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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绝地

“有敌来袭!有敌来袭!”火焰中的薛大乙咆哮着。

北大营正门前,息衍纵马狂奔而来,墨雪喷着热气在白毅的身边死死煞住,紧跟而来的是吕归尘和息辕的战马。

息衍跳下马背,上去一把按住白毅的肩:“怎么了?敌人在哪里?”

息辕紧张地四顾,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军士向着这边汇集,可是却都围堵在门口结成防御的阵形,而敌人完全没有影子。整个防御的阵形是对着营地内的,这么看来敌人竟然是在北大营里面!息辕惊得呆在那里,那一夜丧尸攻城之后,殇阳关里的防御再三规划,谨慎到了极致,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漏洞,可是警钟忽然高鸣,敌人却已经攻入了楚卫国辎重所在的北大营。

白毅没有回答息衍的问题,他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烧得辨不清面目的人。那人身上一股剧烈的硫磺味道呛得息衍忍不住大声咳嗽。

“薛大乙?”息衍还是认出了这个犯错的老兵来。

“看见敌人了,是个穿黑氅的,只有……一个人!”薛大乙用尽最后的力量瞪着白毅。

白毅点了点头。

“大将军,他把尸蛊带来了,满地都是,满地都是!受伤的人感染了,会变成死东西!里面……全部人都染上了……全部人都带着尸蛊……不能留……一个都不能……”薛大乙说完这句话,嘴里泛起血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白毅的手拂过他的脸,合上了他流血的双眼。

山阵的巨盾正在源源不断地送上,前排的军士们拿到了这些沉重的巨盾,一面叠着一面组成盾墙,这样敌人的武器要刺穿两重盾牌的防御才能伤害到山阵的士兵,而几乎没有武器能做到这一点,山阵是个无法从正面攻克的阵势。而仅存的紫荆­射­手们在山阵后准备着他们的长弓,冈无畏提刀在­射­手们背后押阵。

白毅把薛大乙放下,慢慢地站了起来。

“敌人把尸蛊带进了辎重营?”息衍问。

白毅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流露。

“那里面都是伤兵!”吕归尘呆了。

息辕被堵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急得带马四处寻找缝隙。他忽地想出了办法,跳起来立在马背上,这样北大营里面的一切都在他视野中了。他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穿着伤兵服的丧尸们拖着步伐行走在军营中,他们和那一夜所见的丧尸还有所不同,像是神智没有完全失去,只是失去了大部分意识,漫无目的地在军营中行走,像是要寻找什么。一些伤兵躲在兵舍中惊恐地呼救,可是他们的人数还没有丧尸多,他们甚至不敢杀出一条路逃离。丧尸们偶尔靠近兵舍,躲在里面的伤兵们便用武器去捅开他们,可是丧尸们不知道痛楚,只是执着地要往兵舍里去,被捅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进,偶尔让它们得以靠近窗边,它们便抓着窗户上的铁栏低低地吼叫着什么。里面的伤兵惊恐地把武器刺进丧尸们的嘴里,把它们远远地推出去。

“怎么……会这样的……”吕归尘也和息辕一样站在马背上往里张望。

“他们还不是丧尸,只是慢慢变成丧尸。换句话说他们还没有死去,只是被尸蛊感染了,正在慢慢死去。尸蛊会侵蚀人的­精­神,受伤的人无法抵御。”息衍也站在墨雪的背上,和吕归尘并肩,“这时候被侵蚀的人意识开始变得非常模糊,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死去,他们其实是在恐惧地求救,但是谁也救不了他们。等到他们死了,就真的变成了丧尸。”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吕归尘问。他的声音很大,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能,只能这么大声喊叫着问息衍,而几千伤兵正在死去。可是他真的不知道除了问问题,他此刻还能做什么。

“没有怎么办,没有人能救他们。”息衍低声道。

“就……就这样看着?怎么能就这么看着?医生……医生有用么?”

“没有,除非那医生是­精­通太阳之火的秘道大师,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息衍轻轻抚摸着静都的剑柄,“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缩短他们的痛苦而已。”

“将军你是说……可是你刚才说他们还都是活人啊!”吕归尘不敢相信这种话从息衍的嘴里说出来,他大喊着,声音嘶哑。

“那怎么办?尘少主,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他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意识,他们现在就像是初生不久的婴儿一样,本能地求救,你看他们拉着铁窗大喊,可是他们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们的意识继续模糊下去,很快就会连最基本的人­性­都失去,那时候他们就变成了丧尸,会本能地对活人大开杀戒。”息衍看着吕归尘,“你要看着他们变成丧尸,再杀了他们么?”

“战场上这样的事情很多,伤兵是可以杀的,古来名将都曾做过,相比起来我们这些后辈所为又算是暴行么?”息衍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静岳,长剑在身侧一振。

吕归尘呆呆地看着他平静的脸,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是残忍的自嘲,还是在息衍的心底真的存着这样的凶残。他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负荷身体的重量了,他坐在马鞍上,双手撑着马背喘息,他觉得息衍的话里有股凛冽森严的巨大力量要把他压垮。

他抬头去看仗剑如雕塑的息衍,感受他凝固的姿势中所蕴含的巨大威严,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真正明白这位老师。

“白毅,等你下令。”息衍低声道。

冈无畏也冲这边用力地点头。

失去意识的伤兵们已经变得狂暴起来,他们越来越像真正的丧尸。他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冲击兵舍的门,他们抓着铁栏努力把脸贴在铁栏上,张大嘴像是要咬断里面那些伤兵的脖子。他们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大得不可思议,里面的伤兵用什么重物抵住了门,可是那扇门板正在冲击下渐渐支离破碎。

“谁也不能说他们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了。死亡的力量所带来的怨毒已经把他们的意识差不多吞噬­干­净了。”息衍低声喝道,“要快!”

白毅仰头望着天空,他谁也不看,高高举起了手臂。

“一个都不要留。”他低声道。

“包括还没有被感染的伤兵?”息衍问。

“你没有听到么?里面的全部人都带着尸蛊,变成丧尸是迟早的事情,一个也不要留。”

“得令。”息衍点了点头。

白毅猛地挥下手臂。

冈无畏也挥下了手臂,紫荆­射­手们往空中投出了箭矢,落下的时候发出尖利的啸声,暴雨般密集。

山阵开始缓缓地推进,长枪夹在巨盾之间。

息衍跳下去跨坐在马背上,闻讯赶来的轻骑兵正在他背后汇集。

“扫清战场!”他大声喝令,“息辕、吕归尘!”

“我……我……”吕归尘想要镇静下来,他想息衍说得没错,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他们不能救这些伤兵,拖延时间比杀了他们还残忍。吕归尘想要大声对息衍回应一声说我在!这样也就跟着冲出去,一阵乱刀扫清战场。可是他的手在颤抖,像是发了寒热病的人在打摆子,他没有一丝力量,握不住刀柄。他拼命地想握拳来攒起一丝力气,可是在息衍冷冷的注视之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周围的轻骑兵们都看着他,他心里难过得想要哭出来,可是他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拔不出刀来,他没法把伤兵看作丧尸。

“我去!”息辕拔了他的剑,拍了拍吕归尘的肩膀,“你掠阵!”

吕归尘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息辕,他踩着尸体找遍了各处,最后找到这里。他的朋友避开了所有人,坐在一个板条箱子上,拄着剑,沉默地坐着。剑上腥浓的血缓缓流进泥土里。

“我杀了很多人。”息辕抬头看着吕归尘。

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吕归尘,吕归尘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吕归尘忽然觉得这个朋友变得如此的陌生。他觉得息辕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就在刚才那场战斗里。他忽然开始觉得后悔,在他怯懦的时候,息辕提着剑带着轻骑兵冲了出去。

他用力抓住息辕的肩膀:“对不起……”

息辕用袖子擦了擦脸,不知道是擦去血还是眼泪:“没事,总得上战场的不是么。”

“姬长官,尘少主怎么了?”叶瑾问。

吕归尘回到兵舍就睡下了,任何人问他他都不回答,静静的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姬野已经可以走动了,强撑着坐在门厅里,离开里屋的时候,他看见黑暗中吕归尘的眸子映着月光蒙蒙的亮。

吕归尘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屋顶。

“别叫长官了,听着真是怪异。”姬野说。

“那我叫您姬公子吧,您是大家族的后人呢,又是长子。”

“无所谓,比长官顺耳一点就好。什么大家族?都是狗屁的事情。”姬野往里屋看了一眼,随口说,“有的人上战场,是为了建功立业,有的人上战场,不过就是为了活命,可是有的人上战场,就是觉得他能够救其他人,他应该当英雄的。”

伤兵营的消息已经有其他军士带来,姬野知道吕归尘为何沉默。

“那姬公子为什么要从军?吕公子又为什么要从军呢?”

“他?他是因为生下来就姓吕,应该当英雄,他又是一个总觉得都是自己错的家伙,总觉得什么事情没做到是他自己没本事。他就只有发奋了。”姬野靠在墙上,“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不握着枪就很害怕。羽然说我是个谁也不相信的人,她说她很讨厌我这样。”

叶瑾想了想:“上战场的原因,无非是渴望和恐惧吧?姬公子能和吕公子是那么好的朋友,其实是因为你们都恐惧着失掉什么吧?”

姬野一愣。

叶瑾急忙说:“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婢子,虽然也算是云中叶氏的旁支,不过军武的事情,什么都不懂。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姬公子大概要笑我了。”

姬野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是怕失掉什么呢?我不是阿苏勒,其实没有什么啊。”

“这哪里知道,得问公子自己了。”叶瑾轻声说。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总要学会保护自己,因为到最后,总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说得很对啊,这个人是有很多阅历,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教给公子吧?”叶瑾点了点头。

“后来她自己也死了,她总说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做好。”姬野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也没能保护她,我连她怎么死的都忘了。”

他看了叶瑾一眼,真的,他还是讨厌这个女人的眼睛,黑黑的,像是可以藏匿一切。

帝都,桂宫。

清冷的月光下,水面微波荡漾,水阁中雷碧城盘腿扶膝静坐。黑衣的从者守候在水阁外,他的腰间配着沉重的黑鞘长刀,风从刀鞘末端流过,发出幽幽的呜咽。

空中忽然传来了相似的呜咽声,只是更加锐利和急促。

从者抬头望向夜空中,看见双翼上面浮动着一层星辉的白鸽正在急速下降。它不同于普通的鸽子,体型更大,飞得更快,几乎像是一只矫健的小鹰。降落的时候它竟然像是水鸟一样踏着水面降低速度,而后再次掠起,轻轻地投入从者的手心。

鸽子嘴里叼着一尾小鱼,踩水的瞬息间,这只飞禽捕到了猎物。它似乎已经很饿了,连皮带骨把鱼咽了下去,喙边留下一丝血痕。这只鸽子的食­性­也如鹰隼一般的凶猛。

从者从鸽子脚上的银­色­管子里抽出了纸卷,扫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转呈给雷碧城。

雷碧城摆了摆手:“是说一切都已经如我们计划的那样进行了么?”

黑衣从者点头。

“我能够感觉到。你哥哥已经成功地把死亡的恐惧化为一阵浓云,笼罩了整个殇阳关。不过,困兽犹斗,也该到了白毅和息衍反击最猛烈的时候了。现在,准备我们的棋盘吧。”雷碧城吩咐,“我要一个殇阳关的沙盘,兵舍、水渠、瓮城、仓库,一切的一切,都要被标记在上面。”

黑衣从者点头。

雷碧城缓缓闭上眼睛,对从者挥了挥手:“去吧,不要任何人­骚­扰我。我要在这里,闻一闻那个叫做百里长青的男人的气息。”

“老师闻见了什么?”黑衣从者低声问。

“绝望。百里长青忧郁于所谓的盛极必衰,是畏惧命运的轮转,不可抗拒。它像是巨大的车轮,任何人在它的面前,就像是尘土那样被碾碎,没有人能取得永远的胜利,无论天驱和辰月,也都难以摆脱这个规律,直到最后一日。”雷碧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里真的漂浮着百里家故去家主的熏香味道。

“最后一日?”从者问。

雷碧城微微点头:“这些天我读了百里长青的文集。这个人没有出仕过,却曾是东陆权力的执掌者,即便皇帝也未必能和他相比。而他死在自己的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也并不畏惧,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就像他曾经忧郁的盛极必衰,当花开最盛的时候,是凋谢的开始,一切发展到最好的时候,就是危险的开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我们太顺利了,堵死了白毅每一条路,可是冥冥中,是不是还会有我们不曾预料到的事正在发生?”

此时,殇阳关以西三十里,黯岚山山麓的一个镇子里,万籁俱寂。这个小小的镇子原本依靠为一些经过殇阳关的行商补给而存在,如今战乱,多数人都逃到别处暂避,留下来的人也都很少出门,入夜就早早闭门关窗,熄了灯火。

整个镇子只有一盏灯亮着,灯下,白衣的年轻公子正收拾简单的行装。

“项公子,明天真要走么?”书童有点舍不得这个风趣而出手阔绰的主顾。他伺候这个主顾的几个月里,整日跟着他登高画取地图,有时候还会趁着夜­色­摸上山,观看山下的大战,虽然辛苦,却很好玩,又能听到外面种种神异的事,譬如飞起来遮蔽半边天空的大风如何被人捕获,又比如先代的皇帝曾以数十万斤的纯铜制作庞大的观星仪,观测星空,推算天地开始的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每一件都那么不可思议,却又极有道理,丝丝入扣,常常让他夜里兴奋得睡不着,辗转反侧地想。如今项公子忽然说要走,就像来时一样突然。

项公子笑笑,拍了拍书童的脸蛋儿:“工钱都付清了,地图也画完了,喝了几个月你们这里的糊辣汤,我们的缘分也差不多到头了,还赖着不走?”

书童抓了抓头,低下头去不说话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家乡终究是小山镇,而这个项公子,看起来是不会永远留在他们这个小地方的人,连唯一有名的糊辣汤也都被喝腻了。

项公子看这个孩子沉默,知道他心里有些难过,想了想,从行囊里抽了一本书出来递给他:“我一生都是个漂泊的人,很少能和人变成朋友,我们也不算朋友,不过却有那么长的缘分,也算难得。这本书我送给你,在外面也是难得的东西,你留着,长大了慢慢读,读懂了,也有胆子,就离开这里。你学会这本书里一成的东西,外面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书童原本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这时候接过书来,心里又是一阵高兴,昂起头,脸上露出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公子再留几天吧,再留几天,也许仗就打完了,我舅舅就从外面回来了。”书童说。他是个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孩子,只有一个对他也算不得好的舅舅,听说打仗,慌不迭地逃去了沁阳的亲戚家,把这个孩子留下来看家。

“不。”项公子简单却有力地拒绝了,“不能等到这一仗结束,那时候就太晚了。你说得不错,再过不多的几天,战争就要结束了……”

他仿佛喃喃自语:“因为谷玄就要升入天空中央……”

书童听不懂他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

项公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懂是不是?这么说吧,因为我把一个秘密泄漏了出去,这个秘密被写在一根布条上,如果它真的如我的猜测,被送到某个人手上,那么这场战争的胜负双方就可能改变。可是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泄密的人必然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如果被人猜出是我泄漏的,那么追杀我的人立刻就会出发。等到这场仗打完,泄漏秘密的事情也许就会被觉察,那时候被人发现我在这里,那么我的嫌疑就太大了。”

书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要为我保守秘密。”项公子温和地笑。

书童用力点头。

项公子起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将来有机会从小镇子里出去,就来找我,你能找到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名满天下!”

他转身出门,趁着夜­色­出发。书童高举着一盏油灯,趴在自己门框边看着那个白衣的影子在夜­色­里越行越远,直到完全被黑暗吞没。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红着眼眶回到屋里,以油灯照着看清了那本书的名字——

《经国十二家论》。

一根两指宽的布条在息衍手中,灯下,他已经反复读了很多遍。

那是一封极其简单的信,是以炭笔草就,布条也像是随手从衣角撕下的,随意到了极点。

〖吾兄如晤:

我闻事发突然,联军以尸乱被困殇阳关。此术是尸蛊之法,传自云州,东陆识之者少,唯太卜博学,或有所闻。尸蛊噬人­精­魄,可用于尸体,亦可用于活人,重伤之人若为尸蛊所噬,则失却本­性­,与死者复苏无异,皆丧尸也。尸蛊至难拔除,然有破绽。以尸蛊起万余死者,是秘术大阵,谓尸藏之阵。有阵则有阵主,阵主犹在殇阳关内。阵主死,秘法破。此事我告于兄,或为加官晋爵之机会。凭兄自决。

弟沐手谨奉〗

息衍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布条重新卷了起来,塞进腰带里。

“叔叔,这上面,到底是说的什么?”守候在门口的息辕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凑了过来。

“是说要解我们现在的危局,只需要杀一个人而已。”息衍淡淡地道。

“一个人?”息辕瞪大了眼睛,“谁?”

息衍看着心急的侄儿,苦笑了一声:“我要是知道,岂不早就找出来杀掉了?”

“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按照我猜的,这个人会自己出现的,因为他还要杀我们呢,他不出现,怎么杀我们?”息衍笑着问侄儿。

息辕一愣,无以回答。

“我现在倒是好奇,这个暗中帮助我们的人到底从哪里跳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息衍幽幽地问。

“会不会是圈套?”息辕道。

“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我们是在存亡之地,即便是圈套,也只有尝试!”息衍握拳,轻而有力地砸在桌面上。

“叔叔早点休息吧,白大将军下令,明日焚烧战死将士的尸骨,免得疫病流行,也算是葬礼。白大将军说这次死伤惨重,是国家之殇,军人之殇,所以请诸国大军百夫长以上,除去值守的人都到场,算作哀悼死者。”

“这时候还搞这种花哨的葬礼,大概白毅也是被伤到了,心里难过。”息衍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真正令他难过的,是他自己下令杀的那些伤兵吧?对于白毅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中午,耀眼的阳光下,尸首堆积如山。

这是阳光最盛的时候,是生长的力量弥漫整个世界的时候,死亡的气息也因此退避消散,怨恨的灵魂不会趁机作祟。所以东陆诸国的葬礼都习惯于安排在正午开始。

楚卫国的军士们将一具一具的尸体抬了上去,层层叠叠地堆着,每一层铺一次木柴,洒一次油料。尸堆的周围满是低头默哀的军士们,他们每个人都是面­色­枯黄,神情悲凉,紧抿着嘴不出声。他们都是见识过战场的人,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尸体这么堆积着,而这些人都曾是他们的战友和兄弟。巨大的尸山仿佛死亡的图腾那样令人悲惶而愤怒,年轻的军士们忍不住轻轻地战栗。

最后一具尸体终于也被抬了上来,是一身百夫长装束的薛大乙。他死的时候还是一个普通的老兵,可是临危不乱,高声示警,立下了大功,否则这次危机并非简单地杀死几千个伤兵便能解决的。从人群里找出他的尸体之后,白毅下令追升他为百夫长,身着百夫长的盔甲进行火葬。

“大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亲兵走到白毅身后。

“点火。”白毅的声音嘶哑。

亲兵们接了命令,各自点燃了火把,他们奔跑几步,接近尸堆,全力掷出了火把。火把落在洒了油料的尸体上,立刻引燃了熊熊的烈焰。火焰由上而下地卷动,尸堆最后化作了一个黑烟滚滚的火山,燃烧尸体的味道其臭无比,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呕吐。

可是没有人敢动弹,因为白毅不动。

白毅就像是石像般站着,面对着正在逐渐变得焦黑、化为灰烬的尸体,这些人都曾是他的士兵。他站得最近,令人觉得他就要被火焰和黑烟卷进去,可是对于高温和恶臭,他像是全无感觉。

黑烟几乎遮天蔽日的时候,白毅忽然放声而歌: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这本是一首楚卫国乡间的情歌,可是在他嘶哑高亢的歌里,变了味道,像是咆哮,又如葬歌般令人悲伤。唱到最后,战士们的队列中也传出了呜咽,这些战士往往来自同乡的农户,曾在战场上掩护彼此的后背,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们的尸体化成灰,这些军士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座城关,那种积郁了很久的恐惧合着悲哀一起涌出来。终于有一名年轻的战士忍不住跪倒,哭声嘶哑。

白毅的亲兵立刻上来把那名败坏了军纪的年轻战士拖了下去,可他的哭声还像是盘旋在周围那样,让每个人心里都像是扎着一根钉子。

息衍缓步上前,走到白毅身边和他并列,瞥了一眼自己的故友。白毅脸上却没有任何悲哀的神­色­,不像是那夜在辎重营门口息衍看见他扑出来的模样,此时的白毅只是死死看着飞腾的火焰,神­色­冷漠,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很多年以前,我们都在天启,是两个金吾卫里自命不凡却又不被看重的年轻人。而后来你变成了一个天驱,我放弃了那个指套,我们的命运就此变得截然不同。而忽然又有一天,我要和你并肩作战,面对同一个敌人。”白毅轻声说。

息衍冷笑:“这种蠢话也是你白大将军该说的么?”

“他们不是为了天驱而来,为了他们的目标,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可以杀死任何人。他们从不在意人命。”息衍低声道,“现在看着眼前这些,你还不明白么?”

“我和你,再合作一次。”白毅忽然扭头。他扬起眉锋,对着息衍低低地咆哮,仿佛愤怒的狮王。

息衍侧着头,瞥着故人的眼睛,带着一丝睥睨的笑,似乎在嘲弄白毅眼睛里的怒火:“合作什么?”

“我要那些辰月的子民,为他们的愚蠢和信仰支付代价!”白毅说到这里,忽地哆嗦了一下,话音颤抖,透出一股从不曾在他身上被看见的狰狞。

“白大将军,你是急于报复么?”息衍冷冷地问。

白毅看着他,不回答。

良久,息衍伸出了手,白毅也伸出手,两人同时用力握紧,力量大得两个人的脸都同时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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