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一切既定的命运全然转换,向末日迈出一步,又一步。
万穗烨笑得欢悦,极其甜蜜地笑。
刀子横斜在我的颈喉处,他的脸上再次露出往昔熟悉的表情,那种没有心机、傻乎乎的甜笑,现下这样的样子却让人惶惶不安,只觉背后森冷不已,全身不由地不寒而栗。
万穗烨虽将刀口紧紧地威胁着我的命脉,可他依然能够很好地控制住力道,使它没有发挥杀伤力,在场的人心中清楚,万穗烨的目标不是我,不过是拿我作为人质。
司空拓望着此幕,撩人地清澈轻笑,脸上绽放出优美的笑靥,放肆的张扬溢满眼底,他不在意,不在意眼前失了冷静的对手,也不在意迫在眉睫的凶险境地,或许,他也不在意我。
这世界,冷静的叫人无所适从。
“万穗烨。”司空拓并不着急,慢慢地念出名字,“你在害怕。”
话落,万穗烨便疾声应道,声音紧绷,“不,我没有。”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再报你那所谓的仇了,曾月风,也就是我大嫂,她早就死了。你不该再执着于此,况且,大嫂的死,是个意外。并非是我大哥的错,你没有看到吗,这几年来,他哪一天真的快乐了,他又哪一天另寻了新欢。我大哥,比你可怜。”
司空拓说起曾月风时,他是对着我,似乎是因为知道我不清楚其中原委,才体贴地多提了一笔。随着司空拓对回忆的陈述,时光瞬间崩溃,他说,“谁也不会想到大嫂会在那次灾难里去世,谁也不想,万穗烨,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我察觉到万穗烨闻言猛然一僵,怕是听到过去也是心中一震,“司空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活着,而她死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司空玉清活着,而月风死了。明明是你们司空家为了保住孩子,将月风弃之不顾。我被仇恨蒙蔽?哈……”
仇恨,像火烧。
若说他们之间的症结,应就是名叫“曾月风”的女子了,她是司空拓口中的大嫂,也既是司空玉清的娘亲。我记得很早以前玉清告诉我,他的娘亲是死于急病,他还不晓得其中的故事,幸而,那个孩子不知道。
“我已经与你说了许多遍。司空家遭人偷袭,当时每个人都是自身难保,而大嫂生下子墨以后,身子骨已很差了,不管大哥如何不答应,她仍是执意要生下玉清。若说责任,司空家自是有的。可是,意外,你懂意外吗,而且这是大嫂最后的选择。你不该因为如此,而做了那么多手脚,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司空拓叹息一声,似是多少无奈化于风中,尔后他忽然扯破自己的衣衫,露出左肩那一条长长的疤痕,现在那么远,那么夜也看得清明,可见当初伤得有多深,而那旧痕久了便已与身体融为一体,在他细腻无暇的肌肤上张牙舞爪,该是丑陋的伤而在司空拓身上却看起来是矛盾地精致,使他多了几分桀骜不逊。
“你觉得,若是大嫂地下有知,会觉得宽慰?我已代替大哥接下你那一剑,这样,还不能放下吗,你还要多少命来陪大嫂?难道,你真的会伤了大嫂用生命维护的玉清,你难道真的会杀了和大嫂有些容貌相像的杜颜吗,万穗烨,其实你早已认同我的话,为什么还固执地放不下?”
司空拓手指划过那道伤口,风轻轻撩过,似是哀凉喟叹。
“无辜?谁无辜?司空玉清无辜,杜颜无辜,你司空拓无辜,司空拔无辜?还是那些毫不相干,只为让你名声败坏而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无辜?对,无辜,难道月风就不无辜?谁比谁无辜,我分辨不出来,我只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月风报仇,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万穗烨疾言厉色地对司空拓步步逼问,到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终于了解事情的始末,曾月风对于万穗烨定然是极为重要的人,而他认为司空家并没有善待她,间接造成了月风的死亡。男人都是善于逃避的,万穗烨为何不敢、不愿接受龙小玉的原因也是昭然若揭,还不能领会的话,只能笑我自己驽钝了。
司空拓勾唇道,“即使,这个代价是你自己的命……是龙小玉么?”他嘲讽般冷冷哼了一声,撩起滑到手臂的衣衫,重新覆盖住他完美的肩膀。
而这一句一掷出,万穗烨情绪终于不可抑制,就像曾经再遇龙小玉时的那般惊恐,表现出茫然失措,那一刻,我看了出来,龙小玉从来就是在万穗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只不过,万穗烨心中背负的仇恨让他放不下。
司空拓趁他心绪紊乱,朝我不动声色地眨眨眼,随即很轻很轻地挪挪脚步,向我和万穗烨所立的地方更近了些。
我专注地望着司空拓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喘,他的双眸中闪现一丝忐忑,印出月光和我的身影,顿时叫人迷惑。
万穗烨从迷乱中走了出来,“不必多说了。若我杀了她,你会不好过,不是么,无论是在于公或者是私,你都不好过。司空拓,你最好不要靠近我,否则,我让她立刻血溅当场。”言毕,他将刀口挨近我的皮肤,又冰又痛,似乎划开了伤口。
我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还能做什么,作为最有权力说无辜的人却只能旁观,一言不发,忍住被下一刻就杀掉的紧张,我的手心微微冒汗,看着他们的恩怨如何收场。
“好吧。那你杀便是了。”这话音是冷酷的,冷酷到让我联想起冬天,也让我忆起岳眠若逼他做抉择的时候。
果然,这才是春夜该有的冰凉,这个季节里特有的悲哀。
只是司空拓的视线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天边的鸟儿鸣啼,仄仄不倦他飞翔,他像是看着它们出了神。
万穗烨显然没有信他的话,没有放开我,依旧执着刀,但是也是不知该怎么应对这错乱的场景了,与我一同打量司空拓事不关已的模样。
倏然,我脚下一滑,微微恍神间竟已被司空拓从万穗烨的手中夺了回去,拉入他怀中,我还云里雾里时,对垒利弊又一次大的转换,但听司空拓在耳畔仿若戏弄的语气,我才茫然地回过神来,定下心,他说,“看来娘子还是不信为夫,让为夫的好生伤心哪。”说完,不吝地小小的笑涡在妖孽不已的面容上展开。
不过,此时看到万穗烨变幻莫测的诡异神情,便是他的话有多么讨喜,有多么耍宝,任谁都无法笑出声来了,当然,除了做什么都可以冷静的司空拓以外,他悄悄戒备地对我叮嘱,“到我后边躲起来。”
我迭迭点头,扯痛颈间新添的伤口,捂住脖子,趁着司空拓的掩护,暗暗隐入黑暗中。