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磕磕绊绊,在京城书院的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书院过大礼拜,几个人兴高采烈回家去。史太君王夫人等人见他们回来自是欢喜,先命他们休息,然后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一家人欢天喜地。底下丫头小子下人也都跟着沾光,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如过节一般。
回到阔别的大观园,众人激动不已。黛玉一激动,差点不能活动,旧病复发,慌得史太君宝玉不得了。所幸王太医来,看了看,说是沉痼旧疾,调养以下就无大碍了。大家才放心。
待众人都回去,宝玉拉住林妹妹的手,哽咽:“妹妹,你……”黛玉翻过身,“别理我,烦着呢!”宝玉弄个没意思,悄悄出来,秋日的阳光格外绚目,正是中午,那阳光不止绚目,还恶毒,不一会儿宝玉被晒得几乎脱水。于是闪开日头,恰到蘅芜苑,转了进去。
宝钗正看译一本书,宝玉笑盈盈进来,问姐姐看什么书呢。宝钗道:不过是《大学》、《中庸》之类,没什么,没什么。宝玉听了便心中暗笑,因为他一进来就看到那本是《西厢记》。宝钗也觉不好意思,将书放回书架,陪宝玉坐下,命莺儿上茶。宝玉问薛姨妈哪儿去了,宝钗说在屋里睡午觉呢。
莺儿上茶,宝钗让他。宝玉见宝钗香汗淋漓,便笑道:“怪不得别人都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满怯热!”宝钗听了便大怒,又不好发作,心想你是让外面的太阳晒昏头了吧!好好的说出这种混帐话来!瞪他一眼,又去拿那本《西厢记》,脸上贴着怒色。宝玉少眼昏花,并未察觉,倒是宝钗手中的书吸引了他,伸手去摸那书脊。宝钗呼啦甩过书,怒道:“宝兄弟太不象话了!摸!摸什么摸!”宝玉说我摸书呢。宝钗哭笑不得:“不许摸!”宝玉道:“你摸得,我摸不得?”宝钗看这情形,十足的阿Q啊,索性不去理他,扔下书进里屋去了。莺儿冲宝玉做鬼脸,结果真吓宝玉一跳。莺儿无趣,各自散了。
宝玉在两处弄得没意思,于是回自己的怡红院。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来自己真是让太阳晒昏头了,且行且气。来至一片蔷薇花架前,忽听有哽咽抽泣之声。一看,花架不远处蹲着一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心中冷笑:看来这女子也是来葬花的,学我林妹妹……哼哼,听过东施效颦没有!再看,那东施不是在葬花,手动来动去,似是在练书法,侧头仔细看,好象是个“蔷薇”的“蔷”字,不由心中纳罕,正纳着,忽纳来一片乌云,顷刻间瓢泼大雨呕吐似的泻下来,登时把宝玉淋个水鸡儿。一急,大叫:“姐姐快跑!”那姑娘回过头来时却见蔷薇花架后半张清秀的脸,于是也叫:“难道姐姐有伞?”言下之意是我没伞姐姐你有伞过来给我打伞。宝玉被她一语点醒,这才发现自己成了落汤鸡,撒丫子就跑。又憋一肚子火气,挨了淋不说,还无故给变了性。
说也奇怪,刚到怡红院雨就停了,晴空万里,宝玉脸上却阴云密布了,叫自家大门不开,等了一根火柴的工夫,才有人来开,一个气极,凌空飞起一脚,正中那人心窝,“哎呦”之声极是熟悉,一看,竟是袭人,吓一跳,忙道:疼不疼?疼不疼?
袭人呲牙咧嘴,痛苦道:“你来开门,我踢你一脚你试试……”
宝玉道:“可我没踢你啊。我是踹的你。”
晴雯一旁道,哼,更厉害,踹的,鞋都飞了。
宝玉慌个不轻,死了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何况袭人这小保姆照顾的自己挺好,更何况自己和她还……那样过……想着,不禁落下泪来。晴雯嫌他磨叽,拉过袭人道:哪能就死了人!二爷你也忒婆婆妈妈了!说着把袭人拉进屋。宝玉也张罗着她躺下,然后跑都屋里找鞋。
鞋刚找到,忽见莺儿进来,手里拿本书,递给宝玉,宝玉疑疑惑惑接过,一看,是那本《西厢记》,便问莺儿何意。
莺儿冷笑,道:“二爷,你这么聪明怎么也看不出来?刚才小姐说了,你弄脏了的书她不要。你看,这书籍还有你指纹呢——”说着指给宝玉看。宝玉大大地没意思,接过书,趿着鞋就进屋了,嘴里还直嘀咕:靠,你以为你林妹妹啊……
晴雯见他回来手里就多出本书来,打诨道:神速啊!这一会儿就出书了?
宝玉讪讪地,不说话,忽然道:“要说书,我倒想起一件事来,那还是去年,我想买本《西厢记》,呶——就这本儿,可是老爷不让买啊!于是我就背着大家,做贼似的,慌手慌脚,哪了书问了价扔下钱就慌慌张张来了。晚上躲被窝里偷看,咦!不对劲!里面净什么‘傲来国’啊‘石猴’啊的,翻过来一看,妈呀!《西游记》!”
两人听了哈哈大笑,晴雯笑得直不起腰来,宝玉讪道:有恁好笑吗……晴雯停下来,直说:笑得我腿疼——宝玉笑问:你用腿笑啊?晴雯刹住笑,一脸肃色,“我笑得时候爱跺脚,腿疼,你管的着吗!什么人哪这是!”说罢忿忿地出去了。宝玉大感无趣,想今天真是倒霉。麝月都替他臊。
晚饭时,府里有堂会,唱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宝玉听着没甚意思(主要是林妹妹不在身边),倒是后来唱罢收尾时一段唱词触动了他的心弦,那一句是这么唱的——“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他心里默道:原来戏里也有这么好的曲文!然而世人向来只知道看戏,却不解其中何意——若是林妹妹在这儿,必和我想的一样。再看众人都玩得兴起,便悄悄抽身离席,到大观园里来。
月色沉静。宝玉抬头看天上水溶溶一轮将圆之月,诗兴大发,怎奈空有诗兴,肚里没货,半天也没哝出一句来。忽然想起老班贾雨村在校刊上发表的一首绝句,别说还真不错,于是记了下来,全诗是: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想不到雨村如此之人,也有这些个歪才情——对他而言便是歪才情了,宝玉以为他只会些个鸡鸣狗盗呢。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潇湘馆,见里面灯还亮着,便悄悄进去。进得门来,紫鹃吓一跳,见是宝玉,才松口气,说:“二爷进来也不敲门!我当有贼来呢!你没听说前两天威烈将军府的一盏御赐夜光九龙杯失窃了,这两天风声正紧呢!你说现在这社会也忒乱了!九门提督府也是!有它还不如没它!有了更乱!”宝玉笑着,向里边看,一边说:说话小心点!小心走漏了风声,人家找你麻烦!紫鹃冷笑,“我回怕他们?!怕他们就不是狗娘养的!”宝玉笑着,并没听出话里玄机,进里屋,黛玉正在灯下看书呢。
“妹妹好有雅兴!熬起夜来了!”宝玉搭讪,黛玉见他说话不找四六,淡淡地说:你熬的,我熬不的?宝玉一听这语法在哪儿听过,傻笑笑,便问林妹妹看的什么书。黛玉说:“不过是《大学》《中庸》之类。”宝玉听了便觉好笑,因为他一进屋就看到那是本《西厢记》了,于是笑道:“妹妹好会说笑!我明明看到那是本《西厢记》嘛!”
“知道你还问!”黛玉怒道。
得,又碰一鼻子灰。宝玉无趣,又不好就走,干坐着。紫鹃进来,手里一杯茶,递给爆玉。宝玉歉笑道:“姐姐我晚上不喝茶,睡不着。”紫鹃道:“喝吧!这是安神茶,是宫中王太医研习《本草纲目》精制而成,本品采用高山嫩茶为主料,富含大量VC,VB,VD,VE!饮用后可让你神清气爽,孤枕安眠,主治夜惊、盗汗、磨牙、呓语、打梦拳、小儿尿床……”宝玉未及她说完,接过茶,说:“我喝,我喝……”黛玉在一旁掩嘴微笑。宝玉问妹妹笑什么。黛眼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这茶喝多了,还能治尿床吗?宝玉也笑,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说:“今天堂会上听戏,听到一句好曲子,妹妹可想听?”
黛玉道:“说来听听。”说罢放下手中的书。
“是《三打白骨精》上的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听了很喜欢,妹妹觉得怎么样?”
黛玉不作答,作沉思状,良久道:“路在脚下……极是。不是有一伟人说古过吗,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我就非常喜欢这句话,既这样,捎带着也喜欢你这句一下。”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还要说什么,见黛玉懒懒的,料定病还没好利落,于是起身,告辞。
月色清凉。宝玉仰头叹道:多好的月亮啊!
宝玉一大早起来,就有人传报说,亲王府派人送了帖子来,邀他去玩,说是去“踏秋”。连钗、黛、探等都一并邀上了。宝玉正无聊呢,听闻此,大喜。当即心急火燎地收拾东西,并去通知众姐妹。大家听了,无不欢喜,黛玉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也去。
史太君听说宝玉等要去玩,不太愿意,但听说是亲王府送来的帖子,便不好推辞,少不得就让他们去,还帮他们弄好车马行李,然而众人一概不用,说什么事情张小泱都给弄好了,史太君只好作罢。
张小泱显得十分精神,开私家车来——据说这车是皇上赐的,所以大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目光。张小泱打开车门,外面看那车不大,可进去才发现里面有无限的扩展空间——御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张小泱、宝玉、黛玉、宝钗、探春、迎春、惜春等都钻了进去,外加司机一名,路旁一小青年目睹这一过程,眼惊得老大:靠!这啥车啊!?
踏秋的地点当然还是老地方,张小泱第一次和他们相遇的地方,京城西郊。那次来是春天,这次却是秋天,黛玉叹:“上次来我还说呢,‘春天来了,秋天还会远吗’,如此一看,果真不远。”
“看来走的是线段……”迎春道,众人不解,问什么意思,她便说:“这都不知道?数学课本上不是有吗,‘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啊!”这话别人听了还可,张小泱先就不高兴起来:“好好的又提什么数学!这次出来咱不谈学习,不谈学习……”宝玉知道他最厌数学——自己和他同流合污,也视数学为洪水猛兽,宁可天天见老爹,也不愿一日学数学。故此将张小泱当作知己,当日俞伯牙钟子期亦应自叹不如,知音的成分没人家宝玉张泱来的纯。
宝钗不参加谈话,独自坐在人圈外看停在不远处御赐的车。黛玉从数学的是是非非中抽身出来,坐在宝钗身边,道:“好一个宝儿!在这儿看什么呢!——呦,车啊,放心吧,面包会有的,爱情会有的,私家车也会有的——”
宝钗不理会她的玩笑,凝神道:“想当年我祖上紫薇舍人出入开的都是什么车?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长辈们说,那繁华……可惜现在不能了……”
黛玉听了,也道:“我们林家也是袭过列侯的,原本三代,后因皇上仁德,又多袭一代至我祖父,那在江南虽不能说是首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开这样一辆车,谁稀罕呢……”
湘云听了便笑道:“姐姐说的是,这样一辆车,谁稀罕呢!我们史家,曾祖父封的是侯爵,当年也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车,莫说一辆,就是十辆,一百辆,我们因为开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