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白沙人民公社革委会更名为管委会,村革委会改成了村委会,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不久,王援朝召开队长会议,传达县委的会议精神,说边远山区可以搞包干到户,桂花坪属于边远山区可以搞包干到户。也就是 “保证国家的,交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友智叔上午开会回来,下午就召开了队委会,他让泥蛋叫我也去开会。我不是队委会成员,我去干啥,就没去。他便亲自来叫,我只好去了。副队长泥蛋、会计徐臣烈、妇女队长桂花都在,一个个喜形于色,他们为上面允许包干到户高兴。
友智叔坐下来对我说:“队干部在田地分配上意见不统一,泥蛋坚持按原来分定的明确到户,臣烈说原来分的田地没有考虑好孬搭配,要求重新分。我觉得他们各有各的道理,可又担心重分难度大,你觉得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既是友智叔让我说意见,我若不说他会有意见的。我说:“前年分田地因为分得急,没有把好孬田地考虑进去,拿着田地簿顺着点,我觉得还是重新分为好。分起来也麻利,田地分成上中下三等,采取拣阄的办法分到户。拣阄就有碰运气的味道,好运孬运都认了,个别吃亏的户以后再说。我听广播上说,不少地方把山林也分到户了。我估计过不好长时间我们的山林也要分到户,到时候吃亏户在山林上再作些平衡。”
友智叔当即把我说的意见当作队委会的决议定下来了。
第二天,友智叔和泥蛋就用拣阄的办法把田地分到户了。我爸留下的那一斗二被臣烈拣去了,我用好田给换回来了。为这事金枝还数落了我一顿。
田地分到户后,家家户户和公社管委会签订了承包合同,合同上把各项任务都明确了,而且还说一定20年不变,这下让大家吃了定心丸。泥蛋分开过了,麦穗出阁了,我家还有5口人,我和金枝以及田蛋一家三口,共分了17亩8分田地,比当年徐纯龙送的田地还多。我站圣爸留下的一斗二升田头,心里说着:爸,娘,那一斗二又回来了,而且一定20年不变呢!这田离开我们30年了,瘦了许多,我会把它盘肥盘熟的。金枝地主的帽子摘了,今后不再讲成份了,你俩老就别再为我们操心了。
晚上,我召开了家庭会,金枝、碧桃都参加了。我说:“田里地里的事,除抢收抢种基本上不要你们管,金枝和碧桃主要做家里的事。田地多了,需要的肥多,肥哪里来,得多喂猪,今年至少要喂8头猪。金枝,你裁缝手艺好,少不了有人来找你,你就大着胆做。如果针线活多了,家里的其它事碧桃就多担着点。原来咱没田地,现在咱有田地了,就要大干一场。”金枝表态按我的意见办,碧桃没吭声。我让她说两句,她说冇得说的。冇得说的就算同意了。
签完了承包合同书就到了“小雪”,可天还没下雪。俗话说“小雪不落雪,大雪满天飞。”虽然没下雪天已经很冷了,冬浸田里,早晨已结上了一层薄冰。从臣烈手上换回来的那一斗二,臣烈种了一季中谷后,兰花草籽、萝卜籽也没撤上一颗,就弃在那儿成了白板田,上面长出许多黄花菜、灰灰菜、犁头尖、猫儿草……现在分到我名下,我得要好生侍弄它。金枝晓得我要去翻耕一斗二,早晨弄了4个菜,还给我温了一壶酒。我喝了几口,胡乱扒拉两口苕饭,就放下了碗筷。我穿上草鞋,扛上犁猿,牵上黄牯出村了。
田地签订了承包合同后,村民们的积极性更加高涨。田畈上三三两两有不少人在干活,有的在加宽加高田塍,有的在村前村后捡粪,有的在地沟上埋界石,有的在修田沟地墈……田野上到处弥漫着腾腾雾气,鸟儿也格外的精神。成群的麻雀忽儿飞进麦地里,又忽儿飞上树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几只喜鹊在田野上飞来飞去,一忽儿落在田里觅食,一忽儿又飞上树枝张望。山头上斑鸠“咕咕咕咕”地叫着,杜鹃也“豌豆巴果”叫个不竭,到处充满了生机。
我来到一斗二,牛架上犁猿开犁了,犁尖翻起灰白色的泥土,还带有细碎的冰渣儿。一会儿太阳出来了,阳光一照,身上就暖和起来,还冒了汗。我脱掉棉袄,越犁越起劲,忍不住唱起一段《古怪歌》:
各位老者田塍坐,
听我唱个古怪歌。
一条板凳爬上壁,
风吹灯草打破锅。
半天云里赶泥鳅,
冬水田里起了火。
一个和尚挑水喝,
两个和尚抬水喝,
三个和尚没水喝。
守着田地瞎折腾,
瘦得ρi股打陀螺。
昨日看见人变鬼,
今日看见鬼唱歌。
你说怪事多不多……
唱着唱着就看见兰花扛着一把锄头向我这边走来了。她用方头巾对叠成三角型搭在头上,而后绕到颈下打一个结。上身穿着碎花深红棉袄,下身穿深蓝色灯芯绒棉裤,脚穿一双褪了色的带有襻儿的黑布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唠叨个不停,不知说些啥。待她走近来时,我问:“兰花,你一个人说些啥呀?”
兰花见是我,带着哭腔说:“土地叔,我这日子咋过呀!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分我的田地有3亩多咋办呀?那遭人剁的也不回来帮我了,我比人家寡妇还不如。援朝前年为咱队偷偷分田的事还记恨着我。土改也没空回来,回来也是手不拣四两,什么也不做。你说我一个女人咋办?我不能用眼泪种吧?”
我说:“你让有富回来帮帮你。”
兰花说:“他哪有脸回来啊!他说他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
我说:“蚌壳岭是他老家,家乡人不会笑话他的。事情都过去五六年了,要不我去劝劝他。”
兰花忙阻拦说:“土地叔,你别去了,就当他死了一样。”
我说:“那你家田地咋办?”
兰花说:“能种多少算多少,种不了就让它荒了。可我今后这日子咋过呀?”
听兰花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阵发酸,说:“要不,我捎带着给你种了。”
兰花说:“你不是也有不少田地吗?哪能让你种呢!”
我说:“没有问题。”
兰花说:“我怕有富嚼舌头。”
我疑惑地问:“嚼什么舌头?”
兰花说:“那该人剁的东西,说不定又绊上哪个骚Bi了。他平反不久就不理我了,一年多没碰我,也不给钱我,还给我翻老账,反过来说我……”
我问:“说你什么?”
兰花脸刷地红了,略带羞涩地说:“说我和你打皮绊。唉,不说了,我说不出口。”
兰花这话一出口,我大吃一惊,王有富你真是条疯狗乱咬人。我愤愤地说:“胡扯淡,狗日的我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