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那里回来,已经是深夜。
一个人在深深的宫墙之内徘徊,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春虫不知世事,间或一声鸣叫,惊醒沉思中的盛颜。她抬头看看四面,神情平静而疲倦。
未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已经是她最坏的时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安子奔到朝晴殿,在外面对雕菰急声说:“快请德妃娘娘,朝廷要事,皇上召她。”
雕菰进内来低声对她传达,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却并不着急,去换了一身青色衣服,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又换了一身黄|色裳裙。雕菰见她鬓边有一点乱发,想要替她拢上,她却制止了。
来到仁粹殿,君容与就在旁边。尚训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说:“这么深夜让你起来,不知道会不会不便?”
“并不会。”她说。两个人都很客气。
“瑞王逃出城了。”尚训说。
盛颜愕然问:“天牢防卫森严,怎么会?”
“刑部左丞刚刚过来说,刑部尚书赵缅以公事的名义从天牢提出瑞王,却并未到大理寺就失了踪迹。到他家去找,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踪迹。君容与前去吩咐守城将士当心有人蒙混出城时,才知道刑部尚书赵缅已经带了几个人用禁宫的金牌出城了。守卫以为是与外面的兵马有机密事,不敢阻拦。就这样逃脱了。”
盛颜淡淡地说:“原来如此。”仁粹宫中灯火通明,照着她平静的容颜。她眸子如同清水,在灯光下目光莹润。尚训见她滴水不漏,便又说:“这样重大的机密事,居然就这样功亏一篑。德妃认为该如何?”
“皇上现在去追的话,或许能追上也未可知。”她说。
尚训微微点头,转身对君容与说:“让沈牧谦带人去捉拿他,赶上了格杀勿论,有功之人均可连升三级,另加重重赏赐。”
盛颜在旁边说道:“沈牧谦以前是瑞王麾下将士,后来累军功提拔到这个位置,假若他像刘缅一般,恐怕于朝廷不是好事,不如劳烦君右丞走一趟。”
尚训看向君容与,他年少气盛,立即领命,转身奔出。
禁宫金牌一共五个,其他人的都还在,只有太后那一枚却不见了。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了这金牌。
尚训问:“母后是在怪罪朕将你迁到这里么?”太后看着他冷淡的神情,不知怎么,觉得这个多年来一直在自己掌控中的儿子,忽然变得令人畏惧。她低头说道:“母后与瑞王多年不和,怎么可能会助他逃走?西宫里奴才这么多,谁知道是哪个人偷取?”
尚训默不作声,在西宫中慢慢踱步,天色渐渐亮起来,晨曦撒在他的身上,他侧面明亮,面容的曲线起伏尽是金色。天边的朝霞渐渐染成晕红,光芒万丈的朝阳下,尚训静静地问:“德妃曾经来见过你对不对?”
桃花已经开败,盛颜独自一人坐在落花中,看着自己手中的文集,读到‘江南四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句时,有一片花瓣无风自落,轻轻掉在她手中的书上。她忽然悲从中来。抬头看天空,一只燕子在碧蓝的天空中横掠而过。
落花,蓝天,燕子,四周静谧无声。这个世界,美丽到这样空荡。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膝盖上,听着自己平静的呼吸。
雕菰从外面进来,说:“德妃娘娘,君右丞与京城防卫司一百五十骑兵马回来了。”她慢慢说:“是吗?”放下自己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娘娘怎么不问他有没有追上呢?”雕菰笑问。
她淡淡说道:“君容与怎么可能追得上瑞王爷。”
尚训听说瑞王逃脱,知道这一下纵虎归山,将来定是心腹大患,不过木已成舟,也并不责怪君容与,只是说:“终究是追赶太迟了,无可奈何。”
反倒是君容与,心中悔恨不已。
兵马防守司的人告退时,尚训叫住了走在最后一个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过是小小一个都尉,见皇帝亲自问话,不由得受宠若惊,忙跪倒在地说:“小的京城兵马防守司第四队都尉马威。”
尚训微微点头说:“有一件事情,你悄悄替朕去办了。”
他忙说:“谨遵圣旨。”
尚训示意他进前来,然后低声说:“城东盛宅,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马威领命要走,他忽然又犹豫,说道:“等一下……”忽然想起那一夜盛颜与母亲在厨房里的低声对话,在她家吃的粗粝绿豆糕,还有,他们离开的时候,盛颜母亲给他的东西,她说:“夫妻偕老,白首和睦。”
他未免觉得心里难过,但,终于还是挥挥手说:“去吧。”
马威恭敬行礼:“是。”
那天晚上天色洁净,夜幕中繁星无数。虫声新透绿窗纱,此起彼伏。远远风中送来暗暗的花香。
非常平常的一个春夜。
自她从云澄宫回来之后,尚训第一次过来她的宫中。雕菰顿时手忙脚乱,尚训待她奉茶退下之后,看着盛颜轻声说:“阿颜,我有话对你说……”
盛颜抬头看他,他咬住下唇良久,慢慢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说:“阿颜,命中注定,我们不能强求,你听我说,不要太难过。”
盛颜茫然不知所措,心里忽然想,难道瑞王死了?她觉得心里蓦得一阵惊慌。但却并不是,尚训低声说:“你娘去世了。”
她惊得一下子站起来,连绊倒了椅子都不自觉,想问什么却无法出声,嘴唇颤抖良久,脸色刹那间变得灰白。
尚训扶助她,她全身没有一点支持的力气,眼看着就倒了下来。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今天凌晨,瑞王逃出城之前,杀了你的母亲。”
他声音低暗:“我不该让你卷进来的……以至于殃及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