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观摩的!”
潘知常从容地答:“我来看看老朋友。正好,该吃饭了。”叶如棠便招呼了宽宽,三人在杜小慧羡慕而关注的目光注视下一道下楼去餐厅。
宽宽偷偷观察着,没想到姨妈跟他走路很自然,看上去很像是亲亲热热的老熟人。
晚餐是与会人员拿着餐券吃自助,宽宽开心地说最喜欢这样自由自在,他们各自拿盘子取到一些食品,落座。而此刻的潘知常有意与她拉开距离,基本不说话了,好像不认识。他绷紧了一根弦,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紧张姿态,将自己调整到了应酬场景中,因为一拨又一拨的各地参加决赛者赶来他面前寒暄、问候,所有的人说话都操着京腔京韵,十分好听。有个干瘦成了一片瓦似的办事员大呼小叫,说我楼上楼下跑着找,怎么一眨眼就找不到你潘老师了,晚餐后,各位评委注意啦,临时要开个预备会,在二楼小会议室!叶如棠感觉出了潘知常在这次评奖中地位的重要与权威。
吃完晚餐,潘知常将她送到大厅电梯,道一声你先休息,又忙去张罗别的事情。叶如棠看时间还早,便和宽宽走出饭店打算到附近四处转转。不曾想,除了远处的景色,饭店周围各种小店林立,东西都土里土气,街上乱乱糟糟,放眼全是搓麻将桌,摩托车横冲直撞,还不如上海好,没劲,宽宽嘟嘟囔囔抱怨。
就在他们打算返回饭店的时候,哗啦啦下雨了,起先是小雨,叶如棠便拉着男孩在路边的一家洗头房屋檐下躲雨。叶如棠出门穿了一件淡褐色真丝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羊皮半高跟鞋,这是她平日舍不得穿、专门出客吃饭看戏穿的礼宾服饰,生怕搞脏了,明天重要场合没得换,便想等雨停了再走。可眼见得天空黯淡下来,风雨越来越大,路上腾起了雨雾,积聚的脏水四溢。叶如棠正连连叫苦,后悔散步没带出雨具,一把紫色雨伞出现在她的头上,扭头一看,竟是那个杜小慧。她怎么好像隐身人似的从天而降,彼此见了都很热情,骂着该死的天气,杜小慧笑着说,出来买点零食,喏,正好你家小宝贝也肯定喜欢吃的!她友好地对宽宽扬起了手中的塑料袋,里面都是薯片、奶饼巧克力和可口可乐之类。
可仨人一把雨伞无论如何不行,杜小慧自告奋勇,要回饭店取伞,让叶如棠等着她,说完,不等她拒绝便劈里啪啦冲进了雨帘里狂奔。饭店的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不一会她就气喘吁吁奔回来,手里拿着两把不知哪里借来的雨伞,而她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泥浆溅落在雪白的小腿上。还有,一双自己的休闲凉鞋,递给了叶如棠,让她换上。大姐,别客气,反正我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呗,她爽快地摸着泥水自嘲。她不仅热心还真是一个细心体察的人,叶如棠有了不知如何表达的感激和歉疚。
雷阵雨将要停歇之际,她们仨回到饭店,洗过澡,喝过几口热茶,叶如棠和杜小慧湿淋淋对坐在床上,房间里弥漫了温暖和谐的气息。雷雨后的环境清静下来,饭店映入宁静的月光清辉之中。叶如棠这才发现,水果都洗净了,茶也是杜小慧特意为她泡的,不是饭店里常规配置的、没滋没味的茶叶末袋泡茶,而是自备高级龙井,绿盈盈、沁人脾胃的新茶。叶如棠此时感觉出奇的好,她对杜小慧印象太好了,她很久没有这样交往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对话也有兴致说得也多一些。两人穿着睡衣,歪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她由衷地夸赞道:“小慧,你真不错。不容易,咱俩有缘啊。”
杜小慧说了一句“嗨……大姐。”然后递给她削好的苹果,深深吸气,长长地吐出来。灯光下的杜小慧卸去脂粉,形销骨立的身体显得楚楚可怜,话语和各方面态度格外真诚。她幽幽道:“嗨,大姐,我和你就是有缘。你不知道哇,我一眼见到你就感到特别亲,就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看到宽宽我也喜欢。真的。我这人一辈子就是命苦,小时候我妈死的早,父亲是工人,脾气坏不管我们兄妹,我就发誓一定找个心肠好心疼我的丈夫,白头偕老。唉,谁想到找了个色鬼,负心郎,把我甩了。离婚的那年,奶奶家说孙子是独苗死活不放手,没办法,孩子也跟着他走了,儿子和我没感情,看我做生意开一家婚纱店,就晓得和我要钱,幸亏我喜欢唱戏,要不你说,我才40岁的生活还剩下什么了?……”
说到这里,杜小慧眼圈红了,用手在脸上颤抖地擦泪,说不下去。惹得叶如棠一阵心酸,感同身受。杜小慧讲述了她和丈夫当年热恋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当初25岁的我真是傻,为了表示爱情的海枯石烂,我们决定,一道去峨眉金顶上浪漫一次,我和他乘飞机到成都,然后饭不吃,酒店不住,马不停蹄赶路爬上去。腿都走酸了,正好赶上了雷阵雨,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拥抱,并且将一把锁头锁在铁链上。我当时想,如果我们结婚后幸福,每隔十年我再来一次加上一把锁,一直锁到地老天荒,让我们的儿子来找,唉……一个十年都没熬过。”杜小慧哽咽着,咬牙切齿:“峨眉山——我恨这峨眉山,当初爱情的美好记忆和痛苦都是和峨眉勾着,没想到这次决赛,又来到了峨眉山,本来我不想来的,我心里难受,可我想,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我杜小慧一定要在峨眉傲然挺立!这里,将是我命运的转折!”
叶如棠同命相连地想到自己这些年在感情上受到的揉搓,情不自禁也跟着感伤半天。所以,住在她对面的宽宽和加菲猫,叽叽刮刮打游戏机打得饿了,推门来,到这边找吃的,进来就看见姨妈与室友促膝谈心的动人场面。
她俩立即就变得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了。杜小慧以为,她叶如棠能够获得观摩席位,(还带着一个孩子蹭床位)与大赛组委会关系无疑非同一般,再者,她与潘知常又是老朋友,这个关系网铁铁的,她向叶如棠开口,一点没有心理负担,就像找到自己的亲大姐。
这两个夜晚她失眠了。一定要帮助杜小慧的念头就这样在叶如棠的思绪中一发不可收拾。她本来是轻轻松松来看戏,游山玩水的,现在没办法超脱,反复考虑着怎么帮扶鼓励杜小慧,激励她在票友大赛上拿到奖杯。尽管她只是一个业余选手,学戏的年头不短了,可精神追求太重要了,不单是重在参与票儿一把,简直就是赌一把。人家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平民百姓倾心热爱上了国粹京剧,一心争取一个奖杯,不当钞票不当吃喝的,不就为了争口气嘛。她一下子更体会到了“精神支柱”的重要,一个人可以在现实的拼杀中遍体鳞伤,可以没有爱情的抚慰,但友情的存在,到底不同些。我们这些受伤的女人,出现了危机,又能在哪个臂膀那里靠一靠?最终,还是孤独地舍身自救。叶如棠她古道热肠惯了,啥也不图,本来与戏剧圈里没啥关系,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架不住杜小慧眼泪涟涟地哀求,又磨不开面子说出与潘知常的关系不过是刚刚认识,只好硬撑着,答应帮忙使劲儿。以她的个性,干什么都认真,应承了朋友(她已经将她视为挚友了)事情就当成了比天还大的事,一天24小时反复琢磨,搞得比台上台下谁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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