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将山川大地都染成一片肃白。道路上的雪厚厚地积起来,行进极为困难。我们走走停停,直到腊月二十八日方才到了新野的郊外。
“陛下,乡亲们都在等候着您呐。”魏才在牛车外说道。
刘秀掀起车帘,我也跟他一起往外看去。只见前方的道路两旁站满了人,有老有少,在风雪之中静候着。刘秀动容,弯腰走出去,立在雪中,向新野的百姓们致意。
百姓们见到皇帝,便齐刷刷地跪下,不顾雪地的冰冷与潮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称颂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传来。
我望着刘秀,内心无比地激动。当年离开新野之时,刘秀只是起义军的小头领。如今回到新野,他已经是大汉的天子。
阴家上上下下早已准备妥当,在阴府门口等候着。待刘秀与我到了阴府,我的母亲,我的弟弟阴和弟媳雪嫣一同迎了上来。他们欲下跪,早有宦官和宫女将他们扶起。我携着母亲的手,她笑着,眼角却泛着泪花,我知她是因为高兴。再看雪嫣,她的小腹隆起,已经有了身孕。我大喜,向雪嫣道贺。雪嫣因为怀孕而浮肿,笑容之中透着为人母的幸福。
阴将刘秀与我迎进府内。阴府虽在战乱之中被毁,但经过修葺,比从前愈加华丽富贵。阴躬身对刘秀说道:“陛下亲临寒舍,实在是草民的荣幸。只是未及准备,草民惶恐。”刘秀笑,道:“朕前几日才派人知会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太过铺张浪费。这里是阴贵人的娘家,你是朕的妻弟,大家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客套。”
虽然阴说仓促,但看得出他亦有精心的准备。纱绫扎成花灯,珠帘映照着兰桂,香炉内焚着幽香,庭燎烧空,香屑布地。我与刘秀住在我以前的屋子里。这间屋子依旧如同当年我在时候的样子,我走进去,目睹旧景旧物,不免感慨。屋内的暖盆烧得正旺,让人身上暖暖的。我抚摸着旧日的梳妆台,指尖滑过那面铜镜,想起幼时坐在这里,由芸熙替我梳头的情景。
铜镜映出我的脸,我的容颜依旧如同一个少女,保养得当,不见衰败。镜中突然出现芸熙的身影,她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一惊,手哆嗦了一下,猛得回头一看,却是芸芊。
“贵人,请更衣吧。”芸芊对我说道。
我舒了一口气,心想,芸芊长得实在太像芸熙了,连我都会把她们认错。
更衣,同刘秀一同来到前厅,与家人们围坐,共享天伦之乐。屋外下着雪,天寒地冻,屋内暖暖的,各色美食齐备,欢声笑语,气氛愉悦。
是晚,我睡在自己的旧床之上,被子又暖又软,及其舒服。起初睡得酣甜,后半夜却做起梦来。梦中的我依旧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坐在窗前,对着铜镜,由芸熙替我梳头。梳着梳着,我的头发便开始大把地掉落。我感到害怕,便让芸熙停下。可是芸熙似乎听不到我的话,我在惊恐之中转过头去,却见到芸熙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丝,嘴唇乌青,眼神空洞。
从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心跳得很快,额头上渗出冷汗。刘秀躺在我的身边,睡得正香,我靠近他,用手搂住他,感受着他的气息,让自己不再害怕。朦朦胧胧之中,再度睡过去,醒来之时天色已亮。
起床,更衣,梳妆。打开窗,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雪下了一夜,积聚得愈加厚重。白色的雪映着光,亮堂堂的,似是人间仙境。我将昨夜的噩梦抛之脑后,只被这样的雪景所吸引。刘秀走到我的身后,道:“不过只是一场雪而已,有这么开心吗?”我笑,道:“我还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打开房门,走至屋外,廊下积聚的雪,看似又软又白,就像是厚厚的棉花一般可爱。我欣喜,蹲下身,伸出手指,欲触摸,可触到雪时,却发现它是硬邦邦的。“这雪好硬啊。”我抬起头,冲着刘秀笑着。刘秀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雪已经冻住了,当然是硬的。瞧你这副模样,简直就是个孩子。”
在阴氏府宅之中,我与刘秀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未经战争,简单纯真。他不是皇帝,只是布衣刘文叔,我不是贵人,只是民女阴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