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山道上，每一级石阶便是曾经度过的一天，他登山至此时，等于把自己的前半生全部又过了一遍，这不是虚无的梦境，是无比真实的重现，而他的生命中欢乐总是极少的，充斥着太多的鲜血腐尸和死亡，而前十七年的所有悲欢全部集中在一夜之间，会是怎样的感觉？

那种沉重的­精­神冲击使人迷失，让他在抬步之间经常忘了自己是在登山，表情变得愈来愈痛苦，不知看着何处的眼眸盯着近在眼前的远处，在石阶上的行走越来越缓慢。

他停下脚步，眼瞳渐渐回复正常，看着夜雾深处说道：“我杀给你们看nAd2(”

说完这句话，他继续抬步，走上上一级石阶，右手缓缓伸至空中，伸至细稠如纱的白­色­夜雾之中，平空握住一把细长的刀柄，然后于虚无间抽出那把熟悉的长刀，斩向身前的虚无。

刀锋之前无数马贼身首异处，塔克拉湖被再次染红，无数蛮族探子被斩落马下，秋草上染着红­色­的糖霜，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被劈成血­肉­模糊的两半，然后消失不见。

夜雾之中，他在山道上一路杀将过去，从岐山杀到草原再杀回长安城，他杀死肥胖的军机处长，杀死临湖小筑里的剑师，杀死铁匠铺子里的苍老偏将。

所有拦在他面前的物体，都被他一刀斩断，无论是那些带给他惨痛回忆的仇人，还是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却想临阵脱逃的同袍，还是那匹带着他深入草原八百里救过他­性­命的战马。

大院落着雨，他沉默挥刀杀着。

将夜大街落着雨，他看到黑脸小子箕坐在灰墙之前。

项澜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有些疲倦了，手里握着的长刀缓缓放下，看着山道尽头的夜雾深处，喃喃说道：“人活着都不容易，活一辈子就已经够痛苦了，何必非要让我再活一遍呢？”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小楼，蹙着眉头，痛苦说道：“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幻觉吓不倒我，但我无法证明这些是幻觉，所以我真的觉得很痛苦，就像我们以前那样痛苦。”

……须臾王子平静走在山道上方，双袖轻飘，眉宇间露出些微疲惫之­色­。

走进云雾踏上山道的第一级石阶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他本以为可以凭借通明道心无碍，将所有这一切看破，从而轻松登山。

然而当他开始行走后，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古武家族古武之地的难度，无论他胸膛里那颗道心在神殿道法磨砺之下如何通明无碍，可如果你无法真的看破，那么这些幻觉便真的存在nAd3(

须臾王子回到了幼年，那时候的他备受宠爱，在皇中南海里可以随意奔跑。小王子总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男人，而自己的母亲则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女人，然而某一年他无意间偷听到的一番对话，直接撕碎了他所有的美好相像。

那一年大陆北方突遭大旱，从荒原到燕北再到华夏国北方，无数饥民流离失所，追逐青叶而食，当日华夏国长古蒙国的大使奉诏入中南海，与他的父皇进行了一番对谈。

“燕王，我希望你们古蒙国能够拿出应有的能力！我不指望你们那些弱不禁风的军队能够守住边境，不让你们的饥民跑到我华夏国境内，也不指望你们有能力解决好自己了民的肚子问题，但至少在我华夏国伟大主席开始赈灾的时候，你们至少要对饥民数量有个大概估计！”

那名华夏国大使的胡子很长，吹起来飘的很远，很助长愤怒或者说嚣张的气焰：“我华夏国援助的粮食大概十天之后就能运抵成京，但如果你不想燕北之人全部死光，最好自己想些办法！不要指望我华夏国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主席心怀天下，视所有子民皆为唐之子民，但你古蒙国毕竟还不是我华夏国一属，我们没道理把自家子民急用的粮食全部拿来给你们古蒙国人吃！”

说完这句话，华夏国大使拂袖而去，年幼的须臾王子愕然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皇并不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男人，那个叫华夏国的国度随便一个大使，居然都敢对自己的父皇毫不客气地呵斥。

他冲了出去，­奶­声­奶­气问道：“父亲，为什么不遣甲士将那大逆不道的大使杀了！”

听到这句话，向来疼爱他的古蒙国皇帝脸­色­骤变，人生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赏了他耳光。

……须臾王子站在山道上，想着雾外柴门处石头上的那四个字，嘲讽一笑，说道：“君子不争？君子如何能够不争？但凡不争之人都死了，怎能做君子？”

……山道漫漫，如同漫漫人生。

须臾王子的人生如果剥去那些天才之类的金光外衣，其实极为枯燥，乏善可陈。不知道是那日古蒙国皇帝赏的耳光，还是后来耳濡目染看到的很多事情，小王子不再像当年那般调皮可爱，而变得沉默刻苦起来，而且他渐渐学会了无论看到任何事情，都能够不动声­色­，不系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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