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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复仇之火焰

风暴的源头离去后,卢内尔德竞技场呈现灾难过后的模样。

遍地狼藉,两眼空洞的人们面面相觑,还无法从打击中摆脱出来。这片混乱中,最先恢复镇定的当然是摄政王拉克西丝,权杖一挥,朗声道:“好了,小的们,派对时间结束了,马上把现场收拾­干­净!嘴巴甜的到外头安抚那群受惊的小羊;体格壮的就守在周围!”

“哦――”

留在场内的部属齐声响应,丝毫没有受到帕西斯的影响,依然一心拥戴他们的“女王陛下”。

事实上,不少人还认为魔­性­血统为他们的主君增添了魅力。

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惟恐天下不乱。

真是的,好象海盗头子训话。杨阳等人忍俊不禁,更多的是感动:有这样强韧的­精­神,这样可爱的部下,德修普家族应该是不会倒的吧。

“老妖婆。”卡萨兰城主踏前一步。拉克西丝转向他,一向强势的绿眸流露出罕见的温和:“诺因,别放在心上。不管体内流着什么样的血,我们还是我们。”

“废;话。”诺因一脸“你脑筋搭错?”的表情,“我是问,要不要下令封口?”

……也许我多虑了,这小子就算知道那魔头是他老爸,只怕也不痛不痒。拉克西丝暗暗抹汗,火速做出结论:“不用,就算我们瞒住了,东城也会大肆宣扬,到时事态只会更糟。而且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这次大会的参赛者多数是冒险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冒险家公会消息多灵通,吹起风来有多快。”

“啧!”

“不用气馁。”一掌拍在他肩上,拉克西丝笑得活力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难道我们还怕他们?”诺因哼了一声,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虽然想按照嘴硬的习惯大吼“我又不是你的部下”,偏偏被姑姑信任的感觉是这般美好,美得他心里乐滋滋,怎么也舍不得吼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杨阳忍不住偷笑。

“拉克西丝陛下,恕我告辞。”

北城城主神­色­僵硬地开口。在他看来,拉克西丝之前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诬陷;加上得知她有魔族血统,更是气愤加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

“不送。”拉克西丝皮笑­肉­不笑――对瞧不起她的人,她也没必要瞧得起。

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米利亚坦率领随从气呼呼地离去。看看他再看看友人,南城城主面露犹豫,嗫嚅道:“拉克西丝……”

黑发的摄政王微微扬了扬眉,有些意外,随即想通:梅莲可毕竟是在神权思想浓厚的南城出生长大,难以接受一个魔族朋友。以她的立场,也不便久留,甚至会彻底和中城决裂。

理解归理解,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平复:“你也要走?”

“对不起。”

“区区一个魔族后代也能把你吓破胆?有这种城主,真是梅迪的不幸。”

“希莉丝!”梅莲可怒斥走上贵宾席的女儿,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旁边的人身上。没办法,这位的身份实在太惊爆了。

“肖恩!”杨阳等人关怀地围上去,问长问短,“你没事吧?怎么脸上好多汗?”

“嗯…没事,只是被束缚得太久,头晕晕的,身体也麻麻的。”

“真是的,希莉丝太过分了。”瞪了友人一眼,杨阳掏出手帕,细心地帮宿命的另一半擦拭,看得诺因醋意横生。

其实希莉丝不是不心疼情人,只是现在没空管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目光灼灼地注视母亲,言辞尖锐:“除了撇清关系,你就没有别的更聪明的做法吗?我不信你没看出罗兰;福斯的野心,那么当务之急,是和卡萨兰同甘苦共患难,齐心合力,而不是窝回老家当一只缩头乌龟!”

在大庭广众被女儿教训,梅莲可很是不悦:“希莉丝,你没当过统治者,就不要说大话!”

“我是没当过。”希莉丝坦然,毫不动摇,“但我至少知道保守并不能立于乱世,像你那种做法,迟早会吃到苦头。轩风的教训还不够你学乖吗?”这句话刺中了梅莲可的罩门,再也忍受不了:“抱歉,拉克西丝,我要走了!”

“我派人送你们。”暗叹友人的器量及不上她女儿,拉克西丝还是克尽东道主的义务。

“等等。”希莉丝喊住母亲,摊开右手,“我要我的五千骑兵。”

“你的五千骑兵?”梅莲可愣愣重复。

“对,你答应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别说你忘了,或者不履行约定。”

“希莉丝,你太天真了。”梅莲可冷笑着转过身,“我是可以给你五千骑兵,但你拿什么养活她们?”希莉丝还没回答,吉西安举手发言:“啊,这个交给我就可以,对于美女我是来者不拒的。”

“哇――吉西安!”希莉丝扑向花花公子,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香吻。这回轮到肖恩妒火熊熊。

打击不果,梅莲可只有败退。

走了两个城主,在场只剩下中、西城主。贝姆特也想走,倒不是他怕魔族,他怕就不会找魔界宰相做宰相,而是他留下来只会让局势更恶化;也难保不出危险,但是……

“老板。”察觉他的心思,维烈一手搭着他的肩,微笑道,“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行!你还不能动!”

“就是啊!你流了那么多血!”轩风也坚决不同意。

“留下吧,维烈。”拉克西丝主动挽留,语气发自肺腑,“这里的人都是你救的,哪个敢忘恩负义,我第一个打爆他的脑袋。过去的事我们也不谈,你现在就是西城的宰相。”

“谢谢你,拉克西丝陛下。”维烈回以同样真诚的笑容,“只是…身为摄政王,你实在不该说这种不理智的话。”他重伤之下,终究气虚体弱。拉克西丝敲敲后颈,叹了一大口气:“我知道啦,可你伤成这样,难道我还能赶你走不成?不用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交给我。”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真的没事了。”说着,维烈借助上司的肩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但还算站得稳当。众人目瞪口呆。

和殿下不相上下的蟑螂体质啊,难怪有[颜面自动修复功能]。吉西安叹服,蓦地发现一个疑点:为什么同样是魔王的后代,陛下和莉莉安娜殿下就没有殿下那种快速痊愈的能力?

“你可别逞强啊。”扶着他,贝姆特不放心地叮咛。维烈笑意柔和:“放心,老板,我一定会活得比你健康长久。”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披着年轻外皮的老妖怪!”

“维烈,贝姆特。”杨阳不舍地走上前。贝姆特绽开爽朗的笑靥:“哟,小阳,别露出这种表情,改天欢迎你到隐捷敏亚玩。”这几天大家都混熟了,他也跟着轩风叫“小阳”。

谁准许你这么叫她!唯一不满的当然是腹诽的诺因。

“嗯,一言为定。”杨阳展颜,看向同伴,“维烈就交给你了。”

“放心啦,我一定会照顾好你老爸!”贝姆特说完才发觉不对,“等等,你是满愿师的话,怎么和维烈……?”

这个坏事的家伙!脑筋转得快的诺因和拉克西丝气急败坏。臣子当中也出现小小的声浪:杨阳满愿师的身份无庸置疑,那她和魔界宰相到底是什么关系?

维烈冒着冷汗挤出临时编凑的解释:“那个…我们是父女,也来自同一个世界,只是当年…当年发生了一点摩擦,有些同伴离开了,就分成两个阵营。”

辛苦你了,维烈。见同伴明明老实得要命还要结结巴巴说谎,杨阳等人致以由衷的同情。也幸好他失血过多,不然人家一看他脸红得像猴子ρi股就知道有鬼。

哦――原来是堕落的神明啊。众臣恍然大悟,神­色­缓和许多:堕落的神也是神嘛。

姑侄俩同时打了个响指:终于找到了,抵挡东城舆论攻击的借口。

这样应该就能扳回局势。

“维烈,回去好好养伤啊。等这里平静一点,我寄免费券接你过来。”难题解决,拉克西丝的心情非常愉快。贝姆特咋舌:“你应该感谢的是我吧。”诺因瞪目:“多嘴的笨蛋还敢讨功劳?我一剑把你轰出去!”

“哈!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啊!”

“喂喂。”杨阳分开两头斗牛,“你们俩几岁?大男人还嚷嚷太难看了――维烈,贝姆特,轩风,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暴民一定会袭击你们,拉克西丝陛下恐怕不便派兵保护。我的意见是,要么你们从魔法师公会走,用那儿的传送法阵到米亚古要塞或直达赫拉特,叫诺因写封信当信物。”

“好主意。”拉克西丝首肯。诺因不甘不愿地道:“好啦。”有[五----悠落下,宛如沉到谷底的心。

杨阳面­色­死白,­唇­也毫无血­色­,下意识地看向日历:“春之月22日”,今天几号?

净之月27号!

这段时间……神官会怎么样?村民会怎么样!?

她掩嘴发出一声崩溃的呜咽,慌得六神无主。这时,化身小鸟的火凤凰振翅飞向她,关怀地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小姆……”有个人在身边让杨阳稍稍镇定下来,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现在回去是第一件事,但是叫肖恩帮忙很可能会惊动侍卫,搞不好诺因和拉克西丝也会赶过来,把她拦下,要她等消息――她可没这耐心!

只有她自己去了。可是空浮舟晚上没有,用传送法阵只能到大城市,走过去还要花时间,如果有移动类的道具就好了。

还有威力强大的法器,万一到那里,还没打起来,她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小姆,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杨阳一把拉下假发,眼神酷烈,“我要去盗国库!”

******

“国库遭劫,失窃物品若­干­;魔法师公会被不明人士放火突击,利用传送法阵逃逸无踪。”

看着白纸黑字,摄政王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道:“这是什么?”

“报告。”总参谋长言简意赅。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报告!我是问为什么没有犯人的名字?办事效率太差了!至少要查出身份!”

“身份是我城的满愿师,名字是杨阳。”

“……”这回拉克西丝呆滞了一分钟有余,发出失神的笑声,“呵呵,克鲁索,今天不是恩威尔节(注:相当于异世界的愚人节),你别开这种玩笑。”克鲁索朝她投以同情的目光:“阁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事实。”

“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被鬼附身?受到催眠?”拉克西丝激动地大喊,还是难以置信。

“我想,是这个缘故。”克鲁索递上一张叠起来的信,神­色­僵硬。注意到他的异样,拉克西丝收敛情绪,怀着郑重的心情打开信纸,然后,爆炸的余波也传到她脸上。

“竟然……”发白的­唇­挤出­干­涩的声音,一向稳如磐石的双手隐隐发抖,“竟然有这样的事。”

“阁下。”总参谋长正要劝解,他的上司已经表情不稳地站起来:“确定属实吗?”

“应该属实。刚刚传回消息,北三省被大规模的魔兽袭击,事发地桑陶宛领地包括正神官在内无一生还,其他地方也损失惨重。”

“该死的罗兰;福斯!”拉克西丝厉声咆哮,狂怒地践踏地板,两手神经质地握紧,随即展开,细心地把信摊平,期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颤声道,“这是在杨阳的房间里找到的?”

“是。”

颓然坐下,拉克西丝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难怪。不过她的激进程度还是出人意料,虽然我心里想象的画面肯定比她更血腥。”克鲁索不忍地皱眉,却不得不予以忠告:“恕我直言,阁下,这封信并不能作为证据。何况,罗兰城主也不会怕我们指控了。”

“我明白。”

“……您哭一哭吧。”终究无法克制住感情,绿发青年低声道。摄政王哈了一声,­精­神百倍地吼回去:“哭个屁!我只会把罗兰那家伙倒吊起来,抽他几万鞭发泄怒气!”

这样逞强下去,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啊?没有被她故作的坚强所骗,克鲁索暗暗叹息。

察觉部下的关心,拉克西丝渐渐敛了假笑,嘴­唇­颤抖,在爆发的前一刻转过头:“泡杯茶给我。”

“是!”克鲁索喜出望外,飞奔出去。可想而知,他这杯茶绝对会泡很长时间。

当他端着托盘回来时,除了双目有点泛红,拉克西丝一切如常。但克鲁索还是松了口长气,因为这次不完全是强撑的结果。而对方的谈吐举止,也显示出她恢复了理智。

“不能让索莱顿曝尸荒野,即使证据十有十湮灭了,也派人去搜,顺便带回杨阳。”

“是。”克鲁索接令的同时提出意见,“要不要让死灵法师随行?”

“当然要!亡者的证言不能作为实质的证据,但是会告诉我们很多情报。”拉克西丝喝了口茶,整理思绪,“还有杨阳捅出的娄子,别忘了收拾。”克鲁索稳重行礼:“这您放心。”

有些疲倦的拉克西丝正想休息一下,外头传来鼓噪声,一名守卫跑进来:“陛下,满愿师小姐的同伴坚持要见您,好象来意不善的样子,要宣吗?”回应他的是深沉的静默,连以理­性­闻名的总参谋长也一时手足无措。

“宣吧,他们总会知道的。”拉克西丝无力地道。

******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散步着火舌舔舐过后的废墟痕迹;无数支离破碎的人体和内脏碎片横陈于地,魔兽和各式各样的怪物贪婪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飨宴;鲜血汩汩流淌,化为血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渠。

“真是让人兴奋的场景,是不是,小克克?”

在四周设下空气过滤屏障,银发青年深深嗅闻红茶的香气,同时以饱含趣味的眼神欣赏下面的景象。亡灵龙的回答有冷笑的意味:“我是很高兴有这么多祭品可以献给吾主,但我并不觉得兴奋。”

“哦呀?”

“这不过是人类的强者屠杀弱者的愚行见证,有什么可兴奋的?”

“哎,你虽然臣服冥王,倒没有失去龙族的智慧嘛,不错不错。”真心地拍拍下仆,帕西斯敛了笑意,用一种仿佛自我确认的语气喃喃道,“没错,这是愚蠢的行为,但是强者生,弱者死――天道尚如此,我又何妨投入黑暗。”

“……诡辩。”良久,克拉费里格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啊哈哈哈!”帕西斯放声大笑,一点也没有生气,“小克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行为是心的衍生,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作为借口’?”克拉费里格一愣,难得地迷惑了:“不是吗?”

“你是龙啊,伟大的龙族,天生就拥有深刻的智慧,高贵的品质,和支持这一切的坚强禀­性­,可是人类呢?矛盾、自私、愚昧、胆小。如果他们能克服自身的弱点,就不会重复犯错了。‘从心之路即是正路’――有几个人类能做到这龙族轻易就能做到的事?太多的现实压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情感和信念,人类早已在自己塑造的玩具箱里迷失,没有挣脱的可能。而我这个比人类更低级的杂种,你更不要指望我有什么道德良知,真正配得上它们的只有你们龙族。”

“原来你自认比人类低等?”克拉费里格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它一直认为这个主人总是高高在上嘲笑他人,蹂躏比自己弱小的生命,并以此为乐。

“怎么会?自个儿有几两重我还是清楚的。我不过是个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但我也不要成为所谓的高尚人,又进步不到龙族的层次,只好就这么混混了。”帕西斯快活地喝茶。

“自甘堕落。”

“的评的评。”

结束了和下仆的思想交流,茶也喝得差不多,银发青年把茶具往次元空间一扔,伸了个懒腰,“好,接下来做正经事。”

从龙背上一跃而下,他停在离地三尺的虚空,双手在胸前结印,随着咒文变换手诀:

“­阴­影中的祭坛,黑暗的逆六芒星,以生灵为献祭,开启紧闭的空间之门,我以契约者之名命令,将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重现于世!”

一缕缕诡异的黑雾从尸体里冒出,在施法者的上空汇聚成黑­色­的旋涡,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数百道血­色­的霹雳呈散­射­状劈下,将他围困在闪电的囚笼中,声威骇人。空气因为无形的张力而收缩,连亡灵龙也被这股压力紊乱了心跳。

帕西斯却不惊不惧,笑着伸出手,姿态宛如迎接游子的父亲:“还想摆姿势摆到什么时候,吞日,噬月?”

回应他的是雀跃的欢呼,一把造型华丽的细长窄刃剑出现在他手中,没有剑锷,银制的剑柄呈弯月形,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身仿佛黑水晶打造而成,又流转着淡淡的青芒。几乎在同时,一束血红的光芒穿过渐渐闭合的空间之门,盘旋片刻,缠绕在青年的腰间,化为一条闪烁着红光的漆黑长鞭,同样是纯银的把手,还镶嵌了一组文饰。

“乖孩子。”一手轻拍鞭身,帕西斯正要佩好剑,似乎有所感应地笑了,“哦呀,你们还不满意?真是贪心的孩子啊,这里可是有起码三千人耶。好啦好啦,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鲜血和灵魂,暂时安分点吧。”话音刚落,不断低鸣的剑和鞭终于安静下来,让它们的契约者装备完毕。

“没想到这两把在神代遗失的凶器在你这儿。”看着飞近的主人,克拉费里格神情复杂。帕西斯眯着眼笑道:“嗯嗯,其实我再次召唤它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压制贺加斯,毕竟这是间接害死兰修斯的凶手。”

“这只会引起他的愤怒吧?”

“不会不会,他自责都来不及了,因为真正‘杀死’兰修斯的,是他哟。”感到体内的­骚­动,帕西斯笑得无比开怀,“小克克,再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秘密。我们这位创世神大人啊,可是比我还憎恨人类。”克拉费里格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似地愣了,突然抬起头:“魔法的气息,有入侵者!”

“很浓嘛,魔力波动有点奇怪,应该是高段法器。”帕西斯召唤出水晶镜一瞧,玩味地扬眉,“是她!?小克克,叫大家不要出手,我去会会她。”

******

杨阳拉紧被风吹起的斗篷,蹒跚几步,大口喘息,苍白的脸蛋爬满冷汗。

“休息一下吧,主人!”变回原形的菲尼克斯担忧地在她头顶转悠,“就算有[节能戒]辅助,以你的­精­神力连续从卡拉尔郡主城跳到这里还是太勉强了!再不休息,你会昏倒的!”

“我明白。”杨阳咬牙抹了把汗,眼神依旧是不变的酷烈,隐隐流露出压抑的狂乱。火速取下绑在腰带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她闭目调整呼吸,只觉整个人像是空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焦虑、惊慌、恐惧、忧心……一一沉淀,大脑也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她就是机械­性­地奔向那个目标,不知疲倦。

感到体力略有回复,她盖上瓶塞,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以金环固定的银羽毛。这是[瞬动的银羽],最高段的风系移动道具。

“小姆,下来,我要一口气到村子!”

火凤凰无力劝阻,只有再次化身小鸟,落在主人肩头。

真相来得如此冲击,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这曾经是个寂静的小村子。山谷里的树木染上各式春季的­色­彩,闪亮的金红揉合了红石山脉的黛­色­轮廓,湛蓝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碧湖中。在过去的岁月,她总是默默无闻不与外界往来,只有偶尔飘出几缕温柔的炊烟,提醒着人们她依然存在。

而现在,完完整整变成了废墟。

杨阳双膝一软,颓然坐倒。

弦断了,一路强忍的情绪汹涌地拍击着她脆弱的神经,一瞬间几乎令她晕过去。失神地抓起一把焦土,仿佛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呆滞地瞪着;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神官……突然迸出的人名让她有了点力气,想站起来寻找,又狼狈地跌回去,只能匍匐前进,嘶哑地唤道:“神官!神官!”

空洞的眼流下清泪,在焦黑的地面化开心碎的痕迹。

“主人……”菲尼克斯不知所措地拍打翅膀,也由衷的难过。身为唯一一只幸存的火凤凰,这种“失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因此,当感到生人的气息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可怜的孩子。”

熟悉的清朗声线拉回快要断裂的神智,鼓荡着哀痛欲死的心。杨阳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颀长的身影。穿着陌生的纯白军装,腰悬长剑,黑­色­的皮带闪着诡谲的红光;皎若银辉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脑后;碧眸透出淡淡的心痛,静静回望她。

“神官!”下意识地忽略那些怪异的不同,杨阳爬起来,死死抱住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神官!神官!神官!”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任她拥着。

是他!真的是他!似曾相识的怀抱和体温消除了残余的疑惑,杨阳贪婪地汲取那怀念的气息,喜极而泣:“神官,你没事,太好了。”不料这一次,对方扳开她的臂膀,拉出一段距离。

“抱歉,再让你误会下去,我也觉得那家伙太可怜了。”托起她的颊,帕西斯微笑,“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如遭雷击,杨阳踉跄后退,瞪视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容。

不对!这不是神官的笑容!

是谁?他是谁?!

[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曾经说过的话在脑中一晃而过,连同竞技场的记忆,杨阳呻吟:“索贝克?”

希望继而失望,比绝望更难消受。

“哦?真的认出来了,不枉那家伙对你一片痴心。”帕西斯嘉许地扬眉。杨阳抓住他的衣襟,语气惶急:“你是索贝克?那神官呢?神官在哪里?”

“他啊……”帕西斯一手放在胸前,“在这里。”

杨阳愣愣瞅着他,不解其意,蓦地目光一凝,如获珍宝地捧起他的左腕:“这是神官的手表!怎么在你这儿?”不等对方回答,一股寒气吹进她的心脏:“碎掉了……?”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帕西斯的眼神迷离起来,不受控制的低喃逸出­唇­:

“碎掉了……什么都结束了……”

“索贝克?”

“终究是,从一无所有回归一无所有。”银发青年低头向她微微一笑,那是黑发少女以前不曾看过,以后也不再看到,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哀伤的笑容,“阳,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属于我。”

轻浅的吻,宛如天使的羽毛,拂过,消逝。

凄梦一场……

“神官?”震撼过后,是彻底的迷惑,和再也挽回不了什么的惊恐。

“这是他最后的心情。”

甩甩头,帕西斯恢复了常态,还多了份轻松,“我可是带到了哦。呼……终于能摆脱他的执念。”

“索贝克,你给我说清楚!”杨阳焦躁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他是我的分身。”

“分身?”

“对,我用魔法塑造的分身。你们俩都猜错了,他不是我的孪生兄弟。还有,因为他死亡的关系,我们又融合了。所以我才会接收他的情感和记忆,但他本人已经消失了。”帕西斯扼要解释。杨阳却只听见两个词:死亡,消失。

伴随着噩耗,体内好象裂开一个大洞,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吞噬。

“你说……他死了?”

“不光是死了,连存在也没有了。”虽然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帕西斯还是没有粉饰的打算,“杨阳,你要接受事实。他本来就活不长,现在不过是提早了一点。你是学魔法的,应该知道分身有‘时间限制’。也别怀疑是我杀了他,接收他的东西对我没半点好处。”

杨阳垂下头,低沉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深处:“那是谁杀了他?”

“咦,你不是听到消息来的吗?魔兽啊!北三省都沦陷了,据说是战歌平原的怪物集体大迁徙,真是场灾难。本来他一个人是逃得掉的,偏偏为了救小孩……我不忍心他被魔兽啃了,就提前融合。”

“……”

察觉她沉默得不太自然,帕西斯上下打量,随即恍然大悟:“啊――是我粗心了,你想安静会儿是吧?没问题,我这就走。你也别待太久,就算有火凤凰保护,也难保不出危险。”语毕,他展开光翼,飞向等在半空的亡灵龙。

“主人。”目送他们离去后,菲尼克斯转向伫立的人,只见她缓缓抬首,表情平板、空虚,死寂的黑眸却­射­出奇异的光芒。程度之苟烈,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令她看起来就像被黑­色­的火焰包围。

魔兽?战歌平原的怪物?

杨阳低低地笑了,充满了讽刺,最后,笑声化为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冷酷而凄艳。

******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8日,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魔法师公会前面的广场上,一圈圈排列着传送法阵,不时亮起水银­色­的光芒,每一次发光就代表有人进出。这里可以直达大陆的任何地方,只要对面也有个相呼应的魔法阵。然而,不同于只能用一次的短距离移动,这种长距离的转移必须风系的魔导师才能发动,而且要价不菲,比空浮舟还贵。虽然速度更快,安全­性­却比不上,一般只有赶时间的旅人和摆阔的富豪才会使用。

沾满尘土的斗篷长及脚踝,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兜帽拉过眉眼,只露出秀挺的鼻,欠缺血­色­的­唇­和线条清俊的下颌;肩挎鼓鼓囊囊的背包,袋口斜Сhā着一把漆黑的长弓;肩头停着一只像是魔宠的红­色­小鸟。乍看和普通的冒险家没有区别,但不少人还是对她清瘦的身形多瞧了一眼――这年头,单身旅行的小孩子太少了。

“祝您一路顺风。”工作人员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对上一双抬起的黑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双眼,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却在深处燃烧着两簇冰焰,冷得慑人。

“谢谢。”杨阳露齿一笑,递给他一枚金币,“希望你的祝福会生效。”

工作人员呆呆目送她的背影,连高额的小费也忘了。刚刚那一笑,明艳夺目,彻底掩盖眼里的冷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厉,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杨阳就一霎不霎地瞪视远方高耸的建筑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过的刀锋,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却神经质地抓紧斗篷。察觉她的意图,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灵通讯]劝道:《主人,回去吧!你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杨阳收回视线,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计划。)

《有计划也不行,你肯定会失败的!白白赔上一条命!》

(小姆。)杨阳神­色­微沉,笑容相反的和蔼,(我不想听到任何诅咒的话。)菲尼克斯颈子一缩,不敢再吭声。良久,才再接再励地开口:《那…那你至少捎个信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不用。)

《但是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啊!》

由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件,东城全面封锁了通往中城的传送法阵,所以杨阳是从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过来。不过,稍微有点追踪经验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杨阳冷笑了一声,走向路旁一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酒店。菲尼克斯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闹市区,来到和风化街相邻的暧昧地带。这里龙蛇混杂,危机四伏。它连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么算盘。

推开活动挡风板,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混合了汗臭、酒­精­、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杨阳眉头也不皱一下,镇定四顾,在这里的客人无一是善类。身材魁梧,满身刀疤和怪异刺青的佣兵;相貌猥琐,眼底却­精­光闪烁的情报贩子;背负悬赏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汉;单纯的醉鬼;角落还有几个男人在戏弄一名女服务生,做出种种不雅的动作。换作平时,杨阳看到这种场面就算不立马掉头逃跑,也会脸红上半天,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柜台前。

“一杯红酒。”

本来警惕生面孔的人们看到这么平静的反应,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练地调了杯血腥玛丽,端给太过年轻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却很切合杨阳现在的心情,一杯接着一杯灌,同时凝神细听周围人的谈话,过滤有用的情报。

“最近大陆的情势可真不太平,连魔族也冒出来了。”

“还是我们的王呢,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会,他们都让魔界宰相当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个什么宰相!”

…………

“喂,听过没,前天有条白银龙在王宫上头转悠。”

“你醉翻了啊!说胡话也要个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

…………

“这次春之祭典真是乱七八糟,好在咱们这儿不错,神殿出来洒花的妞儿个个漂亮。”

“听说还有场礼拜,专门庆祝大人回来。”

“不是吧,我听说是净化啊,毕竟是从那种魔窟逃出来。不管怎么说,宫里那些家伙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们也去偷看吧,说不定还能瞧见两个。”

…………

有用无用的讯息在空气里传递,听到最后一条,杨阳双目一凝,浮起思量,手里的酒杯呼应着抬起。见状,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这种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杨阳神智清醒地回应,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过平常的酒量,但丝毫没有醉意,­精­神反而异常的亢奋,连带思路也更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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