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作为女人的巨大的损失相比,那份声明所赐给她的价值——它们大约值三百余万元,简直不足论道了。而且,使她内心里感觉到了侮辱,受了严重的伤害。
她的脸,缓缓地又转正了,目光又落在了那份声明上。
苗律师在她转脸的那一瞬间,从她的目光中敏感地阅出了嫌恶的意味。他不明白她何以嫌恶他特意带来的那一支签字笔。它下水流利、笔尖软硬适度,虽然不高级,非名牌,但也算是一支无可挑剔的签字笔。这位是律师的男人智商不低,然而他怎么也不能将秦岑目光中的嫌恶意味和自己的手联系起来。就男人而论,他一向认为自己的手是一双体面的手。
他略微有点尴尬,不知是该将自己拿着笔的手缩回去,还是应该继续伸向秦岑。
他干咳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当然,您如果更愿用自己的笔,也可以的。但签名呢,还是用签字笔好些。”
秦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冷落了他的殷勤。
她又向他转过脸去,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说:“别误会,我是在想……”
接笔在手之后,她头脑中才终于形成了一种态度。
“可是我不能签名!”
她的话说得非常坚决,声调也很高,近乎是叫嚷了一句。
她将接在手中的笔放在桌上了。
“不,我不能签名!绝对不能。他没有必要非这么做!他做得太过分了!我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在这样一份声明上签上我的名?!……”
由于激动,她的脸涨得绯红。
“也不是不明不白啊!每一句都是我帮他推敲过的。作为一份声明,表意很严谨,很明白嘛!”
苗律师实在难以理解秦岑的态度,只有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才不打算在那样一份声明上签名!
“这第二件事,恕我难以从命。请你转告你的委托人,我要求他首先回答我为什么!”
秦岑的态度更坚决了,仿佛那声明并非对她有利,而是对她有害。
“那,您可就等于是为难我了。”——苗律师看了一眼手表,沮丧地又说:“乔先生今天就离开国内。现在,他应该是在去机场的半路上了……要不,您打他手机,亲自向他表明您的态度?我想,您一定有他的手机号码。您如果没有,我有。我立刻为您从我手机里调出来?……”
苗律师不再说下去,缓缓从兜里掏出手机,掀开了盖儿。而他的目光,乞怜似的望着秦岑,仿佛希望获得同情。
这男人的手机是紫色的。漂亮、时尚,体现着一种半成熟不成熟的少女般的性感,当下的女孩子多喜欢用的那类。
几乎在他掏出手机的同时,秦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竖着手掌,做出果断制止的手势。
“别,让我再考虑考虑……”
秦岑的脸上,也呈现出了一种希望获得同情的表情。
那是内心活动的难以掩饰的暴露。
苗律师将手机盖轻轻合上了。
他又说:“乔先生再三嘱咐我,两件事比起来,第二件事尤为主要。如果我没完成,我这位律师,就等于辜负我的委托人的信赖了。我没法向他交代啊!而且,他即使人在国外,心肯定还是被拴在国内,牵挂着我没能替他圆满完成的事。秦女士,设身处地替他人考虑考虑,您也应该在他的声明上签上您的名字……”
秦岑竖着手掌的手,缓缓落在桌角上了。
如果他身在国外,心里依然牵挂的不是他的声明,而是其实依然深深爱着他的我——如果事情是这样多好啊!
但他身边相陪着那么一个“小妖精”啊!不,显然是他陪着她出国了呀!而且他还要和她结婚了……那“小妖精”怎么会对他那么理性的人具有如此之大的异性诱惑力呢?她究竟精通什么高超的惑术呢?
秦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律师的诚信向您保证,乔先生的声明是实心实意的,背后绝不会隐藏着企图算计您的任何阴谋诡计。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根本不是您以为的那种男人啊!……”
秦岑皱眉道:“我没那么以为。”
“对不起,我用词不当……”
苗律师的脸也一下子窘红了。
“没什么,我理解你的心情……”
秦岑嘴上说着宽宏大量的话,心里却暗自想——你他妈的理解我的心情吗?!
……
几分钟后,苗律师穿上他的大衣,戴上他的围脖,站着一口气喝光了一杯小婉端给他的咖啡,大功告成轻松愉快地走了。
那时,“伊人酒吧”里已坐着几位客人了……
办公室里的秦岑也披上了大衣。
阳光饱满,暖气很热,仅穿着她那套职业西装正合适。但是披着大衣的秦岑,开始觉得身上冷了。她又将双手夹在了腋下。似乎那样就不会觉得冷了,也会坐得稳了。是的,她感到有点坐不稳了,想立刻躺到长沙发上去。然而,她已经感到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像一个体弱的人又刚刚大量失血。
她清楚,自己发烧了。
那一种冷,仿佛一阵比一阵甚地从身体外往内心里侵袭;也仿佛一阵比一阵甚地从内心里往外散发冷气。
苗律师说得对,乔祺的声明当然是实心实意的。这一点无须任何人告诉,她自己也看得明明白白的,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话啊?她深深爱过也深深爱过她的人,即使已决定和另一个女子结婚了,也是绝不会对她耍什么阴谋诡计的!她秦岑能和那样的男人保持两年多的私密的亲爱关系吗?!
为什么?还有必要那么激动地说些要求他回答为什么的话吗?!
他觉得对不起她啊!
他企图通过他实心实意的做法减轻他的负疚心理啊!
他是那种一旦觉得对不起别人,就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去补偿别人的人啊!
何况他觉得对不起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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