去了,柯蓝的皇帝定然也不会让他有事吧。
不禁又想到了风华曾经和她提及的那些皇子兄长对他们姐弟的排斥和阴暗的心理。不知此回回国,他们是否还会对他暗中下绊。曾经他还
有一个同胞相亲的姐姐相互扶持,关怀彼此,如今再回去,他却是孤身一人……
唉,说到底,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提曾经的恩怨,毕竟相识一场,他如今一心帮她,她又怎能不顾他生死。
只盼他真能如她所愿,一切安好便罢。
……
事情既然已经曝光,若馨当晚便也未再留下。将装着风华血的瓶子放好后,若馨便离开宅子,按着来路慢慢走回应宁王府。岂料她才走了
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马车朱轮华盖,倒是华丽非常,和这个外城略显贫民的城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巷子窄小,若馨侧身站到了道旁,本想让马车能顺利驶过,未料那马车竟然慢慢停在了她的身前。
若馨疑惑地向车夫看去,而后便看到一双皮润肤白,显然是富贵生养的手从车里伸了出来,掀开了帘子。一个人微微倾前了身子,从马车
里向她望来。
若馨定睛一看,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笑得不羁的应宁王,他勾着唇角,笑道:“先生,本王接你来了,免了你徒步劳困之苦。上车
吧。”
马车夫已经下了马车,取了踩脚凳,恭敬地放在若馨面前。
从这里到应宁王府,徒步而行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过去未有马车接送时,她倒也都是步行而往。不过如今既然有马车代步,她也
没什么理由推了去,让自己吃苦。想了想,若馨于是也未有推却,便谢了应宁王,提裙上了马车。
车夫将马车继续前行,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才让马车掉了头往回驶去。
看来果真是来接她的?
车内宽敞,坐上数人都不显拥挤,底下也铺了厚实温暖的毛毯,坐在上头很是舒服。虽然道路不太平坦,但车夫驾车技术极好,只是微微
摇晃,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倒也让人昏昏欲睡。
应宁王闲闲地坐在马车正中,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看了一眼侧旁闭目养神,神态自若的若馨,嗤笑一声,懒散地说道:“先生好定
性,与本王同乘一车,倒还能安然而眠,可真是很信任本王啊。”
被舒适的环境消磨了防备之心,听到应宁王不带任何意味的话语,若馨睡意顿消,暗道大意。她睁眼坐直了身子,垂首敛眉,面容谦恭地
说道:“阿离失礼。王爷宽宏大量,心胸豁达,还望莫怪阿离方才失礼之处。”
应宁王挑挑眉,“以你之言,本王若怪罪于你,便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若馨发现这应宁王还当真喜欢为难与她,说来,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心中想着,若馨面上却是诚恳地微笑应道:“不敢不敢。”
应宁王哼笑一声,轻瞥了若馨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放回自己的书册,只是嘴边依旧慢慢话道:“你有何不敢之事?以不轨目的进入本王
府邸,夜探王府,与本王需与委蛇。若非本王舍不得你,以你那般行为早就被送往刑部,施以百杖,处以断手折足之型。”话说及此,应宁王
抬了抬眸,睨了眼若馨对着他像是戴个张笑面具的清容,勾勾嘴,“本王如此善待于你,你可想好要如何报答本王?以身相许如何?”
知道应宁王言语本就有些轻佻散漫,若馨便也入耳不入心,只是笑着却不失礼地和他打着哈哈。
像是为了打发时间,应宁王和她闲聊了几句话,壮似无意地问道:“你和白若因是什么关系?”
若馨见他终于说到一些有用之事,便也端正了心态,笑着应道:“王爷已经查清了?”
应宁王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若馨的面容,慢笑道:“若非本王派去的人亲眼目睹你与白若因同时露面,且保证两人无疑,本王倒还
当真怀疑世间有如此相像之人。倒比双生子还像几分。”
双生子如何比得,她们本就是一人而分。
若馨这倒未说,说了只怕更麻烦,于是便也笑道:“确实相像非常,当日民女见到大祭司,也是大吃了一惊。”顿了顿,若馨又回答道:
“阿离与大祭司是一族同宗之人。”
应宁王也未有多余反应,只是看着她摸了摸下巴问道:“本王在万春县见到的人是你?”
若馨点点头,回道:“确是民女。”
看着若馨面上的笑容,想起第一次见到白若因时碰的壁,应宁王心中不豫,哼了一声。若早知是两人,他也不至于被白若因那个冷女人给
耍了,撇开那个不愉快的回忆,应宁王想到了万春县的事情,又问道:“你既来了京城,那么清和坊的风华呢?”
若馨略微迟疑了下,想到风华的身份,便微微笑道:“民女与他在万春县时便已分离,如今也不知到他在何处。”
应宁王挑了挑眉,若馨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他唇边的笑容似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哦?是发生了何事分离?当日本王见到你们之时,风华不是曾言你们两人已经互定终身,立誓非卿不娶?怎么如今你狼狈入京,他却不
管不顾了?”
若馨听着应宁王略带讽意的话语,倒也未恼,只是平和地说道:‘世事多变,又有谁能永远保证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情?”
像是一把利刃Сhā进了一团棉花了,什么反应也无,应宁王略觉无趣,翻了几页书,话题便又回到了她和白若因身上。“白若因如今跟着贤
王,甚是熟稔。你二人如此相像,那么你和贤王又是什么关系?”
若馨垂眸沉默细思片刻,倒也未隐瞒,如实应道:“师徒。”
“师徒?”像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应宁王似微微一诧,“何时收了你的?”
他对师父的事情似乎很有兴趣,若馨心中微疑,却还是应道:“七岁之时,只是十七岁便与师父分开了。”
应宁王又是一顿,而后像是不可思议一般地轻笑道:“没想到皇叔竟然收了徒弟,还将你养育十载。”
应宁王若有所思地盯着若馨。他倒是当真未想到,像皇甫贤那般无情冷心之人,竟然愿意将一个幼稚的孩童从七岁养到十七,到底是怀了
什么心呢?
散漫地一笑,应宁王从一旁的矮柜中提出一壶酒来,取了两个白若凝脂的玉杯,动作极其优雅倒了两杯,一边说道:“这酒是番外进贡的
美酒,听说一杯饮,身醉;二杯饮,心醉;三杯饮,魂醉。本王也未喝过,不知其言真假,今日难得想起,先生便陪本王喝上一杯。”
将一杯递给若馨,应宁王自己则端着另一杯一饮而尽。
看到若馨只是端着酒杯未有动作,应宁王扬起眉,看着她,似怒非怒,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不给本王面子,怕本王暗算了先生不成
?”
若馨哈哈一笑:“王爷说笑。”
当真是个小心眼的王爷,若馨心中暗言,举杯,慢慢饮尽杯中清澈不见一点杂质的酒。
酒是暖的,喝入口中,醇厚而回味无穷。
只是,似乎有些奇怪……
还未等若馨想清楚怪异之处,手中的杯子已经从手中松拖,掉到了软毡之上。软毡毯子吸去了声音,只看到圆口的杯子骨碌骨碌转到了车
门口,从帘子处一下子掉出了车外。发出轻微碎裂的脆响,而马车夫却似闻也未闻,只是继续驾着自己的车。
应宁王啧啧两声,似有些婉惜一般地说道:“可惜了那杯子,番国也只进贡了一套而已。”
若馨也顾不得想那杯子,因为她发觉自己的身体突然无力,身上火辣辣地开始发着烫。
酒有问题?若馨内心大惊,抬头看向依旧笑意满满的应宁王。
天旋地转,只见应宁王长腿一跨,分开在她身体两侧,两臂也将她的身体钳住,将若馨压到了身下。
应宁王低下头,在若馨唇边嗅了嗅,轻笑道:“怎样,这酒滋味不错吧?”
若馨拧了拧眉,发现当真移动不了身体分毫,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阿离何处惹得王爷不快,但请王爷告之。”
轻抚上若馨的面颊,应宁王细细爱抚,动作轻柔,却让若馨心头发麻。
“不快吗?”应宁王深沉的黑眸注视着她,因为背着光,一片阴影之下应宁王的表情也不若平日里的散漫,那目光还似有些冷厉而谨肃,
只是语气依旧轻佻散漫,“只是有人告诉本王,说这酒能控制一个人的意识,只要让她喝下,再喂以密药,不过两个时辰之后,这人便会先像
是慢慢沉睡了一般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像是活死人一般为本王所用。要解,便只能与本王发生了关系。如何?”
温热的手指摸上她的额头,从眉毛到鼻梁再到嘴唇,慢慢勾挑,像是懒散的猫儿逗弄被他抓到,无处可逃的可怜小老鼠一般。
若馨逃不掉他玩弄的掌心,只能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想激得应宁王,便只安静问道:“若是如此,阿离斗胆,敢问自己哪里惹恼了王
爷?要待如何王爷才能放了阿离?”
应宁王笑了笑,间隔许久,才道:“若你当真想知道,本王也便告诉你。你是贤王唯一的徒弟,与他关系亲厚,接近本王,到底有什么目
的?”
皇家人生性多疑,倒不想他竟疑成如今这般。
应宁王压在她上头,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微微有些不稳,若馨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虽为贤王徒弟,但师父在下山时已经与我断绝了
关系。更何况当初为了白若因,师父几乎取我性命。王爷想想,若贤王在乎我的生死,如今我徘徊生死边缘,他又岂会袖手旁观?又岂会让我
困难求生、自生自灭,陷入如今为难之境?”
本来只是作说服应宁王之辞,说到最后,便连她自己都有几分惆怅。
应宁王静静地注视了她的面容许久,最后才微微放松了些许,伸手到那个放酒的矮桌里,取了一瓶药。不紧不慢地用牙齿咬去了绸缎包裹
的木塞,应宁王伸手抬起若馨的下巴,将药灌进了若馨口中。
清甜的液体流进了喉咙,尝出了药中的配方,若馨脱口:“醒酒药?”
“你以为是什么?”应宁王勾唇而笑,看着若馨怔然的表情,应宁王又极是愉悦地哈哈大笑,“看你方才真如待宰之羊。这酒本就酒力惊
人,便是府中号称千杯不醉的管家,也足足醉倒了三天方才醒来,你的酒量倒是不错。”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应宁王了,若馨无奈地看着他。
慢慢地凑到若馨面前,带着酒香的鼻席咫尺可闻,应宁王暧昧地说道:“怎么,可惜了?若你当真想要本王,本王倒也可奉陪。马车宽敞
,也是个颇有情趣的地方。”
马车驶上了官道,风有些大,吹起了车帘,灌进了冷风,深上火烫的感觉慢慢退去,若馨不禁起了一身鸡皮,说不清到底是寒风拂面,亦
或是应宁王的那番话所致。
突然有些余悸,若馨心中怪责自己大意,好在应宁王方才并无绝自己之心,若有,只怕她九条命多逃不了。
心情显然极好的模样,应宁王坐起了身子,很是随意地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从匕鞘中拔出明晃雪亮的匕首,长指在匕
刃上轻轻抚摩,就如先前他抚摸若馨的面庞一般,许久,应宁王开口:“既然你如今是孤身一人,不如跟了本王。”
恢复了身体的知觉,若馨慢慢从毛沾上坐起身来,抬首看着他。
“本王发现你当真是个有趣的女子,让人想要一探究竟。这几日,本王也终于想通了些事情。”
若馨还是没有说话。
应宁王也不急,只是慢慢说道:“难得有本王真心喜爱的女子出现,本王不想放弃。你跟着本王,本王可保你生活无虞,终享荣华富贵。
且不限制你的任何行动,即便你还想养着住在外城的那个小倌也无访。若你还有看上之人,告与本王,本王也可将其送给你。”
听着应宁王惊世骇俗之话,若馨怔了许久,而后才干干地笑道:“王爷,您是在与阿离说笑么?”
“本王确实爱说笑,但此事却是千真万确。”应宁王瞥了她一眼,轻慢一笑,“卜氏一族祭司一生本多侍寝之人,虽然脱离了皇族百余年
,但想来那规矩依旧未变。本王也对卜氏一族前事略有所闻,也并非接受不了那样的习俗。”
若馨沉静下来,她不奇怪应宁王能查到她曾为白氏祭司之事,只是对于他的目的有些怀疑。
师父从未教过她什么世俗礼教廉耻之事,回到白家村后,又受族中思想的影响,她对于那些事确实并非很在意。只是对于从小生活在男尊
女卑环境下的皇家王爷,即便是了解过卜氏一族的传统,但要让他真正接受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亲密的关系,想来便有些不可思议。
若当真为之,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是对其无情因而无意,另一则是爱其至深而无奈。
应宁王属于哪一种,不必多想。
只怕,还有另外的目的。
“如今正妃之位还留着,若你愿意,本王自可择日将你迎娶。”应宁王用着蛊惑的声音,慢慢地说着。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已将心捧手送
上了。
只是若馨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看不清许多人,却知道自己的份量。
笑了笑,若馨说道:“王爷,您不喜我,不必勉强自己。要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其实很痛苦的吧。”
她其实并不有趣,应宁王喜欢的人多的是,但绝对不会是她。
看着话语依旧冷静温和的若馨,应宁王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而后仰首大笑,随后才道:“若要言实话,本王确实不讨厌你,甚至有几分
喜欢,但若以你的另一个身份,却是让本王多少有些叹息。”
是说她为贤王徒弟的事情么?
他和师父到底有什么恩怨?若馨看了应宁王一眼,开口道:“若馨愚钝,王爷有话但请直说,您有什么事情需要阿离为您效劳?”
听若馨的话,应宁王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哦?你怎知本王不是单纯想对你好?”
若馨也笑,带着微微的小奸诈,“东衡名扬四海的玉家十三爷又岂会做赔本的买卖?”
应宁王面上的笑容略滞,诧异地看着她,眸中的神情变了几变。
果然,看到别人变脸,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阿,莫怪应宁王总喜欢招惹她,看她情绪变化的模样。
“你如何知晓?”
“不小心在悲镜园中看到的,不过若馨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秘密不能知道太多,虽然如今要和应宁王周旋,有个把柄是好,但保命
还是首要之事。
应宁王倒也不是等闲之辈,微微诧异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原来如此,旁人只以为那是个萧索冷园,不会注意到那里,倒没想被你给
发现了。”
注视着若馨,应宁王面上的表情微微正肃了几分,“你本事倒也不小,既然如此,本王便也不绕圈子了。”
若馨见他终于要将最终的目的脱出,即便并非完全,却也让她心中一动。
应宁王慢慢开口,“一个月后,便是白若因为皇家祈福的日子。”
若馨点点头,这件事确实在京城中人人皆知,毕竟是时隔百年之后,卜氏回归,再一次为皇家祈福的大典礼,不知应宁王提到这事为何。
仿佛应她心头所想一般,应宁王道出了他的目的:“本王要你将祭祀破坏。”
若馨心中一惊。
要破坏祭祀?
白若因能力之强,非她所能想像,因为她为皇家准备的祈福之事,势必影响极深。弄不好,祭祀失败,只怕受其祈福荫庇的皇帝也会有损
害,也正因为这样,白若因才格外重视。
若馨心中怀疑着。
想到了应宁王富可敌国的财富,想到了他种种不为人所知的动向。
应宁王是想谋权篡位?
皇帝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对他极好,他又为何要为此事?
难道权利势力当真让人如何疯狂迷恋吗?
她实在是不想搅和进那样复杂的事里头。
看着若馨微微拧起的眉头,应宁王没有逼迫她,只是继续说道:“只要达成我的条件,我便会将镇魂石交给你,至于你还有其他的什么要
求,也尽管提来。”
若馨看着应宁王笃定的俊容,突然开口:“那若阿离斗胆再请王爷为阿离找到无念珠与御鬼黑木呢?”
“你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若馨坦然地笑道:“那日王爷问阿离进王府的原因,阿离曾言,是为了向王爷借一借活命的镇魂石。”
应宁王挑了挑眉。
若馨继续道:“如今阿离寻那两件东西也是同一理由。”
应宁王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无念珠百年散落民间,如今不知何处。不过玉家商号遍于全国,耳目众多,要找寻也并非难事。还是老话
一句,只要你帮本王完成了事情,本王自然会为你寻到你要的那些东西。”
“祭祀那日,本王自会派人将你送去,也会保证你的安全。本王并非喜欢逼迫人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此与你好生商量。”若馨抬头看了应
宁王一眼,果真不愧是隐藏极深的十三爷,那一张能四通江海的唇舌,一句话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倒是将她的前路后路都给封死了,看来以
前确实还小看他了。应宁王回视她,唇边笑容笑地蛊惑,“你我各取所需,目的达成,彼此都能得一利。”
虽然不能保证应宁王一定能帮她找到,但至少如他所言,他的势力范围,消息灵通,比她单凭一人之力寻找是要容易的多。如今时间只余
六个多月,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她本就不是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如今禀承人性的自私,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
只是到时候,乱的是东横皇族。
若馨沉思片刻,抬头慢慢道:“好,我尽量而为。”想了想,她又笑道:“只盼王爷不要利用完阿离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应宁王顿了一顿,深深地看着她,说道:“你知晓本王在利用你,你也不生气么?”
若馨笑了笑,“有什么好生气的。”
人活在世上有哪个不是被利用,只是有人利用地明显,有人把利用暗藏于无形,有人被利用而怀恨在心,也有人被利用得心甘情愿。
利用她的人多的是,她也早已是千疮百孔,再不怕被人多利用一分了。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的利用,只要于她有利,她也不会为难自己。
“更何况,我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事成之后,王爷肯将镇魂石交予阿离,甚至愿意寻找另外两物,说来,阿离还得感谢王爷呢。”
应宁王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习惯性地转动首上颜色墨黑的板指,深沉地说道:“是该说你为人虚伪,将一切喜怒都藏于心间,不为外人所
知的好呢?还是你忍耐心了得,当真不将事情都放在心上?”
“哈哈哈,虚伪也罢,不将事情放在心间也罢,人生短短,何必老记得既成事实无谓无奈之事,那只是为难了自己罢了。”
应宁王倒是没有笑,只是一直盯着笑容满面的若馨。
那样的目光让人感觉心中怪怪,若馨止了笑,抬手低咳一声,再次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不过,王爷如此直接将事情告诉我,就
不怕我将王爷的事情告诉给我师父么?”
“将我的事情告诉贤王,你料他会给你什么好处?只怕他眼里只有一个卜氏的大祭司吧。”应宁王讽刺地一笑,“你以为贤王就真如你表
面所见的一清二白吗?”
瞥了一眼似乎想退出刚才那个问题的若馨,应宁王坏心地又告诉丝毫不想Сhā入皇家事的若馨,“更何况,不用你说,他早就派人在我身边
安Сhā了眼线,如何不知我的事情?”
“眼线?”若馨眼皮一跳,一个名字陡然跃入她的脑海。
阮夕烟?
“西院夫人?”若馨低声脱口道。
应宁王看她一眼,轻笑道:“你的脑子倒是转的快。可惜,只怕不只一人而已。”
若馨徒然有些后悔问出了这个问题,应宁王面上虽然带着笑意,吐露的句句却似乎隐带杀气。
……
一路和应宁王“笑谈甚欢”,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出了那个贫民区后便跟随在马车后的侍卫下了马,侍卫长走到马车前,恭敬
的声音传了过来,“王爷,到了。”
外头清幽寂静,只是不时有歌女柔转回肠的歌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显然到的地方并非应宁王府。
应宁王掀开车帘,若馨向外望去,只看到一片风景优美的清湖,湖边有一艘画舫靠着岸,应宁王对外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四散隐秘
到附近后,应宁王便回头对她勾唇笑笑,“劳先生陪同本王一路说笑解闷,本王还有美人相约,就不与先生一同回府了。”
若馨垂首,有礼地说道:“王爷慢行。”
看着又恢复恭敬模样的若馨,应宁王轻笑一声,便下了马车。
画舫边上已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在等待,似乎是传闻中王爷新看上的京城名歌妓。
车夫掉转车头,往回驶去,若馨没有再看。
若馨不知道应宁王是不是来这里风流快活,在知道应宁王面具下的面孔之后,若馨倒有些怀疑了。
……
快到应宁王府的一段路,若馨下了马车,让车夫先行回府,她便在外头走走,而后慢慢步行回去。
放松着心情,若馨踱着慢步,向王府的方向前行着。
冬日的暖阳洒照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地上与自己相牵的影子。
孑然一身
影子的周围没有其他人,没有白容,没有胭脂,没有小四,甚至也没有风华。
她不怕死,只怕走的时候,孤孤单单的一人啊……
快到王府的时候,若馨不经意地抬头,突然在王府的侧墙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若馨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睛慢慢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依旧修长挺拔的身材,依旧俊美坚毅的眉目,依旧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质。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没有多余的累赘装饰,干净利落,身后的长发微微随风扬起,怀中抱着一柄长剑,那样的姿势神态一如当
初,一如永远等待守候在她身边的曾经。
……是白容。
白容还没有看到她,只是倚靠在应宁王府的外墙上。因为长久不见日头,他的肤色比过去显得苍白,神情疲倦而虚弱,脸庞也比过去瘦削
了不少,却依旧俊秀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
白容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她的方向。
看到她的一瞬,白容漆黑沉寂的双眸微地一亮,而后没有丝毫地迟疑,他站直了身子,向她的方向走来。
若馨静静站着,一直一直注视着白容,没有移开视线。看着白容慢慢走向她,不过眨眼的工夫,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终于,白容在离她
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姑娘。”
真的是他。
若馨走近一步,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放在白容英俊的面庞之上。
她差点再也见不到这张少有表情的脸,轻轻地摸着他的眉眼,若馨心一酸,她亲眼看着七里坡上满面模糊鲜血的他闭上了眼睛,摸到他的
坚毅的嘴角,想起他在闭目前一刻说的让她心痛万分的话。
想到了他那七年的时间不求回报地守护着自己,为自己的不顾安危,甚至是命丧黄泉也未有后悔,那一句黄泉相等,让她允诺了他,也认
清了自己的心。
被若馨那样抚摩着,白容微微有些赧然的模样,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一直看着若馨。
若馨微笑起来,她抬起双手,捧着白容的脸,“白容,我一直在等你。”
话语轻轻,却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感动。
没有多说,若馨直接行动。
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暖暖,知道白容如今的身体不如从前,怕吓了他让两人一起摔了跤,若馨便双手环在他的颈项,将他抵到墙面。
亲密无间的姿势,让白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双目躲闪,又似有些羞窘的模样,但因为眼前的人是若馨,他便什么也没做,静静地任若馨
动作着。
因为是她,所以她做什么他都没有关系吗?
“傻瓜白容。”若馨轻轻喃喃,唇边的笑容既心疼,又带着温情。
她将白容的头轻轻拉了下来,而后身子慢慢地倾前。
想来从来没有与若馨如此接近过,白容的呼吸略略不稳,躲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若馨面上。
相贴的身子能察觉到白容顿时加快的心跳,看着白容紧张地不停吞咽的动作,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若馨微微一笑,双唇触碰到他挺拔的
鼻梁。
白容僵了一僵,刹时屏住了呼吸。
若馨笑了笑,微哑的声音在他咫尺的地方轻轻说道:“傻瓜,呼吸。”
慢慢的,慢慢的,白容小心翼翼地微微吐露一点点气息,像是怕惊扰到若馨一般。到了此刻还不知道若馨的用意,那双漆黑的宛若最忠诚
的小兽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若馨,白容沙哑的声音略带疑惑的问道:“姑娘……”
若馨略带些狡黠的笑意与他的黑眸相凝,双唇慢慢低下头,在白容怔然的目光下,吻上他柔软的唇瓣。
白容像个呆小孩一般傻傻的定住了。
这回何止是呼吸,便是心跳,似也停顿了一会。白容漆黑的眸子凝定地望着对他突袭的若馨,却没有丝毫排斥,只像是一只被突然经吓到
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动物一般。
这样的白容,让人好生怜惜,实在放不了手。
一吻过后,若馨才稍稍分离了两人的距离,手掌拖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向下与自己的额头相抵。
白容微微迷茫地看着若馨,被吻后原本苍白的薄唇如今显出几分红润,似还未从方才飞来的艳福中回过神来,濡湿的双唇微微开启,呆呆
的实在可爱。
若馨低低地笑了,又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带着笑意的眸子暖暖地看着白容,轻声道:“白容呆子,回神了。”
白容一怔,回过神来,顿时赧然,忙低下头去。因着若馨和他不过寸许的距离,他这一低头便又触上若馨的软唇,白容一惊,身子后倚,
却发现后无退路。
看着平日里沉稳的白容如今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若馨好笑又心软。又欺近了他几分,白容僵住了身子,耳根顿时泛红,因浅麦色的的肤
色比往日淡了几分,那晕开的红潮,如今看来,分外明显。
“白容,我们在一起,好不好。”眼中带着温暖笑意地看着白容,若馨将一直要告诉他却没机会说的话轻声说出口。
白容不知道若馨真实的意思,然这样的念想却早已深植在他心中,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应道:“白容会永远追随姑娘。”
若馨轻轻笑了笑,心下却是又酸又软。
小小的榆木脑袋呵,即便她如此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却依旧不敢有那样的奢望吗?
若馨知道白容从一出生便被灌输着要终身忠于自己的主子的思想,被灌输他作为死士永远是卑下的,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卑贱的思想
,这一切只为了在日后的岁月,只要主子一有危险,他便要以身代死。
在后来和白容相处的日子里,若馨一点一点地将那样的思想从他脑海中消磨去,但毕竟是从小接受的理念,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一个印痕
。使得即使他心中对她早已存着主仆之外的情感,却依旧卑微地将它永远藏在了心底小小的角落,不让人知晓。
若馨没有刻意地改变他对她的称呼,毕竟那也不重要,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以什么的模式和身份都不是问题,只要彼此都感到幸福,便
可以了。更何况,对白容这样木讷到让人心疼的男子来说,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回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应宁王府,若馨略微思索,便牵着白容的手离开。
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付了钱要了一间房,若馨吩咐了掌柜几句,便随着领路的小二与白容一起上去了。让小二不要打
扰之后,若馨便关门落了闩,白容不知其意,却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站在房中间。
不久之后,门外传了一阵喊喊测测的低语声,其中夹杂着方才从她这离去的店小二的声音。
若馨大致猜到了会是什么人,没有理会。
牵着白容的手,让他在床沿坐下,若馨站在他的身前,低头望着他。门窗紧闭,屋子里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暗,白容微仰起脸庞看着她,
能从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她唯一的倒影。若馨伸手,松松地扶在他的脑后,Сhā入他如他的人一般有些刚硬的发丝。轻轻将白容微微散
下颊畔的一缕长发勾到他的耳后,指尖自他的额头游曳而下,抚过他脸庞上刚毅的五官,轻轻地滑到颈项的衣领处,若馨的手便停留在那,慢
慢俯下身,额头轻靠着他的额头,若馨说道:“白容,愿意把自己给我吗?”
白容惊诧地向若馨看来,眼底满满的不敢置信和些许的惶恐。
不敢置信从来没有碰过他的若馨会要他的身子,那样小心翼翼地惶恐,像是捧在手心也怕惊扰到的眼神。
轻轻揉着白容形状可爱的后脑勺,若馨像是私语一般低声轻喃着:“不是以暖床的身份,只是白容,若馨的白容。”
白容像是塑像一般,直挺着身子,脖子僵直,眼睛也不敢乱瞄,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若馨。
若馨知道,他一直疑惑为什么再见之后她的心态会改变如此之大,因为他不知道在面对几乎要失去他时,她心中的痛有多深。她想清楚了
,人生短暂,变数其多,与其不知道两人的生命在何时终于,不如及时把握能拥有的幸福,以免遗憾。
若馨想通了,只是这样的刺激,对于还纯洁到有些木讷的白容来说,确实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白容楞神了许久,漆黑如动物一般的眸子目不转睛,他轻微地动了动,试探着小心伸出的手被若馨轻轻握在掌心。
“愿意吗?做若馨的白容?”
白容像是被蛊惑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馨微微笑着,将手扶在他绷得紧实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两手探进他的衣襟,缓缓将那身青灰的外裳推落肩头,轻抬起他的手,长裳
褪去。
白容从方才听了她的话后,整个人便有些飘忽的感觉,眼神也不似往日那般锐利,像个呆呆的小孩按着大人的只是一声一步地动作着,如
此这般,却让人心里腾起万般的怜惜。
白容自从成为她的死士之后,一直洁身自好。他从未接触过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不论男女,他皆不喜旁人碰触,或许这是当时他作为死
士训练时,养成的习惯。
所以眼前的白容,对于男女的情事,不止身体,便是思想也是干净如一张白纸。
将上身的衣带除却完毕,露出白容宽肩窄腰的精健身材,若馨轻轻捏了捏他的身子。
比在万春县时瘦了不少。
不怕,以后她慢慢再将他养回来。
方才做了这些动作,若馨看到薄脸皮的白容又已红透了一张英俊的脸庞,一只手还有些拘谨地抓着自己的衬裤口,脸上带着窘迫。
若馨知他生性还是有些害羞,平日里见她时,都是整装完毕,唯一一次袒呈相与,还是在几个月前他为她取红信石归来,她帮他一身的伤
痕上药之时。
视线慢慢地落在白容袒露的上身,上面满是累累的伤痕。
注视了片刻,若馨抬起手,再次抚上他的身子,白容身上的肌肤并不平坦,摸上去,处处都是凹凸不平、伤痕的触感,却一点都不会让她
觉得狰狞。
顺着他身上每一道为她而留下的旧伤,若馨带着满满的感情游移轻抚,最后再那些伤痕上落下暖暖的吻触。
白容的身子微地一颤,并无其他什么反抗的动作,只是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吓着了,身上的肌肉硬榜榜的。
轻轻将白容推倒在床上,若馨移身上前,躺到他的身边,开始褪去自己的衣衫。
白容窘迫至极。
若馨笑了笑。
真的是让人怜惜的木头。
撑在他的身上,若馨低下头,慢慢吻下去,细如春风一般的温柔,没有任何的压力。
因为紧张,白容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他以为是在迎敌对阵吗?若馨轻轻地笑了一声,暖风一般的轻柔声音说道:“放松。”
白容在她的一声之后,慢慢放松了牙关,若馨轻轻舔着他微颤的薄唇,舌尖灵巧地游滑其中,最后润滑地滑入白容的口中。轻轻勾缠他口
中和他一样木讷的舌头。另一只手,则从他的肩颈内侧慢慢的慢慢的滑下去,扣住他宽大而粗糙的手掌,掌心相贴、十指交缠,安抚着他的情
绪。
在若馨的记忆中,白容的身体总是暖热的,每次他护在她的身后,温热坚实的胸膛总是让她充满了安心的感觉。而如今,不知是不是方才
受过那么重的伤的缘故,他的身上微微有些凉。
退出了口舌,若馨往旁边移了些许,开始轻轻地舔着他的耳朵。
听到了白容喉咙传着小兽一般的咕隆声,若馨侧目,看到近在咫尺的白容已经迷茫了双眼。
顺着他颈部的线条慢慢滑下去。
舌尖点压着他的喉结、锁骨、肩井。
想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白若因每日也有派人为他擦身,白容身上带着干净的皂角味。皂角味轻轻萦绕在鼻间,朴实无华,却让人心
安。
若馨的吻贴着白容渐渐热起来的肌肤下滑到他的胸前。
一手轻抚,而唇也慢慢接近他胸前的两点可爱的小尖尖,舔一舔,再轻轻地啃咬。
白容的身体不自觉地震颤着,每舔一下,便颤一下。
十七岁前还在山上之时,若馨曾在师父藏书盛多的书房中翻看到房术春宫。开始识字之后,若馨便经常跑到师父的书房,而师父也从未禁
止过她翻阅书房中的书册。见她爱书,师父后来便常常派人从山下送书上来,她不知道那些书是不是师父特意为她准备的,她虽然对礼教廉耻
毫不在乎介意,但看到里面那样大胆的图画,画中赤祼人物的姿势,也不觉有些脸红了。
倒未想,曾经看过的东西会有用上之时。
白容绷紧上身,仰着脖子,俊秀的脸上一点点染上情yu。
唇舌逗弄着白容胸前颤颤的莓色小尖,若馨的手从他坚实的胸口一路滑到他的腹脐下方。
下滑的手碰到了阻碍,若馨垂眸看了一眼,轻轻笑着。
白容身上如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单裤,因为很容易看清楚他此刻身体的变化。
白容并非是抵挡不了撩拨的人。
正因为对象是她,他才受不得那一丁半点的撩拨。
手轻滑到他的臀侧,按压着他结实挺翘的臀肌。
白容压抑着自己的反应,声声低吼徘徊在喉咙间,像是呜咽的小兽一般。
在他慢慢适应了她的动作之后,若馨从他的臀侧轻轻地移到前面,隔着他半褪的衣衫,握住了那里。
隔着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火烫和脉动。
轻轻滑动着。
白容的身上抖得厉害,轻颤不止,忍耐了许久,终于听到他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呻吟。
白容无法控制地沙哑道:“姑娘,不要了。”
“不要什么。”
白容吃力地睁开眼,和她温暖的目光对上,往日神态总是刚毅的双眸中如今亮晶晶的水润,轻轻软软,带着小心翼翼地接受和卑微地仰望
。
若馨的心被那样的眼神看地更软了。
不能逼他,否则会将他刚刚露出头的小小勇气又击回了壳中。白容生性拘谨,面对她他的心底深处总还是怀着自卑的心理。
是觉得配不上她么?
明明是面对数百战敌也从未畏惧的男子,为什么对她却是如何心软。
若馨重新回到他的唇边,温柔地吻着他,含吮他的唇瓣。
不想让他存了奉命侍寝的念头,只想对他竭尽全力的好,想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
白容脸红低喘,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伸下的床垫,绷直了身子。
“白容,抱住我。”若馨轻声说道。
白容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若馨微微地笑着,褪去了自己身上剩下的衣服,拉起白容的手,一只环在她的脊背,另一只则带着他按在
她赤祼挺翘的胸前,白容的手发着颤,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若馨慢慢低下身子,覆在白容的身上,相抵相触的肌肤,传递两人的感情,再无任何遮掩的身子轻轻摩挲着他的身子,在唇舌交缠的深吻
里,若馨带领着白容的步伐,让两人的气息相融交织。
也让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
低吟喘息,白容的动作生涩,甚至还有些退缩之意,若馨知道他的心理,尽管心中对她有着爱慕,对他来说,她是他守护一生的女子,也
永远是他不变的主子。
若馨只是轻轻地环着他,让他包容在她温和轻柔的感情中。
抛开主仆的身份,只是一对对彼此都有着极深感情的男女。
让若馨惊喜的是,到了最后,若馨甚至察觉到白容些许的回应。有些笨拙,有些僵硬,有些发抖,不似他往日持剑护她的灵敏快捷,像是
刚刚学步的孩子一般,却是一点点地尝试着让她也感受到快乐。
白容迷濛的眼睛始终望着若馨,纯黑的瞳孔,满满的都是对若馨的信任和忠诚。
还有虽然藏得深,藏得小心,却是浓到深到化不开的感情。
再醒来时,屋子里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时辰。
若馨和白容交颈而眠,被窝里暖暖的,两人皆是赤祼的身体彼此相贴,也交换着体温。白容静静地躺在一旁,似乎是进入了睡眠。只是即
便在安睡中,白容的手也只敢拘谨地轻扶在她的腰上,再没有逾越一步。
抽出一只手,若馨牵着他的手腕扶到自己的后背上,长臂环着她的身子,好像是拥抱的姿势。再次抱住了他瘦了许多的腰身,若馨的唇角
微微扬起。
藉着客栈走廊隐约透进来的幽光,若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沉睡的白容。
很少看到白容在她面前睡着的模样,若非是她特意不惊动到他,几乎每次在她醒来前,白容都是一副早已整装完毕的模样,默默地等候守
护在她的身旁。
手指轻轻停留在他的面庞,描摹着他俊秀的五官。
而此时,在她身旁睡着的白容没有白日里的严肃谨慎,那张少有表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硬挺的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也异常地温柔,看起
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若馨抿嘴一笑,探过头去,在他孩子气的唇边轻轻偷了一个吻。
动静不小,可是白容依旧未醒。
他从前倒是不会这样,白容生性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清醒过来,这是他自小习武形成的条件反射。
是因为那一场几乎进了鬼门关的伤势吗?
若馨伸手,细心地把着他的脉,只觉他的脉微微有些虚像,再无其他。探探他的额头,只是微微发热,但以他习武的体魄,也算正常的体
温。
稍稍安了一点心。
轻轻地翻过白容蜷在胸前的一只手,若馨轻抚着白容带着老茧,并不光滑的手掌。
好不容易才能相聚,她希望不要再有任何的意外了。
没有再做其他,若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这难得的温馨安宁中等他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容略略翻了个身,眼脸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正对上若馨笑眯眯的暖眸,白容一直看着她,楞怔了许久,微微有些迷茫
的眼神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姑娘。”白容微微地别开眼,却是害羞了,不敢看若馨露出被褥不着寸缕的身子,也不敢看让他心动的清容。
真是个让人又疼又怜的木头呆子。
若馨轻笑着,凑上前,轻含住白容的一瓣薄唇,舔吮撩拨。白容虽然有些局促,却没有推拒,被动地由着若馨吻着,鼻息也渐渐有些乱了
。
两人身体的温度又渐渐升起,若馨这才慢慢退回,嘴角始终暖暖地上扬,专注地看着白容。
她并非贪欢之人,但在男女的欢爱上也并不拘束。只要认定了一人,她就会极尽全力地对他好,让那个人感受到她心中对他的感情,不管
是平常的生活,还是在床事上。
“白容。”若馨轻声唤着,一边伸手轻抚着他的耳颈。
白容的视线飘忽着,对上若馨。
和他对视了片刻,若馨移了移身子,缓缓凑过去,双手合掌轻捧着他的脸,说道:“白容,你不必再守当初的诺言。我答应你,以后会一
直一直带着你,我活多久,你便也活多久,若是死了,我们就一起走黄泉路。”
虽然没有说话,白容那双黑得幽深的眸子却蓦地发亮,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
若馨的心五味陈杂,又涩又软。
傻瓜,只因为她答应他可以随她同死,他便也如此开心?
和白容的感情是平淡若水的,却也是绵延而长久的。
幸福的余韵静静地流淌。
外头的大街已是一片寂静,估算了时间,若馨这才起身,松松地披了一件,到桌边点起了油灯。
漆黑的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晕黄的灯光,透过若馨的薄裳,隐约显露出她窈窕的曲线,凹凸有致,如此的画面比赤祼的更撩拨人心,白容的目光本事追随着若馨,此
时却是转过脑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被褥,神色似还正常,那一下子从面庞到耳根,又从脖子到整个上半身都泛起的明显暗红出卖了他的情绪
。
若馨一回头,正好看到了白容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本是好笑,但怕胆小又木讷的呆子缩回壳里,只好忍着笑绕到了屏风后,用先前小二
端上来已经冷却的温水细细擦了擦身子。
一切完毕走出屏风时,白容已经起身,整装完毕,身上还是那件淡青灰色的长裳,头发也已一丝不苟地缚在了头顶。
他站在屏风外等她,手上拿着她的衣裳。
不敢看她松散外裳里丝缕不着的肌肤,白容将衣服递上前,表情平静,口舌却有些打结地说道:“姑娘,莫要着凉了。”
“谢谢白容,作为奖励……”若馨话语一顿,突然凑上前,在白容唇边奸诈地窃了个吻,看白容腾的火烧一般的耳根,心中大笑。
……
待两人一切都打理好了,若馨推开门,门外果不期然等候着几人。
见她出来,一个削瘦精干的白须老者从后面走上前来,对若馨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道:“王爷派与堂来接先生。”
若馨知道应宁王在知晓了她的身份后便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名为保护,却也离不开监视之意。
监视便监视吧,既然没影响到她日常的行动的生活,她便也可以当作毫不知情。
因此如今在这里看到这些人,若馨倒也没有奇怪,只是客气地笑道:“劳烦应管事了。”
总馆事正容敛首,道了声,“先生言重。”
回头看了一眼白容,看他一副护卫的姿态守在她的身后,一双神光凛凛的黑眸冷厉而谨慎,仿佛一有人敢对她不利,他便会立刻以手中长
剑了结那人一般。
和方才在她面前那个木讷笨拙的呆子还真的是完全变了一人。
也好,那样的白容只有她看得到。
若馨不自觉地咧嘴笑开。
应管事不知若馨因何而笑,抬头看了一眼。
若馨轻咳一声,摸了摸嘴角,似随意一般地问道:“不知应管事是何时来的?”
听到她的问话,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侍卫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尴尬,但总管事见过识广,在应宁王身边早已练得一身铜墙铁壁,面上的表
情依旧未变,他平静地说,“并未太久。王爷吩咐,先生和护卫公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事情要谈,让我等不必打扰,因此便在门口等候。”
若馨点了点头,笑了笑。
客栈墙薄,怕也遮掩不了声音,不过她本就没有掩饰的意思,倒是这个应宁王是个怪人,放任她随意而行,心思让旁人难测。
见若馨不语,应管事又道:“王爷吩咐,白容公子既为先生护卫,自是与先生一同入府,可同先生一齐住在静园之中,以护先生安全。”
若馨挑了挑眉,寻思片刻,便已猜想到应宁王的用意,倒也未放在心上,回头看白容的意思。
白容的表情平静,眼中只传达一个讯息,“姑娘在哪,白容自当跟随。”
……
和白容一起回到王府。
应宁王没有出现,倒是一夜无事。
白容是以她贴身侍卫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此事是应宁王亲口应承,因此对府中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没有人敢多言。
她虽住在象征身份北苑静园,却依旧是先生的身份,依旧每隔一日去为应鸿显和应鸿鸣授课三日。两个孩子都是皇家之后,身边本都安排
有护卫,因此也理所当然接受白容的存在。
应鸿可对她住进了静园兴趣非常,常兴奋地拉着她问,她是不是要做他们的姨娘了。
若馨失笑。
两个孩子看多了他父亲的风花雪月,对于接纳新姨娘的事情倒不怎么排斥,对于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接纳起来更是容易一些。只是,她是
极喜欢这对孩子,但对这对孩子的父亲则没有什么兴趣。
相对于应鸿可热衷于说服若馨的行动,应鸿显则对白容意外显露的一身功夫兴趣非常。若馨保守比对,白容的身手在整个王府里算得上一
流,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深藏不露的总管事,她倒还未发现有谁能比得过他,更何况白容的功夫路数本就与王府侍卫的不同,行动间潇洒迅
疾,英挺逼人。在教授完毕课业之后,内敛的孩子总是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白容,若馨也不苛刻,偶而也让白容练上一套拳,权当做锻炼身体
,却不取他太过劳累。为了弥补应鸿显的失望,大多数的时候,若馨则是亲自上阵,自是引得两个孩子时时的惊叹。
景福园里笑声欢语,倒是比往日压抑的沉寂明亮了许多。
应宁王站在王府位置最高的观月亭,负手而立,向着景福园的方向望着。
不见轻浮的深沉眼底倒影若馨绛红绯艳的身影,应宁王若有所思。
派人查到的消息确实都如若馨所言,只是谁也不知道白若因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贤王行踪隐秘,对于若馨所言的和皇甫贤在山上的日子,他能查到的消息寥寥可数。但他却查到了皇甫贤再次露面的这一年里的动静,皇
甫贤几次来往万春县,都是与白若馨接触。
回到京师之后,他时常派人送去名贵的药物,甚至回了皇宫,启了连皇帝都开不了的机关密匣,将能起死回生的一颗蛟丹送给白若馨。
在他的认知中,皇甫贤绝对是无情无心的,但若言皇甫贤对若馨没有感情,在如此之多的事情面前,他也无法相信。
隔得许远,听不到景福园中的欢声笑语,但那样欢乐的情绪却仿佛能蔓延到他所站的这个位置。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应宁王慢慢开口,问的人是静立于他身后的总管事应与堂。
老者冷淡的脸上平静如常,他开口回道:“简单又复杂。”静了一会,他又向那个红色的身影看了一眼,继续道:“属下似曾在何处见过
她,却一时想不起来。”
应宁王回头,微诧地看了总管事一眼,而后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与堂啊,你向来过目不忘,那双眼睛堪比火眼金睛,能对一人似曾
相识,却想不起来,倒是难得。”
总管事敛首,平静道:“王爷说笑了。”
应宁王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又深思地看着景福园。
让她成为一颗棋子,倒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回到王府的这段期间,若馨去看过关景天,只是他依旧在昏睡当中,漠漠告诉若馨,找来的几个御医诊断过后都说他只是过度劳累之故,
不用担心。
和漠漠闲聊的时候,若馨看到桌上放着几封万春县关府的信函,问过漠漠,才知道当初关景天竟是留书偷偷来京。
关府上下极为宝贝这一独苗,每次出行,总要给他安排好几名随从,准备上大堆的行李。更何况关大少从未独自离开家来到京城这么远的
地方。
虽然中途关老爷派了人来保护关大少,也带了书信催他回家,可惜关大少执拗,坚持不回去,关家老爷夫人也没办法,好在应宁王知晓了
消息,便让人传了消息给关家老爷,说关景天到京城后他会代为照顾。
若馨看着他,紫檀华贵的架子床中,关大少躺在软被缎褥睡得酣畅,眼皮下方的暗青色淡了不少,他不时砸砸嘴,无意识地恼恼脸颊,像
个毫无忧愁的孩子一般。
漠漠说这是关大少两个多月来睡得最好的两天。
可见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何苦呢?
顺了一缕他批散在枕间的长发,用发尾扫了扫他好生喂养出来的润白脸庞,关大少被骚扰地不耐,可惜睡梦中没办法反抗,只能委屈地皱
着眉头,不停拿手在若馨用发尾轻扫的地方挠啊挠。
若馨失笑,松了他的头发,不再捉弄他了。沉思地看了他一会,若馨帮他掖了掖被角,让漠漠好好照顾他,便离开了。
……
三日后的一天清晨,若馨起床,方才开了门,便看到院子里一个好笑的景象。
白容环臂抱剑挺拔而立,身前站着表情狰狞的关景天,他鼓着双颊,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白容,像是一只被揪了毛的老猫。
若馨好笑,迈过门槛,走了出来,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若馨的声音,关景天收回和白容瞪视的目光,转向若馨,几个大步跨了过来,站在若馨面前,眼中满含委屈和愤怒,像是指控一般大
声说道:“死女人,你竟然有胆骗本少爷?”
“什么?”若馨笑了,对他没头没尾的话一头雾水。
关景天黑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倒影着她暖若春阳的笑脸,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更不悦了,“在万春县,你为什么不认本少爷?明明那个女
人就是假的,你却和她一起来骗本少爷,让本少爷傻傻地跟了她两个多月,吃尽苦头,受了满肚子的气。”
关景天言语之间情绪十分激动,让人觉得好像是一个小媳妇抓到了胆敢抛弃她的丈夫一般,悲愤地控诉。
看着他的表情,让若馨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只能好言说道:“她并没有说她是白若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至于我。”若馨笑望着
关景天,摇头叹道:“你当时见我便怕得要死,我看你几乎想要掐死我了,那样的情况,我哪里还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到若馨后面的话,关景天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脸蓦地羞红,气焰一下子灭了,很没底气地讷讷道:“那个……本少爷没有怕你。”
若馨挑挑眉。
关景天偷偷瞄了瞄若馨,又低下头,大半天才又出声道:“不是本少爷的错,是你自己不露面,如果本少爷知道是你就不会怕了。”
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关景天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还有他。”关景天又转身,气呼呼地指着白容,“如果不是看到他也和那个假女人一道,本少爷会那么容易相信吗?本少爷早就怀疑了
,就是被他给一起骗了。”
他那时还是昏迷的,如何骗得了?
若馨笑着摇摇头。
面对关景天的无理取闹,白容还是那副天塌不变的表情。
担心又惹了这个少爷脾气的关景天跳脚,若馨转移话题道:“关少爷今晨才醒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死女人,害的本少爷两个多月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关景天撇嘴,又将错推到她的身上。
话才说完,关景天突然窜上来,竟然猛地抱住若馨,两只手紧紧缠着若馨的腰。怕她逃脱,两只手还交缠地握住,而后他便在她耳边低声
道:“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本少爷?”
若馨被他突然做出的大胆动作吓了一跳,若非及早打了手势,恐怕关大少早就不知被白容一掌拍到哪里去了。
若馨动了动,关景天将手收得更紧了些。
“关大少,你如今怎不记得男女授受不清的训诫了?”
关景天虽是个男子,对于男女之防,守的倒是比女子还紧。如今明明一张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通红,却死死不放手,让若馨哭笑不得。
厚着脸皮大胆出手,冲破底线之后,关景天反而有种豁出去的心态,他整个人像只猴子一样扒在若馨身上,耍赖皮一样地说道:“你像鬼
一样,本少爷不抓紧你一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若馨无语,关大少看若馨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很是得意,眉尾一挑一挑。
“你先松了手吧,这样如何说话?”关大少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若馨心底一笑,微微眯起眼,故意将脸慢慢地凑近他,看着关大少
瞪大的眼睛,若馨在他耳边轻声道:“关大少皮白肉嫩,引人遐想,我担心我一不小心动了邪念,轻薄了大少爷,那可就糟了。”
一边说着话,若馨一边朝他的颈项轻吹了口气,关少爷腾地一下松了手跳了三步远,抬手压着被若馨温热的气息呼到的地方,结结巴巴地
说道:“轻薄?你……你这女人怎么说话毫不知羞?”
若馨轻笑,伸展手臂,没了束缚果然舒服许多。
关景天泄气地嘟囔了几句,声音太低,若馨没听清,只听到一个“可惜”。
倒没泄气多久,没一会,关景天又凑了过来,说道:“听应大哥说你来京城是要找什么珠子木头的?”
若馨微讶,转头看他,“应宁王告诉你的?”
关景天扬起下颚,洋洋得意,“本少爷和应大哥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关景天侧头想了了片刻,而后一拍手掌,伸进衣领里抽
出那块黑色的木头,说道:“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夜里到我家来吓我,便是抓着我的这块木头,你那时就是为了找这个是不是?”
若馨顿了顿,点点头,“不过这个不是真的御鬼黑木。”
“嗯,那和尚说这只是那黑木头的旁枝。”不知为何关景天很是开心的样子,他又凑过脸来,继续道:“如果你是为了找那个木头,遇到
本少爷便算是遇上贵人了。那个和尚曾经说过本少爷和那个什么木头有很深的渊源,说不定本少爷能帮你找到那个木头哦。”
关景天看着她,黑黑的眼睛晶晶亮,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是兴奋,看起来好像一只摇头摆尾只等主人摸一摸夸奖一番的小笨狗。
可是若馨此刻却慢慢沉下心来,她静静地看了关景天一会,才慢慢开口道:“关少爷,若馨很感激你有相助之心,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关
少爷Сhā手了。”
本来还是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楞怔住了,关景天还没回过神来,傻傻问道:“为什么?”
若馨静默了许久,似在沉思。一直没听到回答,关大少有些急起来,正要发火,便听若馨问道:“你喜欢我?”
话刚出口,场面顿时僵凝住了。
白容也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关大少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扭捏地低下头,半响才哼哼唧唧小声道:“哼,本少爷看你非常不顺眼。”
若馨点点头,“既然如此,关大少又何必要来躺若馨的浑水?”
关景天一滞,猛地抬头,咬牙说道:“那喜欢你又如何?”
若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间没有那么容易便能得到的东西,我在寻找的那几件器物,要得到更是危险重重、困难非常。若馨有幸能得
关少爷青睐,心中感激,更是不能让你为我赴险。”
关景天站着发了一会楞,而后脸色铁青,恨恨道:“你在把本少爷当小孩子哄吗?”
若馨看了他一会,摇摇头,微微笑道:“关少爷,你是真的还没有长大。”若馨决定还是把话说明白,既然不想涉入他的人生,便也不想
让他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关少爷,若馨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关景天微微恍神了一会,才反问道:“那本少爷凭什么又不能喜欢你?”
若馨摇摇头,“关少爷,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凭着一时心动,但是两个人相知相守,并非只靠那一时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也并非能将你想
要的感情维持到永远。如果你连对方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都找不出来,又能拿什么去维系你喜欢的心情?如果有一天,你动心的感觉淡了,又该
如何?到时候你会发觉原来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竟然连一丁点留在自己心中的影子也无,你根本记不几来她任何值得你去记得的东西。”
若馨看着关景天,认真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并非是没有原因,没有原因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冲动,时间久了,冲动便也慢慢淡了。”
关景天看着若馨,脸上微微茫然的模样,呆楞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不知是气若馨还是气自
己,总之便是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开,路上却被一块石头拌了一跤,关景天像是发泄一般使劲踢飞了石头,反倒踢疼了自己的脚,一瘸一拐地向
静园外走去。
若馨看关景天离开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
本以为他已离开,透过翠竹林的间隙,她看到了一颗黑黑的脑袋,耷拉着,很是灰心丧气的模样。
不知道他坐在那干什么,不过担心出什么事,若馨便也没有走开,洗漱过后留在院子里看书,偶而往那个黑脑袋的方向瞥去一眼,看看他
还在不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颗本来一直静止的黑脑袋终于动了动,而后,若馨看到他猛的站起来,又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她的面前。
他气呼呼地瞪着若馨,鼓着双颊,那样火冒三丈的表情,让若馨几乎以为他会一拳打过来。
尽管十个他动手也打不过她。
但关大少只是看着若馨,也不说话,像是独自生气似的,粗气喘了许久。
最后,他突然转了个方向,侧着身子,眼睛直直地瞪着园中的翠竹林,只留半张脸对着她。
若馨尚没弄清他要做什么,便听到他开口,似乎使劲压着自己的情绪一般说道:“本少爷确实是不知道倒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人的,
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上那个人什么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找本少爷麻烦,她一点也不可爱,每次看到本少爷,就只会欺负。不过她会欺
负本少爷,有时候也对本少爷很好。”慢慢说着,关景天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平缓了下来,“虽然本少爷也常常捉弄她,可是她从来都没生气过
,她会在本少爷诞辰的时候给本少爷祈福,会在危险的时候帮着本少爷,她很狡猾,可是也很善良。本少爷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她很好,
可是本少爷不知道要怎么说,只知道我想让她一直开心下去,就一直像她欺负本少爷时那样的开心。
若馨静静地听着。
第一次看见关景天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隐藏着失落,却还是认真地坚持着。
“是,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大少爷,只会吃祖上留下来的家产,只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懂得废物。甚至连帮她资格都没有
。”关景天抽了抽鼻子,别扭地扭过头去,“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知道,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胆小鬼,不是窝囊废,我同样
也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女人。”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看若馨的表情如何,便又转过了身去,迳自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便是趟了浑水又如何,清水混了也浊了,还怎么清?本少爷愿意,谁能拿本少爷奈何?”
还是少爷霸道的语气,关景天说这话的时候,始终背对着若馨,中途哽了一次声,却还是一次说完。
再没停留,关景天扬起头,握着拳头向前走着,挺着直直的脊背,不让自己的骄傲落下。
白容看他一步一步走出静园,走到若馨身边,静了片刻,开口道:“姑娘,他刚才掉泪了。”
若馨看着关景天最后消逝了身影的方向,久久,叹了口气,面对执拗的关大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无力。
那日关大少说了一番让她意外的话后,便消失了两日不知何踪。若馨以为终是刺激到了他,想到那日关大少极度受伤的表情,心中微微有些内疚,却未想第三日后,关大少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身旁跟前跟后。
她去为应鸿可和应鸿显授课时,他跟着,像个孩子一样和两个小外甥玩在一起,让他们很是开心,面对一大二小却同样充满“童稚”的可爱笑脸,若馨没办法拒绝。
她去外城见晨连问风华的消息时,关大少也跟着。第一次见到晨连,关大少一双黑圆的大眼睛充满精光,自进门便死死盯着他,让内敛的晨连到最后都有些如坐针毡。
她去京城江湖人聚集的酒楼去探听胭脂的消息,他也跟着。对于热心询问若馨情况的江湖男子,关景天则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若馨面前,若馨尚未开口他便开始盘问,好在一次两次之后白容便在一旁揪住他的衣领,让他手舞足蹈却是没办法再上来搞破坏。虽然关大少有些搞怪,俊俏的模样以及不自觉散发的大户贵公子的气质也让一些姑娘家脸红羞涩,多少拖滞了若馨探听的进度。
若馨忍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大少,你可否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关景天眨巴着一双很是无辜的黑眼睛,“本少爷就是在做正事啊。”
“正事?”若馨哭笑不得,“你成天同我一起,何时做了自己的正事?”
关大少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像只小老鼠一样奸诈地笑着,“喂,你还记得自己欠了半少爷一件事吧。”
“何时?”
“就是你第一次把本少爷弄得全身臭烘烘,后来心虚说你欠我一回,日后本少爷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你都会做到。”
若馨凝神细想,才想起她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日看到关大少被她欺负地涕泪交加,着实可怜,觉得自己有愧而答应他。不过何时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可是看着关大少自得自乐的模样,若馨却实在不忍心破坏那样可爱的笑脸,于是笑道,“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关大少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要帮你。”
这是他的要求?
面对他地动山摇皆不动摇的决心,若馨没有办法了。
于是,关大少便又继续时时跟在她的后面,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行为安上一个理由,“寻找帮助机会。”
便这样转瞬过了半月。
若馨和白容都不是重欲的人,而且白容在情事上性子又极其害羞,加之关景天成天如影随形,两人自从再见,倒还未再亲密过。不过若馨倒是会时时对白容小小地亲亲、抱抱,让他时时感受到她对他并非只是一时的兴趣罢了。
每次看到谨慎内敛的白容被她偷吻过后便露出呆呆孩子一般局促的表情,若馨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温馨。
……
时过子时,本应灯灭寝就的静园如今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时辰前,从外归来的应宁王便派人传了消息,说今夜继续留宿静园。而此刻,外人以为正欢度春宵的两人却都正坐在若馨的寝房之中。
白容早早便被她遣去休息了,这些日子,白容面上不时会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神态。是她疏忽了,他的身子才刚复原,她实在不该拉着他成日陪着自己东跑西跑。
白容讷口少言,有苦皆是自己往腹中吞,从不告诉她,只为不让她多些负担,却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疼。
他从小便被严苛训练,跟着她以后虽然不再受累,但在她任白氏祭司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过过多少轻松日子。甚至差点因为她的无能而葬送了性命。
他无怨无悔,她却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好好疼他,弥补过去错失的一切。
……
倚坐在圈椅中,应宁王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俊挺如玉的面庞微醺,华丽的外袍松散地披在身上,浑身上下流露着玩乐不事的风流模样,任是谁也没法将他的身份和十三爷玉信宁联系在一起。
面前的圆桌上放着几叠从各地秘密送来的玉家商号信函,应宁王将整理分类的工作扔给若馨,自己则悠闲地坐在一旁,一手支着下颚像欣赏古玩珍品一般地带着琢磨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若馨面上无奈而为之的表情,应宁王嘴角勾勾,心情实在是好。
一手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圆椅,不意碰倒了袖袋中的某物,应宁王想起一事。
放在下颚的手,应宁王从那个袖袋中取出一串骨质的珠链放到桌上,移到若馨面前。
“什么?”若馨停了动作,向应宁王望去。
应宁王略略挑眉,“你不识得么?这就是你要找的无念珠。”
“无念珠?”若馨诧异,她倒是当真没想过传说中的四件神器之一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她得到。
拿起那串珠子若馨细细观察,久远到不属于今世的记忆慢慢浮现脑海。
抬起手,若馨咬破中指,将血一一滴到那串骨珠上,鲜红的血立刻隐入珠子,化作无形。
应宁王一声不响地坐在那看着若馨的动作,眼中一道诧异和精光夹杂闪过。
无念,不念世间万事万物,无情无心,即便是精魄凝化的心头血也会被无念珠化去。
若馨心头一跳,真的是无念珠。
用红色的细绳串起来的八颗骨珠每一颗都约为指甲大小,骨质表面平滑,虽然已过数百年之久的岁月,骨珠却未有丝毫破损。只是无念珠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寻常人难以猜到这便是传说中卜氏圣物,世间四件神器之一。
不过……若馨看着手中的无念珠,迟疑一下,疑惑道:“王爷,这其中还有一颗……”
应宁王看着她,沉吟道:“半月的时间里,本王的人只将散落民间的八颗无念珠找到,但唯差一颗主心骨珠暂无迹可寻,你放心,本王会再派人寻找。”
若馨一顿,忙道:“如此劳顿王爷,阿离惶恐。”
应宁王直视她,笑得深沉,“既应允了你,本王自然尽心而为。”
那样的目光仿佛能探心人心一般,却探察不出其中深意,若馨垂眸,抬手施了礼。
说实话,当初提出交换条件,她本并不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应宁王当真放到了心上。
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将无念珠收好,继续替应宁王审阅着一大叠信函,若馨虽无奈却不好表现于外了,栖身于人屋檐下,吃喝用度皆取之其人,再加上受其恩泽之故让她实在无脸找理由推脱。
用朱砂圈起信函中的重点处,将阅过累积的一叠放到应宁王的桌前,再顺手将应宁王阅过的信函投进一边的火盆中烧成灰烬。
那些烧掉的讯息早已记在应宁王的脑中,他不紧不慢地提笔一一回复,落笔字迹也与平日懒散随意的笔触不同。
谨慎至此,也难为这个两面的王爷了。
不过,他如何敢如此信她?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他和她师父之间的汹涌暗潮,而他也没有刻意掩饰他对师父的敌意。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窗外的风吹着枝叶传来的沙沙声,还有便是屋中纸质摩擦的轻响。
像是应她心中所想一般,应宁王头也未抬,一边批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否疑惑本王为何敢留在你这静园中处理公事?”
若馨微讶,笑道:“王爷英明,果真一丝一毫都逃不了王爷的法眼,阿离佩服。”
应宁王嗤了一声,抬头瞟她一眼:“你当本王分不清你口是心非的称赞么?”
若馨呵呵一笑。
“你既知晓本王的身份,本王又何必再隐瞒,不如善加利用你的才能。”应宁王随意地搁笔,身子懒洋洋地斜倚在圆椅上,美目濯濯地看着她,“既如此,本王自然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馨笑着点头,可是心中清明。
利用是真,不疑却是半真半假。
应宁王生性多疑慎严,单看他不留书房而选在她的寝房办公便知他缜密之处。而他之所以敢信她,必定是早已做好了预防的后续。
这才是应宁王最厉害之处,不管是以物收买亦或是以心收买他皆做到了上乘。其实若馨明白,那些真正不可泄露的商秘信函或是事关更大的机密他绝对不会让她接触到,而让她参与这些看似重要而繁杂的事务,一方面表示了他对她的信任,好让她更卖力地助他行事;另一方面让她帮他整理出重点,也好让他看得轻松。
果真是心思狡诈啊。
若馨觉得,应宁王似乎越来越常在她面前显露出十三爷真实的那一面了。
“王爷真是擅长伪装自己。”若馨不觉发出一声感慨。
应宁王嘴角上扬,懒洋洋看她一眼,轻笑道:“何为伪装何为真实,其实不过都是他人给你妄自加上的印象罢了,真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只有自己最清楚。若言伪装,恐怕你比本王更甚一筹。每日见你总是面带笑容,难道心中当真总是如此欢愉?”
若馨一怔,而后笑道:“哈哈哈,王爷所言甚是,是阿离浅薄了。至于阿离是否当真是开心的。”若馨侧头略思,便又笑道:“欢愉时笑是喜,悲郁时笑却是自小形成的习惯了。”
“习惯?”
不知悲愁的岁月结束在师父与她渐离渐远的十三岁。而她的笑也在那时多了起来,不想被人看到心中的难过、失望和寂寥,只有笑。
笑,能掩饰一切。
或许真如应宁王说的,她才是最会伪装的那一个。
“还能笑,至少表示事情还未到最糟的地步。”
应宁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看得很开,如今你需以外物延缓性命,如此不糟,那么何时才为最糟的时候?你似乎对于自己的命很是不在意啊!”
不在意么?
若馨摇摇头,笑道:“并非不在意,人每多一分眷恋的事物,就会对这个世间多一分留恋,阿离也不例外。只是对于那些早已注定的东西,我只能尽量去争取却无法强求。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谁也没办法要求完满,与其日日念着那些心烦愁绪,倒不如多想想欢喜之事。即便不知性命何时终了,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自己能过得舒坦一些。”
应宁王未再多言,只是那双带着深意的黑眸却一直停留在若馨的身上。
……
待手中的信函全部处理完毕,若馨正要起身,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有规律的轻响,应宁王侧目看了看,嘴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却是冷笑一声。
他伸手触到桌上的银烛,似要熄灭,略想了想,便又收回手,而后起身走到若馨身旁,弯腰将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若馨吃了一惊,正要挣扎脱身,应宁王在她耳畔低语道:“陪本王演一场戏。”
诧异地看向应宁王的面庞,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情yu的迹象,眸中也是一片清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漠。若馨顿了顿,便放松了身子。
将若馨抱到了那张华丽的大床,应宁王伸手一拂,挂在银钩上的纱帐轻飘飘落下,掩住了整个床榻。屋子里只有点着一根银烛,烛火幽明,透过层层的纱帐只能隐约看见床榻中的人影。
应宁王翻身压在了若馨身上,随手将一旁折叠齐整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虽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但若从纱帐外看进来,两个重叠的身影倒很是引人遐想。
若馨如今感知能力比过去差了许多,但尽管目力耳力不如从前,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阵微凉的风灌进了屋子,流动的风轻轻吹动了烛火,烛火微微晃动着。
若馨心中一动,有人开了一扇窗子向里窥探着。
轻压在身上的应宁王微微地动了动身子,手也在她的身侧轻拂,不知是触到了哪里,若馨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吟。心中微恼,但想到此刻的境况,若馨还是忍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渐渐移到了颊畔,若馨不习惯与旁人如此亲密地接触,便微微转了头向着床外的方向,应宁王倒也没有强迫她,只是在她的侧面做了做样子。
重重纱帐掩映,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过了会,若馨察觉烛光慢慢稳定了下来。
再过了片刻,窗外又传来一阵和先前类似的敲击声。
想来,人是离开了。
身上的压力慢慢消失,让她感觉酥麻的气息也终于离开了她的侧脸,若馨的目光从床外重新移回面前的应宁王。他的身子微微撑起,只是一只手还扶在她的腰上,投注在她面上的目光中若有所思,似在回忆着什么。
若馨心一跳。
她没有忘记在万春县和应宁王阴差阳错的一次。
若馨若无其事地微笑,轻唤道:“王爷?”
应宁王回过神来,对上若馨黑澈的双眸,他勾起薄唇,轻笑道:“本王突然又记起在清和坊见你的那次,虽是初见,却似曾相识。”目光又重新上下打量了若馨一番。
朦胧的光线晕黄轻柔,照得身着绛红衣裳的若馨多了几分绯艳,披散在大床上的乌丝若蜿蜒的泉澈。
应宁王的视线在她看起来略淡的长发上停留片刻,又道:“在那之前,本王是否在何处见过你?”
若馨笑道:“阿离是身份低微的平民,若未去清和坊,何德何能得见王爷一面。”担心应宁王想起什么,若馨便转移了话题问道:“王爷,方才窗外的是何人?”
应宁王轻慢慢地起身,拂了拂衣袍,走出帐幔外,坐到了桌边。随手取了一个杯子,倒了杯茶,一边轻啜,一边问道:“今日是何人?”
话音刚落,窗外便有人低声回道:“回爷,是西院夫人。”
应宁王面上神情变也未变,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早已预料到了。他朝若馨轻瞟一眼,“如今知晓了?”
若馨无语地笑笑。
她知道师父派了人在应宁王身边,却不知应宁王便连夜间的活动也在人的注意之下。
她无法说孰是孰非,皇家之事向来没有对错之分,彼此的算计,皆是为了生存。保不定师父派了人监视应宁王,应宁王也秘密安Сhā了人在师父身边也未可知。
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在他们之间Сhā上一脚啊。
若馨感慨着。
看应宁王悠然自得饮茶休憩的模样,若馨忍不住问道:“王爷,容阿离斗胆一问,不知王爷这些日子故意对外造成错象,目的为何?”
府中如何已有传闻,王爷新宠白离。这些日子他虽未及夜夜留宿静园,频率却已平常起来。
在旁人看来,事实便是风流王爷又有了新目标,便是她。
这其中明了之人,除了她和白容之外,恐怕只余一个关大少了。
若馨不知应宁王是如何与关大少说的,关大少对于这些流言,倒是丝毫不在意,甚至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也只是含含糊糊、哼哼笑笑带过了,依旧是在她面前上蹿下跳地跟前跟后,一点未变。
“什么目的?”
若馨看着应宁王丝毫不当回事的表情,顿了一顿,答道:“让大家误以为王爷新宠阿离。”
应宁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若馨,“难道不是么?”
“王爷,你我彼此都心知肚明,您又何必与阿离兜着圈子?”若馨暗叹一口气,
“您如此做,可真是害惨阿离了。”
“如何惨了?”应宁王勾唇,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你不是与本王的那些姬妾们相处得不错么?”
如何不错了?
若馨心中怄极。
自从应宁王在静园留宿之后,她的生活便被彻底打乱。应宁王的众多姬妾时不时来问候她一番,不管是那些明着嘘寒问暖实则打探她这得了应宁王“新宠”的女人的敌情,或是明嘲暗讽一番以抒解心中怨愤的。她实在应付得不甚烦拢。
当她留在北苑中时情况尚还好些,北苑并非寻常人能进,要入便要经过层层通报。而出了静园之后,不管是在王府其他各处,亦或是出了王府,她总是有太多的机会与应宁王的那些姬妾“巧遇”,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若馨第一次如此感叹女人的威力。
虽然身边有白容,他怀抱长剑,一脸寒彻入骨的冷酷的让那些女人不得近身,也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但她实在心疼白容,不忍心他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劳累了身子。至于关大少,他在一边只会越搅和越麻烦,或者已经造成了不少误解和麻烦了。
从那些女人看她和他们二人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到了某些极是不堪的猜想。
那些人里,除了阮夕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人便是应宁王一年多前娶进门的侧王妃平清秋。
阮夕烟接近应宁王本就怀有目的,加之城府深沉,对她态度本就微妙,倒不似那些女人一般纯粹是因应宁王之故。而平清秋是宰相之女,在王府后院之中的地位算得上是目前最尊贵的一人。
而正是她,是若馨在这王府后院之中唯一愿意真心亲近的。
平清秋在知她搬进静园之后,便常派人来请若馨过去小坐,即便在后来她和应宁王的流言传出后,她的态度依旧,倒是从未对她冷嘲热讽过。
可惜,针对她让她烦扰的女人远多于让她感觉舒心的女人。
“王爷就莫拿阿离消遣了。”
想到那些刀枪不动,却能让她应付得心乏力疲的女人,若馨长长叹了口气。
没有意外的,若馨再次听到应宁王愉悦的笑声……
次日晨起,若馨从与应宁王夜宿的屋子秘密相连的里间走出来,发现应宁王尚未离开,反是悠闲地坐在桌前品茶,见了她,应宁王面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意。
对她招招手,应宁王笑道:“阿离,本王今日要送你一份礼物。”
看到应宁王面上如此诡秘的笑容,若馨心中倒也浮起一丝好奇,“是什么?”
“绝对会是你喜欢的。”应宁王勾唇,而后拍了拍手。
屋外有人应了声,房门被轻轻推开,而后若馨便见到了一袭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宛若一道流星跃进门来。
“胭脂?”若馨惊喜地朝那女子看去,同时快步走上前。
与之欣喜相反,胭脂冷淡秀丽的面庞却带着疏远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若馨,又在若馨的脸上逗留了许久,似在确认她的身份一般。
走上前,若馨紧紧抱住胭脂,在胭脂耳畔轻声道:“傻胭脂,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若馨。”
胭脂的身子微的一颤,若馨这才想起一事,忙放开胭脂,伸手在她身上查看着,一边问道:“胭脂,你身上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若馨的胭脂,冷淡的面庞终于慢慢温暖起来,终于确定了眼前若馨的身份,胭脂没有回话,却是单膝跪下,微哑的嗓子激动地说道:“姑娘,胭脂总算是找到姑娘了。”
若馨还没来得及扶胭脂起身,便已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搀住了胭脂。
“胭脂,你如今身上伤还未好,不要累了身体,先坐下来再说吧。”
若馨讶然地朝来人看去。
搀扶住胭脂的一个仪表堂堂的俊朗男子,年岁约莫与应宁王相当,从他身上所着的服饰和散发出来的气质,应该是个家世不错,颇有身份的人。
“胭脂,坐下再说吧。”若馨也开口说道,同时微微疑惑地朝应宁王看去。
接到若馨探询的目光,一直未语的应宁王这才笑了笑,说道:“日前,本王见你似在寻找你的这名女护卫,对她本王倒还有些印象,便派人画了她的画像,让人寻找无念珠时,便也顺便让人寻找了一番。尚未找到人,本王义弟倒是先寻上门来了。”应宁王下颚朝那个男子的方向抬了抬,揶揄地继续道:“他说是想向本王要一人本王一问,才知他两个月前南下偶然搭救了一名受伤昏迷的女子,正是那画像中人。本王见了面,确认之后,便带了她来见你了。”
在应宁王解释之时,那名男子也坐在了胭脂身旁,温和地开口道:“找到你家姑娘就好,如今你总算愿意安定下来休养身子了吧?”
胭脂坚定的望着若馨,说道:“胭脂一生追随姑娘。”
若馨笑了笑,走过去,牵起胭脂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跟着我和你休养身体又没有冲突。况且这段时间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暇全心照料你,你且让这位……”
若馨顿了顿,向那男子看去。
男子温和一笑,有礼地说道:“在下顾行远。”
若馨也对他行了一礼,而后转头对胭脂继续道:“你且让这位顾公子照顾你,至于后面的事情,待你身体完全好了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胭脂稍作迟疑,抬眼看了下顾行远,思索片刻,才道:“一切听凭姑娘做主。”
“傻姑娘。”若馨笑了笑,轻轻抚了抚胭脂也消瘦了许多的面庞。
她看得出来,那个顾行远对胭脂有情谊,他自进门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胭脂的身上,望着胭脂的神情也是带着深情和怜惜的。
胭脂是个好姑娘,自己不过曾顺手搭救了她,她便全心效忠报答自己。
如今她或许能有一个幸福的人生,若馨又如何能阻拦?
若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顾行远外表正派,言行举止也没有丝毫轻浮之感,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对象。如果顾行远得以依靠,若馨便也能放心将胭脂托给他。虽然心中有底,但毕竟事关胭脂一生的幸福,若馨还是要多加观察一段日子才好。
寻到胭脂,若馨心中自是欢喜非常,心中感动,面对应宁王时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暖意。
想着胭脂的身体,若馨便请顾行远带胭脂去休息,顺便也给了他们独处发展的机会。
胭脂虽然对于顾行远的碰触还有些不习惯,却非是那种厌恶的排斥,而顾行远对胭脂也很是耐心温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馨的嘴角不自觉扬,“看来,胭脂喜事将近了。”
闻言,应宁王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如此,何不来个双喜临门?”
若馨转头看着笑意满满的应宁王,“何为双喜临门?”
应宁王美目濯濯,抚着下巴,说道:“若最后行远得了你那女护卫芳心,你何不也跟了本王?来个亲上加亲,双喜临门?”
听过了应宁王戏笑的话,若馨也未将他的话当真,便只笑道:“王爷说笑了,若馨何德何能高攀王爷。”
应宁王但笑不语,只是意味深沉地看着若馨。
本以为应宁王的话是开玩笑,却不想次日,应鸿可一大早便兴冲冲地跑到静园,扑进她怀里,兴奋地说道:“先生,听父王说你要做阿软的母妃了?”
母妃?
若馨惊诧,“王爷和你说的?”
“是啊。”应鸿可唇边的笑容甜甜。
身为王爷之女,看多了父亲妻妾成群,对于迎娶新人,她也早已习惯。更何况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接受一个熟识喜欢的人比接受一个陌生人更容易接受。
“你父王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弄不懂应宁王为何对孩子说这个,若馨心中暗思片刻,笑着说道。
“不会的。”应鸿可抬着头,和关景天一样晶晶亮的眼睛望着若馨,信誓旦旦地说道:“父王从来没骗过阿软,这次也不会骗人的。而且阿软还看到父王写了折子要给皇伯父呢。”
说完,小女孩又像是要确认一般,小手握着若馨,摇晃道:“父王不会骗阿软的对不对?”
若馨又吃了一惊,正要询问,便听到门口传来应宁王含笑的声音,“本王向来说一不二,何时骗过阿软了?”
“父王。”应鸿可回头,笑着看向应宁王,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若馨柔软温暖的怀抱。
应宁王走早她们身边,将手放在应鸿可头上,轻轻摸了摸,笑道:“阿软,你先去书房,纪师傅和你哥哥正在等着你。”
“阿软要陪先生。”胖胖的小手始终不放开若馨的手,应鸿可一边说一边脑袋还往若馨的怀里钻。
应宁王嘴边的笑容加深了些,抬眸看了若馨一眼,又道:“你莫想偷懒不去念书。要陪先生,日后机会多的是待她成了你母妃,你自有很多时间同她一起。”
应鸿可抬头看了看若馨,又回头看看应宁王,这才爬下若馨的膝盖,微微嘟着嘴,依依不舍地向若馨挥挥小手离开。
待应鸿可离开之后,若馨心中存疑,开口向应宁王问道:“王爷,方才郡主所说的事情……”
“你想问是真是假?”应宁王略略挑眉,唇边带笑,倒是没有绕弯,直接道:“确有此事,本王早朝时上了折子给皇兄,打算择日迎娶你入王府,做本王的正王妃。”
正王妃?
看着应宁王的表情,虽然带笑,眸中却也是认真的。
这回若馨还真的笑不出来了,秀眉微蹙,问道:“王爷,阿离斗胆,敢问王爷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阿离不才,自认无任何优点才干能够匹配得了王妃一位。况且阿离自知王爷对阿离并无深厚的感情,迎娶正妃之事,干系重大,希望王爷不要因一时兴趣而意气用事。”
应宁王没有应声,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又慢条斯里地饮了一口。懒懒地抬了抬眸,看着若馨严肃的表情,还有额头几乎暴跳的青筋,应宁王嘴角上扬,再扫了几眼若馨对他极度忍耐的模样,他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难得看到白离先生如此谨严的模样,本王当真有幸。阿离啊阿离,有你在本王身边,这日子可是添了不少乐趣。”
若馨嘴角一颤。
实在很想将应宁王脸上的笑容打下,若馨忍耐地说道:“王爷,平日的小事阿离确实能不在意,但迎娶王妃之事,一旦确定,再不能更改。”
应宁王轻笑一声,“正因为干系重大,本王才要如此。”
若馨垂首,没有应声,但经过一番思索,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了。
应宁王想娶她定是与情爱的关系无关,若当真是为了什么,定是牵涉背后她不知的利益。
她本无意搅进皇家那些阴暗的旋涡中,如今却似乎身不由己越陷越深。
她知道应宁王派了人跟着她,但其实要离开应宁王府并非难事。虽然失了对应宁王的成信,但她本就不是一个良善忠义之辈,倒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那半块镇魂石和一颗主心的无念珠,她也能再想他法得之,倒非一定得留在王府中。只是如今白容的胭脂的身体并无完全康复,旅途奔波对他们的身体是一个负担,更何况胭脂如今情况更为特殊,她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夺了胭脂许会有的幸福?
“看你的模样,可是再想要如何逃了王府去?”应宁王轻懒地喝着茶,眉眼间俱是揶揄的笑意,“不再逗你了。阿离无需如此紧张,本王如何为之自是有目的的。”
若馨抬眸,看着应宁王。
应宁王把玩着手上的空杯,笑道:“你以为皇家祭坛是容人随意进入的么?”
“祭坛?”
应拧王勾勾唇,“祭坛重地,非皇家嫡系不得进入,莫说无身份的你,便是侧王妃也无资格入祭坛,祭祀当日,祭坛方圆十里皆有重兵把守,若你没有一个实质的名分又如何能随本王一同进去。”
原来如此。
若馨垂下目光,心中暗自思索片刻,再次抬头,面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慢平和,“王爷思虑周详,阿离失礼了。只是此事毕竟牵扯极大,阿离只怕承担不起王妃之名。”
应宁王定定看着她,轻笑一声,而后道:“这你不用担心。本王今日上了折子,待皇兄应承此事后,只是先将你的名字载入皇室名牒中,也让你有一个身份能同本王一齐参加皇家祭祀。东衡亲王迎娶正妃的婚礼琐事繁杂,非半月能成,因此尚要待到祭祀之后。待祭祀过后,本王自能想到方法将此事解决。”
若馨行礼,“谢王爷。”
应宁王看了若馨许久,才半开玩笑似的笑道:“真是让本王失望啊,旁人趋之若骛的位子为何到了你手中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看应宁王伪做叹息的模样,若馨笑道:“王爷说笑了,是阿离无福消受。”
谈毕了事情,应宁王慢慢起身,弹弹衣袍。突然又想到一事,他又重新转向若馨,挑嘴说道:“今晨正好遇到皇叔,本王将此事告之于他,你可想知道皇叔是何反应?”
若馨慢慢抬头,对上应宁王的面庞。
黑眸沉沉,望不见底,似有探究又似有其他的意味。
还未等她应声,应宁王又道:“他只道声恭喜便离开了。”摇了摇头,看若馨平静微笑的面庞,应宁王话语微是一顿,美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怜意,“虽然本王早知皇叔无情,却没想他对你这个相伴十载的徒弟也无一点情谊。”
若馨表情不变,抬手行礼,笑道:“谢王爷关心。不过师父生性淡薄,并非无情。”
虽然早知师父已和她撇清了关系,但心中年少时对师父的孺慕感恩之情依在,从旁人口中听到师父的冷淡,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只是,如今也仅感慨而已了。
幸好早已认清,早已抽身。
应宁王即将迎娶白离为正妃的消息立时传遍整个王府,甚至是京城。
白容处变不惊,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但若馨还是没有隐瞒地将实情告诉他。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若馨隐瞒了自己和应宁王交换的条件,和必须以那四件神器延命的事情。
而关景天却也出乎意料的平静,若馨忍不住问了他,他只对若馨眨了眨晶晶亮的有神大眼,“本大爷是谁。自然看的出来是真是假。怎么了,是不是怕本少爷误会?放心吧,本少爷是相信你的。”
若馨无语。
……
平清秋收好佛经和手中的黑檀佛珠,慢慢走到若馨旁边的椅子坐下,笑着看她,说道:“皇宫里传回了消息,你的名字已经载入皇室名牒,圣上已派人在着手准备王爷和你的婚事了。”
若馨心中暗叹口气,可惜却不能对平清秋说出真相,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提起几上的茶壶往若馨面前的茶杯慢慢斟了一杯,平清秋轻轻笑道:“看你的模样,倒是有些不愿,是王爷强迫你的吗?”
若馨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其中关系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清。”
平清秋闻言,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笑着,慈善温雅的面庞带着能安抚人心的笑容,想来是长年吃斋念佛的缘故,平清秋的身上总有一股平和的气息,在她身边,总能感觉到平心静气的安宁。
若馨看着平清秋,心中微微遗憾。
和应宁王打过交道之后,看到了应宁王面具后的真实, 若馨知道应宁王确实算得上是人中之龙,只可惜风流无度,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招惹了那么多美姬娇妾。从平清秋口中,她得知虽然应宁王将她娶进王府,却从未与她有任何交集。府中闲言碎语的人都言侧王妃虽然身份高贵,在王爷心中的宠爱却比不过任何一个姬妾,可是说实话,若馨倒认为应宁王配不上平清秋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好在平清秋也从未在意过应宁王的恩宠之事。她更向往那种远离喧嚣的隐居生活,在她看来,应宁王不来打扰她,倒是让她更清心自在了几分。
“不提那些事了。”若馨喝了口茶,问道:“今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恩。”平清秋微笑着轻轻点点头,“如今在这王府之中,便只有你与我交心。虽然你我相识时日不多,但我已将你当成我的至交好友。”
若馨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是阿离有幸,能识得清秋这一好友。”
恬淡温和地笑着,“父亲唯有我一独女,自小无兄弟姐妹相伴,多少有些寂寥。我一生之中最庆幸的便是认了一个同姓义妹,还有认识了你。今日我的义妹入京,我便也想让你见见。”
“是你曾提过的宰相大人世交好友的女儿?”
“是。”平清秋面上微带怜惜地说道:“我的义妹身世坎坷,年幼丧母,她父亲与他母亲情笃至深,一生便未再娶他人,辛苦将义妹拉扯大,世伯却在一年前不幸病逝,而义妹本已定下的婚事却因未婚夫失踪而不了了之。”
若馨认真地听着。
平清秋轻啜了口茶,继续道:“父亲听说了世伯的事情,心中难过不已,又怜义妹孤独无依,便派人去接她来京城。昨日我刚得了消息,义妹已到京城,同她一道来的还有她的未婚夫婿。”
“不上已经取消了婚约了吗?”若馨疑惑地问道。
平清秋轻轻一笑,“本是如此,不过后来不知因何她的未婚夫突然归了家,找到我义妹,说是愿意恢复婚约。虽然两人的情路坎坷曲折了些,但如今两人关系颇好,我也算能稍微放下些心了。” 平清秋顿了一顿,又微笑道:“待会义妹过府,你也能顺便见到她的未婚夫婿。年岁小了些,却是一表人才,很是讨人喜欢。说来,他不愧是出生江南尚家,尚江书院人才辈出,听说他已过了殿试,名列前茅,只待皇家祭祀过后参加殿试。父亲评阅了他的卷子,曾道他殿试三甲之内许是没有问题了。”
若馨心一跳,面色微变。
“江南尚家?”
“是啊……”平清秋笑着点头,正要再道,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二小姐已经到了。
平清秋面上微喜,一个淡红的身影便跑了进来,是一个长相极俊俏的小姑娘,大约十八九岁,她一看到平清秋,立时目光含泪,快步走上前来,扑进平清秋怀中,哽咽地喊道:“大姐。”
“好妹妹,别哭别哭。”平清秋爱怜地轻轻拍打那个小姑娘的脊背,“都过去了,日后你便留在京城,父亲会好好照顾你的,大姐也会常去看你的,你不会再孤单一个人了。”
“恩。”抽噎了一阵,小姑娘自知失态,也有些不好意思,站直了身子。
平清秋也没有取笑,面上始终带着温和怜惜的表情,她取出袖中的手绢,轻轻拭去小姑娘面上的泪迹,“别难过,以后宰相府便也是你家,大姐也是你的亲姐姐。”
“恩。”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
平清秋笑了笑,“怎么不见你的未婚夫婿?”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道人影出现,轻轻唤了声,“阿离。”
若馨握紧了拳头,身子不由一震。
“埃。”那个姑娘回头应了一声,有些羞涩地看了眼自己的未婚夫婿,又转过头来,对平清秋说道:“大姐,就是他了。”
若馨慢慢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身材清瘦颀长,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儒裳。
两道眉头长长秀气,眸子乌黑清澈,鼻梁秀挺,薄唇微抿。他的脸庞微微有些清瘦,面色却是白里透红,像个女子一般清秀。
他的视线静静地停留在小姑娘的身上。
原来,就是他了……
“你就是尚思了?不要站在门外,进来吧。”平清秋微笑着召唤道。
尚思进了厅堂,向平清秋施了一礼,便走到那个姑娘身边,面上微凝的表情在停在她身旁时慢慢舒展开。眼中带着淡淡的温柔,他身手,轻轻握住小姑娘垂在身侧的拳头。
小姑娘任由尚思轻握着她的手,头垂得低低,微微羞红了脸,也没有挣脱开,只是悄悄地回握住。
平清秋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轻轻笑了一声,小姑娘抬头害羞又娇嗔地看了一眼平清秋,往尚思身后靠去,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尚思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始终注视着小姑娘,眸光温柔。
看着眼前荡漾着平和温馨之气的两人,若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带着怀念和宁定的心看着小四。
他现在应该过的很好吧。
这个小姑娘原来就是他曾经推掉的那个未婚妻啊,看起来确实是个好孩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四终于还是和她在一起了,看来缘分这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逃避不得也强求不得。
两个人如今看起来很温馨的模样,如此,她变也能放心了。
而且如今小四似乎是进京赶考来了。
若馨微微一笑。
他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是考状元也非难事。
小姑娘是清秋的义妹,日后尚思若入了仕途,边有宰相做为自己的靠山,怕是无人敢欺负。尚思本就该有如此光明的前途,真的没必要跟在她身边,浪费了自己一身的才能。
看来,白容因当初为小四抹掉关于她的记忆,确实是正确的。
……
仿佛心有所感一样,尚思的目光转向了若馨这头,看了她一眼,俊秀的面庞微红,又有些腼腆地转了回去。
他的目光……全然陌生。
“你方才去了哪里了?”小姑娘悄悄抬眼看他,轻声问道。
“方才庭院中遇到一个人。”尚思微的一顿,语气中略带疑惑,“他似乎认识我的样子。”
“应宁王府里的人?”小姑娘也略有疑惑,再问道:“你不认识吗?”
尚思摇头,“不知道,许是人错人了吧。”
平清秋端详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清秀的青年,心中是越看越喜,“小妹,日后你们长留京城,我们还有再聚的时候,今日的话,我想向你介绍一人。”
说完,平清秋便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若馨面前,对小姑娘微笑着说道:“她是大姐最好的朋友。说来,你们很有缘分,都唤做阿离。不过你是平离,她叫白离。”
小姑娘抬头看她,面上的表情略带欣喜。
“平离妹妹。”若馨朝她温和地笑着。
真的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只是一个相同的名字,便让她如此欣喜。
小姑娘眼神纯粹,宛若洁净的溪澈一般,她曲膝,向若馨行了一礼,笑声地唤了声,“阿离姐姐。”
叫完,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而尚思听到平离的叫唤之后,则有些诧异地看向始终面带微笑的若馨。
他不知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为什么,却让他有种难过的感觉。
小小闲聊几句后,若馨便从椅子上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暂且拜别。”
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若馨想了想,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递到平离面前,微微笑道:“平离妹妹,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看你的气色不是很好,我这里有一瓶清心丸,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物,但平日了若有不适,吃上一丸便能清心。”
平离道了声谢,有些欣喜地说道:“阿离姐姐也通晓医术?我身子不好,一路上多亏有小四帮我调养身子。”
对啊,忘记了尚思的医术便是她教的了。
拿着瓶子的手微的一顿,若馨正想收回药瓶,却见尚思伸手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瓶子,黑黑透透的眸子看着她,尚思道:“我替阿离收下,多谢……白姑娘了。”
若馨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用。”而后便转头对平清秋道:“清秋,我先走了,你们姐妹再聚,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有空再来看你。”
平清秋面上表情略疑地看了若馨一眼,最后点点头,微笑道:“好,静园离我这也近,待王爷不在之时,我偶也会去你那走走。”
与若馨并肩而出,走到门口,平清秋语气中略带担忧地问道:“阿离,你没事吧?”
若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进去吧。”
走到庭院,看到一直等候在外的白容,若馨轻轻吁了口气。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小四微微有些焦急的声音,“请等等。”
若馨回头,尚思正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
他微微喘着气,清秀的面庞不知是因为面对生人时的害羞还是因为急促地跑了一段路,淡淡地染上了一片红潮。
脚步慢慢停在了距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尚思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凝定地注视着她。
清清静澈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膜,像是流动的小溪,清澈地倒影着她的身影。
若馨看着眼前的小四,这个自己从小便疼爱呵护的小师弟。
脑海中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刚上山的七岁小四,那双黑黑大大,宛若无辜的小麋鹿一般的眼神,充满了被不熟悉的环境的恐惧。他抬起头望着她,鼓鼓的小胖脸颊,也像是现在这般害羞的红着,小小短短的四肢拘谨地贴在胖嘟嘟的身上,那么乖巧可爱,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让人心怜的师弟。
在山间和她一起生活的七年时间里,无论何时,小四看到她,小小可爱的脸庞总是露出欢喜的表情。总是害羞地拉着她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依赖和留恋。
在他万般辛苦寻来万春县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也总是那样欢喜而坚定地留在她身边,帮助她,陪伴她。
若馨好想抱住小四,问他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
张了张唇,若馨却又马上冷静了下来,她想起在万春县知晓两人身世之时,小四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也忘不了小四心中对她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是姊弟啊……
还是不要破坏他如今平静的生活了吧。
面上带着微微笑容,若馨看着一直盯着她的小四,温言问道:“尚公子,不知叫住白某有何事?”
尚思微地一遁,想来惊觉自己大胆的举动,微微有些羞赧,垂下头。将情绪稳定下来后,尚思才抬起头来,恢复了温文有礼的常态,启唇问道:“恕尚思冒昧,只是有事想询问一下白姑娘。”
眼前的他,二十一岁的俊秀男子,熟悉的模样,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整日黏在她身后的害羞师弟了。
若馨点点头,微笑道:“何事?”
迟疑了片刻,尚思才继续开口,“白姑娘,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
看着尚思清亮的黑眸,若馨心中一动。
小四……不可能会记得什么吧。
白若因大祭司的能力她是了解的。抹去尚思的记忆,这样的事情对白若因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绝无出错的可能。
“人海茫茫,见到面熟之人是常有的事,也并非一定见过。”
听着若馨的回答,尚思并无特别的回应。视线移到站在不远处的白容身上,看了一眼一直注视着这个方向的白容,他又问道:“还有一事,敢问那个公子可是白姑娘的护卫?”
“嗯。”若馨点了点头。
尚思的眸光一暗,眼中带着探索的意味看着若馨,说道:“方才来时,尚思于园中遇到白姑娘的护卫,他似乎识得我?”
若馨回头,看向白容。
白容的表情如常,只是眼中带着微微的不解。
她忘记了,白容并不知小四被抹去了记忆一事。见到小四出现在这里大慨也吃了一惊。对于他不认得他们的事情,恐怕也有疑惑。
白容看着若馨,长年相伴,培养了彼此间的默契,虽无言语交流,他却知道了若馨此时的想法。走到他们身旁,白容垂首敛容,对尚思抬手行了一礼。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白容语句有些僵硬地说道:“属下失礼,方才误认公子是属下故友……”
白容向来不擅言词,更不擅说谎,如今也算是为了她开了先例。
若馨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按了按。面皮僵硬的白容侧首看了若馨一眼,若馨微微一笑,白容便又慢慢放松了下来,默默无言地退到若馨身后。
尚思看着他们之间无言的互动,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焦躁。
重新看向尚思,若馨注视着他片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事有冒犯,还请尚公子见谅。”
忍下心中莫名其妙的焦灼,尚思保持风度地回道:“哪里哪里,是尚思失礼了。”
视线望向慈心堂的门口,若馨看到那个叫平离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外,向着他们的方向看着。
想来对尚思突然追出来的行为有些不解,平离的视线中带着疑惑和不安,然她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若馨收回视线,对尚思微微笑道:“尚公子回去吧,莫让你的未婚妻久等了。”
尚思回头看着平离,两人目光相对,平离脸一红,绞着首中的帕子,低下头去,却也不时羞涩地抬头看他一眼。
注视着自己的未婚妻许久,尚思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慢慢平定下来,他朝平离微微一笑,平离目光闪烁,羞红了面颊,转头跑回了厅堂中。
她一定也很喜欢小四吧。
小四……似乎也喜欢她呢。
“白某尚有事要处理,暂且先行一步。”若馨开口,轻声道。
尚思闻言回头,看着若馨,也施了一礼,道:“抱歉,耽误白姑娘的时间了。白姑娘有事且忙,我们后会有期。”
若馨静静地笑了笑,转身,与白容一同离开。
.......
在慈心堂和平清秋聊了片刻后,宰相府来人,说是宰相要找尚思。本想留两人吃晚饭的平清秋便也只能安排下次再见面了。
随着领路的ㄚ鬟向王府门口走去,尚思一路静默。
察觉到尚思的不对劲,平离心中隐有担忧,看着几次始终蹙眉,若有所思的尚思后,平离开口问道:“小四,你没事吧?”
尚思抬头,看着平离,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到小四面前,又猛地停住,动作很是突然,让人吃了一惊。
来的正是关景天,他也不言不语,只是绕着小四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带着说不出意外的怪异表情,几次之后,他开口问道:“喂,小子,你是那个叫小四的?”
尚思心头一惊,迟疑道:“确是在下,不知公子是?”
这个小名,他从未告诉过旁人,家人如今也未再叫他这个,想来,也只有平离知晓。眼前这个和他素未蒙面的男子又是如何知道?
关大少微微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尚思,指着自己说道:“你不认识本少爷了?”
心中不明的疑惑加深,尚思双眉间的皱痕也加深,“你见过我?”
关大少不语,侧头打量尚思,黑的通透的眼珠子滴滴地转着。
他肯定眼前的男子便是他在万春县识的那个人,名字也符合。两人说来并非有过深交,他却记得这个小子天天跟在若馨身边,“阿离姐姐、阿离姐姐”地叫唤着,让他每次听到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偏偏死女人对这个人非常好,让他即便如今想来,心头依旧很是不爽。
他们有过几次见面,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却不知为何他会突然不记得自己了?
关景天方才府中远远看到他,便一眼认了出来,本来以他是进府来找死女人,后来听王府里的人说,他是陪未婚妻一同来见侧王妃的,心头疑惑,又不禁大乐。
管他什么原因,只要不要再缠着死女人就好。
看着尚思眼中的疑惑神情,关景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像小老鼠一样奸诈地笑着:“没没,本少爷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感觉自己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上去了,关大少忙抬手掩饰着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本少爷还有要事,就不和你多聊啦,告辞告辞。”
语毕,关大少便如来时一般,又风风火火地转身跑走了。
“小四,你认识他吗?”平离有些奇怪地问道。
尚思这次静默了许久,他没有马上回答,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像是踩着云朵一般的关景天,握了握拳头,说道:“我不记得,但也许本该是识得的。”
或许连方才见到的那两个人,他也该识得。
只是无论如何想,却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们。
若馨微笑的面庞浮现在他的脑海,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子,为什么一想起她,心中就有些浮躁和难过。
眉头越蹙越深。
“小四?”身边的平离轻声叫了一声。
尚思低头,看到平离眼中的不安,他的心微的一震,情绪慢慢平复,突然有些歉意,他不明白今日心头的怪异感觉,也不明白何时对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女子印象深刻,但阿离才是他决定要呵护一生的女子,他不该再去想其他人的。
他会永远陪着阿离,永远守护她的。
轻轻握住平离的手,尚思安抚地微微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二月十五。
是应氏统治的东衡皇朝四百年国诞。
而应正八年的这一日,也是断绝了一百年的卜氏国祭复故之日。
当日清晨,应宁王便早早派了人来服侍若馨梳妆,她将以应宁王准王妃之名参加这一日的皇家祭祀。
关景天听说应宁王要带她去皇家祭祀的消息后,一大早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跑到静园等待。可惜最后被应宁王告之除皇家之人外,旁人不得而进的规矩后,十分沮丧。
像是被霜打的白菜焉坐在大厅中,关景天闷闷不乐地看着整装完毕的若馨。
若馨今日的服饰是以东衡皇家亲王王妃的礼服规格置办。衣袍重重交叠,袍摆曳地,繁杂而华贵。袍身为暗红色的织锦,领口袖口饰有精美华丽的牡丹花边,面料上用金线镶绣着长鸾鸟的图案,行走间一隐一现,华丽非常。
右衽交领的礼服,袖口宽大及至腿膝。腰系大带,紧窄而修身,完美地勾勒出若馨的曲线。
关大少也是第一次看到若馨穿着如此正式的服饰。不同于平日里的随性,今天的若馨显得高贵又典雅。了然了自己的心意后,关景天也不再吝啬心中对若馨的赞美。只是今日事事不顺,若馨未帮他说话,关大少心中赌气,便只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板着脸,鼻子时不时哼哼表示自己正在生气,可是还是抑制不住小鹿乱撞的心,忍不住抬头偷瞄上几眼。
若馨也不习惯如此繁杂的服饰,整了整三重深衣的领口,让自己透透气。
一大早便鼓噪不已的关大少如今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白容也如往常一般伫立在她身后,只是……
若馨伸手,拉过白容的手腕。
“姑娘?”白容身体略的一硬,有些诧异地像她看来。
关大少偷瞄之时,正好看到若馨的举动,酸溜溜地开口道:“哼,死女人,大庭广众,你又轻薄男人了?”
若馨的温度随着接触的肌肤传递到白容冰凉的手上。关景天本是无异的话语,却让他沉淀在心底的记忆又重新涌上脑海,表情死板的白容,此刻略苍白的面皮也微微红了起来。
只是若馨此时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白容的面色似乎又羞了些。
翻过白容的手,若馨用三指按住他手腕处的脉,仔细诊断。
还是平常的脉象。
若馨一直以为白容只是受伤过重,身体未完全复原才使得他的身体呈现出气虚之相。这段日子,她没有少为他诊断,甚至用了不少王府中名贵的药物为他调养,却发现他的身体如常,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让她实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今日本想留他在府中休息,怎耐白容却坚持跟随。一对上白容黝黑坚定的黑眸,若馨立刻就弃甲投戈了。她对喜欢的人本就心软,更不会说去强迫他了。
也罢,留在她身边,她也能时刻注意着,只要不要让他累着就好了。
松了手,若馨抬头看着白容。
今天白容所穿的,是她这些日子闲暇之时为他重新做的一套长裳。还是他习惯的黑色,用的是王府里上好的面料,做工精简,没有多余的缀饰,穿在白容身上,却依旧显得挺拔俊逸。
若馨为他整了整腰带,问道:“衣服还合身吧?”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羞窘,白容面上却已恢复了常态,他伸手很是珍惜地摸了摸衣服,点了点头。
尽管两人的关系已经改变,白容却依旧讷口少言,若馨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而且如今多少还带了点害羞,心中更加怜惜。看着他珍惜的表情,若馨轻声道:“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裁些布,为你多添置几件。”
“还有本少爷的。”一旁的关景天不甘寂寞地添上一句。
若馨转头看他,笑道:“关少爷的衣服都是江南锦绣楼的裁缝所制,阿离不好意思拿自己的手艺献丑啊。”
听到若馨拒绝,关景天看了一眼白容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小小的受伤。他,“哼”了一声,撇开头,气鼓鼓地说道:“那么粗陋的手工,本少爷才看不上眼。”安静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拿脚踢了踢若馨的椅子,板着声音别扭地说道:“喂,死女人,你做一件给本少爷,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看着关大少一副爱面子又很是渴望的可爱表情,若馨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以后若有时间,会为关少爷缝制一件,希望关少爷不要嫌弃。”
关景天还是板着脸,嘴角却有些偷偷扬起,口气还是硬硬地说道:“唔,本少爷看看再说。如果做不好,本少爷还是会嫌弃。”
……
时刻将至,应宁王从厅堂外走了进来。今日为参加祭祀大典,应宁王也换上了玄黑正式的缅服,少了几分风流之气而多了些许沉稳的庄重,赞赏的目光在若馨的身上逗留了片刻,应宁王开口,“你准备好了没有?”
若馨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暗语,点头道:“王爷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
看着从容镇定的若馨,应宁王微笑道:“那好,王妃,我们即刻启程。”
被冷落在一旁的关大少扭过头,撇了撇嘴,使劲“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用力磨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正想和白容抱怨几句,发现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白容也迈开脚步,正要和若馨一同离开。
关大少吃惊地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