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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乔祺先生……”

“他是我哥!”

“啊,我说错了我说错了,你别激动嘛乔乔,你哥告诉过我,说你聪明,学习又勤奋、努力,那么考上一所美国的好大学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姨妈会在美国给你安排一位有水平的辅导老师,保证你的英语水平短时期内就会大大提高!而且,而且姨妈多希望你能早点儿去到美国和姨妈共同生活在一起啊!……”

姨妈说着拥抱她,亲她的左脸,又亲她的右脸。

乔乔低声说,那也不必姨妈在美国办手续。自己什么时候去,哥会替她都办好的。

于是姨妈的脸转向了乔祺,一句紧接一句地问他:“你办过出国手续吗?没出过国吧?没办过吧?那是很麻烦的,得到北京去办。还得耐心等着审批下来,使馆批不批还不一定。你办能保证不误事吗?……”

乔祺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一次也没出过国,一次也没办过出国手续,一点儿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办。

“可是我在美国替你们办起来就容易多了也顺利多了,只要从美国……”

“那,我可以和我哥一块儿去美国了?”

乔乔的眼睛一亮。

姨妈却怔愣了。

“乔乔,说什么呢?不许使姨妈为难!我到美国去­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跟你一块儿到美国去呢?我对你表示过也要去美国的意思了吗?我……你简直胡闹!……”

乔祺的话接近着训斥。他有些生气,也感到尴尬,脸都红了。

姨妈的目光,从乔乔的脸上迅速一移,盯视在乔祺脸上了。盯视了几秒钟,又缓缓转向了乔乔的脸。她怀疑在乔乔和乔祺之间,发生过什么旨在于共同对付她的合谋。然而她善于察言观­色­的经验又明明在告诉她,纯粹是她多心了。

受到乔祺的训斥,乔乔低下了头。

她被伤害了似的嘟哝:“哥,如果你连送我到美国去都不愿意,那我从今以后不要你这个哥好了,我也更不需要什么姨妈了!我独自一人漂流四方就是了,你们谁也不必管我了!……”

“放肆!我白劝你那么多话了吗?”

乔祺竟吼了起来。

乔乔一转身,紧咬下­唇­,潸然泪下,立刻就会哭出声似的。

姨妈看出,乔祺是真的恼火了。而乔乔的话,也断不可以全然当成儿戏。

“好啦好啦,乔祺,你用不着发火。乔乔,你也别耍小姐脾气。让你自己去美国,我还真是挺不放心的。这样吧,今天,咱们就三人当场对面作出个决定,到时候,乔先生陪你去美国,也省得我亲自回中国来接你了!……”

姨妈反而在乔乔和乔祺之间充当起调解者来。竟然有此机会,她暗自高兴。总比她和乔乔之间不断发生矛盾与分歧,不断由乔祺来调解的好。她这么认为。

“我们三个人之间没有什么乔先生,只有一个男人,他是我哥。”

乔乔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大获全胜才肯罢休。

“行行行,明白了,记住了,以后我也当他是你哥,高兴了吧?”

姨妈一再让步。

“他本来就是我哥嘛!”

乔乔破涕为笑。

那天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她的姨妈,并且与姨妈贴了贴脸颊。

……

姨妈走出乔家的小院时,看到远远近近站着不少坡底村的人。他们或三个五个地聚在一起,或形只影单独立一处。他们全都以研究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她是某一历史事件中作用最为特殊的角­色­;而他们似乎皆意识到,自己正幸运地成为坡底村那一历史事件的见证人。

“诸位老乡多谢啦,多谢你们多年以来对乔乔的关照呀!……”

她作秀地微笑着和那些个陌生的农民打招呼。他们使她联想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农村的农民们。她和他们主动打招呼倒不是由于亲近感,而是由于不安。他们的目光使她有些心慌。些个小孩子们围在大人们身旁,一个个很有耐­性­地期待着发生点儿什么非同小可的事,于是有场热闹可看。最好是场面激烈惊心动魄的事,他们的眼对那样的事流露出渴望来。

乔祺和乔乔也感觉到了那一天村人们的异样。

乔祺立刻就明白了几分,而乔乔困惑之极。

乔祺对乔乔说:“小妹,你别出院子了,我替你送送姨妈就可以了。”

他说着,将万分不解的乔乔推入院里,并关上了院门。

乔乔呆立院中,环视院外的村人们,也已敏感到了他们的不友善和大不安分。

“乔乔,别站在院子里了,进屋去吧。听话,啊?”

乔祺不放心地在院外看着乔乔。待乔乔转身进屋了,才若无其事地对乔乔的姨妈说:“我们村里的人爱看热闹,谁家来个陌生人他们也会觉得好奇,您别见怪。”

乔乔的姨妈强作一笑,司空见惯地说:“农村人都这样。”

汽车开走时,有人大喊:“乔祺,你不是东西!”

乔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叫留根的半大青年,而对方也正是自己当年替之逮住两只水獭的那个孩子。他比乔乔大一岁,已经十八岁多了,快长成一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了。没考上高中,在村里的砖厂做小工,每月能挣二三百元钱了。

乔祺装没听到,一转身大步往家走。

“你就不是个东西!整天拉琴吹管的也不是个东西!”

背后,留根的话像一只仗势欺人的狗似的追吠。

乔祺不由得站住在自己家院门外了。他扭头朝留根狠狠地瞪去,那半大青年迎视着乔祺的目光,一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而其他村人们,包括女人们,皆无声地笑。用集体的笑对留根的公然羞辱加以怂恿。乔祺的脚终于迈进院子。

他刚要进屋,门开了,乔乔和他相互堵在门口。

乔乔满脸彤红地说:“哥你让我出去!……”

乔祺轻轻将她推入屋里,关上了门,却仍挡在门口,不许乔乔出去。

“哥你让我出去嘛!他凭什么?凭什么啊!”

乔乔两眼泪光闪闪,企图将乔祺从门口推开,冲出家门。

“乔乔,听话。哥不跟留根一般见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一句话两句话的,忍一忍不是就过去了吗?”

乔祺双手捧住乔乔的脸劝她。

“他才不是东西呢!在中学时他就给我写那种不要脸的纸条,我都没向老师汇报他!有次你不在家,他还闯到咱家来纠缠我呢!当年只不过给他面子,收过他几支铅笔,他反而有了什么借口似的!哥当年要不是你帮着,就他能逮住两只水獭吗?!……”

“好啦好啦,哥怎么说的?恶言恶语,人一忍它,它就变成耳旁风。来来来,咱们看看你姨妈带来了些什么礼物!……”

乔乔仰起了脸。

她问:“哥,是因为我吗?”

他明白她在问什么,佯装不懂,反问:“什么因为你不因为你的?”

乔乔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说:“村里的人,还有留根。”

乔祺说:“不是因为你。怎么会是因为你呢?他们是因为……大概是觉得我傲气点儿吧?”

“不。哥一点儿都不傲气,遇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

“乔乔,别胡思乱想的了。”

“哥,对不起……”

乔祺顿觉眼中一热,忽然想哭。乔乔哪天一走,坡底村这个费心营造的家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而乔乔将去美国一事,已成定局,只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连村人们都不念乡情了,几乎集体地背叛了他对他们往日的友好。为什么呢?不论凭什么不凭什么,凡事先得有个为什么啊!他心中结成老大一个疙瘩。本是兄妹俩从父亲口中学来的,听后彼此说来说去的,就像一句共同的口头语一样,自己已对妹妹说惯了也听妹妹对自己说惯了的“对不起”三个字,今日听来,竟有点儿永别之语的意味了似的!

他顿时感到那么的孤独。

他不由得再一次低下头去,见乔乔仍仰着脸,眼里也又泪汪汪的了。

“哥,我知道……是因为我,他们才对你那样的……”

眼泪在乔乔眼中渐渐溢满,缓缓滴下。她的模样,看去也真像就要和他永别了似的悲伤。他感觉到她的双臂,将自己搂抱得更紧了。

“还瞎说!”

他也想搂抱一下乔乔,可连手臂都被乔乔紧紧地搂抱住了。抽了一下,竟没抽出来。

于是在乔乔额上又亲了一下。

“哥你怨我吗?”

“为什么要怨你呢?你也没做错什么事。”

“那,我去美国以后,你会想我吗?”

“会啊,当然会了!”

“你要是想我,你会到美国去看我吗?”

“这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要是想我,你就回中国来看我。我要是想你了,我就到美国去看你。”

“我回到中国来看你,那还比较容易……”

“我到美国去看你,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啊!”

“不,对哥哥不那么容易。我指的是钱。听说到美国的一张机票很贵很贵……”

“我会每年先攒下一笔钱,存着不花。什么时候想乔乔了,什么时候就立刻买张机票去看你!”

“那你也做不到,不是说办齐了手续,最快也得两个月吗?”

“人是有预感的呀。如果预感告诉我,就快想你了,那我就提前两个月办手续。哥是那么傻的人吗?会非等到想你想的不行了才去办出国手续吗?”

“听你的话,好像你一年只会想我一次似的……”

“当然不是那样!乔乔,听我说,我会经常想你的。但是你必须明白,无论哥多么想你,最多也只能一年去美国看你一次,这一点哥不愿骗你!”

“那,这样行不行?如果我特别想你了,就让我姨妈替你在美国办好手续,还让她把买机票的钱预先寄给你。那样你不是又省事,又省钱,又可以经常到美国去看我了吗?是我姨妈使我们分开的,所以她也得承担点儿义务呀!再说,她不是个有钱的女人吗?而且还是美金……”

乔祺终于从乔乔的搂抱之中使劲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他双手捧住乔乔的脸,表情极其严肃口吻也极其严肃地说:“乔乔,小妹,你给我听好,你给我牢牢记住——你刚才的话,跟哥说说是可以的。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你跟你姨妈流露刚才的意思!一次也不行!一句也不行!而且,我还要求你,必须将你那想法从你头脑中清除掉!如果连这一点你都做不到,我就只能当我以后没你这个妹妹了,也不会到美国去看你了!……”

乔乔的脸,渐渐变得苍白了。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危机感。眼泪又从她眼中流出来了,顺着乔祺的手指流到了他手腕那儿,在他手腕那儿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水泥地上,滴滴有声。乔祺看出乔乔被他的话和他极其严肃的样子吓住了。他心软了。但他又认为他的话是非说不可的,也是乔乔非牢牢记住不可的。

他加重语气问:“记住没有?”

乔乔不回答。

“记住没有?”

乔乔被他捧住着脸颊的头,勉强点了一下。

……

乔乔不再到学校里去上学了。

接下来的日子,乔祺有时带乔乔到大草甸子四处去玩儿,有时带她进城去逛。不管多么难得的演出机会,一概回绝。往年,他是绝不允许乔乔到大草甸子去玩儿的。怕她被虫叮了,被蛇咬了,掉进水泡里了,或被什么古怪之物惊着了吓着了。现在,乔乔要离开,乔祺希望她对坡底村周围的水水土土留下深刻的印象。采野花、钓鱼、逮青蛙、捉蝴蝶、找野鸭蛋……还从村里牵出一匹马,让乔乔坐在身前,和她一块儿骑着在大草甸子上奔来驰去。那是些乔乔最开心的日子,她都快玩疯了。而在城里,则主要带乔乔看电影,看文艺演出,逛书店,陪她吃遍一切她想吃的东西;或在大街小巷没有什么目标地走,就自己所知,给乔乔讲点儿或可曰之为“史”的事情……那也是乔乔喜欢的。总之,“大哥哥”整天陪着她玩儿、逛,使她觉得特别满足,特别快乐。

乔乔的姨妈将出国手续寄来了。

怕误事,乔祺没让她往村里寄,而是让她寄给一个朋友。

那天,乔祺将手续从城里带回,一进家门就对乔乔大声说:“小妹,你看!出国手续收到了!”

他尽量显出高兴的样子。

乔乔却没接。

她嘴角微微一动,似乎也想显出高兴的样子,尽量笑一笑。

然而她的努力失败了。

她的双手一下子捂在脸上,转身无声地哭了。乔祺急忙说:“是咱们两个人的手续啊!

你姨妈果然说话算话。想不到哥沾了你的光,也可以陪你去一次美国了!……”

乔乔这才破涕为笑,一把将大信封夺过去看……

乔乔的姨妈想得很周到,同时汇来了五千美元。否则,乔祺就得借钱了。五千美元,使兄妹俩顾虑全无,一人一个房间住在一家条件较好的宾馆里,不着急不上火地耐心期待签证批下来。乔乔的姨妈在信中提了两点要求:一,不许在国内给乔乔买穿的,她要在美国亲自为乔乔买全。二,不许住三星以下的宾馆饭店。至于为什么,没有说明。兄妹俩经过一番商议,决定遵守第一条,决定对第二条阳奉­阴­违。

在北京的几天里,该参观之处,该玩儿的地方,乔祺基本上都带着乔乔去参观了,去玩儿了。其实也说不清是谁带了谁了。因为在北京乔祺时常分不清东西南北,晕头转向。说是乔乔带着他四处参观四处玩儿,反而更符合事实一些。

那几天里,乔祺格外高兴。他内心里也每每涌起一阵阵满足感,幸福感。如果不是因为有乔乔这么一个妹妹,他不一定哪一年才会来到北京呢!来了也舍不得花钱住进一家条件较好的宾馆里呀!更不要说,几天以后还将和小妹妹一起乘上飞机去美国了……

“哥沾了你的光”一句戏言。对于乔祺似乎具有了“事实胜于雄辩”的意味。

然而也有时候,一片­阴­霾漫上心头,像墨汁滴在棉朵上,将满足感和幸福感污染得无法清除。

北京——这是老师高翔的出生地啊!北京有老师的小学母校和中学母校啊!还有老师从前的家啊!十七年了,老师的父母都还健在吗?倘都健在,他们还会肝肠寸断地思念起他们的儿子吗?失去了惟一的儿子以后的晚年,他们又是如何度过的呢?思念起他们的儿子时,他们也会联想到他们家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女佣的女儿吗?联想到她时仍憎恨她吗?抑或自己们也因当年之事万分追悔?他们如果知道,他们的亲孙女,惟一的亲孙女,惟一的第三代已在北京,他们又会做何想法呢?

当二人坐在机舱里,先后系上安全带后,心情都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毕竟,都是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出国。

乔乔的姨妈家在芝加哥郊区,是一幢前后有院子的三层别墅。前院很大,有游泳池,有花圃,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夹道树墙;后院没什么特别美观之物,无非是近百棵松树组成的一片林子,以及一幢小木屋和狗舍。狗舍如同一般动物园囚禁猛兽的铁网笼子,狗窝在舍内。姨妈家养着三条狼犬。那小木屋是养犬人住的。养犬人是一个魁梧的秃头的中年黑人,样子挺令人惧怕的,其实心地很善良。他有两方面的任务——一是饲养三条狼犬,训练它们绝对服从他的指令;二是天黑后将它们从犬舍里放出来,自己肩背一支双筒猎枪,带着它们在前后院巡逻,保卫别墅,具体说是保卫姨妈的安全。别墅是姨妈的亡夫留给她的遗产之一。一层住着一名厨师、一名女管家、一名女佣。都是中国人。且都是姨妈从家乡的农村和县城百里挑一挑来的。雇他们工钱便宜,也使姨妈觉得可靠。二层空闲着。姨妈独自住三层。乔乔和乔祺来了以后,乔乔住在三层,房间在姨妈房间的隔壁。所谓姨妈的房间,不仅仅是卧室,还与卫生间、洗浴室、化妆室、健身房和书房、客厅在一起。书房里的书一排排一架架,但姨妈从未抽下一本看过。她喜欢看的是时尚杂志和小报,女佣或厨师每天为她从外边买回来。乔乔的房间也有不小的洗浴室,也有阳台。乔祺一个人住二层。二层有一间放碟的小放映室。但姨妈没在二层看过碟。长久空荡无人的二屋曾使她心里害怕,连上下楼梯经过二层时也会加快脚步。乔祺住在二层后,姨妈有次对他说:“乔祺,我觉得我多了一名忠实的保镖,现在住在这里的感觉好多了。”

乔乔和乔祺为姨妈寂寞的生活带来了大大超出她希望的新内容,也为四堵有电网的院墙内增添了前所未有的人气。

早上,第一个起来的是乔祺。他到院子外面去跑步,跑回来后扫尽院中夜晚落下的叶子,用拖布拖一遍门前台阶,或修剪花木。

姨妈第一次看到时阻止道:“先生,我可不是雇你来当杂役的。”

乔祺说,他总得找点儿什么事做啊,要不闲得慌。

姨妈笑道:“那我应该付你工钱。”

过后她果真正儿八经地付给乔祺很高的“工钱”。乔祺哪里肯收呢?

“你不收,我不是太过意不去了吗?你是乔乔的哥,我是乔乔的姨,那么我也是你的姨。你别当成是工钱,就当成是姨给你的零用钱嘛!”

姨妈整整大乔祺十岁。她似乎开始喜欢乔祺了。常装出庄重的样子跟他开玩笑。他脸一红,她就欣赏地微笑。

但乔祺从没跟乔乔的姨妈开过半句玩笑。乔乔曾私下里批评他在她姨妈面前太拘谨了。

他却说:“小妹,她只是你的姨妈,并不是我的姨妈。”

乔乔说:“你不好意思也当她是你的姨妈,当她是亲戚也可以随便点儿啊!”

乔祺就叹道:“你姨妈是好人,但是她和我这种人太不一样了啊,叫我怎么能随便得起来呢?”

乔乔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大家都是中国人,你和她从小又都是农村的孩子。”

乔祺固执己见地说:“以前是以前。乔乔,我估计你往后也会变的,变得越来越和我不是一样的人了,越来越和你姨妈是一样的人了。”

他说得很忧郁。

乔乔瞪着他说:“往后我会不会变,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她见乔祺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不成想站在三楼阳台上的姨妈看到了。

当她从院子里回到别墅里,走向自己的房间时,姨妈在走廊上拦住了她。

姨妈严肃地说:“乔乔,你以后不可以再跟乔祺太亲密。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你也不是他的亲妹妹。对于你,他只不过是一个比你大十五岁,有恩于你的男人罢了。”

姨妈一说完,就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在自己房间的门前站住,沉思片刻,扭头又对乔乔说:“我的话,你要记住。我才是最值得你亲的亲人,这一点你也更应该明白。”

乔乔一头雾水。她不解姨妈为什么自己对她的“大哥哥”的态度越来越好,却要求她与“大哥哥”划清感情界限。

早上第二个起来的是乔乔。她洗漱完毕,和乔祺一块儿吃过早点,姨妈为她请的英语家教老师就到了,于是开始两个小时的英语学习。家教老师是位退休了的中学女教师。有一半英国血统的那位美国老太太,在姨妈面前,多次对乔乔的进步极尽夸奖。姨妈一高兴,有时就留下她共进午餐。

姨妈爱睡懒觉,起床时往往十点多了。等她出现在一层,也就快到用午餐的时间了。而整整一上午,那时乔乔和乔祺才算终于有机会第二次面对面地说话了。餐桌是长方形的。姨妈坐一端,乔乔和乔祺坐两侧。如果家教老师也留下了,便坐乔乔旁边。午餐时姨妈的表现挺活跃,动辄开乔祺的玩笑,还亲自为他夹菜。姨妈在午晚两餐时爱饮少量葡萄酒。乔祺对酒无嗜好,却似乎具有无穷的酒量。葡萄酒对于他如同饮料。然而他乐于奉陪,自觉地认为那是他责无旁贷之事。午餐后,倘若家教老师在场,三个人就聊天。姨妈回忆她当年在县剧团的岁月,并问乔祺一些坡底村的风土人情。二人有一个共同的语言,那就是农村。中国的农村。在姨妈的回忆中,她的农村家乡仿佛变成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优美地方。而乔祺有一次则对乔乔说:“你姨妈只捡好的方面讲,她撒谎。”乔乔便说:“你别背后说我姨妈撒谎。她怀念家乡,你得理解。”

该维护姨妈形象的时候,乔乔的立场一点儿也不含糊。

有时三个人能聊到一个多小时那么久。看出姨妈和“大哥哥”聊得投机了,乔乔就高兴。通常她只能充当惟一的也是表现良好的“听众”,Сhā不上几句嘴。

之后乔乔回房睡一会儿午觉。下午她还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自修别的课程。姨妈要求她报考哥伦比亚大学,不管哪一个院系,总之是哥伦比亚大学。这使乔乔感到压力巨大。但是她的学习劲头很高,内心里特要强。

乔乔回到房间去以后,通常姨妈还会让乔祺陪她到院子里去散步。有时乔乔会站在阳台上看他们一会儿。姨妈一向挽着乔祺的手臂,边走边继续向他讲什么。乔乔觉得二人的身影,尤其他们的背影,望去很优雅,很和协,身材很般配。像一对情侣。两个自己最亲的亲人关系也那么亲密起来,使那时的乔乔内心里一片阳光、一片温馨,无比庆幸、无比安慰。有几次她情不自禁地想像那样子搀着她的“大哥哥”的并不是姨妈,而是她自己,于是因自己的想法而独自害羞,颊上飞起一片红晕。

姨妈散过步后,又要睡下午觉了。“大哥哥”没什么事可做,就从书房里取走几本书,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一下午……

直到晚餐时,三个人才又聚在一起。

姨妈也喜欢看起碟来,但需乔乔和乔祺相陪。她喜欢看老电影中的爱情片,那种情节缓慢但却表演细腻的爱情片。比如《魂断蓝桥》、《翠堤春晓》、《巫山云》之类。看时特投入,攥着手绢,唏嘘有声。乔乔看过的影片不多。她也觉得那些影片很好,也常感动得落泪。乔祺从不言自己不喜欢看。但是他时不时出去吸一支烟。过后三个人谈论起来(通常在第二天的餐桌上),他也会说几句关于音乐的感受。结果可想而知,令乔乔和姨妈都大失所望。

“先生,我们要听的是,您作为一个男人,对于片中男主人公的那一段爱情是怎么看的!”

有次三个人谈论起《海上钢琴师》时,乔乔姨妈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乔祺的话,使他对于钢琴弦能否被弹得产生高热,以至于燃着卷烟那一细节的质疑吞咽而止。

“有爱情吗?……对不起,我一点儿没看到……可能,因为我出去吸烟了吧?……”

乔祺说着站了起来。

“哥,你­干­什么去?坐下陪我们聊会儿嘛!”

乔乔以请求的目光望着他。她觉得每天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们聊,你们接着聊爱情……我到外边去吸一支烟……”

他却还是离开了。

乔乔和姨妈你看我,我看你,便都很索然。

姨妈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三十好几还没谈过恋爱了,他对爱情的反应太麻木。”

乔乔嘟哝:“那倒也不见得。他是为我才拖到现在。”

姨妈瞥她一眼,挖苦道:“小姐,别太自作多情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妹妹的妹妹耽误爱情这种事儿,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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