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肆意伸了伸懒腰,想起昨天与我同眠的龙小玉,往身旁一看,她已经走了。
旁边的位置,早就冰凉,而那以绿绸所做的翠色包裹也从桌上消失了。龙小玉,她遵守了与万穗烨的约定,甚至没有与他告别就离开了。她是怕再听到万穗烨说出不在意她的刻薄话语,也是怕他毫无情意的眼神吧,对喜欢的人已然不敢期待,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是不敢,而不是不会,因为还尚存微小的期待,心才会觉得那么悲哀。
我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想起了司空拓,该是时候见面了,不是么。
推开门,一地阳光,却撩拨不起我沉淀起来的心情。
柳似乎早料到龙小玉会半夜潜逃,平静地听我复述与她说的那些话,听我絮絮叨叨怒骂万穗烨的无情。
万穗烨不知何时来到大厅,昨日还吵吵闹闹的四人同桌,今天却锐减成了三人行,原本乖张聒噪的万穗烨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对我的冷嘲热讽未有任何反驳,只是像呆了一样,木木地盯着杯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我呢,打定主意要去找司空拓,这会正琢磨着如何向柳说明。
我要去见司空拓,是的,不管如何都要去。
柳若有所思地看我,茶盏里盈盈漂浮起花瓣,小小的,薄薄的,也是轻轻的,手腕一晃便随着水波四处逃散,就像是无常的人生,惴惴不安,瞬息万变。
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拨开遮住我眼睛的碎发,柳对我说,“颜儿,我们走吧,我陪你去找司空拓。”柳首先站了起来,那汪沉稳宁静的水眸如同深潭般,看不出任何波澜,我稍稍有些错愕,还是跟在他身旁,预备启程。
临行,万穗烨冷不防出声道,“对不起,我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你们先去吧。等我想清楚,自然会去找你们。”他突然笑了,一袭男装使得万穗烨看起来正常了许多,果然如同龙小玉所说,“他原来不是那样的”。
眼前的万穗烨,才是真的他吧,虽然依旧不乏阴柔,可这样的雌雄难辨的模样非但不会破坏他一点点的美,还俊得让男女统统都无法抵抗。
看万穗烨一个早晨神不守舍的神游样,我揣测,他会不会去找龙小玉呢,看来,万穗烨对龙小玉也非全然无意呵。
柳闻言,仅仅微微颔首,并不吃惊,对万穗烨递下一句,“好自为之”,便不再停顿前行的步伐。
我忍不住转暼了眼还站在原地目送我和柳的万穗烨,万穗烨见我看他,笑了笑,不咸不淡的,却在下一刻很慎重地让我只看到他口型说的,“杜颜,保重。”
柳似乎将注意力全然转移到赶路的事情上,只是时不时会告诉我再走多久就能让我见到司空拓,除了问我想吃什么,想住哪家客栈,冷不冷之外,其余的话不再多说,我们的话题一反常态地围绕在司空拓身上,频率高的让我也不禁皱眉。
我和柳,各怀心思地朝司空拓的驻扎军营方向而行。
柳还是柳,与以前相同,在我眼中是如水一般的人物,水是温柔的,而柳的这种温柔是不经任何雕琢的,温暖且纤细地包容我一次次的任性。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柳的手掌那么冰凉,冰凉得几乎能够缓慢地刺痛人的心房,冬日里的水,忽然凝结成了冰,冷得哀凉,很轻很轻的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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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儿,你想好了吗。”
“是的。”我掩住胸口,感受心有力的在掌下跳动,这颗心似乎也能够感应到自己从前的主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兀自欢快地愈发加快跃起的频率。
手心里起了密密的汗,紧张、不安纠结在胸臆,我看着彼处火光点点,暗暗深吸了好几口寒气,以此平复快要抑制不了的复杂心绪。这是一种难以明状的心情,感觉没有着落,没有把握的迟疑,但是,我还是坚定地确认了自己的选择。
我仿若在那盏灼灼的灯火里,看到司空拓,看到我的前世。心跳,在胸腔里,一声又一声。许久不曾静静听过的声音,这悸动,这回忆。
我终于在这一刻明白,原来让我快乐,让我伤心,让我不能好生入眠的人,从来都是那个人,不可忘记的,不可背叛的,前世今生。即使穿越千年的时间,也要再次相遇。
柳微微笑了,像是忘穿了我这一刻的思绪,他说,“那么,在你离开我前,可不可以,让我再抱你一次。”
言语那么真挚,为我敞开的怀抱的柳却是那么痛苦,我在靠近他的胸口时,看到了泛红的眼,我自惭地低首,何德何能,我让如此好的男子为我驻留,为我伤神。“我……”我想说对不起,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柳笑了,笑得好清澈,他把手指贴在我的唇上,说,“嘘……别说。”随即,柳闭上眼,阖上快要溢出来的落寞,他伏在我的肩膀,静寂而无声。
他把我拥进怀中,唇紧贴我的耳根,“颜……”
我的记忆,停止了。
薄薄的光线,稍稍映照出柳的朦胧面颊,此刻的他,轮廓就像是以最悲伤的线条勾勒出来了,被光影长的影子地看起来更加单薄,一身海天色的衣衫,素净,与世无争,柳的那一片蓝,是天空清朗的那种蓝,不是雨季也不是阴天,只是晴,晴得想要遮住他每一分疼痛,晴得让人想落泪。
他把我送到了司空拓面前,他不断地提司空拓,只不过是在一遍遍提醒自己,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我终于了解。
柳的悲伤。
他问,“颜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我怔住,曾经在崖底,柳也问过这个问题,而他得到回答后的第二天就飘然离开我的生活,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分离的预兆。
“我不会像上回那样走的。你回答就好,好不好。”
夜晚的风,越来越大。
吹得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