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门外的徐公公又是一声不安的催促,惹来祈佑一阵愠怒之声,“朕知道了!”
我一声低笑逸出唇齿间,换来他一个怔愣,略微不自然的放开怀中的我,翻身下床,已命奴才们进来为其更衣。而我则依旧静静的跪蜷在纱帐内,目不转睛的凝着正被一群奴才伺候着更衣的他。一举一动确有着王者般的气势,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观之冷凛的漠然。
“皇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急急的脱口而出,音量也不自觉的提高几分。
“恩?”他侧首回望我,奴才们因他的突然转身而顿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的随着他换了个位置,继续为其更上那件负赘累累的龙袍。
“祈星的罪……皇上打算……”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已哑然而止,因为他的瞳色稍暗,犀眸一沉,注意到他的异样,我暗自一叹,不敢再问下去。
他没回我的话,蓦然转身,不再看我,任奴才们七手八脚的为他更衣,寝宫内顿时安静的有些恐怖阴森。“一会我给你道手谕,去看看祈星吧。”
我猛然怔住,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杀无赦?他一切准备妥当,正要朝外而去,我倏然回神,赤着足跑下床,口中急促的喊着,“皇上……皇上……”终于还是扯住了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
他无奈的瞅我一眼,“朕意已决!”四个字,如一盆冰水,将我所有的希望全部浇灭。
最后只能僵在原地,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身影,颤抖着双唇,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真的是杀无赦吗?
半个时辰后,皇上果然派人给了我一道手谕让我可以进出天牢见祈星,我双手紧握,站在天牢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进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他,又该与他说些什么?却正好碰见了朝这走来的南月,手中提着食盒,她目光带怨的盯着我。
我的心中竟生起心虚,看着她不屑一顾的越过我,想进天牢,却被看守的侍卫给拦住了。她拿出金灿灿的黄金想贿赂他们,只想进去见祈星一面,却被侍卫给呵斥了几声,并不受钱财所动。看着她一脸失望还夹杂着着急的情绪,我终于还是提步朝她而去,将皇上给的手谕摆出,轻易的带着南月走进了天牢。天牢内黑漆漆一片,仅有几束火光将四周照亮,勉强可辨前方之路。
一直随在南月身后,她更是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往前走。我也不说话,跟随着她的脚步而前行,突然她顿住了脚步,大喊一声,“王爷!”
我躲在一旁不敢现身相见,我……无颜以对,只能细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牢中之人没有说话。
南月轻轻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下,“王爷,南月来看您了,您吃些东西吧。”她将一盘盘的菜端了出来,从缝隙中将菜递放进去。
依旧无人说话,南月倏然跪下,放声哭了起来,“为什么不解释,您明明可以解释的,那玉佩早就不在您身上了。”语气中有着隐忍、激动、暗责……“是不是因为她?”她突然撇过头,含泪凝望着我,浓烈的谴责意味昭然若揭。
我缓缓挪动着我的步伐,从一旁走至牢前,望着里面的祈星,容颜憔悴,发髻凌乱,目光深陷,唇齿苍白着坐在天牢中的木床上,软软的倚靠着稻草堆。一向意气风发的祈星,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若不是我将那块玉佩交给韩冥,他就不会如此百口莫辩,我低低的叫了一句,“祈星!”
他终于动了动身子,扬手凝望了我一眼,苦涩一笑,未语,后又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吃点东西吧。”我蹲下,将一碗饭捧在手中,希望他能过来吃些,应该一整天未进食了吧。
南月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碗,将我推开,我毫无预兆的跌在地上,“不用你来假好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嫁祸王爷的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他将玉佩送给你!”一字一语,如尖刀般划在我心上。
“南月!是我心甘情愿的。”沙哑的一声,将南月激动凄厉的声音截断,“若我解释了……你将会与我一同被关进天牢。”他宛然轻叹,深吐一口凉气,朝我走来。
“你不用内疚,就算没有你,纳兰祈佑也会有更好的理由将我送进天牢!”他到此刻还在安抚我,要我不用内疚?他要我怎能不内疚?
“我去自首,是我陷害你的……”我声音渐渐变弱,一转身欲朝牢外跑,胳膊却被祈星狠狠箍紧住,我愣愣的望着他的举动。
“我输了,彻底输了!”他突然仰天大笑,抓住我胳膊的手无力一松,“纳兰祈佑,真的是位旷世奇主,我纳兰祈星输的心服口服!”口吻中竟有着钦佩之意,我莫名的望着他,想从他目光中找出他的真实意思。
“他比起我,也好不到哪去,依旧利用了你。”他的目光倏然一沉,笑望我,却多了几分轻松之色,“只可惜,我输在没有赢得你的心!”
我骤然一凛,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他为什么让你来天牢中看望我?他明知我在朝廷的势力已根深蒂固,要杀我根本不可能。今日他却将你送到此处,他只为提醒我,只要我有求生之欲,你必是我的陪葬品。”他呵呵一笑,笑的凄凉,“他在与我赌,他赢了,我输了。”
我的手倏然握住铁牢之竿,手硬生生的疼痛,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利用我!”头一回,我如此激动,我绝对不相信,祈佑为了杀祈星,连我都视为棋子。
“你太天真了,若我不死,死的就是纳兰祈佑。”他恨恨的捶了铁竿一拳,我看见有血从他手背溢出,那鲜红的血液刺激了我的思想,同时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祈佑确实利用了我,但是,“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去自首,如若皇上真的要杀我,我也甘愿!”
“丫头!”他猛的唤了出口,“就算我躲过了这一次,还会有无数次的危险在等着我。请不要让我为难,我之所以丝毫不做解释,只为了保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你死!”我疯狂的喊了几句,声音不断在空寂的牢中回荡,泪水早已泛滥如泉涌。嫁祸他之时,我怎么没有想到韩冥是受祈佑的主使,目的只为彻底铲除祈星!为什么,我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盲目不顾后果的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他猛然将地上的盘子摔碎,清脆的响声传遍四周,惊了我。他摔盘子……要做什么!
只见他蹲下身子,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如负重释的笑道,“丫头,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将你当作我的知己朋友……利用你我也是逼不得以。”他的手一动力,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手腕,血顷刻涌出,“现在若要用你的死,来换我的生……我绝对做不到!”
我只有那一刻的怔忪,倏然有个声音比我更快尖叫,“不要啊……王爷!”这一声尖叫换来我的回神,我大喊着朝外边的侍卫道,“快来人啊……祈星,祈星自杀了……快来人啊!!”我的嘶哑着喊着,疯狂的捶着铁门,想将它拉开,可是却纹丝不动。
几个侍卫好一会儿来匆匆赶到,手忙脚乱的将门打开,我冲了进去,抱住已经跌在地上的他,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我的裙摆,“快请御医……快请……”
他反手紧握我的手,“丫头,曾经对你的利用,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你别说话了!”我抚过他一直血流不止的手腕,血如泉涌将我整个手心、手背全数染红,格外骇目刺眼。
“那么,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他脸色苍白,目光迷离。
我用力摇晃着他,“不可以……御医马上就到,你坚持……坚持住。”
他气若游丝的哀叹一声,“浮华名利真的……只是一场空,早该听你的话,放弃了那个不属于……我的位置,丫头……答应我,不要被这个血腥的……后宫污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祈佑……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你属于……属于……”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变沉、变小……最终隐遁唇中,整个身体无力的松弛而下,反握住我的手已再无一丝气力,软软的垂至染满血迹的地面。
“王爷!”南月凄厉一声嚎哭,泪水绝堤而落,用力磕了个头,无力的扑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愣愣的望着眼眼的一切,已然无法言语,我没有料到,此次我前来探望,竟是为他送终!这就是所谓的覆水难收吗?我亲手将一个,我真心视为知己的朋友,送上了绝路。
番外:纳兰祈星(上)
我的名字叫纳兰祈星,身份是亓国皇帝纳兰宪云的三儿子,十六岁那年便被封为晋南王。手握重兵,浴血奋战。有多少次险些命丧敌军手中。我有过无数次的抱怨,母妃为何要向父皇举荐我领兵出征,她难道不怕自己的儿子会命丧战场吗?
很奇怪,别人的母亲都将自己的儿子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母妃却为了让我拥有更多的权利而将我推出去拼命。
记得很小的时候,母妃就告诉我,星儿,那个太子之位是有能者居之,他纳兰祈皓凭什么稳坐太子之位?只因他是嫡长子吗?
我总会问母妃,为什么一定要那个太子之位,更何况太子是我哥哥。
母妃听罢总会用严厉的语气告诫我,以后再也不许将他当做哥哥。在这个宫廷里,即使是亲生兄弟都必须提防三分,更何况那是皇后的儿子。
渐渐长大我才知道,母妃恨皇后,只因她太爱父皇,可父皇的眼中从来没有她。为了让父皇注意她,她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为太子,她便能登上皇后之位,这样父皇或许就能注意到她了。
为了母妃,我必须登上太子之位。
为此我更加努力领兵出征,在烽火硝烟中巩固自己的地位,培养自己的势力,想方设法打击东宫。虽然我常年在外领兵出征,但是宫里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直到那一次我与苏景宏大将军欲攻开封却久而不克,为了寻找一条水源孤身擅离军营,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女子。
她叫潘玉,是她打乱了我的一切。
记得她初次由水中浮出的场景,令我深深感触到‘出水芙蓉’四字的涵义,也许仅仅是那一刻的惊艳,随即她竟向我哭诉有人欲将她抓去做妾。最好笑的就是她那用力想挤出眼泪却怎么也挤不出的样子,这女子确实不大适合说谎。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在躲什么人。
直到我追她上岸才惊奇的发现,原来她与卞国的丞相连城竟相识,似乎颇有渊源。否则,他连城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孤军犯险,他可知道这四处都是亓国的军队。
当时对她的感觉由最初的惊艳转为探究,总觉得她的身份不止那么简单,也暗暗对她有了几分戒备。为了摸清她的底细,我容许她跟在我身后一齐进入军营。
几日的相处我才发现,她的身份对亓国似乎没有什么威胁,我的戒心也慢慢放下了。甚至一度想将她送离军营,毕竟军营中都是男子之地,四处更是危险,她一个女子若在此出了什么事也就不好了。
直到那日她竟当着我的面直言不讳的问:皇位,您想要吗?那时的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名为潘玉的女子,对她也流露了几分欣赏。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面质问我想不想要皇位,她难道不怕我会当场发怒而杀了她吗?或许她早就猜到了我的心意,更知道我不会杀她,所以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吧。
很奇怪,我竟没有犹豫没有防备的吐出一个‘是’字。
那天与她相聊甚久,将多年隐藏在心中而不为外人道的话告诉了她,她就像个倾听者静静的坐在一旁认真的听我倾诉着。当我将话说完,她只问了我一句话:你有信心能做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又或是只会逞匹夫之勇?
她的这句话让我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质疑,我承认带兵打仗我从来没有怕过,更是战无不胜。但是名垂千古的好皇帝,我真的能胜任吗?
看着眼前那个从容淡定的女子,我萌生了一个念想,或许能将她收入府中,让她做我的红颜知己,每当我有烦心事之时可以找她开导也说不定。
于是攻克开封后我本应该与苏将军一同回朝的,但是我送潘玉回苏州,因为不想唐突的将潘玉接回府中,所以打算去拜访一下潘玉的父亲。我想,他一个两江盐运使应该不会拒绝我的美意吧。
但是云珠的突然出现让我打消了所有的念头,对潘玉的戒心再次浮上心头。只因那一句:您可知那日你失踪后,我有多着急,主子知道这件事发了疯的去找寻你,甚至连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可仍旧找不着您。
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
这朝廷中能参加太子大婚的除了王公贵胄就是皇亲国戚,那云珠口中那位‘主子’又是谁?这个潘玉到底是什么人,竟与朝廷中人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吗?
不行,这样的女子绝对不能进我的府中,更不能当作红颜知己,我一定要敬而远之。
而她的身份我也必须去查个清楚,还有那个神秘的‘主子’……
回到金陵,我见到了母妃,她将精心为我挑选的王妃介绍给我看,我只是讪讪的应付了几声便离开了。那个姑娘是杨太师的侄女杨蔚蓝,生得一副小家碧玉温柔贤淑的模样,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在靥下,很是貌美。
但是我对她却提不起一分兴趣,我最讨厌的便是政治联姻,但是我还是会娶她的,因为要巩固我的势力。但是这个杨蔚蓝千万不要妄想能得到我的宠爱,不是讨厌她,而是讨厌她的身份。为了她的身份我不得不娶她,这就是勉强,而我纳兰祈星最恨的就是被人勉强。
时光匆匆而过,大婚的日子也渐近,我也是很平静的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直到有一日我听闻一个消息,父皇要在三王大婚后封一位雪海夫人,那位雪海夫人的名字叫潘玉。
当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是个同名同姓的人,但始终克制不住心中的疑惑朝揽月搂而去。
在半路上我见到了那个一身绯衣的女子在游廊中徘徊,目光迷离游移,脸上的表情变幻的极快,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事。
确实是潘玉,我没有想到,苏州一别竟那么快又能见到她,而如此她的身份还是父皇未来的雪海夫人……怎么可能……
强压抑下心中的不快,上前打乱了她的思绪。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呆呆的瞪圆了眼睛瞅着我,良久都不能发出一句话。我立刻晃着她的双肩问,“不会是吓傻了吧?看着我,我是谁。”
她立刻回神而爆笑,“傻的是你吧,晋南王!”
听她还能认出我是晋南王我便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她要当父皇的雪海夫人时我就觉得异常气愤,父皇都年龄足以当她的父亲,而她却要做父皇的妃子……或许她如天下的女人一般都是贪慕虚荣吧。
雪海夫人,多么大的荣耀呀。
忍不住,我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父皇都那么老了,你还要嫁他。”
我如此认真的一句话竟换来她的爆笑,我深锁眉头盯着她放肆的笑,心中怒火横生,她当我在与她开玩笑呢?
终于,她敛起了笑容,很严肃的对我说,“你以为我说不嫁,皇上就不会册封我了?”
这句话倒是问倒了我,也对,做皇帝可真好,要什么就有什么。更有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是天下万民的主宰者。
她又问起我,如果让我做皇帝,该如何治国?
我很随性的回答了书中的一句话,却被她批驳的体无完肤。我怔怔的看着她那傲然的神情,那滔滔的言语讨论着国家大事,更讲的头头是道,对她的欣赏我又多了几分。
也许她说的对,皇帝真的不是你们容易做的,但是为了母后即使再难我都要去做一做,即使我不能当个好皇帝。
真的很可惜,如果潘玉的背后没有神秘的‘主子’,或许她能当我的知己,与我聊起心中的伤,更可以毫无隔阂的畅聊国家大事与我的权欲野心。
但是不可能,我绝对不能容许一个有异心的女人待在我身边,既然她不能做知己,那便做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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