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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端密太后笑得十分愉悦,伸出戴着长长金­色­护甲的手,抚了抚六皇子殿下乌黑油亮的发鬓,她美丽的脸上满是怜爱不已的神情。

“去给国师夫人再设个座。”她笑着吩咐心腹太监。

于是小离坐到了端密太后另一只脚边的绣礅上,与美貌的六皇子殿下面面相觑……

端密太后看上去倒真的只是闲聊,而且说得都是小离感兴趣的——炼丹、修仙、鬼神、­精­魅……

六皇子殿下起初时用力Сhā科打诨,逗得端密太后娇笑不已,只可惜后来先是被炼丹的枯燥步骤和众多器具搞得晕头转向,然后听了端密太后几个极为真实可怕的鬼怪故事,把个六皇子吓得背上发寒、美目圆瞪!

“呵呵……”他白着脸­干­笑,“这、这鬼神之说……我是不信的!都是奇谈罢了!”

“不不不!是真的。”小离听得津津有味,正­色­告诉六皇子殿下:“人若是有怨念执念,死后魂灵必定不散。长在灵气充沛之地的万物也会有­精­魄,我——有些人就能听得到他们说话!”

她一向单纯,说出来的话就格外令人相信。

六皇子殿下脸渐渐发白了。

千密殿奢侈幽深,端密这个老妖婆又一向神神鬼鬼,此时此景,六皇子殿下颇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他脖颈上这时忽一阵­阴­风拂过!

六皇子殿下堪堪忍住大叫,手紧紧按在腰间小斧头上,僵着脸缓缓转头去看——可身后除了远远站着端密太后的心腹太监,一个人都没有!

六皇子殿下要哭了……

端密太后看一眼他那张可怜的惨白小脸,掩嘴轻笑,“小离,”她十分亲热的唤国师夫人的闺名,“你颇通神佛之理,哀家有一样物事一直在等有缘人,你可愿随哀家前去一看?”

说着她也不等小离点头,已站起来携了她的手往内室走。

“小六,内室幽黯,你就在这儿坐会儿吧,哀家与国师夫人去去就回。”端密太后笑着吩咐给六皇子殿下上了热茶与点心。鲜泼泼的宫女们捧着好吃的进来,腿软的六皇子殿下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

慕容宋心想他就坐在外面,晾端密那老妖婆也不敢把国师夫人如何了。况且只有这几步之隔,小离惨叫一声他就能冲进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端密太后携着小离走进内室后,伸手在多宝格上一摸,内室的一面墙便缓缓移开——那里头竟然有个密室!

小离吃了一惊,可端密太后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她说:“那是哀家心乱时待的静室,你别怕,随哀家进来,里头有一样东西,你必定想见。”

小离有些不情愿,想往后撤,但端密太后攥得她手极紧,没几步就进了静室。

那静室之中整洁安静,四面空空,只面前的一堵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紫­色­长袍,丰神俊朗,微微而笑,从画上看起来,他大约是与慕容宋差不多年纪。

小离呆呆的看着那幅画,心里莫名觉得熟悉,再细想却又说不上来是哪一处熟悉。

端密太后也看着那幅画,美丽的紫­色­眼眸中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温情追忆之­色­。

片刻她叹了一口气,轻启朱­唇­道:“小离,你仔细看他的眉目——”

说着,端密太后从袖中掏出了一面靶镜,举到小离面前,“然后你再看看你自己。”

画上与镜中,两双眼睛极其相似,都是温和天真,就连那眉目间的无忧舒展都是相仿。

“他是……谁?”小离心里此刻无比的慌乱,颤声问道。

端密太后伸手,拢了她肩,低低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刻骨的哀切:“他是哀家的独子、先帝最宠爱的幼子,临江王——慕容江山。”

她握着小离肩膀将她转至她面前,看着小离的眼睛,端密太后缓声说道:“他是你的父亲——小离,哀家是你嫡亲嫡亲的祖母啊!”

那双与画上人一模一样的眼睛蓦得睁大。

“祖、母……”纪小离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虽是­精­心筹划,但端密在一刻还是不由得怔了怔。

她真的是……很像江山啊,连眼神都是一样的清澈无方。

多年前江山也曾这样看着她,伤心的对她说:“母后,儿臣不要做皇帝,儿臣只想与相爱之人相守,白头偕老。求母后成全!”

她当然没有成全他!

江山是她唯一的孩子,他姓慕容、身上流着千密一族的血,他自然应当是这个天下的王!

若不是他离去,什么慕容磊、小石头,她通通看不上!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儿子……

端密太后感到一阵真心实意的揪心之痛,不由得展臂将面前人揽入怀中,低低哭了一声:“我的孩子……”

她的怀抱有些凉,华丽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那金线太硬太扎人了,小离的脸蹭在上头很有些不舒服。

而且夫君说过:不可与太后太过亲近。

“放开我……”她挣扎。

端密太后以为她这是不信,放开了手,她眼含热泪、转头轻声唤道:“桑桑,你出来吧。”

小离闻言转头,竟真的见到秦桑走了进来!

依然是一身紫衣的美人,月余未见瘦了许多,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秦桑姐姐!”小离喃喃的唤她。

秦桑对她笑,招手道:“小离,你过来。”

秦桑把小离带至那画像前。

望着画中人微微而笑的英俊脸庞,秦桑的声音轻的像梦:“小离,你不姓纪,你姓慕容。你是我同母同父的亲妹妹,这是我们的父亲。你刚出生那时,家中遭逢大乱,父亲把我们送出了家乡。那时候我只有七岁,你尚在襁褓,我没法很好的养大你,只能把你托付给了纪家。”

秦桑转身,伸手捧了她脸颊,紫眸中的哀伤满的如同那泪一般溢出来:“小离,我对不住你……”

小离被她冰凉的双手捧着脸,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

如果不是真的——不,秦桑姐姐不会骗她。

她心突突突的跳,乱糟糟的,此刻只想回家,她好想立刻就见到陈遇白。

可端密太后这时走了过来,拿了帕子拭去小离脸上的泪,她轻声对小离说:“不要哭,孩子,祖母带你和你秦桑姐姐一起去见父母、好不好?”

秦桑闻言垂下了眸,小离不敢置信的看向端密太后。

“祖母与你父亲二十余年未见,十分思念他……可是,眼下我们有个难处,需得解决了这个难处,我们才能顺利的见到你父母。”端密太后的声音低得几同耳语:“回家需要一张地图,那地图上还缺一枚玄武令的图腾——小离,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玄武令?”

纪小离下意识的猛点头——那只乌龟,是她的聘礼啊!

可转念想起下聘之人,她又立刻摇了头。

他曾说过,玄武令是他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她不能拿他的生命换回家的路。

端密太后知她懵懂,见她如此反复无常,心中恼怒不已,却强自压抑,向她细细描绘了暗夜令的样子。

“记住,找一个机会,把那枚令牌上的图腾拓下来!”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绢,“小离,只要你能拓下那个图,我们就能回家了!”

原来并不是要令牌,只是拓下图腾就可以了!

小离心中十分犹豫,握着那块白绢,她看向一旁的秦桑。

端密太后顺着她的眼神望去。

“桑桑,你过来。”她笑着轻声唤。

秦桑依言走到她身边,只见端密太后拿起了一旁案上的匕首,拔出雪亮刀锋,尖尖细细的华丽护甲轻轻拂过,接着所有人眼前都是一花,只听“噗嗤”一声尖刀入­肉­,再定睛一看,那匕首已经Сhā在了秦桑的肩上!

带着幽谧芬芳的紫­色­血液溅在小离脸上,她一愣,尖声叫了起来!

“嘘……”端密太后过来,捂住了小离的嘴,俯首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小离,今日之事,你若是告诉你陈遇白或者旁人,哪怕只说了半个字,哀家都会杀了你的秦桑姐姐。”

秦桑捂着肩跪倒在地,垂着头、一言不发。端密太后指了指她,继续对小离说道:“哀家知道,你的夫君十分厉害,但是哀家是太后,无论如何,你的夫君也伤害不了哀家,哀家却可以任意的处置你的秦桑姐姐,甚至找一个理由,将国师府满门抄斩!小离,你可千万要小心了,哀家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纪小离已吓的哭都忘了,拼命的从她手里挣扎出来向地上的秦桑扑去,端密太后冷着脸将她拉着出了静室。

慕容宋听到小离尖叫声,再害怕也立刻站起来往里面冲,端密太后的心腹太监阻拦,被他窝心一脚踹的滚在一边。

他风风火火的冲进内室,一眼望去小离还活着,立刻大喊一声:“太后娘娘怎么了?!来人!护驾!”

静室的门这时已经关上了,内室毫无破绽,小离眼角泪光点点、一脸魂游天外,端密太后混若无事的掩着嘴轻笑道:“没事,只是看了些东西——国师夫人到底还是胆小。”

**

六皇子护着国师夫人一离开,端密太后转身进了静室。

秦桑还跪在那画像之前,端密上前扶起了她,怜惜不已的问:“快起来!怎么样?”

“不要紧的……”秦桑捂着肩头的伤站起来,轻轻的笑,“娘娘手下留情,入­肉­不过一寸罢了。”

端密太后点头,“桑桑,委屈你了。”

“这本就是臣出的主意,臣不委屈。”秦桑扭头望着画中之人,“只要能得到玄武令上的图腾,早日回到圣地见父母……臣万死不辞!”

端密太后也望着那画像出神,叹了口气,她喃喃道:“桑桑,小离那孩子的眼睛真的……与江山一模一样。”

“想来少年不知愁之人,都有一双那般的清澈眸子。”秦桑笑得淡淡,“我记忆中父亲体弱、自我记事便常常卧床不起,眼中也无这画上的神采。”

端密太后也知道儿子逃出宫后风餐露宿,娇贵之躯必定经受不住折磨,连秦桑都没能养大成|人,不大可能再有一个女儿。

“许是年纪大了吧,哀家近日总想起以往……”她低低的话语中颇为惆怅,“小离那孩子,哀家倒真的对她有几分喜欢。”

室内燃着的荆楠香特有的木头焦香味,混了千密血的芬芳,秦桑鼻端的气味有些苦涩,低着头漠然看着自己右肩的血迹,她冷冷勾了勾­唇­角。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大人出门乱搞去了,我是活泼可爱的存稿箱~

作者大人吩咐我卖萌求留言,那么我就给大家唱首歌吧!

唱: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国王~

夜太漫长~冰结成了霜~是谁在龙床上~冰冷的绝望~

哎?哎……哎!六皇子殿下!您怎么了?!听鬼故事您害怕、听个歌您怎么还吓晕了呢?醒醒啊!

59第六十章

慕容宋惊魂未定、忐忑不已,送小离出宫的路上,他反反复复的盘问她方才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小离神情黯然,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答他。

眼看宫门已近在眼前,国师府的车马就等在宫门外,那一式的高头骏马器宇轩昂,如同他们的主人一般冷傲。

慕容宋背上发寒,一咬牙,索­性­威逼利诱、教她待会儿告诉国师大人:她今日在宫中过得十分之愉快!

纪小离没有心思与他纠缠,六神无主的点了头,还照他的意思、背了一遍给他听。

于是当国师府老管家禀道“夫人出来了”、国师大人缓步从轿中出来迎时,就见他家国师夫人小脸发白、目光凄楚,泫然欲泣的告诉他道:夫君,我今天过得好愉快啊!

国师大人目光倏然冷下,冷冷的望向六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那张娇美小脸顿时白了。

他家夫人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国师大人没工夫与六皇子计较,携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

国师夫­妇­携手上轿,六皇子殿下小腿一软,几乎要跪送。

**

回去的路上,车轿中燃着安神的香,小离一上来便伏在一边松软的迎枕上,闭着眼睛装睡。

陈遇白手里的书久久没有翻动过,静默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还是没有主动告诉他的意思。

“小离。”他放下手中书卷,轻声叫她。

她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啊?”

“东临国的国主是我的故交,他今日遣人来,送了我一块奇石,那石头奇在中空,放在耳边细听,能听到大海浪潮的声音。”陈遇白的声音和表情都十分寻常,甚至是带着微微笑意的。

“哦。”纪小离现在哪有心思管什么奇石,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

陈遇白将书卷合上、放在一边,微微笑着问她:“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听说这些东西,你都会很高兴的。”

“高兴啊……”小离一听自己好像要露出破绽了,连忙打起­精­神高兴:“哎呀!我好高兴啊!哈哈哈!”

“……你高兴就好。”陈遇白顿了顿,伸手捏了捏她脸,笑着说。

蠢货,他心里直叹气,怎么会蠢的连装腔作势都不会呢……

虽也知道这是必经之事,有些事她也应当知道,但如今看着她这幅样子,他心里还是不好受。

国师大人心里不好受,自然要想法子令别人更不好受。

那块石头的确珍贵,该向东临国国主回个礼——东临国富庶强大,大夜与之建交有利无弊,而这等大事,自然应该派出大夜国最尊贵的皇子出使和谈,方才能展现大夜的诚意,也给足了东临国国主面子。

嗯,明日早朝,就这么向皇帝回话。

**

纪小离以为自己掩饰的十分之好,她的夫君一定连半分都没看出来。

接着整晚她都在强颜欢笑,用膳时一个劲的给他夹菜、“开心”的说个不停。

而陈遇白看起来半分异常都没有,静静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她夹给他的菜、他全部吃了下去。

小离欣慰又自豪,满足不已。

到了夜里两人睡下,她被他搂着,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假寐。

她从未想过:父母竟然还在人世!

那两个生下她的人,一直都在遥远的家乡生活着,此刻深夜里,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如她这般思念着她和秦桑姐姐呢?

她很想、很想见到他们。

在嫁给陈遇白以前,这是她人生唯一的愿望。

可是陈遇白说过:玄武令,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他用生命守护着这枚令牌。

他将令牌当做聘礼送给了她,她就应该与他一样守护这枚令牌才对。

将上头的图腾拓下来给别人,算不算背叛呢?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她想不明白。

犹豫不决时她很想问身后拥着她熟睡的人——他一定能给她答案!

可是不能问他,问了他,秦桑姐姐就会死。

那雪亮锋利的刀刺进­肉­里的声音——“噗嗤”!虽微弱却可怕极了!

血溅在脸上,先是温的,片刻后就已凉的像泪,秦桑姐姐惨白的脸、捂着肩缓缓的跪在地上……小离浑身一搐,满头冷汗的猛然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她捂着“噗通噗通”乱跳的心慌乱的四处看,一扭头却撞进一双清醒安静的黑眸中,她“啊!”的一声惊叫。

陈遇白任她在自己耳边大叫,缓缓伸手捏住了她鼻子。

喘不上气、自然不叫了,小离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眶一瞬间红了。

陈遇白微微皱眉,松开手,抚了抚她眼角,轻声问道:“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没有!”纪小离立刻­精­神抖索的否认:“我没有做梦!没有梦到什么!我没有害怕!”

“哦。”陈遇白平淡无奇的答应了一声,竟然没有再追问。

她身上的冷汗已打湿了小衣,陈遇白怕她难受也不肯说,掀起床帐叫了守夜的侍女进来服侍她沐浴。

侍女打了热水进来,服侍着洗过又换了­干­净清爽小衣,小离一脸魂不守舍的爬上床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伸手把她抱到怀里,轻拍着她背、哄她睡。

“……你是不是已经算到了啊?”昏昏沉沉中,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

陈遇白闭着眼睛,声音清清冷冷的很平静:“算到什么?”

“唔……你不是很会算吗?什么什么的天下第一……你算不出来我在想什么吗?!”她声音里充满了希冀。

“算人不算己。你的事,我算不出来。”

“我又不是你的‘已’。”小离有点郁闷的反驳。

要是他能算出来就好了!她一个字都不必说、他就都知道了。

抱着她轻拍哄着的人忽然笑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小离就伏在他胸口呢,她感觉到了他的胸口微震。

她这么难过纠结,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一拳头捶在他胸口!咚!

紧握成拳的小手被牵起,牵到扬起的­唇­边轻轻的印了一个吻。

“你是。”他低低的说。

小离听见了,但是她已经忘了这句是回应哪一句的了,所以无动于衷。

黑暗里,一个勾着嘴角,一个皱着眉头。

小离的眼前此时不断的飘过今日墙上那幅画中男子的身影,那眉目与她真是一样的,她的父亲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呢……她手撑在他胸口,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下定了决心一般的神情问他道:“夫君!你是比较喜欢我呢、还是玄武令?”

有人一听那两个字的称呼就浑身发轻、忍不住想笑。黑暗里,微微弯着的黑眸闪着点点亮光,“你觉得呢?”他柔声反问。

“我……吧?”她有些犹豫的说。

那黑眸愈加弯弯。

“嗯,睡吧。”他最后吻了吻手里把玩着的小手。

小离顺从的趴下,在他怀里拱了拱正要睡去,又觉得不对:“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玄武令?!”

“你方才不是自己答过了么。”国师大人闭着眼睛,语气淡淡懒懒的,好像已经快要睡着了。

小离想了想她方才说的是更喜欢她——她心满意足的躺下了。

**

夜深人静。

纪小离悄悄睁开眼睛,盯着共枕的人半晌——他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她小声叫了两声“陈遇白”,他没有动。伸出手指作势欲Сhā,指甲都快到他眼皮前了,他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看来是真的睡得很熟了!

小离轻手轻脚的,从他怀里钻出来、从他身上爬过去、下了床。

她走到临窗的桌边,将灯挑的微微亮了一些。

桌上摆着一只紫檀木的百宝箱,里头装了她的许多奇珍异宝——国师府库房里积年的珍宝,拿出来给她随手把玩的。

玄武令就收在其中一个格子里。

纪小离叮零哐啷的一阵翻,好容易找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它摆在面前桌上。

然后她从袖中拿出端密太后给她的那方白绢,展开放到一边。

既然他喜欢她多过玄武令,那么她的毕生心愿应该能抵得上玄武令的图腾拓片。她决定把它拓下来交给端密太后,然后带着他一起回家乡见她的父母!

她已经想通了,也做了这个决定。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拓?

纪小离苦苦思索。

太后娘娘说她需要玄武令上的图腾纹样,那么——小离将玄武令与白绢并排摆好,然后她神情严肃的提笔蘸墨,照着那图腾在白绢上一笔一画的勾画了起来。

暗夜令的图腾寓意深刻又­精­美复杂,就连每一节藤蔓的弯曲弧度都是有所深意,繁复异常。

小离看一眼画一笔,不久便已满头大汗。

好在,总的来说:这是一只乌龟。她在娘家时纪西曾经买过一只大乌龟给她放生祈福,当时她陪那乌龟玩了大半天,还在龟壳上头刻了字,所以画乌龟——难不倒她的!

于是,几日之后,紧闭门窗的千密殿中,端密太后紫眸之中饱含热泪、激动的颤着手展开那块得来不易的白绢——然后,她看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就连龟板上刻的放生人、年月日,都用蝇头小楷如实画了上去。

端密太后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生生的倒吸一口凉气,差一点当场给气晕了过去!

**

60第六十一章

秦桑也怔在那里。

紧紧闭着门窗的千密殿中浮起千密族人血液特有的幽幽芬芳,秦桑回过神,转目一看,惊呼一声“娘娘!”,跪倒在端密太后脚边,她掰开太后紧紧握着的拳头,只见那长长的金­色­护甲已然嵌入掌心­肉­中。

端密太后脸­色­可怕极了,一字一顿的道:“她胆敢戏弄哀家!”

“娘娘息怒,”秦桑小心的将护甲从掌心­肉­中拔出,低声的劝道:“虽说娘娘曾闻到过纪小离身上有千密血的异香,但她黑发黑眸,想来并非我族类。况且她那般心智懵懂,不堪此大任也是意料中之事。”

“她这分明就是嘲笑哀家!”端密太后急怒攻心,美丽的脸气的扭曲不已,她将那画着乌龟的白绢紧紧攥在手中撕扯,恨声道:“杀了她!秦桑!杀了她!”

“娘娘,三思。”秦桑垂着眸,语气不急不缓:“她毕竟是国师夫人。”

“那又如何!不就是忌惮着陈遇白么!”端密冷笑连连:“待我族人回到圣地,重获神力,到时这天下都是我千密一族的!陈、遇、白!我看他逍遥得意到几时!”

她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片刻后自觉失言,连忙向秦桑看去。

可秦桑神情间毫无异­色­,仰着脸微微笑着平静极了:“娘娘说的是。臣即刻想办法,尽快将那玄武令上的图腾拓来。”

“桑桑……”失去了金­色­护甲的手,缓缓抚上了秦桑那张绝­色­艳丽的脸庞,端密太后的语气十分失落,又带着一丝疯狂希冀:“你是哀家最信任的,你不能再辜负哀家了……”

“是。”秦桑低下头,柔声温顺的答。

**

其实端密太后当真冤枉了纪小离的一片赤诚。

她那晚画得简直要鞠躬尽瘁,从深夜一直到东方天­色­发白她才堪堪画完,匆匆的将桌上东西收拾好,她踮着脚爬上床、滚进她那一夜好眠的夫君怀里。

过了没有多久,国师大人动了动,缓缓转醒。

好险啊!纪小离紧紧闭着眼睛,心中庆幸不已的感慨。

晨起的国师大人醒了并未立刻起来,反而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下巴抵着她额头蹭了蹭。

小离伏案大半夜,浑身发冷,被温暖的怀抱一收紧,她不由自主缩着肩打了个寒颤。

抱着她的人又在偷笑了,她感觉到他胸口微微震颤,可惜此时她“睡着了”,不然一定抬头问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外头婢女脚步轻轻的走进来,停在了离床最近的那幕帐幔后,可内室中依然毫无动静,婢女想着进来时小天的托付,大着胆子将那帐幔掀开浅浅一道。

她从中往里看去,只见国师大人已醒,背对着她倚在床头,夫人睡在里侧、被他遮住了看不到。

许是听到了动静,国师大人回首,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婢女连忙放下那帐幔退了出去。

外头小天等在廊下,见她出来急忙上前问:“姐姐!我们大人可是起了?”

“……没有。”

“啊?”小天惊诧。

这个时辰,国师大人应该早就起了,梳洗后会在院中练剑半个时辰,接着用过早膳便该上朝去了——他从小服侍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的作息从未有一天有过例外的。

“我们大人是不是病了啊?”童子疑惑不已的猜测。

可就算是病了,国师大人也不曾晚起过,前几年有一次从外头回来受了重伤,除了昏迷不醒的那一日,第二日也是早早就起了啊!

“应该不是,看着不像。”婢女回忆刚才那双黑眸中的笑意,“大人看着……很高兴!”

**

外头猜测惊疑,内室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陈遇白搂着怀里人,轻轻的一下下抚她背,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没过多久她就暖和过来了,伏案辛劳了大半夜的人,很快就被他抚的呼吸匀长,在他怀里扎扎实实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气睡到了午时。

纪小离好梦初醒,一翻身去摸身边的人,摸到了就滚进他怀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什么时辰了?”

“还早。”倚在床头看书的人淡淡的答。

“还很早吗?那我肚子怎么这么饿?”国师夫人很疑惑的睁开眼睛。

叫了婢女进来服侍梳洗,她才知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出去便理直气壮的责问他:“你刚才不是说还早?!”

“嗯,现在不早了。”国师大人也刚梳洗毕。

小离看着他,有些怀疑:“你平常总是起得很早的!”她盘问他:“难道你昨晚也没睡觉吗?”

“谁昨晚没睡觉?”国师大人看向她,反问。

“呃……没有啊!”小离悔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然后神情特别凝重的抵赖:“谁会晚上不睡觉啊?!”

国师大人看她一眼,云淡风轻的点头说:“对啊,傻子才会晚上不睡觉呢。”

小离眼睛一瞪,腮帮子鼓了鼓,十分忍辱负重的没有作声。

陈遇白转身时勾了嘴角。

“叫她们摆饭吧,难得起这么迟,我也饿了。”

**

纪小离“惊险”的“瞒天过海”,自觉做下了她人生第一聪明隐秘之事,可惜才得意了半日,到了傍晚时,她的手臂忽然肿了。

到底是王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小姐,虽然她从小顽劣,但身子到底是娇贵的,她又从小就没有好好读书,哪里能这样突然一整夜聚­精­会神的作画?一整日蔫蔫的一直犯困不说,手臂酸酸涨涨的使不上力,到了傍晚便发现整条手臂都肿了起来。

她起先以为自己是中了毒,大呼小叫的喊夫君救命,国师大人正在拟早朝的奏折,立刻放下了笔过来。

撩起她袖子仔细一看,他眉头微松:“不是什么大事,你昨日可有——唔,搬运重物?”

纪小离摇头:“我没有!”

“有没有举着手久久不放下来?”

“我又不是傻子!”

国师大人目光隐隐含笑,看了愤愤的人一眼。

“那么……可有写字作画?”他慢条斯理的问。

“哦!”纪小离想起来了,但她又立刻否认:“没有、没有啊!昨日我连笔都没拿起来过!”

陈遇白原本已拿起了消肿的药膏,可见她演的这样逼真,他忍不住配合,放下药膏,他沉了脸、凝眉沉重道:“那就糟了,这些都没有,手怎会无端端肿起来呢——小天,快去取我的银针来,我来替夫人针灸。”

一听要被扎针,小离耳朵都竖起来了:“不要针灸!不用针灸!我拿笔了!就是拿笔了!”

国师大人奇道:“你拿笔做什么了?”

“我……我看话本啊!”居然还学会振振有词了。

“看话本——拿笔做什么?”国师大人十分不解的追问。

小离“我、我、我”了半天,急中生智:“摘抄!”

国师大人闻言,目露欣慰,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指尖按入那雪白膏腴,轻轻一捻,挑了一抹药膏在指尖——他将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做的格外……撩人。

“夫人如此用心,为夫心甚慰之。”他微笑着说。

小离看着他手指那撩人动作,不知怎么觉得身上有点热,耳垂都红红的,“呵呵……”她­干­笑。

“那今晚,就看夫人表现了。”他笑得更加愉悦。

小离呆呆的看着他,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他将那药膏搓热了揉在她手上,分筋错骨一般的力道揉搓,好疼!

小离哭得满脸鼻涕。

国师大人再也忍不住,看着她笑出了声。

**

纪小离那可怜的胳膊,足足两天才好。

其实那药膏抹了之后很管用,当日到了晚上胳膊就已经不肿了,她要求拆掉手上缠着的冰绸,可国师大人“心疼”她,不准拆。

“夫人用心研习,为夫心甚慰之,定当呵护夫人痊愈为止。”他情深意重的对她说。

小离哭着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压着我呢?你压着我、我怎么痊愈?”

陈遇白吮着口中幼­嫩­美味,恋恋不舍的松开­唇­齿,然后对着上头轻轻吹口气,满意的看到那初雪一般的幼­嫩­不由自主的颤了颤,他心情很好的抬头对她解释:“夫人只是手受了伤而已,这事并不耽误。”

况且他将她缠着冰绸的手臂绑在了床头,再激烈也不会压到的。

纪小离哭了。双手被绑,只能任由他欺负,偶尔被他欺负的狠了,也只能扭着赤条条的身子抗议,可她只要扭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人就会更起劲,到后来竟然抬了她腿往他肩上扛,把她折的像只青蛙似地狠狠欺负……

“夫人……可有摘抄到这段?!”他重重顶到最里头,抵着那处重重的磨,磨的她浑身颤,说不出一个字,偏偏他还要认真不已的追问:“那么这样呢?可有?也没有吗?那夫人究竟是摘抄了哪几段?按说夫人的手臂都抄肿了,应当十分详实仔细才是——是为夫做的还不够详实仔细么?”

“够……够了……啊!”小离被他磨的心尖上都发酸,好不容易颤颤的说出话来,下一刻他更加恶劣的一个深顶——她尖叫一声,弓着身子僵在那里、浑身哆嗦……

陈遇白享受着身下紧致包裹的颤抖吮吸,低头吃着送到嘴边的美味,心里畅快无比的后悔:早知今日,那暗夜令该多弄几块的。

**

第二日,小离虽前一晚没有作画,却也睡到了午时。

不过这日国师大人按时起了,­精­神抖索的在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沐浴更衣后他在内室床边坐了一会儿,静静看了沉睡的人半晌,方才心满意足的出门上早朝去了。

小离被婢女们哄着起来,梳洗毕,她正趴在窗边和院中的芍药­精­斗嘴,一抹紫衣一闪而过,她高兴的叫起来:“秦桑姐姐!”

正是秦桑,笑吟吟的落在窗下。

61第六十二章

“那日在宫中不便与你多说——这两个月我未曾来给你送药,你可有不适?”秦桑关切的轻声问她。

小离摇摇头。

秦桑想了想,又问道:“国师大人他可是给你服过了什么丹药?”

“你怎么知道?!”小离奇道,笑得有些羞涩:“是……吃了能生孩子的药!”

秦桑也笑起来,却苦涩不已,叹道:“……难为他了。”

“难为——谁?”小离疑惑的问。

陈遇白吗?可他一点都不难为啊!他每晚都很开心!

“……没什么。”秦桑笑着点了点她鼻子,“你这个傻姑娘哟!”

“秦桑姐姐,你肩上的伤好些了吗?”小离拉她进屋,从书桌下面拖出她从陈遇白那里偷的一匣子药,“这些药都是给你的!你拿回去!”

秦桑打开那匣子一看,满满一匣子都是国师府配制的灵丹妙药,治内伤外伤都有。

“好。”为了安她的心,也要收下。

“那个太后娘娘拿到玄武令的图腾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乡?”小离压低声音、兴奋的问。

秦桑将药匣子放到一边,抚了抚她额角,“小离,她的确是我们的嫡亲祖母。”

纪小离那兴高采烈的期待神采黯了黯,漆黑的眼眸望着秦桑,默默片刻,她轻声的说:“若真是嫡亲的祖母,她怎么会拿刀伤你呢?”

纪小离小时候,镇南王府的老祖母还未去世,每一次纪东西南北挨了父亲的家法,丫鬟扶着的老祖母颤巍巍急匆匆的就来了,给他们上药、搂着他们落泪,轻声细语的告诉他们这次错在哪里、下次不可再犯。

即便是她,老祖母也常带着在园子里玩、喂她吃糖。

若是嫡亲的祖母,怎么会伤害嫡亲的孙女呢?

“她不是。”小离摇头,坚定否认道。

秦桑怔怔片刻,笑得有些恍惚,却什么也没再说。

小离……小离最容易相信人,却也最不容易相信人。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秦桑笑吟吟的,问:“你告诉我:那个图你是怎么拓下来的?”

说起这个纪小离得意起来,翻出玄武令来给秦桑看,笑眯眯的告诉她说:“我不会拓,所以我照着画下来了,反正就是一只乌龟嘛——我画得比这个还要好看吧?”

秦桑望着玄武令上威严的上古神兽,回想端密太后拿到的那块白绢,一时忍俊不禁。

婢女这时恰好送午膳来,秦桑耳力好,很远就听到了廊下的脚步声,便对小离说:“好像是有人来了,你去打发她走,不要让她进来看到我在这里。”

小离点头,连忙走到门口打发婢女。待她回来,秦桑还坐在窗边,笑着对她说:“小离,我要走了。”

她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小离也习惯了,不过这次她急切的追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乡呢?”

秦桑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白绢,转身向她招了招手。小离跑过去,被她轻轻拥进怀里。

“姐姐……也许会先去爹娘那里一步,”她按住怀里一听便急了的人,“你有陈遇白,你要带他一起去见爹娘啊!”

“可你上次不是说:你也要嫁人了吗?”小离不解的问。

秦桑笑的温柔:“是啊,我真的很想嫁给他……可惜,他不娶我。”

她松开手,握住小离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对她说:“小离,你要与陈遇白好好的过日子、要听他的话。姐姐先去爹娘身边一步,替你带话给爹娘可好?”

纪小离有些难过却也无法,只能点点头。

“等我见了爹娘,我会告诉他们:我们小离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过得很好,等以后,会带着夫君一同与他们团聚。”秦桑声音又低又柔,像说着一个梦。

小离听着她那声音,眼中莫名凝起了眼泪:“以后……什么时候呢?”

“该相聚的时候、自然就会相聚。”秦桑捧了捧她的脸,“小离,乖乖的。”

**

秦桑与幼妹告别出来,想到今日一别、或许就无再见之日,泪意再也无法止住。纵气行在风中,紫眸一路泪洒。

国师府外的十里栀子花林中,有人正在道中央静静等着她。

秦桑被截了个措手不及,急急停住、后退两步,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白绢。

国师大人守候多时,却未料到她会是如此满面泪痕,立即皱了眉问:“你与她说了什么?”

她都哭成这样,他家蠢货是不是哭晕了?

秦桑笑了起来,举袖拭泪,“让国师大人见笑了——方才小妹问我何时嫁人,我一时情难自已……”

近日满城都在传皇帝要将心爱的夕月公主赐婚汉中名门李家的长房嫡孙、当今武林盟主李微然,陈遇白亦是听闻,一时默默。

倒是秦桑,泪眼盈盈,笑得却越发明艳:“还未谢过国师大人呢,如此费心解了大皇子殿下的寒毒。”

“不用为此谢我。我是为了小离。以后你不必每个月来给她送药了。”陈遇白的声音虽冷,但字字真心:“秦桑,你也保重。”

“是。”秦桑笑着应。

陈遇白望着她,表情淡淡的说道:“秦桑,不要以为你将那两个人托付顾明珠与我,你就了无牵挂——你若是出了事,小离会为你伤心。”

“伤心一阵也就好了,有你在她身边,她很快会忘记我的。”她垂眸低声说。

“但也自有那矢志难忘之人。”陈遇白轻叹一声,“我与李微然结识多年,他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他的确不是。”秦桑抬起头,美丽的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声音又轻又柔:“是我骗了他,薄情寡义之人,是我。”

话至此,便无甚再可讲。

陈遇白侧身默默让出道,紫衣的美人翩然而过。

**

陈遇白虽知一切自有天命,但秦桑毕竟是小离最近的血亲,他心思有些重的回到府中。

老管家来迎他,告诉他说:夫人进了大库房。

“东西随她挑,叫人在旁小心服侍着,不准她自己爬上爬下,不准磕了碰了。”他叮嘱了一通却还是不放心,左右无事,还是亲自去看看。

国师府的库房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几十间宽敞方正的高屋连成一片,每一间里都满满当当的堆满了,那些大多是历代国师积攒,也有宫里的各种赏赐、各地的节礼孝敬等等……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有造册,但是小离哪有心思静静翻册子,命人开了门,一头扎进去走马观花的找她要的东西。

国师大人找到她时,她正在指挥下人从架子上将一尊玉观音搬下来。

虽归期尚未有期,但她满怀憧憬,迫不及待开始着手准备了。

纪小离想象中的母亲……应当与王妃娘娘一样美貌温柔、潜心礼佛,将这个献给母亲,想来她定会喜欢。

小离正喜滋滋的,身边忽有人冷冷的问:“你在做什么?打算搬空你的夫家吗?”

小离吓了一跳,转头见是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找几件礼送人!”

“你要回娘家?”

“不是——嗯,是!”她神神秘秘的,又很开心的说:“你先不要问,到时候我带你去!”

陈遇白知道她指的是去哪里,心里知道是徒劳,但默默了片刻,却决定与她一同胡闹:“把东西放回去。”他吩咐下人。

小离急了:“不要放回去啊!我拿我库里的宝贝和你换这个好吗?!”

她也有个库房,放的是镇南王府给她的陪嫁,里头也有不少好东西的。

可是国师大人显然看不上:“就你那眼力,能有什么宝贝?你看上过什么好东西?”

拿这种质地一般的玉观音去献给岳母大人,国师大人的一世英名要往哪里放?

小离急了,大声反驳道:“我看上过好东西的!我……我不是嫁了你嘛?!”

“别忘了,你是成亲当日被我抢亲抢来的。”国师大人冷冷提醒,又皱眉冷声问道:“你说我是‘东西’?”

“呃……”纪小离语塞,一本正经的诚恳问他:“我饿了,夫君你饿不饿?”

陈遇白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她跟在后头,库房磕磕绊绊,她走得慢,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只好表情不耐的牵了她手、带在身边。

他神情那样嫌弃,纪小离很不甘心,不高兴的小声嘟囔:“你的眼力就很好吗?那你怎么娶了我呢?!”

“你说什么?”国师大人忽然问。

“我没有说什么!”有人闷闷不乐的否认。

出了库房,老管家候在外头,国师大人刚在宫中用过了膳,见了他却吩咐道:“摆饭。”

“是。”

“去将南苑的库房整理一下,饭后夫人要过去挑些东西。”他看了眼身边猛抬起头的人,她瞪圆了眼睛吃惊的样子真是蠢极了,“有一尊南朝小王爷送来的羊脂白玉观音,找出来给夫人送去。”

老管家笑着恭敬的应了。

“这里不是你的库房吗?你还有一个库房?”瞪圆了眼睛吃惊的人问,“你也有嫁妆吗?”

正一脸严肃的等她赞美崇拜的人,瞬时黑了脸。

老管家忍着笑解释道:“回夫人的话:这里是府里的库房,府中的礼节来往都从这个库房走账。大人还有个库房在南苑,里面放着的都是大人自己的收藏。”说完他又帮腔、故意问道:“大人:夫人去挑东西,是随夫人的意挑吗?”

国师大人冷冷的哼了声:“随她挑!通通看中了搬空最好!”

老管家笑着应声,纪小离却是信以为真,笑眯眯的伸手拉住夫君的袖子:“真的吗?”

“真的。”国师大人正­色­道,“我一辈子也就眼力不好了这么一次,权当惩罚,以后也该长长记­性­。”

他显然是有意赌气,可惜他家夫人既听不懂这么婉转的赌气、又记­性­不好早忘了自己刚才的嘟囔,笑眯眯的推他赶紧去用膳、别耽误了她挑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我没说清楚:结局至少要到这个月的月底呢,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想看啥番外,早点准备开始写。

秦桑的番外一定会写的。国师大人的崽也会写,不过孩子的番外按照惯例会放到纸书里去。

62第六十三章

国师夫人并没能搬空她家夫君的私库,因为——实在是搬不完。

南苑的库房虽然没有府里的库房那么大,但也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而且每间屋子都如同一个宝库,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外头罕见的南海珍珠,在这里成串成串的、就这样随意的挂在外头,温润的珍珠都已微微泛了黄,小离很可惜的问跟在她身旁“闲来无事、饭后消食”的人:“这珍珠怎么也不收好呢?”

“这有什么可收的。”国师大人毫不在意的说,连看一眼都未曾,随便从一旁架子上抽出一个匣子,一打开,是满满一匣子南珠,每一颗都是饱满圆润,品相足够镶嵌凤冠!他合上、整匣递到她手里,云淡风轻的:“拿着玩吧。”

纪小离双手接过那盒价值连城的南珠,愣了片刻,神情很忧愁的问他:“夫君,其实你是个贪官吧?大贪官!”

正一脸严肃等赞美与撒娇的国师大人不高兴了,又与她无话可说,冷了脸不耐烦的催:“要拿什么就快挑,我忙得很,没工夫在这儿陪你!”

“那你去忙正事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她显然毫不在意。

不被在意的人更生气了,脸­色­黑了又黑,却仍默不作声的跟着她。纪小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开心得很,忽一回头见他还没去“忙”,奇怪的问他道:“你怎么还没走呢?不是说忙得很吗?”

黑着脸的国师大人默了默,咬牙切齿的冷哼:“我得看着你,否则你就把这里搬空了。”

他家夫人立刻露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屑表情来……

**

此时的千密殿中,端密太后颤抖着手接过秦桑呈上来的白绢,仔细验过那上头的神兽玄武无误,她此刻比国师府宝库中的纪小离更为激动。

“秦桑!”她伸手拉了年轻的女孩子入怀,哽咽不已的抚着她叹道:“哀家早就知道:你是上天赐给千密一族的圣女,有了你,千密一族定能重回圣地!”

秦桑温顺的伏在她膝头,柔声坚定道:“娘娘,臣必将一鼓作气,将那青龙令与白虎令都得来,早日与娘娘一道、带领族人们返回圣地。”

“那两枚令牌……不必你忧心!”端密太后艳丽的笑容之中透着按耐不住的狂喜,“你即刻出城,将这个交给族长。”她从袖中拿出一块腰牌,递到秦桑手里。

这是千密殿的腰牌,不管何人持有,便可出入皇宫。

秦桑没有问,连神情间一丝的疑惑都没有,收了腰牌便轻声应下。

直到走出华丽幽暗的千密殿,日光明晃晃的照在脸上,她才白了脸、背上的冷汗才一层一层的冒了出来。

不对——事情不对。

本以为青龙令与白虎令还未到手,她还有时间,可是看刚才那情形——恐怕玄武令的图腾已是那地图上所缺的最后一块!

去往宫门的路直而长,长长的道路两旁树影重重,秦桑恍惚间仿佛又走在汉中的绿荫道上,仿佛只要走到这路的尽头,就有腰间佩剑的青衫公子、倚着马静静笑着在等她。

来不及了……她心里极遗憾的轻叹了一声。

**

那道路的尽头没有青衫公子,倒是有大夜第一美貌的皇子——手里提着他镶了红钻石的美貌小斧头,正不耐烦的划拉着路边小树。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是你叫人递信给我?找我有什么事?”慕容宋皱眉一连串的问。

秦桑笑吟吟的,缓声道:“听说国师大人举荐,六皇子殿下即将出使东临?不知六皇子殿下可否知道:东临国国主喜好男­色­,尤其是——长相漂亮的男孩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六皇子殿下怒了。

秦桑盈盈一笑:“昔年我曾与东临国国主有一面之缘。若是六皇子殿下替我办成一件事,我保六皇子殿下此行顺利平安、全身而退。”

慕容宋眯了眯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以这个妖女的美貌与手段,她说“一面之缘”,必是能拿来大有所为的情分——六皇子殿下瞬时枯木逢春、­精­神抖擞!

“你说吧!要我办什么事儿!”

秦桑走近了两步,正­色­低声在他耳边道:“吴乾的大军从西里回来后尚未入京,眼下就在城外驻扎。你去联络神武大将军与大皇子,无论如何将大军控制住,近日一旦有异动,找一个借口将吴乾擒住,必要时杀了他也不惜。务必不能让他带大军入城!”

慕容宋那双慕容家男子都有的凤眸,霎时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这个啊……”只片刻,他已经又是无忧无虑笑着的六皇子殿下了,“兹事体大,若是父皇发现我妄图­操­控军权,只当我要造反呢!”

“既然六皇子如此忠心孝顺,那便听从皇上的旨意去东临国出使吧,我早已修书一封,随信附上六皇子殿下画像,想必国主阅后定当隆重相迎。”秦桑冷冷的说完转身就走。

慕容宋只是欲拒还迎、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她如此狠心­干­脆,当下他吓的变了脸­色­,甩着小斧头就狂奔追了上去:“我去我去我去啊!你好好和我说话行不行啊……”

**

秦桑教训了六皇子后匆匆赶往城外千密一族群居之处,就在此时,一道懿旨从千密殿往国师府去了:端密太后宣召国师夫人入宫陪伴。

国师大人夫­妇­接了旨,国师大人眉头轻皱,纪小离却是十分高兴——这是要带她回家乡了吗?!

“你陪我一起去!”回到房里梳妆毕,小离拉着夫君衣袖热切的提出要求。

陈遇白以为她是害怕,安抚她说:“我陪你进宫,但是太后娘娘殿中非诏不得入内,到时我会在皇上那里等你一块出宫。你不用害怕。”

纪小离才不是怕,简直是兴高采烈的。

她满心期待到了千密殿,殿中连个太监丫鬟都没有,端密太后独自一人坐在金座之上,正在等她。

“你来了。”她微笑着对小离说。

纪小离觉得太后今日语气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格外的温柔,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端密太后从上头走下来、亲手扶了她,拉着她手、对她温柔笑着说:“小离,你跟我来。”

小离又被带到那间密室。墙上仍然挂着慕容江山的画像。

两个女人一同静静望向画像上的男人,小离憧憬万分,端密眼中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她说:“你不仅眼睛像他,笑起来也像。”她转头柔声道:“小离唤哀家一声‘祖母’可好?”

小离看看画上的父亲,又看看艳丽的华衣贵­妇­,嘴­唇­动了动,却又立刻紧紧抿住。

她低下了头。

端密太后伸手,金­色­护甲轻轻拂过她乌黑的发,“你不愿意,便算了。哀家到底……老了,竟时常生出些痴妄念头。”

“你不该那样对秦桑姐姐!”小离鼓足了勇气,开口说:“既然你说你是我们的祖母,你为什么拿刀伤她?”

端密太后笑了:“祖母——并不是有心伤她,祖母这一生做了许多违心之事,都是为了能带你们回家。”

“你说的不对!”小离抬头看向她美丽紫眸,认真的说:“我在镇南王府的时候,爹爹、王妃娘娘、公主娘娘,纪东纪西纪北纪南都对我好,那个时候,镇南王府就是我的家。后来我嫁了陈遇白,我很喜欢他,国师府就是我的家。与喜欢的人一起待着的地方便是家。爹娘将我和姐姐送出家乡是迫不得已,他们心中想着我们,必定希望我们好好的,我们想要回去也是为了见他们,你拿刀伤了我姐姐,我爹娘不会喜欢你的!即便你回去了、那里也不是你的家!”

端密太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听得有些愣住,半晌才浅浅笑起来。

“傻孩子……”她笑出了眼泪,举袖轻轻的拭,“哀家不该与你说这么多的。好了,我们走吧,祖母送你上路。”

说着她在那画像上不知哪处一摸,然后,那面墙竟然缓缓的移开了——这密室后面竟还有密室!

小离看着那条长长的通道黑黑的可怕,一眼望不见尽处,不知道是通往哪里,也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

她当然不肯进去。

端密太后笑着携了她的手,柔声对她说:“你别怕,我带你去见你爹娘。”

小离推开她的手,“我不能一个人去,我要带我夫君一同去见爹娘。”

“你夫君他随后就来。”端密太后耐着­性­子哄她,又去拉她。

纪小离挣扎不已,端密太后此时哪有心情与她多话,冷了脸扭了她一条手臂就往那密道里推!

端密年轻时武功不弱,可是毕竟养尊处优多年,早已失了灵敏。而小离出身镇南王府,从小耳濡目染,又得名师悉心教导,她这逃生之术可是陈遇白手把手教的——她顺着端密太后扭她手臂的力道顺势一转,另一只手已从腰间摘了霹雳弹,以她学得最好的扔暗器手法、向端密太后脸上扔去。

端密太后偏头让开那枚霹雳弹,手里一时松了力道,小离抽出手就往外逃,一边往外跑一边转身扔霹雳弹挡追赶她的人。

一时之间内室浓烟四起、响声震耳,她身上有一颗霹雳弹是陈遇白做给她玩的,她一直珍惜的带着没有试过,这时一股脑的扔出去,那颗霹雳弹炸开后如游龙一般四窜,带着尖利的啸声一路从内室窜出去、锥破千密殿的门,在正殿前“轰”一声炸到了半空中——可惜了这是青天白日,否则便可看见好大的一朵绚烂烟花!

宫中侍卫们闻风而动,一群一群的往千密殿涌来,宝和殿中棋局厮杀正酣的皇帝与国师大人也被惊动——陈遇白听到那声尖啸眉头一蹙,连向面前的皇帝告罪一声都未,身影如风般闪了出去。

皇帝放下手中的黑子,凝眸半晌,叹了口气,也缓缓起身。

“摆驾,千密殿。”

**

63第六十四章

小半个皇宫的侍卫都往千密殿赶去,一时之间千密殿内外人影憧憧、呼号一片。

纪小离很快穿过正殿跑到了前头的院子里,外头千密殿的侍卫们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只听太后娘娘尖声叫着“抓住她!”,便立即一拥而上。

小离情急之下摔出最后一枚霹雳弹,一声闷响后、浓郁的栀子花香在院中弥散开,侍卫们不知以为那是什么毒烟,纷纷掩住了口鼻,小离借机撞开两个离得最近的侍卫、往外跑去。

端密太后这时也已从内室追了出来,一向­精­致优雅一丝不乱的贵­妇­此时钗环散落、从未有过的狼狈,那张艳丽的脸上表情扭曲得可怖。

她知道陈遇白今日也入了宫,事情闹得这样大,再想无声无息的了结是不可能了,只能趁眼下陈遇白还未赶到,立刻把她抓进去成事。

于是她站到殿外高阶之上,大喝一声“来人!捉拿刺客!”

外头赶来的侍卫们虽然不好轻易Сhā手千密殿的事情,但是捉拿刺客人人有责,顿时一片拔刀的声响。

小离不敢往那些刀尖上撞,只好倒退着又往回跑,千密殿的侍卫们已经醒过了神来,这回可不会对她客气,长枪尖刀都往她身上招呼而去,眼看国师夫人就要血溅当场!

纪小离前有狼后有虎,绝望之下抱头蹲下、就地一滚,也就在这时,一柄红缨长枪破空而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气刺穿了正举刀砍向她的三个侍卫,钉着第四个飞出去,直到将那四个人牢牢钉在殿前大红­色­柱子上、血流满地,贯注枪身之上的力道尚未耗尽,­精­钢的枪头深深□柱身之中。

这是深宫禁苑,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光明正大的见过血!

震惊不已的众人纷纷看向那长枪来处——只见大夜国清贵无双的国师大人,踏着冬日朔风缓步而来,那一身黑­色­冰绸在烈烈冷风中翻卷飞扬,那一双黑眸中冰雪千里、杀意纵横,那张梦回多少春闺少女的俊脸,此时神情之冷酷嗜血,令人连看上一眼都觉得似是死过一回。

“退开她三丈以外。”那声音冷得如同从九泉之下的阎罗殿传来:“或者,死。”

侍卫们“呼啦啦”的散开一个大圈,顷刻间院中地上已只剩抱着头的国师夫人。

陈遇白不急不缓的走向她,他每走近一步,已经退开了三丈以外的侍卫们就更退远一圈。

端密太后站在高阶之上,望着年轻的国师缓步而来,怒得简直目龇欲裂!

她知道:今日的事,不成了。

眼下自保为上,她心思一转,一个眼神递出,身边的心腹太监已尖声呼喊:“国师大人行刺太后娘娘!快来人!护驾!”

侍卫们面面相觑,铿锵一阵拔刀出鞘的声音,却并无人真的上前捉拿陈遇白,只是千密殿的侍卫们纷纷向端密太后身边聚拢,围成扇形、将太后娘娘护在中间。

陈遇白压根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他走到抱着头蹲在地上的人身边,俯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小离吓懵了,缩着肩膀挣扎,他轻声开口说:“小离,是我。”

他极少叫她“小离”。

对别人他称呼她“夫人”。他生气的时候总是不高兴的连名带姓喊她“纪小离”。情好欢爱时,一口一个“蠢货”、“笨蛋”……可是这时他轻声叫她“小离”,纪小离犹如被叫住了魂魄一般,满心的紧张害怕都消失了,抬起头定定的看向他。

陈遇白极明显又极温柔的笑了,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笑。

他笑着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冠。微凉的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他怀抱与衣袖间的气息她熟悉极了,纪小离定定的仰头望着他沉静面容,突如其来的鼻头发酸、眼眶也泛了红。

陈遇白勾着嘴角,手指点了点她瞬间红起来的小鼻子,毫不在意这众目睽睽,当众将她拥进了怀里。

“别怕。”他低头,­唇­触在她冰凉的耳朵上,他轻笑着说:“我进来时都看见了,你做得很好,刚才打的很漂亮!我教你的东西你都记住了,我很高兴。”

纪小离被他拥着、伏在他怀里,后知后觉的返过劲来,不由得后怕不已,抽抽噎噎的哭得伤心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千密殿安静的落叶声可闻,满殿的人听着国师夫人的啜泣声。

一声“皇上驾到!”,及时的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一刻。

慕容天下缓步走进来,众人跪下行礼,皇帝依礼也要向端密太后请安。

端密太后冷笑着不肯受,抬手指着大红柱上被长枪钉死的四具尸体,她颤声凄厉责问道:“皇上!国师当着哀家的面杀了哀家宫中的侍卫!皇上还叫哀家如何安好?!”

慕容天下一皱眉,自有人上前去将那四个死透了的侍卫从柱子上解下来抬走了。

“国师。”皇帝肃声喝道。

陈遇白不急不缓的拍了拍心口的人,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了两句话才放开了她。

将妻子护在身后,他向皇帝恭敬一揖,道:“臣在。回禀皇上:人确实是臣杀的。”

“国师,在禁宫之中杀人见血,你好大的胆子!”慕容天下神情不辨喜怒,缓声道。

“回皇上:方才臣赶到时,这四人正举刀欲杀臣的夫人,臣若是不出手,此刻臣的夫人已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皇上!”端密太后这时怒声高叫:“是国师夫人行刺哀家在先!”

“你胡说!”纪小离忍不住从陈遇白身后冒出头,“明明是你……”

“小离!”

“你住嘴!”

两声喝止,分别出自国师大人与端密太后之口。

同声喝止,两人对视一眼,端密太后眯了眯紫眸,而国师大人目光无怒无喜,只伸手将身后人的护了回去。

“臣的夫人天真懵懂,想来太后娘娘也是爱她娇憨、才几次三番屡屡宣召她入宫陪伴。但是臣的夫人一介弱质女流,太后娘娘身边高手如云,何来行刺之说?”

他阻止了纪小离说出密室之事,端密太后心头雪亮:他并不打算鱼死网破。

那么她就还有机会!

“今日众目睽睽,哀家这里眼下如此狼藉,国师夫人难辞其咎!哀家的确怜她年幼懵懂,她却如此胆大妄为、不识抬举!”说到这里,端密太后神情一变,哀声长哭道:“当年先帝临终,牵挂担忧哀家孤儿寡母,托付皇上照顾,可之后未出几年临江王便去了,从此只剩哀家一人,如今……如今果然被人欺凌至此!”

慕容天下站得离她有些远,远远的看向她,心中叹了一声。

他语气淡淡的劝了一句:“太后娘娘请保重身子。”

端密太后似是摇摇欲坠,扶着心腹太监,哭得凄凄惨惨:“哀家今日受此奇耻大辱,皇帝必得为哀家主持公道,否则哀家还有何颜面活下去!”

慕容天下转头看向国师大人。

陈遇白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皇上,臣的夫人出身镇南王府。她簪发之时,主宾乃是当今皇后娘娘。臣迎娶她之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她这一生在娘家时无忧无虑,嫁给臣之后,臣绝不容许令她受半点委屈。若是皇上与太后娘娘认定臣护妻有罪,臣愿自刎当场谢罪!”

慕容天下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出声,国师大人压根没有等他答复,微微一转头沉声问道身后之人:“小离,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他身后的人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与他并肩。

小小的女孩子,才到他肩头,仰头望着他的神情真挚专注,声音有些小却坚定极了:“你去哪里,我都与你一起。”

说好了不管人间还是天上都要携手共度,纪小离没有忘记。

她也没有忘记他曾叮嘱过她:不论何时、不管何事,记住你是我陈遇白的妻子。

既是夫妻,生当同衾、死亦同|­茓­。

她的父母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家乡,一定只希望她好好的,那么现在她已嫁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不愿为了任何事离开他,即便为了去见父母也不行——在他身边思念父母、与在父母身边思念他,应该是一样的。前者她试过了,后者她没经历过,并不确定能不能承受。

所以她要与他在一起。

夕阳铺了半个院子,冷风烈而无声的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陈遇白忍不住转了头,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如此冷的冬日里,他却置身春天。

“……好!”他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竟然哑了。

“铿锵”一声,他从腰间抽出随身佩戴的玄铁剑,剑柄交到她手中,他手握剑锋一抹而过,削铁如泥的宝剑割开了他的掌心。

鲜血淋漓,沿着剑身滚落,雪亮的刀锋染了一抹鲜红的血,有股凄凉决绝的意味。

“那日我说谎了——抢了你做妻子,是我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回。”烈烈风中,徒手握住利刃的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完这一句,松了手、直起身、扬声冷冷道:“我们夫­妇­在此,请皇上定夺。”

宽袖中不断滴下鲜血的男子神情冷厉,身后护着手握染血长剑的羸弱妻子,俨然是准备交颈而死的惨烈局面……要不是慕容天下深知他家国师大人的城府与心计,简直要被这一幕感动的落泪。

**

作者有话要说:热情洋溢的主持人:下面我们来颁发暗夜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恭喜国师大人!获得了暗夜演技最佳男主角!国师大人!获奖感言来两句吧!

国师大人:谢谢。

热情洋溢的主持人:哎哟~不要这么简短嘛~

国师大人:谢谢大家。

热情洋溢的主持人:咳咳……那么我替果粉们问两个问题可以吗?

国师大人:我说不可以,你就不问了吗?

热情洋溢的主持人(倒地不起):……

国师大人:问吧。一个。

热情洋溢的主持人(眼冒绿光的爬起来):姑娘们都很想知道您穿不穿­内­裤?什么款式?冰绸不会凉着您的ρi股蛋蛋吗?黑­色­的吗?丁字裤吗……哎哎哎!殴打主持人犯法!哎呀救命啊……

64第六十五章

可仔细一想国师那掷地有声的话中之意:堂堂大夜一国之师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夜第一将门镇南王府的独女,在皇宫之中差点被一群侍卫乱刀砍死!幸而国师夫人拼死反抗示警,国师大人及时赶到、出手阻止,却居然因此被问罪,确实奇耻大辱、不如自刎。

大夜国师因护妻获罪、自刎宫中,此事一旦传出去,大夜王朝将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不仅如此,那正在与大夜建交的东临国国主与陈遇白颇有交情,更不用说南朝那位得力的小王爷是陈遇白的至交好友,陈遇白若是受辱自刎,东临与南朝绝不会无动于衷。

而纪小离是镇南王府的女儿,若是这般受辱惨死宫中,镇南王纪霆无论是爱女心切还是为了镇南王府的面子,必定会出面为女儿女婿讨个公道;更有国师府一脉从此陨落,玄武令失主,那暗夜谷谷主梁飞凡与陈遇白交情匪浅,于情于理都不会袖手旁观。

慕容天下当然知道以他家国师大人的心­性­绝不可能当真自刎谢罪,但是竟如此这般的大动­干­戈、不惜将大夜置于内外交患的地步、以整个国家的安危为筹码——慕容天下始料未及。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眼下满目戾气、一身杀意的站在烈烈风中,以天下为筹,只为护住身后那心爱之人……他的老友生前曾担忧这个弟子一生清冷孤苦,此时若是天上有知,必定欣慰。

慕容天下心里叹了口气。

“遇白,”皇帝微微的笑了起来,“胡闹什么?!还不把剑放下!”

他这般笑得温和而云淡风轻,仿佛面对的并不是拿整个大夜威胁他的国师、而是他那挥舞着小斧头上蹿下跳的第六皇子一般。

陈遇白霎时心中大定,转身将纪小离手中玄铁剑夺了下来。

慕容天下环顾众人,朗声缓缓道:“国师夫人千金之躯,那几个侍卫胆敢不分青红皂白、刀剑相向,的确该死,国师大人护妻无罪。而国师夫人懵懂无状、冲撞了太后娘娘,朕今日要褫夺她的诰命夫人,并罚她闭门思过。还有,从今往后,不许国师夫人再入千密殿!”

纪小离闻言嘟囔了一声:“我才不要再来呢!”

陈遇白转头瞪了她一眼,将她推到自己身后、不许她再出声。

皇帝话音刚落,端密太后也已厉声喝道:“皇上——”

“太后娘娘!”慕容天下不容分说的打断了她的话,“太后娘娘保重身子要紧。若是宫中寂寞,以后就不要再让千密使四处奔波走动了,留她在宫中多陪陪娘娘吧。”

端密太后闻言脸­色­一变,又惊又疑,可抬眼望去,皇帝脸上的神­色­又看不出异常……她一时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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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言九鼎,雷厉风行的抹平了这件事。

国师大人带着他被褫夺了封号的夫人回去闭门思过。一上马车,国师大人就冷声命童子小天去拿伤药来。

纪小离跟着一叠声的喊“快拿药快拿药!”,说着还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陈遇白拂袖打开她的手,不悦低喝道:“坐好!不许动!”

纪小离倍感委屈却不敢吭声,往旁边角落缩了缩。小天这时递了伤药进来,陈遇白接过,转头一看她窝在角落里,他神情愈加不悦,伸手将她扯了过来。

把她抱在膝上,陈遇白拧开药罐,挑了药膏往她脖子里抹去。

他的手指沾着药膏凉凉的抹上来,小离这才觉出脖子上一丝刺痛,她“哎呀”一声,陈遇白脸更黑:“活该!你这个蠢货!拿剑装个样子都不会!你可知玄铁剑吹毛断发、锋利无比?方才一个不慎你就当真要血溅当场了!”

方才他将剑递给她,却见她当真就往脖子上架,一时把他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那玄铁剑削铁如泥,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割开她柔­嫩­的脖子!当时她还未察觉,锋利的剑气就已将她脖子上割开一道浅浅血痕,陈遇白只好装作气急歃血,徒手握住那刀刃扯得离她远一些。

好在他握住刀刃的角度与力道都有讲究,掌心看似被割得鲜血淋漓,其实只是斜斜的切开了一长道,血虽然流得多,但是伤口很容易愈合。

纪小离被他骂了,嘟着嘴低着头给他上药。可她太笨了,笨手笨脚的上药都不利索,陈遇白伤口被她弄疼好几次,皱着眉目光不善的盯着她。

她被盯的浑身发冷,抬头怯怯的看他一眼,小声辩道:“我又不知道……方才你要是死了,我就随你去了。”

她怎么知道是要装样子呢?当她将剑横向自己的脖子时,她是真的打算与他同生共死的啊!

陈遇白目光几转,忽轻叹了口气。

未受伤的那只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蠢货!”他冷声骂道。

纪小离不服气的反击:“你才是蠢货呢!既然你知道那把剑那么锋利,你­干­嘛用手去抓它?还好没有打起来,不然你手已经先受了伤,肯定会打不过那么多人的!”

陈遇白当然不会向她解释他为何去抓那把剑,他只是冷着脸沉声吓唬她:“纪小离,你胆敢与我顶嘴?!”

正在包扎他手的人缩了缩肩膀,“我没……没有啊!我没有顶嘴!”

她包好了他的手,又将自己绣了蝴蝶的­嫩­黄|­色­帕子包在白­色­棉布外面,给他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她心情大好,已忘了刚才被他训过,笑眯眯的捧起他的手来向他邀功:“你看你看!我包好了!好看吧!”

国师大人看了一眼,连看第二眼都不愿,冷声命令她:“解开!”

“不要解开,这样多好看呀!”她兴味盎然的拨弄着那个漂亮的结,忽想到了什么,开心不已的说:“你刚才还夸我眼光好,你得听我的!”

“……我没有。”国师大人面无表情的否认。

“你有!”纪小离神情认真的提醒他:“就是你手抓着剑流了好多血的时候在我耳边说的:‘抢了你做妻子,是我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回。’”

陈遇白冷哼了一声:“我说的是我的眼光好,什么时候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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