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山位于尽水山东北约四千里处,侯、杨二人从尽水山往东,已走了近半个月。他们先是每日都在惊鸿剑上飞行,只有三餐和晚上才能落地。侯飞云第一倒还觉得新奇,过了两天就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于是常常找各种借口在城镇上耽个一天半天的,杨逸试图劝过好几次,却都说不过她。
不过此刻他们倒是飞在空中的,为了照顾侯飞云,杨逸飞得并不高,只在七百丈左右。
他忽然咦了一声。
侯飞云道:“怎么了?”
杨逸道:“下面好像有事。”
惊鸿剑下方是一片山地,以侯飞云的目力就却不到更详细的了,更别说要她分辨出这是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杨逸功聚双目,向下看去,道:“按地界推算,这下方应该是秋梧山。有人打了起来,修为大约与我差不多,但是人很多。”
侯飞云既不知道秋梧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二师兄修为究竟如何,不过她对一切不太平的事都有天然的兴趣,常常让尽水的其他人为此伤透了脑筋。在她长年累月坚持不懈的熏陶下,尽水中人都极擅长善后工作。
不过这次杨逸并没有给侯飞云说出各种奇怪的话的机会,而是一皱眉,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人有些奇怪……”
这下大合侯飞云心意,侯飞云立刻欢呼,就差从惊鸿剑上蹦起来了,拍手叫道:“下!下!”
杨逸不答,继续皱眉。
侯飞云一怔,从背后使劲瞪了杨逸半天,又试探性地戳了戳他,道:“二师兄,你没事吧?”
杨逸皱眉不止,道:“这人的法宝有些奇怪,像……”
侯飞云道:“像什么?”
杨逸深吸一口气,道:“白龙剑!”
侯飞云差点从惊鸿剑上掉下来nAd1(杨逸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这回轮到侯飞云皱眉不止了,道:“不对啊……白龙剑本丫头,呃,不对,本姑娘,本掌门,本座放得好好的,怎么掉到地上去了?”
杨逸道:“坐稳了,抓紧我。”
侯飞云愕然:“什么?”
杨逸嘿了一声,道:“我要用惊鸿剑的速度冲过去将那人带出来,不然下面这么多人,你师兄我也是打不过的……”
他右手剑诀忽变,惊鸿剑骤然加速,陨石坠落般向下俯冲而去。因是白天,惊鸿剑清光不甚显眼,他们这么冲下去,地上之人应该发现不了。
当然,不出意外地,身后传来了侯大掌门凄厉的惨叫声,高亢地刺破了天空——
其实,这个时候,杨逸想的是:这样惨叫着冲下去应该能把下面的人吓到,这样一来抢人就会容易很多……
杨逸护体真气涌出,挡住了因速度过快而迎面而来的风。侯飞云缩在他身后,听到了罡风呼啸而过,二师兄和她自己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而大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
惊鸿剑突然转向,斜刺而出,从下方打成一团的人群中穿过。侯飞云死死抓住杨逸背后,偏着头向外看,才看到周围有约摸十人在围攻中心一人。这十多人法宝各不相同,各色毫光在空中飞舞,而中心那人个子不高,身形颇是消瘦,脚下毫无步法可言,然而从他指尖时不时射出一道白色剑气,竟让周围之人一时也攻之不下。侯飞云往更远处一瞥,可以看到另有三色毫光向此处疾驰而来,从法宝光泽看来,来人道行较场中之人尚高出一大截nAd2(
师父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她不要在别人打架的地方乱跑,因为一旦跑了进去,无论敌友,两方人马一定先抓着你猛打。而今,侯飞云终于体会到了师父他老人家是多么地有先见之明,因为——
他们甫一冲入场中,立刻就有五道法宝打来,另有五道正在向着他们这边转向。同时,同时,被困在中心的少年也祭起白色剑气,向着惊鸿剑刺出。
如果说得出话的话,侯飞云一定正在大骂那少年恩将仇报。不过此刻,她却是分不出这个心思了,只能急忙缩回杨逸背后,同时暗暗祈求自己不要被伤到。
而面对这样的阵仗,杨逸却丝毫没有要挡的意思,而是法诀一指,惊鸿剑疾驰而出,在电光石火间将这些法宝一一闪过,而就在这不到一眨眼时间里,惊鸿剑已经飞掠到场地中心,杨逸伸出右手,向那少年道:“走!”
少年微一迟疑,不过看到杨逸背后追至的六七道法宝毫光,便信了他们,伸出手握住了杨逸右手。杨逸一催法诀,惊鸿剑带起一道清光,载着他们三人破空而去,堪堪避过身后射来的五六道法宝。
为了尽快逃离,杨逸御着惊鸿剑直冲而上。侯飞云只觉得血在耳朵里嗡嗡作响,身畔天地模糊——她这辈子,还从未飞得这么快过。
不多时,惊鸿剑的线路由向上转为向前,侯飞云这才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身侧冷风酷烈,想必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
惊鸿剑缓缓减速,此刻杨逸才能分出心来与她说话,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侯飞云嘿了一声,道:“以为你师妹我这十几天是白练的吗?这点小事对本丫头来说不成问题!”
杨逸哦了一声,道:“既然这样,丫头,那这个人交给你照顾了。”
侯飞云跳了起来:“不许叫我丫头!”
杨逸一耸肩道:“是你自己这么叫的,不关我事nAd3(”
侯飞云一脸义正言辞地道:“我叫可以,你叫不行!”
杨逸无奈,道:“侯师妹,侯掌门,侯女侠,,麻烦劳您老人家大驾来照顾照顾这个人——这样总行了吧?”
侯飞云哼了一声,从杨逸身旁拖过了那个被他们救出的少年。那少年经不起高空罡风,已近昏了过去。他面上、衣上多有血污,一身衣衫已残破不堪,但仍能勉强看出当初的华贵。
侯飞云伸指试了试他鼻息,又探了探他腕脉,向杨逸道:“他全身经脉受创甚重,恐怕是再也提不起真气了。”
杨逸道:“你可以简洁明了地说他修为被人废了。”
侯飞云没理他,继续道:“他前几日受过很大折磨,全身伤处不少,很是虚弱。好了,汇报完毕,师兄你有何高见?”
杨逸沉吟道:“此人身份不小。”
侯飞云道:“废话!”
杨逸道:“年纪不大……”
侯飞云道:“还是废话。”
杨逸道:“最关键的是,他身上能发出白色剑气的那玩意儿,你找着了吗?”
侯飞云呃了一声,道:“他收好了,我不好意思去搜人家身。”
杨逸道:“那么,以我之见……”
侯飞云:“有话快说!”
杨逸:“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降下来再说,老是这么待在空中也不是个事儿。”
侯飞云对此深表认同。
当然她认同的主要原因是,其实她自己的修为大约也只比一个普通人高出那么一丁丁点儿,若要论排名,可以当之无愧第排入倒数前十。而侯倒数前十先是在惊鸿剑上被颠了个半死,后又在高空吹了这么久冷风,此刻难免头晕眼花,面色苍白。
杨逸降低了惊鸿剑高度,半晌,寻了处山头降了下来。侯飞云找了块稍稍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下,杨逸砍到了约一丈方的灌木,整理了一下场地,然后请侯大掌门移驾过去。
那被他们救下的少年躺在地上,依旧是昏迷不醒。杨逸摸出一块手帕,替他擦净了脸上的泥泞血污,理了理乱发。那少年颇为清秀,只是双眉深蹙,面有痛苦之色。
侯飞云盯着那少年看了好一会儿。
杨逸不怀好意地嘿了一声。
侯飞云白了他一眼,道:“鬼叫什么,他又没有二师兄你好看!”
杨逸这才安分下来。
侯飞云又道:“这人是谁呢?”
杨逸道:“把他叫起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侯飞云眼珠转了转,道:“二师兄你道法通玄,心肠仁厚,这个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杨逸心道问一句话关我心肠仁厚什么事,就算这人是我仇家只要我不自报身份他焉会加害于我?再看侯飞云,只见她举目望天,一脸正在参悟天道的高人表情。
杨逸摇了摇头,暗自说一句正事要紧,伸手摆正那少年卧姿,然后盘膝而坐,伸指在他额间画了一个符文,符文清光一闪,很快消失不见。
参悟天道的侯飞云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杨逸道:“止痛的。”说罢拾起那少年左手,一股真气顺他左臂而上留入心脏。
又过片刻,那少年睁开了眼,向杨逸道:“多谢少侠。”
侯飞云立刻恢复参悟天道状。
杨逸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少侠是何方人氏,为何被人围攻?”
那少年哦了一声,道:“在下陇城林振衣。”
杨逸有点明白侯飞云为何突然开始奋发向上参悟天道了。
陇城林氏,历来掌握着城主之位。而眼前这位林振衣,正是当今陇城城主林啸天的独子,下一任城主的不二人选。
这个来头……似乎真的是有点大啊……
却见林振衣微一迟疑,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杨逸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逸字。”
林振衣道:“原来是杨兄。杨兄好俊的身手。”
杨逸苦笑一声,道:“如此盛誉,实不敢当。”
林振衣道:“杨兄过谦。”
杨逸沉默了一下,道:“却不知林少城主如何与秋梧的人起了争执?秋梧一向行事不正,此次莫非……”
林振衣嘿了一声,颇有怒意,道:“无耻妖人,竟然妄想染指本门秘籍!”说着一提真气,一副要大打一场的样子,脸色却在瞬间苍白了下来,咳了几声。
杨逸终于明白侯飞云参悟天道的好处了。
半晌,他方有些干涩地道:“林兄,我们已经查过你的伤势,你经脉受损极重,恐怕……”
他叹了口气,方道:“从今以后,真气是无法运转的了。”
林振衣握紧了拳头,半晌无话。
杨逸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若是换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只当是偷来了几日神仙做做。但像林振衣这般好的出身,这般好的前途,突然某一天知道自己修为尽毁已是废人一个,这当中落差之大,任谁也无法接受。
林振衣撑着坐了起来,勉强盘膝坐好,双手捏好法诀,试图按平常修行之法吐纳天地灵气,面上血色却瞬间褪尽,额上清光一闪,杨逸画下的符文显了出来。
杨逸忙道:“林兄,不可妄动,否则我也压不住你的伤势了”
林振衣双目微红,却不理他,只是惨然道:“爹爹,孩儿也算对得起您的教诲了……”
杨逸心念急转之下,已将此事来龙去脉推了个七七八八,正欲出言劝慰,却听侯飞云在一旁道:“你为人忠义,行事正派,不惜自身,便是修为尽毁,难道还能被人看不起了不成!”
林振衣双手掩面,不答。
杨逸轻轻扯了扯侯飞云衣袖。
侯飞云睫毛微垂。
半晌,林振衣移开了手,仰天微哂道:“姑娘,你说得对,我求仁得仁,本就没怎么好怨的。”
杨逸其实心中对此人颇是佩服,便到:“林兄若不嫌弃,我们就先在此地歇息,再作打算,如何?”
林振衣微一点头,看向侯飞云,道:“尚未请教这位女侠姓名。”
侯飞云简洁明了:“侯飞云。”
林振衣哦了一声,向杨逸道:“杨兄,不知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杨逸道:“我们从秋梧山往东大约飞了两百里,他们……应该找不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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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杨逸堆了一堆树枝。新鲜的树枝不易点着,杨逸自身修为又不甚深厚,外加惊鸿剑也不是火系法宝,同时杨逸一向不怎么勤奋学习——于是他试了七八种方法都没能把火点着。
最后,忍无可忍的杨二侠就地取材摆了个简易法阵,聚不到一方的离火之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生起了一堆火。树枝噼里啪啦响着,轻烟升起,细小的尘土顺着轻烟漂浮在空中。
侯飞云瞄了他的法阵两眼,不屑道:“这种东西还好意思摆出来。”
杨逸就差满头大汗了,道:“要么你试试!”
侯飞云道:“你方位不对。”
杨逸一怔:“哪里不对了?”
侯飞云道:“法阵摆的是对的,但此处是山上,主土、木二气,所以你本人应该坐到震位上而不是离位。”
杨逸往脚下一看,怒道:“怎么不早说!”
侯飞云一耸肩,道:“你又没问我。”
杨逸不得发作,只得转向林振衣,道:“见笑。”
林振衣淡淡一笑,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