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就赶快把他扶上车,而且,她大概不是你家小姐,应是早被人杀了,冒充你家小姐容貌。”我蹲下身拍拍她的一耸一耸的肩膀,不晓得该怎么劝慰。
我倾身去探,斜斜倚在车窗角的白衣女子早已没了气息,双眼瞪直,喉间伤口还有红渍在不断涌出来,壮着胆子摸索鬼手“小姐”的下巴,皮肤触感是极滑腻的,大概是匆忙易的容,接口处有些凹凸。
我伸手一揭,果然是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我捏着一点抛给还在呜咽抽泣的荷奴瞧。她先是一惊,索性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高分贝的哭声使我头更隐隐作痛,我拍拍她喘不过劲的背,拧眉道,“帮我去扶他吧。”可不想疾就此与世长辞了。她朝我看看,挂着泪水点头。
合三人之力,终于将疾抱上了马车。临行前,我在死去的席月身上搜了下,掏出形状各异的青花瓷瓶,没有解药,伤药也是好的。三步并作两步坐上马车,我见他越来越苍白的肌肤和混着黑色的血液,心中生出担忧。急急跑去城里去,一来可以医治伤口,二来可以避开一些追捕,毕竟在热闹地方,或许那些个心怀企图的人还不敢那样招摇。
疾的头靠着我的腿,随马车颠簸银色面具无力地闪耀微微的光泽,夜色浓重起来……
****************************************************************************
临即下车当口,驱走了荷奴和赶车人,总归是陌生人,怕他们掉转头去找了别人,反害了自己,疾又伤重不醒的模样,我着实对他们难以不有防备之心。扶着疾下了马车,压得我腿支持不住的颤抖,惟恐他的装束遮掩面容,反会招人怀疑,轻轻捉了这银制的面具……
晚风飘飘,眸里的月色明如昼。
我先是一怔,接着听到了心沉重缓慢地鼓动,闭上眼睛的疾没有了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面容如宝石般璀璨,渊黑稠密的睫毛,偷偷掩起他黑白分明的秀瞳。我抚上他的脸,用仅仅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轻道,“单蓦,果然是你呵……”
来不及再细想些什么,身侧抓了把泥,胡乱涂抹在他的脸上,绝色男子的颜就这样暂时被我一手抹去。不是为了报复什么,只为了能够躲过莫名的追杀,或者说,对我的“捕猎”。
我亦步亦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信口胡编什么远道而来,寻亲未果,遇到歹人,哥哥病重等等。耷拉着脑袋的疾,衣衫褴褛加上苍白又被我“加工”过的样子,还真像是刚被山贼劫持了一遭。
托小二去请了大夫,他们到也不辨话中真假,掂了掂银子,满意地笑笑,依言赶紧跑出去为我请来了医者。
“大夫,他怎样了?”我催着搭脉沉吟不语的大夫赶紧说句话啊,就一个劲地点头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位大夫极有医腔,抚着长长的髯须,任凭我一催再催,才慢腾腾地开始说,“依老夫之见,此人深重剧毒,又加上一路舟车颠簸,恐怕命不久矣……”
不轻不重的话语把我击得几乎站不住身子,眼前邋遢狼狈不堪的疾,曾是以花为魂,以月为精的清冷绝色人物,却落得今日如此下场。
仍记得猎场树丛后初见他那一眼的风华,如一影孤鸿、几缕飞絮、灼灼流星般的刹那惊艳,竟快要灰飞湮灭。
眼内有些酸涩,有如一场蓄势待发的春雨,泪水,在眼中忍了又忍,转了又转,还是径自逼了回去,心却还是有些愧疚和不忍。
若不是我多生枝节,要不是我一意孤行,疾那时的欲言又止可是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了。我伏在床沿,有些伤心地低声诉说,想呼唤他醒转,可话一到嘴边竟变了味,“你不能不理我啊,如果你都不理我,我就真成狗不理了……”
这时,有双手不识相地轻拍我的肩膀,肆意影响我酝酿已久伤心不已的情绪,直到老头子咳嗽数声,沉沉地说完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虽是没救了,可老夫一向妙手回春,姑娘若能让他按此方服药,不多日,便可以痊愈了……”
我恼怒地瞪眼前的大夫。这人,怎么说话大喘气呢?
我抹了把将要掉下来的泪水,随手被子上一蹭,迅速而热切地捉住身后大夫的枯手,“真的么?几日?”
“三日。”
“那你给我些能让人昏睡的药,可好?”我贼贼地暗暗盘算着,时不时发出奸笑两声。老中医大概也不好意思刚才让我白流那么多泪,哆哆嗦嗦答应了,调头去开方子。
照顾了他三日,果真如大夫所言,渐渐好转起来,伤口血水用湿布擦拭后不再是满满一盆黑色,恢复了正常血色,呼吸也平稳起来,不再骤高骤低的考验我的心脏。
第一日的半夜里,夜风吹开了窗,靠在藤塌上浅眠的我忽然惊醒,反射性蹑手蹑脚地去关窗,怕冷风进来,疾着了凉,病上加病。再回转身来时候,我听到床铺上的疾低低说着话,像是梦呓,他说,“如果有来生,我不愿再生在帝王家……我不愿……”他喃喃着,重复重复着,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我却清晰地听在耳中。
我不知道他话中所包含的意义,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戚,痴傻的单蓦,清冷的疾,只身探花的采花贼,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会有怎么样的故事?
我端详那被我拭干净的面容,头发随意散开,奇异的发梢带些紫,毫无修饰的清淡之气,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想了想,回到藤塌,枕着月光,一夜无事。
见疾七七八八好的差不多,我就把大夫当时调出的昏迷效力不是极强的药同治伤药一同煎煮了,随即一手托着疾的头,一手端着药碗,将汤药慢慢灌入他的口中。
突然,他咳了两声,竟然有转醒的趋势。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还得了,接着又猛灌了他几口,疾才慢慢地放弃了挣扎。
末了,我药碗一丢,得意地拍拍手。
我手脚并用地剥去他淡紫的上衣,顺便把疾包袱里的银子什么的都放在自己的小包裹里,满意地拍拍饱实的荷包,挥舞了下小手,飞个飞吻给还躺在那赤祼着上身动也不动的人儿,回身取了“怨天”宝剑。
哎,我好人做到底,一同帮他消受了吧,想毕,捂嘴偷笑。
“我赢你了,婚约失效”。
我潇洒地扔下这八张大纸写的“字条”,逃之夭夭了……
刚出了客栈没多久,前头吵吵嚷嚷,别样的热闹,大有惹得全城万人空巷,只为竞相争看些什么稀罕事情的意思。
正当要上前去凑个热闹,只听身后有熟识的声音想起,震得我一时无法动弹,他说,“颜儿……”
我愣了许久,默默转身,眼见来人眼尾处幽蓝深邃的蝴蝶翩然起舞,神清骨秀。
我望着,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他慢慢荡起一抹笑容,如春风和煦,滋养了我长期不安的心田,我终于唤出声来,“柳,柳……”
终于,一季春絮换旧桃,再见故人面。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