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母亲与她起来,刚将院门打开,看见几个身穿宫服的人走过来。她母亲吓了一跳,心想,莫非今年的赋税开始收了?还只有三月,怎么回事?
正奇怪中,却发现那几个人里有自己哥哥在,他哥哥一看见她们,急奔过来,径自越过母亲,扑过去握住了盛颜的手,涕泪横流:“阿颜,你可熬出头了啊……”
她低声问:“舅舅,这是怎么了?”
“皇天庇佑,圣上恩德,我们盛家大喜啊……”他抓着盛颜的手,不住地颤抖。
后面那些宫人手捧卷帙说:“昨夜太后作了一个梦,梦见先帝爷告诉她,皇上出生之时,他曾赐你名字,并说了此一对小儿女出生在同一天算是有缘。太后想现在宫中正挑选名门闺秀,入宫学习礼仪,以备皇上之选,姑娘祖父曾官至太子少保,父亲曾是天章阁学士,先皇又托梦以示,所以太后出发祭陵前匆匆嘱咐了宫使要诏你入宫,其他闺秀都已经在宫中好几天了,请姑娘接了懿旨马上进宫吧。”
盛颜的母亲一时愣在那里,结结巴巴问:“太后怎么……怎么突然会……想起,想起……”
宫使又说:“太后还说了,姑娘年岁已大,假若已经许配他人,就看自己的意思罢了。”
母女接了懿旨看过,确实是如此。村中已经仓促备下酒水,接宫中大驾。只有母女俩人在院子里坐下,相对无言。
“不如回掉吧。就说你已经许配了他人算了。宫门深似海,未必是什么好去处。”母亲低声说。
她默然无语,想着那深深深深看入自己心中的眼睛。
他说,我就偏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自己已经收了他那定情的一块玉,还能怎么还回去?
她低声开口:“娘,我……”可那刹那的相遇,那花树上下的相视,要如何出口?
“阿颜。”母亲皱眉,将她拉到里面去,低声说:“你可要知道,进宫绝不是什么好事,那里个个都是有来头的主,你无依无靠,如何在那夹缝中生活下去?”
盛颜咬住下唇,轻声说:“娘,我自己知道的。”
她想到他一直不开心。想到他笑起来还像个孩子,左颊隐隐一个酒窝。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盛颜紧紧握住她的手,已经是泪流满面。
母亲无言,只好把她的手握一握,转身出去给宫使敬酒:“几位差官辛苦,劳各位跑这一趟了,我家女儿叩谢太后恩典,明日便奉旨起行。”
“如此,大伙就恭贺姑娘在宫中前程大好,有莫大际遇。”宫使个个笑道,暗地却向屋内看了几眼,心里说,这女子倒真正是绝色美人,但她全无倚仗,入了宫又能有什么好造化?
盛颜与母亲在门口拜谢,村中的几个老人送宫使到村口,等人影不见,各个都议论那女子的造化。忽又看见一队衣锦佩紫的使者,捧着锦褥花红,各色箱盒,向村口走来。
正在诧异间,领头那人颇有礼貌,跳下马来,先向他们躬身行礼,然后说:“在下是瑞王府的仪官。今日带了生辰字帖来,是替我家主人来向你们这里盛家姑娘说亲来啦,求她为瑞王妃。不知盛家在哪里?”
那些老人惊愕之极,面面相觑,说:“我们村只有一户盛家,母亲带着女儿过生活的。”
那个仪官说到:“正是,敢问她家在何处?”“她已经奉诏入宫了。”
瑞王府的众人面露诧异之色。等到得她家的茅屋蓬门,那些人看看这简陋的屋舍,低矮泥墙,惊愕中只能窃窃私语。
此时她家内外都挤满了人,左近邻居知道她要进宫,无不前来恭贺,左一个“第一眼看见就知道有贵人之相”右一个“我早看见你家屋上有瑞气红光”。那蒋媒婆更是唾沫飞溅:“平时我给她说媒,老是不成,我也看那些鸡零狗碎哪里配得上盛娘娘?这不,上天就是让她等到今日,才是福气到了不是?”
盛颜与母亲在旁边觉得好笑,想,说媒时把歪瓜裂枣都夸得像朵花,现在倒马上就成鸡零狗碎了。正要开口嘲讥几句,两人相视一眼,眼泪却哗一声倒了下来,都心知离别在即,此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聚。
那些差官见是如此,相互商议了一下。觉得自己主人纵然权倾朝野,可已经应诏入宫的女子,他们再讲明来意是相当不妥,况且他也到皇陵去了,一时半会,快马加鞭也来不及追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先行离去,料来可以慢慢再说,即使是已经入宫,也未必不能请皇上赐了瑞王。
于是一帮人转头离去,竟没有踏进盛颜家中。而村里老人见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挤不进里面去,也只好各自散了回家。
明日就要进宫,起行非常仓促,盛家根本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做衣服也已经来不及,全是舅舅给了她银子,母亲带她匆匆忙忙去店中找了几件好料子的成衣。穿上身全是簇新,而且也并不是很合身。母亲未免皱了下眉,觉得一看就是临时买来的,犹如暴发户。但也只好将就。
那一夜盛颜与母亲同榻而眠,都是一夜不寐。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了,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回家探亲,可进了宫里的女儿,却不一定有熬出头的一天。何况就算熬出头了,也未必有一次省亲的机会。
盛颜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愧疚已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觉得母亲整夜握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梳着。
两人都是一夜不眠。
第二天宫里来接她的车子到了门口。盛颜与母亲倒是很平静,盛颜拜别离去后,母亲站在门口,看自己的女儿向宫中行去。一时恍惚,觉得自己依稀二十多岁,在门口目送丈夫到朝廷里去。
一时泪流满面。
马车从青龙门附近的偏门进去,被安置在宫城偏后的重福宫。
重福宫是并不大的一个院落。她进去时才发现已经有不少的女子在里面,或是看书,或是画画,也有刺绣的,有弹琴的。都看见她被引进来,但是没有谁正眼看她,各自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心无旁骛。
这样的冷漠让盛颜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被带到朝西的一间小房间,带她来的宫人说:“请姑娘先坐着,等下会吴昭慎会过来看姑娘。”
她谢了那宫人,在房中坐了不久,就有个四五十上下的女官过来了。她知道必定是吴昭慎了,忙站起来见过。
吴昭慎却很客气,她进宫后已经经历了三朝,于先皇朝受封昭慎,在宫中阅人无数,知道宫里的女人谁都会有运气突然来临的一天,所以能不得罪人时决不会得罪。
她先谢了罪,然后请她更衣。
帮她换下衣服后,吴昭慎注意地看她全身,胸部,腋下,肩膀,腰身,手足。连肚脐的形状深浅都一一仔细看过。并询问她以前的身体情况。
等她穿好衣服,她笑意盈盈斟了茶,与她坐下讲话,仔细的看她的表情,耳朵、牙齿、鼻梁、眼睛、眉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