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肆虐的日子

03年4月20日 复活节

在所有的事之前，诅咒就已经在了。

而陷落在梦里的那张脸，哦上帝，那脸上的被腐蚀的洞就这样由一小点慢慢熔开，不停地滋出黄|­色­的凝固的水来，越来越大，像一枚烟蒂搁在平白的纸上，慢慢烊出不规则的洞，再也无法填平。

是电话将我从惊恐的镜子前拉开。

您不过来了？

声音渐渐真实起来，知道是梦。脸上却真实地疼痛。

推掉几天前就定好的约，事实上，这已经是推掉的第三件事了。从上午大概九点来钟，他走了，站在我的门口，掀起门帘来说，让我看一眼。然后我拉开一半的被子，让他灼烫的视线在我身体上点着。他消失在门后面，唯一的门就在那里，嗑砰，很轻的一声，一夜的纠缠就消失掉了。然后我关了手机，看着明亮得令人畏惧的窗口，努力睡去，努力睡去，尽可能忘记一切。那些在一个月等待后刚刚出现的各种工作机会，那些赶在今天面谈的约会，统统比不过此刻对于混乱大脑的强制休克。

多么荒唐这一切啊！为什么刘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刘的每一次出现对我都是一场劫难，一场知败仍战的战争。不仅仅是跟他，是跟我自己。凭什么他可以让我高贵的身体变成一滩烂泥？他跟我一起合谋设计了我，所以我高兴摊在烂泥里，高兴自己输个­精­光，我刻薄地践踏在烂泥身上，在被踩烂之处踏上我自己的脚。

天暗下来，时钟不留情面地将指针掰向教堂敲钟的时刻。我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18个小时。18个小时，路加一直像一棵溪水边的树，明亮地站在那里说：别忘了，20号晚上来啊，等你。我把头转向正沉入暗昧的窗子，在远处的尖顶的那个地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将我一直吸进去，吸进去。将我此刻的心吸成空的壳。

复活的节日，我死了。我起来走向洗脸池。就在那时我清清楚楚看见梦中的那张脸！那在梦里被腐蚀的两个洞竟然真真切切地贴在我的脸上，仿佛烟头烫在白纸上一点点烊开！我将手指戳入洞里，听见黄|­色­的脓液唧地挤出来，厌恶超越疼痛，使我为它们发出颠狂的笑。

路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戴了口罩。今天会多一个。但不是害怕飞沫里杀人的SARS病毒，是怕人看见我的腐烂知道我是个已死的人。

胡同深处的尖顶下飘扬出赞美诗。我向那里走去，一个身体同时属于两个世界，我从一个逃离，迟到地奔向另一个。那个世界早已为我所做的一切布下了天罗地网。

……

那么，就因为这个你刚才没来吗？

我说，我来了，坐在最后，在见不得你的角落。

路加沉默一会儿，翻开他随身带着的­精­致的小圣经，他说：你读。

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我惊慌地抬头看他！——读下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