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换班的人上任,席恩终于得以摆脱他厌恶的盖浇饭,一头钻进实验室。而他闭门不出,和他寸步不离的哈玛盖斯自然也不会乱跑,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要拖养父参加最后的料理大赛。
席恩一走,两边的经营状况顿时大好,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为什么这么忙!?前几天不是很空吗!”
“人多还不好?”有模有样拨打算盘的小莎抛了个白眼。念力系教授迪罗发挥他天赋的异能炒面,总共十只锅子一起炒,调味料和洗好的菜----远。
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研究室里,桌角的三界映像仪光晕流转,照出一排排书架的轮廓,上面密集地堆放着一本本厚实的书籍和成捆的羊皮卷,蓝色封皮上的银线符文散发出微光;斜靠的写字板钉着时间表和工作进程,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是个作息严谨又充实的人。
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坐在特制的靠椅上,闭目似在沉睡。白皙纤长、优美得像是玉石雕刻的大手轻抚她的唇,花瓣的汁液为苍白的容颜增添了一抹艳色;随着血液的流动,生机渐渐回到死寂的躯体;最后,一朵透着淡淡烟蓝的花Сhā在少女的耳鬓,将她白如新雪的发晕染上梦幻般的莹蓝色。
蓝发精灵做着这些的动作非常温柔,专注的眼神像全心全意为女儿装扮的父亲。耳坠、项链、手镯……一件件亲手制作的魔道具戴在少女身上,衬得她秀雅不似凡人的姿容更加脱俗。
端着托盘的俊逸青年站在一旁,注视养父的一举一动,暗暗松了口气:最近席恩不再不明原因地昏睡,是否代表奥路贝亚修的威胁已远去?
高元宇宙……
侧首,看向爬满翠绿藤蔓的露台,透过薄薄的阻隔,望见满天璀璨的星辰:那会是主人在不久的未来踏足的地方吧。
辉月被波涛模糊,沉在水底的街道也随之荡漾,就如同幻美的海市蜃楼。两个身影穿梭在游鱼似的人流中,带着格格不入的孤独气息。
“要休息一下吗?”瞥了眼树阴下的凉椅,白衣儒雅的青年关怀地问。黑发紫眸的清秀女郎冷淡地摇头:“找不到肖恩师父就不休息。”走出几步,维烈忍不住提醒:“他可能在席恩那儿。”这个名字令他的舌根一阵泛苦。
菲莉西亚猛地驻足,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幕,又低下头沉默良久,一言不发地坐到路边。
从一直背在背上的旅行包取出暖和的毛织披肩,轻轻盖在她单薄纤细的肩上,维烈凝视她蝉翼般的长睫、秀挺的琼鼻和如花朵红润的唇瓣,涌出深深的爱怜之情。但是,他却连拥抱她的勇气也没有。
疲倦地合上眼,菲莉西亚突然觉得再也没力气拒绝这个男人的温柔。
“我饿了。”她的低喃情不自禁地带上一丝依赖的味道。
“好…好的,我去买。”听出细微的语气变化,维烈欣喜地跑向对面的食铺,然而买好回来后,他迟疑了一会儿,躲到建筑物的阴影下,右手颤抖着打开一只怀表形状的挂件。
光滑的镜面很快映出影象:一座美丽的庭院,晶莹的朝露在含苞待放的郁金香花瓣上闪着光,蜜蜂穿过草丛,落在一朵绽放的纯白马蹄莲上,又轻盈地飞起,拂过白色的锦缎。受惊的白袍青年从轮椅上弯下腰,丝丝缕缕的长发流水般滑下,纯净的银。
几缕灿亮明艳的金丝掺入银白,异常合衬,握着扶柄的柔荑一推,身穿文官服的女郎低着头似乎在斥责着什么,白里透红的精致脸蛋柔嫩而细致,绛唇开合间露出洁白的贝齿。而有着银亮发色的男子抬起头,仿佛倒映着初夏万绿的双眼略带涣散,空虚茫然,但听着身畔的人说话,慢慢有光芒闪动,婴儿般纯洁无辜的秀丽脸庞也明显地柔化,妃红的唇扯开一个妩媚的粲笑,唇形清楚地吐出三个字――莎莉耶……
啪!盒盖紧闭,魔界宰相神色僵硬地把怀表塞进内袋,像藏起一个决不能暴露的秘密。
我是个卑劣的男人。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因为说了,她一定会飞奔回他怀里。即使帕西尔提斯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形同废人,但她不会在意。而且看情形,他不是没有痊愈的希望。
是我造的。良心日夜啃蚀不安,维烈抿着唇巩固摇摇欲坠的决心:帕西尔提斯的身体,是我造的,不然罗莎米亚收集齐他的灵魂碎片也没用。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所以……
一双冷亮的银瞳浮出记忆的水面,带着轻蔑与嘲笑,了然地穿透一切虚伪,直刺他内心最深的黑暗。维烈不禁颤栗地抱住自己,全身发凉。
他知道。
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就是掉在他体内,他亲手取出;拥有读心术的他,也没有不知道的秘密,那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像千年前一样沉默?
这一刻,维烈真想杀了席恩,杀了那个碍眼的情敌,杀了所有可能泄露或发现秘密的人。
十年没有结果的追随也使他精疲力尽,几乎想罢手,放开她也放过自己……
“维烈。”
和他一模一样的温润声线惊了他一大跳,黑发青年缩在墙角,瞪视和自己长相酷似,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人,干涩地唤道:“父…父亲。”
基连拿着一杯热咖啡、一个纸袋站在巷口,里面传出烤鸡的香味,平民化的食物和他清越高华的气质不甚相配。相同的容貌,相同的身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鲜明的差异。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这么大的人还玩捉迷藏?”拙劣的冷笑话让维烈笑不出来,暗示意味浓厚的话语更令他心惊胆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我……”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嗯?”优雅地取下眼镜,微笑,如冰刀锐利冷厉的逼问丝毫不搭男子暖风般清俊柔和的脸,挥动的手更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你到一边去,别碍事。”
优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叹着气回避,祈祷干儿子还能瞧见明天的太阳。
基连徐徐走进小巷,笼罩下来的夜色掩盖了他软化的眉宇,和眼里的感情:“笨儿子,你一点也不会做坏事。”
“父亲,我……”掩饰的话哽住,维烈连连倒退,心乱如麻。基连伸出手,探向他的胸口,像被雷劈中一般,维烈猛然弹开,死死守住怀中的东西,黑眸射出犹如困兽的狠戾凶光。
“……不肯给我吗?”顿了顿,修长优美如钢琴家的手指收了回来,基连转过身,“也罢,到你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毁掉或坦白,只希望到时不会太迟。”
“父亲!”让他心口微痛的大喊拉住他的脚步,其中夹杂着泣音,“我…我该怎么办?”
轻柔的叹息被夜风吹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男子沉着的低语,重若千钧:“维烈,我说过了,你不擅长做坏事,你也不是这块料。”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爱她啊!”掩住脸,魔界宰相矛盾得快要发疯。
“你问我?”苛烈的视线撕裂他的悲伤痛苦,毫不留情地戳刺他的心,“你几岁了,问我?”维烈哆嗦着惨白的唇,眼中涌现崩溃的颜色,一句隐忍已久的话到嘴边,徘徊欲吐……
“你想说什么?”
“……我恨你。”
空气静止了一瞬,维烈脱力地跪倒,两手撑着地面,点点水痕聚集扩散,伴随着上下抽动的肩膀,一种像是绷到极限断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逸出,“我恨你……我恨你……”
看着在路灯微弱的光晕中哭泣的儿子,基连静静闭上眼,坚毅冷漠的唇微微抽动,宛如一个淡若无迹的苦笑。
“你把摩耶扔给我,一去不回,还有一群任性的小王八蛋,现在又和那个人渣好得不得了,只知道做你的研究,从来不回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捂住嘴,却无法遏止已经倾倒的怨恨,维烈绝望地啜泣,放纵自己在这难得的宣泄中尽情流泪。而基连也不做声,良久才道:“早说不就得了。”
“为什么要逼我到这地步!?”维烈又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我不想说的!只要你一句话就行了!只要你关心一声……慰问一声……”
“那样你就会好受些?还是现在舒服?”为这个呆脑筋的傻瓜直摇头,基连终于露出克制不住的苦笑,“难道你以为对我没大没小地吼叫一通,我就会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儿子,你的嗓门还没这么有威力。”维烈放下心头的大石,呜咽着擦泪。
“笨儿子……”
“别叫我笨儿子!”
“是是。”绽开一丝真心的笑意,基连把烤鸡递给他,自己啜饮黑咖啡。维烈捧着当暖炉,仍然抽泣着。
“自己好好想想。”忍住拍抚的冲动,基连背转过身,“我的确不是个好父亲,用不着内疚。还有,我不觉得席恩有多像我。”
“他像你。”维烈苦涩地低笑,“很像。”基连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
等得不耐烦的菲莉西亚刚站起来准备找人,就远远瞧见缓步走来的部下。灯火阑珊中,青年脸上的泪痕映入眼帘,冻结了她的怒火:“怎么了?”
维烈没有答话,过了宛如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将怀表递到她手中。
“帕西尔提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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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窗帘晕染成浅蓝的阳光从雪白的羊绒地毯向床角延伸,古朴的纹路一直蔓延到柔云似的丝绸帐顶,如雾的水纱飘荡,隐约可见隆起的被褥和几个又大又软的抱枕,清一色是绣着银丝织边的蓝色系。几缕仿佛蓝水晶溶液凝成的纤亮发丝散落在枕上,光滑柔顺,令人想伸手触摸。
突然,透着淡淡银光的苍蓝长发泛起一波波清凉的海浪,扣住法杖的手握紧,顶端的海蓝宝石呼应着发出寒气森森的冻雾,室内的空气骤降,又在精灵的喃语声中,恢复如初,只余一抹轻寒。系着白围裙的清秀女仆打开被擂响的雕花木门,放进引起这一连串异变的小人儿。
“外公――”小莎兴冲冲地跑到床边,拉下柔软的羽绒被,“外公!外…咦,舅舅也在啊?”她吃惊地看见蜷缩在法师怀里的小龙,一对小小的膜翼紧紧裹住流线型的身躯,细密的鳞片如同片状的鲜红玛瑙,到了脑后靠背鳍的位置却呈现出一种艳丽的蓝紫色,越往下越浅,在尾巴划了个优美的弧,就像一件精工雕琢的艺术品。
龙神扇动翅膀,睁开清澈如水的蓝眸,朝她投以温和的目光,然后拱拱养父,似乎在道早安。
“早……自己钻进来的。”懒懒翻了个身,曲起单足,魔皇冰莹透亮的嗓音难得有一丝惺忪,遮着眼的手垂下,露出水气氤氲的湛蓝眸子,“什么事?”
小莎立刻兴奋地抓住他睡觉也不脱下的袍子摇啊摇,喜滋滋地炫耀:“外公,我给你看我这三天赚的钱。”
冷笑,席恩拎起还在打瞌睡的小龙扔到她头上:“哈玛盖斯,给她看我们的进帐。”左右为难了一阵,龙神鸵鸟地装睡。小莎沮丧地呻吟:“呜呜~~~”
“那个…莎娜,和格兰妮打声招呼吧。”在半空变成人形,轻轻巧巧落下,哈玛盖斯微笑地指着静静伫立的侍女。小莎瞪大眼,狂喜地扑向她:“格兰妮!”
“小小姐。”白发女仆熟练地抱起她小小的身子,她称呼席恩是“主人”,哈玛盖斯是“小主人”,已故的依路珂是“二少爷”,卡雅是“小姐”,而辈分最小的小莎就是“小小姐”。
“格兰妮……变小了?”小莎发现从小照料自己的侍女大大缩水,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席恩掀被下床,穿上靴子,走到穿衣镜前让养子帮自己梳发:“她的核受损太严重,以前的身体负担不了,就暂时改小点。记忆也有损失,不过还记得我们。”
“哦。”又是担忧又是释然,女孩两只小手关怀地贴住构装生物的脸颊,叮嘱,“格兰妮,你以后不可以像外公一样乱来哦。”哈玛盖斯不自觉地一扯,拉痛了席恩的头,差点连脖子也断掉。可是瞅见养子沉怒的表情,他不禁咽回呵斥,自己拿过月牙篦梳啊梳。不知是否被宠惯的缘故,动作有点不利索。
“我来吧。”拿回梳子,细细梳理他冰泉般清亮莹澈的长长发丝,小龙低沉到阴森的口气不仅让小莎直打寒战,席恩听着也是微微发冷,“您身上还有什么没抵押出去过?说出来,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席恩是聪明人,知道不好去捅炸药库,模棱两可地道,“我尽量,没有必要的话――”
“没有必要?”濒临爆发的轻笑声。魔皇干咳,觉得身为父亲的威严有损,正待重整声势,脑中闪过不确定的片断:“哈玛盖斯,我是不是答应过你什么事?”
龙神一怔,手停住,过了好半晌,他漫漫垂下眼,温雅的俊容一片柔和的平静:“没有。”
[……您答应过我,决不拿我去换,无论那样东西您多想要。]
如果真的到那时候,我情愿您拿我交换,也不要再伤害自己。
席恩有些困惑地回想片刻,没有结果,便归类为一时的错觉,转向外孙女:“小莎,你的情绪太外露,要成为一个好法师就收敛点。”正对侍女撒娇的女孩吓得赶紧滑下地,立正忏悔。
“哎呀,主人有时做出得意的作品,也会向我炫耀呢。”哈玛盖斯开解外甥女。席恩白他:你总是宠她。小莎惊讶地抬头:“外公也会这样吗?”哈玛盖斯但笑不语,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雕刻精细的长木盒,胡桃木制的盒子,绘满了精密繁复的文字和图案,正面还镶嵌了代表封印的银色五芒星。打开,一枚水滴形的黑钻在白色的底座上闪耀着神秘瑰丽的光泽,散发出魔性的蛊惑力,宛如一个无底的黑色漩涡。龙神以旁边的双环银链串起,轻轻戴上养父的额头,黑与白搭配得无比完美,几丝蓝发恰当地点缀,细碎的钻石犹如流淌的星河。
原本纤长的双耳转为人类的圆润曲线,垂荡着细长多棱的晶石耳钉,红酒似的液体在其中流转,为他如雪的清颜增添了几分冷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